还不待七娘反应,完颜亶立马起身,抓紧她的衣袖。
只见他可怜巴巴地望着七娘,道:
“先生,头已然磕过了,先生可不能不要学生啊!”
七娘一脸茫然,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他虽年幼,却比自己高出半个头,这般卖乖姿态,倒叫七娘有些不知所措。
莫名其妙收了个徒弟?
还是金人?
七娘猛眨了一下眼,只觉不可思议。
大殿中的金主与完颜宗廷亦是满脸怔然。
完颜亶这小子搞什么鬼!
金主蹙了蹙眉,方道:
“阿亶,莫胡闹!”
完颜亶拽着七娘不放,故作耍赖神色:
“皇叔,阿亶才没胡闹!先生才学好,见识好,阿亶就要这个先生!”
金主不由得重新打量七娘。
才学好、见识好,这些都没错。只是,一位来历不明的女子,何以能做完颜亶的先生?
乌林氏,不过是完颜宗廷这般说。
宗室们对于她来历不明的事,更是心知肚明。只是不愿说破罢了。
“阿亶,来。”金主招了招手,完颜亶却并不过去。
他只将七娘越拽越紧,生怕一松手,她便跑了。
金主有些无奈,只道:
“你要拜师,总该问问乌林氏是否愿意!还有你九皇叔,是否舍得啊?”
完颜亶紧张地看向七娘,神情急切:
“头已磕过了,先生不许不要阿亶啊!”
他眼睛水灵灵的,又转向完颜宗廷:
“九皇叔也是疼阿亶的吧?”
这话堵得完颜宗廷不知如何开口。
他默了半刻,道:
“你乌林婶婶大病初愈,身子不大好。”
此话既出,金主倒是松了口气。若非完颜宗廷刻意为之,这样好的才学,也不能白白废了。
完颜亶偷视金主,暗自勾了勾嘴角,又道:
“又不是让先生练兵,动笔而已,并不费神。况且阿亶很乖呢!先生若真有不适,皇叔为着阿亶的学业,拨一二位太医来,应也使得吧?”
他又眼巴巴地望着金主。
金主宠溺一笑,点了点头。
七娘此时缓过来,亦认真思索一番。
这件事,百利而无一害。且不提完颜亶这样高的身份,单是日日能出九王府,已是极大的诱惑,也是极大的机会。
只要脱离完颜宗廷的掌控,她能做许多她想做之事。
七娘转而一笑,摸摸完颜亶的头,道:
“小王爷既然看得起,我也勉强能带一带你。只是比不得你的正经先生,‘先生’二字当不起。”
完颜亶蓦地裂开嘴笑,又重重点头:
“当得的当得的!阿亶自己挑的先生,便是最好的先生!”
七娘笑了笑,又递上一块蜜饯给他。
完颜亶欢喜地接过,一面围着七娘转圈:
“阿亶有汉学先生咯!阿亶有先生咯!”
金主当他孩童心性,笑着摇摇头。
又向完颜宗廷道:
“知道你心疼媳妇。也别舍不得了,回头皇兄挑两位得力的太医护着,你也该放心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完颜宗廷自不好再推辞。
况且,七娘已然应了。他这会子出面阻止,又算怎么回事呢?
他咬着牙,只行礼道:
“一切但凭皇兄安排。”
………………………………………………
回九王府的路上,车中一路无话。
暮色渐渐落下,将马车的影拉得很长。
七娘一瞬恍然。
从前离开太学之时,也是这般的黄昏。夕阳西下,车影悠悠。那时,陈酿立在太学的高楼之上,目送七娘渐行渐远。
这些,都是陈酿后来说与她知的。
而今日,目送她的却是完颜亶,她的小徒儿。
七娘掀帘看了一眼,冲他笑了笑。这孩子,神情里尽是拜师的兴奋,情绪高涨,哪有丝毫落寞?
少年不识愁滋味,大抵是这般心境。
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年纪啊!花树影下,秋千架上,湖山石边……
七娘放下帘子,叹了口气。
完颜宗廷闻声怔了怔,只轻声道:
“被耍得团团转的是我,你叹什么气?”
七娘无力与他争辩,只垂着眸子,道:
“我只是思念我夫君。”
果然日日都提!
完颜宗廷冷哼一声:
“我如今才是你的夫君。”
七娘不语,只转过头去,望向别处。
“好高明的一步棋。”完颜宗廷接着道,“成为阿亶的先生,我便管不住你了?”
七娘瞥他一眼:
“不是所有人都同你一般,日日‘下棋’,时时‘下棋’。”
这一回,真是个意外。
甚至,喜出望外。
也难怪完颜宗廷有如此揣度。
不过,以七娘如今的名声,就算没有完颜亶,也会有旁人。不一定是拜师,但总会有出九王府的机会。
这一点,七娘还是能预见的。
完颜宗廷自嘲一笑。
他日日‘下棋’,步步算计,不还是没将谢七娘算进来么?
最想吃的一颗棋子,偏偏最不听话。
马车渐渐停下。不待完颜宗廷搀扶,七娘轻身跃下,越过完颜宗廷直朝小院去。
刚至门边,她蓦地顿住。
门上还挂着那方黄铜大锁,夺目刺眼。
七娘托起大锁,把玩一番,忽回头道:
“王爷,记得落锁。”
她笑了笑,转身进屋。
完颜宗廷的目光落在铜锁上,蓦地沉了沉。
从明日起,他不仅要记得落锁,还要记得开锁。她是阿亶认定的先生,她的命运,再不是完颜宗廷一人说了算。
完颜宗廷倒吸一口凉气。
今日的迎头重击,究竟是怎样步步积下的?谢七娘啊谢七娘,当真小看你,也小看你的夫君先生了!
门边侍女见完颜宗廷盯着锁不放,试探着问:
“王爷,还锁么?”
完颜宗廷默了半刻:
“锁。”
如今的锁,并非为锁住七娘,而是防谢菱。
太阳已然落山,九王府四下的灯也亮起来。星星点点,盈盈幽幽。完颜宗廷扫了一眼,黄昏,真是一日中最易惹闲愁的时刻。
………………………………………………
既答应了做先生,七娘自也不含糊。只有先生的位置稳了,日日出府之事才能稳。
她才能,做更多的事,有更多的机会。
七娘拥着书卷,提笔备课,不觉间,竟在案头昏昏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是微亮。
七娘伸了个懒腰,忽觉肩头有东西滑落。她转头看去,竟是件长薄袄。
玉戈正进来,要伺候她梳洗。
见七娘看着薄袄发愣,只笑道:
“昨夜里王爷来过,见侧妃睡着了,没敢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