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许久都没有在一张床上睡过觉了,过不了一会儿,孟晚秋便听到身边男子沉稳的呼吸声。
轻柔的,微弱的,落在她的脖子上淡淡的酥痒。
她睁开眼,转过身静静地看了他的睡颜很久,诏狱里住了那么久,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可是依旧那么好看,一张脸上找不出一丝瑕疵。
睫毛如同鸦羽一般覆在眼睑上,那般安静,她的手指划过,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划过他坚挺的鼻梁,这便是她的丈夫。
她想她如此平庸的人,何德何能能拥有这样一个完美的男人?她想就这么看着他,一直一直这么下去,仍由时间静静地从指缝滑过。
可她终是不能的,暗暗叹了口气,翻身下了床。
她拿起了桌上的枪,那把在去昆仑路上她做好的枪,这是一场极有可能有去无回的战役,她不能带着任何人去冒险。
若是如此,那她就把自己一人舍去吧。
出山寨的时候,三六还守在寨子前头,“老大,你这是去哪儿啊?”三六见着孟晚秋,毕恭毕敬地问道。
“恩。。。出去看看情况,听说昨晚上的事现在城里闹得很大,我去看看。”其实三六根本没有打算继续问,但是她自己先说了出来。
又想了想再嘱咐道,“那什么,夫人还在睡呢,你帮我去看着他,若是他醒了,也不要让他出了寨子乱跑。”
孟晚秋发现三六真是容易脸红,明年就要满十七了,这么容易害羞怎么找媳妇儿?
“三六啊,你想什么呢?”孟晚秋看着他,以一种知心大姐姐的身份问道。
“没。。。没有,那个。。。老大,帮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就让我去看夫人啊?我。。。我怕我做不好。”
还不是你最好糊弄?十八还有其他人都在融雪堂,若是让他们知道我要进城去,那还得了?
但是孟晚秋是不会这么说的,“咳咳,那什么,这不是所有帮中的弟兄我最喜欢你嘛,好好干,才能对得起我对你的这份信任。”
说完,便走了出去,上马扬蹄而去。
孟晚秋没想到,她一走,三六当场就哭了,对着她离开的方向跪下。
“帮主,帮主她。。。如此信任我,我却。。。天呐,我真不是人。”他以头抢地,泪流满面。
当孟晚秋打马下山的时候,沈大人正从诏狱里出来,一路到菜场的路上,都挤满了人。
沈大人今日的样子,实在和以前百姓印象中的差了许多,他不再威风凌凌,他不再满身正气。
他鬓边花白,发如杂草一般,他满脸尘污,血水结成了痂,他的双目无光,只有一片灰暗与迷蒙之色。
他远远地看着这些人,风吹过他单薄的囚衣,周围的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头说着的什么话,他都听不清楚。
这些人,他都曾经为他们熬心熬血,他曾经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生骨血。
他浑浊的眼看着他们,周围都是熙攘的人群,是鲜亮的颜色,是一张张鲜活各异的脸,他心中一股怪异的情感升腾,有泪滑过脸颊。
孟晚秋进城的时候,竟是出乎意料地觉得顺利,她本以为经过昨天的事后,朝廷一定会派重兵把守,但是她一路进来,竟是一个查身的人都没有。
她戴了帷帽站在人群中,倒也不显眼,毕竟这个时代虽然开放,但是许多姑娘还是不愿意抛头露面的,戴帷帽的人还是挺多的。
今日的监斩官是萧沉,他坐在最前面的高头大马之上,神色倨傲,昂首挺胸像是俯视着众生的神明。他的身后,是一排长长的囚车,关押着沈家十几口人。
听说朝廷网开一面,下人都判了流放,只杀沈家本家的人。
这囚车上的人哭的哭、嚷得嚷,都怪是大房拖累了他们,他们无辜啊。孟晚秋想起,不久前,她和这些人还是一家人呢,这其中有些人,她得喊“婶婶”、“二伯”、“三伯”。。。
孟晚秋看到了沈六郎和林氏,沈六郎也算嫡出,可到死了,连朝廷也不认他这个身份,没把他和沈大人关在一起。
沈六郎倒是没哭,只是没有精神一般,头搭在囚车上,眼睛愣愣地看着前面,好像魂儿被什么东西抽走了。
孟晚秋忽然想起,其实沈六郎才十六岁,他懂什么呢?自己活了两辈子呢,都没活明白,沈六郎一个孩子,他能懂什么呢?不过是在这个大家族中,从小耳濡目染罢了。
最后又跟着这个大家族一起,走向覆灭。
孟晚秋站在人群中,听到了百姓很多的闲言碎语。
“听说沈家那老太太,以前是何等的尊贵?沈家的人都坐了牢,一口棺桲停在灵堂没有人管,最后还是朝廷一张薄凉席卷了,草草下了葬。”
“是啊,以前那样一个吃不尽、用不完的身家,竟然落得了这样的下场,人不活到最后一刻,谁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命呢?”
“谁说不是呢?就说沈大人,谁能知道今日能落到这个结局?”
这些算是为沈大人惋惜的。
“听说北方那边大雪,冻死了不少人呢,那边有些不太平,听说有些人走投无路,凑在一起,直接落草了呢。”
“可不是怎么的?这些朝廷的官员一个个的,只会算计着怎么把赈灾的银两如何往自己荷包里头放,何时真正关心过咱们老百姓的死活?”
“也就是沈大人在的时候还好些,现在,还能求谁呢?”
“是啊,是啊。”
这些人是抱怨朝廷无能的。
“不过听说朝廷已经派了威北候去北方了,或许有用了,听说威北候是沈大人的学生呢。”
“可是。。。哪有学生还亲自监斩自己老师的?”
“这是朝廷的作为,是不是侯爷做的,皇帝昏聩,他要派谁监斩,谁能不去?若不是沈大人谋反,侯爷也不至于如此。”
孟晚秋没想到这群百姓竟是如此大胆,直接就议论起了朝廷中的事情,大约是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一定要找个出口宣泄吧。
但是她更没想到这些日子竟然发生过这么多事。
看来百姓对萧沉褒贬不一,夸的呢,说他有才能,损的呢,主要说是他忘恩负义,监斩自己的老师。
可是孟晚秋摇头晃脑左右看了一圈,却没在人群中看到沈殷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