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晚风吹得城楼上旗帜飒飒作响，苏州郡城中妇孺皆被安置在郡衙，由那些服药后缓过来的举人照看。

“小姐，今夜像是刮北风，好冷啊。”不知何时香云走到白沐莞身后，替她披上一件赤药披风。

少女低下头，发现自己绯色的戎装溅了不少鲜血，夜晚倒也看不清楚。

一轮接一轮的箭雨过后，城门外，虎牙正用力撞门。不得不承认他武功修为深厚，力大无穷，加上有人从旁相助，每撞一下，厚重斑驳的朱红门都会随之震动。

“即便是英勇如漠北大将军亲自训练的士兵，也不可能不吃不喝疲劳作战。”凌峰尘站在离她四五步距离处，紧皱着眉宇，“锦衣卫重伤者被送去郡衙医治，如今堵门的人手减少，无法替换休息。”

太子麾下的暗卫相对还好，他们自小接受非人训练，耐力超乎常人。苏州郡原本的侍卫何尝遇过这等险恶战斗，连喝水吃饭的时间也无，各个面色疲乏，想勇猛也没力气。

白沐莞神色焦灼，径自摇了摇头：“仅靠堵门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凌峰尘深以为然：“是啊，苏州郡的城门年久失修，抵挡不了外面轮番的刀枪剑棍。”

“你去找张校尉到兵器库把所有的弓箭拿来，还有强弩和火把。”白沐莞吩咐完香云，走到凌峰尘面前，拉过他宽厚的手掌，用指尖写下一个火字。

火？她想用火攻？凌峰尘心中倏然一紧，否定道：“不可！”

少女扬眉淡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在此纵火万一殃及城门，按律是重罪。可惜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放手一搏。”

一城之门象征朝廷，苏州郡三个大字是由开国皇帝御笔所赐，任何人不得损毁。何况是故意放火？

“那也不行！”在她面前凌峰尘难得如此坚持，激烈道，“你想用火烧那些逆贼，我赞成。可是今夜刮的是北风，火箭射不过去，反而会烧了自己。”

闻言，白沐莞陷入沉思，焦灼的一颗心忐忑不安。谁让天公不作美？连日雨水，闹得四月江南竟还刮北风，若是南风便迎刃而解。

“总得一试。”她轻声呢喃，眸光注视着前方的城墙，如果攀上城墙往下射，是否不受风向影响？

凌峰尘瞧出她所思量的，断然说：“攀城墙想都别想，我刚命城楼的侍卫撤下，上去就是刺猬。”

不等他们争执出结果，就见兵器库的衙役用手推车运来所有的弓箭，其中几副强弩放在上面。另有香云和张安江举着火把，后头跟了十数人高举火把。

“外头嘶吼辱骂声震天，我们是时候反击了。”张安江显然明白白沐莞的意图，十分赞同。

白沐莞没理会凌峰尘，四下张望斟酌后发令：“城楼不能再上，攀城墙射出火箭出其不意，烧死他们！”

“为保火势快速蔓延，下官还准备了油罐。”

她赞许地看了张安江一眼。迅速从暗卫中挑选出十个箭法准的，又选了几个力大的单手抱油罐。墙壁有青苔湿滑，若非轻功高手很难攀到墙头，况且还要拉弓射箭或是扔掷油罐。

宇文晔悉心培养的暗卫没有让人失望，难度虽大他们身手矫健，依次攀墙直上耗时不多。接下来在预料之中不会顺利，连续四人中箭摔落，只有一人把油罐勉强掷出。负责搭弓射箭的暗卫也有损伤，除了个别射出一两箭，其余亦失败。

杯水车薪，根本达不到白沐莞预期的一片火海烧得虎牙等人四处逃窜。亏她日夜捧着兵书苦读，终究是纸上谈兵。

“再上！”

这回换成张安江下令，不能因为失败一次就放弃挣扎，但凡还有人活着必须前赴后继。

所有暗卫不管伤势轻重皆存了誓死守卫之心，他们不知主子已经离开，只听从无怏临走前的命令，服从安排守护苏州郡城。

不等第二批暗卫攀墙成功，新一轮箭雨又至，像是为了报复这回更加来势凶猛，丝毫不见停歇。

眼看着城门将破，白沐莞攥紧拳头，低语默念：“来不及了。”

再之后，她不顾箭羽来袭，将佩剑扔给香云，夺过强弩运功飞身到墙顶，对着城下连射十发。当带火星的箭触到油，随着剧烈的刺啦声响，效果初步有了。

突然，一箭向她面门射来，白沐莞旋身躲避，红衣翻卷在黑夜中如同盛放绚烂的芍药。

紧接着，一声不吭的凌峰尘来到她身边，他不惧密箭单手抱着两只油罐，另只手将弩箭递给她。随着两只油罐碎裂，她射出的火箭不再对准油罐，而是朝着虎牙。

一箭虽未能射中被虎牙劈刀挡掉，却要了旁人性命。正当她全神贯注准备射第二箭时，眼前寒光一闪，居然是萧练冲上城墙。

城墙外围与内围不同，内围除了青苔湿滑为阻碍并无其它。而外围为防止有人逾越偷袭图谋不轨，修筑时故意让铁钉裸露在外，无法架起云梯。因此白沐莞没考虑到他们能爬上来！

她自是全无防备，这一刻深切体会到离死那么近，纵然舍不得死又有何办法？直到她身旁的人纵身扑过来，用力撞开她，徒手挡刀化解了凶险，但来不及避开萧练横扫的一刀，肋下鲜血淋漓。

“凌二哥！”她瞪大杏眼，不可置信。

在生与死的一瞬之间，凌峰尘的行动比头脑还快，想也没想就不顾自身救她。

萧练身法如鬼魅，出手狠辣，每一招都想取他们的性命。凌峰尘赤手空拳，而她手中的强弩只能射远程。

“小姐接剑！”是香云。

白沐莞立刻低头望去，香云正使出浑身力气将她的佩剑抛出，凭香云的那点身手，真是为难了。万幸被她稳稳接住。

她有了利剑在手，加之是二对一，萧练隐约不敌。凌峰尘看准时机一记飞踢过去，将他打落城墙。这么高的城墙掉下去，即使有人接住他不死也残。

趁着对方慌乱去救萧练，白沐莞打了个手势，暗卫们蜂拥而上，射火箭的一阵狂射，扔油罐的也不甘落后。

城外滚滚浓烟升起，火势愈来愈烈，武功再高也是血肉之躯，哪里抵挡得住烈火？不可否认，方才所有的惊险都是值得的。

下了城墙，白沐莞望着凌峰尘英武的脸孔，心底泛起酸楚和深深的感激。

她向他屈膝一福：“凌二哥救命之恩，沐莞此生无以为报。”

凌峰尘却摇了摇头，想抚摸她凌乱的鬓发终是忍住了，唇齿间透着一丝怜爱温情：“小莞，你我之间还需要言谢吗？”

“凌二哥……”她有些哽咽，恍惚想起彼此幼时，他对她一点一滴的照顾与包容。那些温暖的记忆她从未忘记过，即便这些年她远在漠北。

他握紧刀柄，看着即将破开的城门，沉声道：“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