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沐莞遣人把书函送出苏州郡时,城门已被鲜血染红,而今夜的杀戮才刚刚开始。
不负众望,虎牙果然来了。
他携江湖上众帮派而来,甚至举起谋逆的旗帜,直呼要诛杀残暴不仁的昏聩储君匡扶正义。
年约四旬的虎牙身高八尺,膀大腰圆,将狰狞的猛虎刺青刺于左脸上,下巴蓄着浓密的络腮胡。首先认出他的人是与之交过手的张安江,他出言提醒凌峰尘小心。
凌峰尘年轻气傲,尤其今日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拔刀飞身上前直奔虎牙。
“大胆贼寇还不束手就擒!”
随着一声长喝划破天际,他使惯的刀仿佛受了魔力,硬生生挥偏了,连虎牙的衣角都没碰到。
见状,虎牙大笑出声,那笑容中有说不尽的嘲讽。
候在一旁的白沐莞见不得此景忙运力挥剑,同样快到虎牙面前时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所阻挠。
两人两招失败,此消彼长,刚刚从战斗中停歇的锦衣卫愈发疲惫不堪。
白沐莞还欲再试,被凌峰尘拽住:“等等,必是有缘故的。”
城门之隔也就百余步,虎牙懒散站在原地,似看跳梁小丑般觑着他们表演无用功。
“张校尉,为何我们近不了他的身?世上还有这等奇功吗,我竟未见过。”
白沐莞对着张安江发问,他也摸不着头脑:“我也不知因由。”
“何必装神弄鬼?有本事一决高下,我还当你是条汉子。”雨过天晴的夕阳镀在少女绝色的脸庞,咄咄逼人的光芒炫目又摄人。
她用言语相激,虎牙沉了脸色煞气渐露,刚想发作却被身后的精瘦男子牵制。此人个头不高,灰衣飘飘,摇着羽扇,颇有仙风道骨。只见他在虎牙耳边低语几句,虎牙会意,四周顿时涌上一群天合派的人朝他们杀来。
凌峰尘眼见不妙,一声令下:“快关城门!”
对方也不急于硬闯,冷眼瞧着城门关上,大有瓮中捉鳖的架势。
闯进来的几人各自使出江湖绝活,片刻间取了十个锦衣卫的性命。张安江拔出短剑相迎,白沐莞和凌峰尘也不闲着,三人皆是高手亦不敌对方。
这些江湖人多是青壮年也有个别女子,身手顶尖,各有看家本领使的武器也不同。恶战许久,张安江年老体力不支,腰间被袭衣裳尽裂,双臂见血。若非白沐莞及时相助,一柄青剑险些插进他的左肋。
匆忙间,他向绯衣胜血的少女投去无限感激:“谢将军救命。”
这声将军是由衷而发了。
而凌峰尘在厮杀时不忘顾及白沐莞的安危,他记忆中娇憨淘气的女童,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了。今日能与她并肩战斗,说明上苍还是眷顾他的。
不远处,无怏拦住了手握王风的人,恳切道:“殿下何等身份,岂能与江湖之辈动手?还是由属下去。”
说罢,无怏纵身加入厮杀,领着一群黑衣暗卫。有了他们相助,局势大大扭转,在天空暗下来时,所有草寇被就地正法。当然锦衣卫的死伤不止用惨重来形容,这突如其来的劫难,可谓惨绝人寰。
然而,一切还没结束。
城门上值守的侍卫匆匆来报,急得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慌不择言:“不好了,虎牙逆贼不知从哪儿又调了许多人,黑压压的人影,看样子要攻城!”
“他们还敢攻城!”凌峰尘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脸色铁青。
张安江也似不信,不顾伤势冲上城楼眺望。
太平盛世,京城天子安康,苏州有储君坐镇,一群乌合之众竟有胆量攻城谋逆?便是再愚笨的人也瞧出不对劲。
凌峰尘不是愚人,他望向宇文晔,心如明镜。
这时白沐莞走过来,拂落他身上的灰尘,郑重道:“我已让人送信给萧大人,浙州离苏州不远,熬过今夜就无事了。”
“父亲临终家训,让我永不涉夺嫡,忠心当一纯臣。今日恐是免不了深陷泥潭。”凌峰尘只顾着自嘲。
她垂眸轻叹:“凌二哥,你知道了?”
凌峰尘不答反提醒她:“你的选择代表着白伯父。”
“扶持太子是遵从正统。何况殿下文韬武略,贤明有德,来日父亲也会忠心臣服。”白沐莞眸光濯濯,盯着凌峰尘熟悉的面孔,恨不得看穿他的灵魂。
凌峰尘没有过多犹豫,便低声说:“既然这样,咱们先保住太子有那个来日。”
城门外不是江湖泛泛之辈,方才只闯进来几人,便牺牲了锦衣卫那么多鲜活生命。虎牙攻城一旦成功,宇文晔绝无活命可能。这场仗几乎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我来安排。”
白沐莞的笑容很纯净,心却无比悲凉。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宇文晔葬身于此,不能让萧太后得逞!
