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和晚膳皆有青衣女尼自崖下送上,经过观我生时,石塑一般的观我生没有看她一眼,而那女尼也以一脸见怪不怪的表情没有搭理他,就好像,早上崖下的那场大战没有发生过一样,二人各干各的,并没有拉架势拼命的意思了。
商羽在草堂瞧的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既然是来寻仇打架的,那岂有中场休息的一说?
这个观我生,和这个无花庵主,嗯……闹不明白。
吃罢了晚膳,流花川恪守看门人的职责,抱着草堂大门,喝着壶中美酒——睡着了。
商羽缩在榻上,忽觉空气渐冷,她爬起身来,披了件小袄,推窗望去。
纷纷扬扬的漫空莹白,将这天和地全部都笼罩在了碎玉乱琼之中,山是白的,树是白的,庵堂也是白的,好一片银装素裹的琉璃净世界!
竟是下雪了。
空空荡荡的山崖巅,观我生如同广场上的汉白玉雕塑一样,矗立在雪中,一动不动。
“阿嚏!”商羽揉了揉鼻子。
“关上窗户,快些睡吧。不归崖气象万千,变化莫测,且常年多雪,这般的风雪夜是常有的事,算不得什么稀奇。——这么多年了,他也该在雪中立一立,醒醒脑子。”
流花川在她身后轻轻道。
商羽裹了裹小袄,听话的爬上床,盖好被子,睡着了。
等到次日起床时,大雪已经下了一尺厚了。
商羽坐在炉火旁,喝着热气腾腾的白薯粥,看了一眼鹅毛大雪中的观我生,问道:“他打算就这样一直不吃不喝不睡的守在这里吗?这哪叫报仇,明明是还债嘛!”
流花川夹了一筷子狗肉,喝着小酒道:“有些债,是还不了的。”
雪下到第二日夜里,才慢慢止住了,寒风也渐缓起来。
翌日清晨,太阳破云冲出,天色终于放晴了。
满山的白雪在金灿灿的日光下,晶莹剔透,熠熠生辉。
商羽被流花川裹成了一个绒球,披上白狐披风,便打算去草堂外面堆雪人。
推开屋门,顿时又愣在了那里——庵堂外,已经‘堆’好了一个雪人。
这雪人,正是直直望着庵堂的观我生。
商羽没有出屋,只围着烧的旺旺的红泥小火炉,同流花川一起烤红薯,喝烧酒。
日落西沉,月上松梢。
商羽瞅了一眼如冰雕雪塑的观我生,然后就关上窗子睡着了。
第三日,积雪开始渐渐消融,山崖也跟着披上了一件银练霓裳。
庵外,观我生仍然站在那里,像座山,像个塔,像棵树,两脚生了根,直挺挺的深扎于山石中,风雪不动,坚如磐石。
商羽数算着,他已经在雪中等了三天三夜了。
而庵中却一直无人走出,也没有任何口信传出。
晚霞铺了满天,映红了残雪,漫山遍野的,跟成片成片的杜鹃花似的。
就在商羽以为无花庵一如既往不会开门的时候,庵门忽然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青衣女尼,女尼行至观我生的面前,朝他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家之礼,道:“施主,珩舟师太说往事已矣,不必回首,当放下时且放下,应堪破时即堪破,命由心定,无须自扰,你请回吧。”
观我生眼生失落,轻问道:“她还是不肯见我?”
流花川淡淡说道:“母亲堪破了红尘,却堪不破誓言,她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观我生,你本该知道的。”
观我生默了许时,低低的垂下眼皮,遮住了眸底的一丝黯然,嗓音低哑道:“好好照顾你义母。”
说罢,即转身大步而去。
商羽呆呆的望着山路间他孤寂的背影越行越远,心里忽然感觉很落寞,不是她很落寞,而是离去的观我生很落寞。孤零零的一个人下山,应该会很落寞吧。
流花川牵起商羽的小手,打断了她的思绪,道:“走,我带你去见你师父。”
二人进入庵堂,行过内院,便到了珩舟师太的禅房。
流花川轻敲了敲门,说道:“母亲,莫璃回来了。”
“是阿璃么?快进来吧!”
房中人的声音很柔和,也并不显老,温温软软的,很有一股子南方女子的灵透味。
流花川‘吱’的一声推开房门,牵着商羽走进。
迎门便是一片娇艳鲜翠的绿牡丹,牡丹花丛之后,隔着琉璃珠帘,又是一间内室,内室中央摆着一座白玉雕成的观音像佛龛。
一个白衣女尼背对着他们立于佛龛前,正点燃了手中的香火,插上炉鼎。
白衣女尼俯身拜了三拜,回头,隔着珠帘望向他们,登时一惊。
流花川挑帘进去,将商羽朝前一推,笑道:“母亲,您看,这是谁?”
白衣女尼凝视了商羽半晌,上前执住她的双手,颤声问道:“你是……小引儿?”
商羽见此情形,心中已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这师徒俩应该是多年未见,所以连面都认不清了。既然不熟,那可就好办多了,胡云一通,蒙混过关,这点本事她商羽还是有的。
不过,‘小引儿’这个称呼好像怪怪的,到底是小银耳还是小蚯蚓?
白衣女尼带她坐至木榻上,上下的打量起商羽来。
商羽一双眼睛咕溜溜的,也将这女尼看了个真切。
白衣女尼最多不过三十五六岁,明眸皓齿,肤色雪白,柔如春水,钟灵敏秀,是个标准的南方美人的模样。
这般漂亮的女人出家当尼姑,实在是可惜了。
白衣女尼轻叹一声道:“仔细瞧来,还真有几分你母亲当年的神韵呢!”
商羽问道:“师父识得我母亲?”
白衣女尼点头道:“我们自小便是最亲密的好伙伴,一同读书,一同长大,亲愈姐妹,无话不谈。故此,她才放心将你交托于我,要你拜我为师。唉,若不是十二年前的那场大变故,咱们师徒也不会一别多年,再无音信,你母亲也不会早早离世,含恨而终……”
商羽奇道:“十二年前的大变故?十二年前发生了什么,竟然会跟我母亲的死有关?”
白衣女尼黯然伤道:“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商羽望着她的眼睛道:“跟观我生有关?”
白衣女尼没有答话,只是微微愣了愣神。
商羽觉得既是跟羽千丞的母亲有关,那自己就有责任弄明白此事的原委,于是说道:“师父,此事既然关系到我母亲的死,那您就更不应该瞒着徒儿了,徒儿已恨未能尽孝于堂前,又怎敢明知母亲含恨去世而不闻不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