苍凉萧瑟的声音,没有悲愤,没有绝望,只余晦涩:“莞莞,是冲我来的。”
局面惨烈至此,怪他的轻敌,怪他的自以为是,怪他的技不如人。
“我不会让你出事,我死在苏州是为国尽忠,而你不能,你的责任是有朝一日主天下。”没等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落下,她便笑起来,笑容灼艳,灼得他痛彻心扉。
宇文晔紧紧握住她的手,力气之大险些捏碎她的指骨,坚定道:“不!我们说好了不离不弃,要走一起走,莞莞,我不能弃你不顾!”
白沐莞敛着黛眉,脸上没了笑靥,贪恋地凝望着他:“我和凌统领受陛下之命前来苏州,一则为保护殿下周全,二则是为了黎民百姓安危。眼下情形危机,我们焉能弃城而逃?怎么对得起百姓?更辜负陛下重托。”
他们若守不住城池战死,皇帝念着忠勇可嘉,不会怪责他们的家人,兴许还会多加安抚。若是侥幸取得胜利挣了功勋,不枉费来人间走一遭有所意义。凶多吉少的局面下,于公于私,她都不会让宇文晔同他们生死与共。
所以,她的选择,已是下策里的上策。
不待他再言,白沐莞已经喝命:“无怏,快带殿下走!”
无怏心知形势轻重,几乎没有迟疑,做出生平唯一一次忤逆宇文晔的事。趁其不备,出手点了他的昏穴。
早已准备好脚力上乘的骏马,无怏扶宇文晔上了马,两人合乘一匹,扬鞭而去。后面几个身手高强的暗卫也急忙策马相随。此时城门被围堵,只能抄小路逃离苏州郡,往浙州方向去才安全。
目送几匹马扬尘而去,白沐莞鼻尖微酸,默默祈求神灵庇佑宇文晔平安。
至于她自己,完全没有哀伤自怜的时间,有侍卫唤她去。
城门外叫嚷声不止不休,凌峰尘已是铠甲裹身的装束,握着刀柄的右手一动不动,所有力量蓄势待发。
看见一袭红衣而来的少女,凌峰尘目光沉沉:“这里交给我,你随殿下去罢。”
“凌二哥说笑了,你是陛下器重的臣子,我亦不辱门楣。”说着她拔出腰间的佩剑,唇边绽放的笑冷艳而绚烂,眸光决绝。
凌峰尘身为将门之后,自有他的尊严。白沐莞不逊须眉,同样坚守着武将传承的风骨。这份风骨在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伯父若知你的勇敢,不论今夜结果,他定会欣慰。”他伸手拍她的肩膀,举止没再拘谨。
想起父亲深沉殷切的目光,英武慈祥的面孔,一阵难言的酸楚涌上心头,她还能再与父亲相见吗?自古忠孝难两全,若她撑不过今夜,只能不孝了……
收起泪光,白沐莞敛容正色问:“城外有多少人?”
凌峰尘答:“两千左右。”
“我们还能凑够多少人?”
他苦笑:“不到四百。”
这四百人中有宇文晔留下的暗卫,有仅存负伤的锦衣卫,还有少得可怜的衙役侍卫。
两千和四百悬殊之大,让人毫无信心,今夜有胜算吗?她是上过战场的,当几倍于己方的敌人蜂拥而上时,压迫感实在惊人。
“先安顿城中妇孺,确保他们的安危。”白沐莞沉吟思索,又下令,“集合所有人守住城门,城在人在,人亡城不能亡!”
凌峰尘没有反驳之语,只把复杂的眸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默默发誓护她周全。
“郡城的城门颇高,只要把所有偏门小路阻隔,易守难攻。”张安江从城楼下来,他还不知道宇文晔已经悄然离开的消息。
这是白沐莞的主意,除了他和凌峰尘,绝无第三人知晓。确保无人走漏风声,才能营造出太子尚在城内的氛围。
“我已劝殿下回驿站静候消息也留了几个身手最好的。”白沐莞清冽的嗓音不容人质疑,“接下来咱们放开手脚,背水一战!在萧大人派兵支援前,力保苏州百姓。”
张安江立刻拱手:“下官但凭吩咐。”
忽然之间,一阵箭雨袭来,飞过城楼,密密麻麻如飞鸟归林。凌峰尘他们三人自是无碍,各自手握刀剑,左格右挡。守门的衙役侍卫也用长枪挡箭,奈何身手平平,不多时又倒下几人。
望着又密又猛的利箭攻势,白沐莞惊疑:“他们有弓箭手?”
张安江趁间隙接话:“上回行刺殿下的强弩来历不明,虎牙从前虽狡猾也不如这般有成算。”
“背后有人指使罢了。”凌峰尘冷笑一声,“对了,萧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