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这等伤天害理的灭绝行径,神人共愤,昔时鄢国本地的修仙门派自然不会坐视不理,骨干齐出,在一处商议除魔大计,约定好联手不遗余力,旨在诛杀此獠。
岂料义举未成,那凶人听到风声后,不仅不怯,反而像是会分身之术一般,现身各宗山门前,趁虚而入,一夜之间将鄢国那些叫得出名头的修真大派逐个攻破,基业付之一炬。
后院失火,那些在外的鄢国修真名宿惊怒交加,与此同时那人又捕风捉影,假意放出讯息,称其人曾在鄢国境内的王磐岭盘桓过多日,疑是老巢所在。那些忽然从贵为一派之尊沦为孤家寡人的掌教长老正值怒火汹汹、悲愤填膺,满腔怨恨无法平息之际,得知这则消息后自然是坐不住,个个状若疯癫,即刻赶往。
但殊不知这一切都是此凶魔的诡计,那王磐岭奇仞绝壁,本为一处天残地缺的绝阴之地,那人算好时辰,适逢百年难得一现的天狗吞月将临。
古老相传,月食之象的每一次出世,总是伴随着不祥的凶兆,届时红雾遮蔽,天星无光,阴气大胜,阳世之间所藏匿的各路邪祟鬼物蠢蠢欲动,乃是群妖众魔企图霍乱人间的良机。
阴时阴刻,那人又挑了如此一处绝阴之地,用心险恶可想而知,就是要行那绝人门户之事,早已事先布置好了禁制大阵。他有恃无恐,好整以暇等着诸派人马前来入彀,那些鄢国名宿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一见仇家当下红了眼,无头苍蝇般蜂拥而至,不管不顾地冲杀过去。他立刻关闭大阵,有一个算一个,皆充作了瓮中鳖。
秀丽的王磐岭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屠场,传说当时方圆百里皆能听见凄厉的惨叫之声,但却没见一个活人出来。经过滔天毒火整整三天三夜的熔炼,寻仇之人悉数形神俱灭,尸骨无存。
此役过后,毒人凶名不胫而走,鄢国修界人人自危,谈‘毒’色变,几近闻风丧胆,纷纷背井离乡逃亡他国,鄢国再无修士!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重返魏土之日,与之相邻的数国虽非一脉所出,但同气连枝,唇亡齿寒,感同身受,皆如临大敌。诸国修士们不堪其扰,惶惶不可终日,均忧心下一个殃及的就是自己,引以为心腹大患,生恐如若放纵此獠不管,长此以往下去,南域将永无宁日。
一日不铲除,便一日如鲠在喉,难以安寝。
魔焰气张,值此生死存亡系乎一念的关头,诸国修真中人也顾不得门户之见了,视为当世公敌,召集群雄,由魏越十国修界执牛首的道心别院率领,决定埋伏在此毒人归乡边境的必经之路上,半途截杀此獠。
这事说来隐秘,但其实当时的各门各派高手倾巢而出,动静甚大,早有居心不轨的内鬼小人将消息捅漏了出去。
奚羽一目不瞬,忽道:“那他是如何应对的,又隐姓埋名,再躲个几十年吗?”
“不。有种人生下来骨子就带有狂傲不羁的天性,目空一切,藐视法度人伦。这种人你能叫他隐忍一时,却无法叫他隐忍一世。”
张大炮话锋一顿,接着道:“那‘劫数’毒功大成,心高气傲,又许是思乡心切,终究受了刚愎之害。当年那一战十多国百余仙宗,名门正派打着保国护道的旗号,精英尽出,再加上闻风而至的邪魔道上人物,全部参战修士数目过千,那毒人果然现身……”
“本来这‘劫数’师承神木原是件守口如瓶的秘辛,但有内鬼泄了秘,坊间风传毒人系出神木弃徒。溯本求源,如今之祸,神木一门难辞其咎,暗中多遭排挤非议,受尽了流言蜚语、鄙夷嘲讽。当下神木门成了众矢之的,千夫所指,当代掌门人羞惭无地,情知若不给世人一个交代,决难善了,于是自行请缨做先锋头阵,手刃不肖弟子。”
“嘿!那群修士自然乐得见到有人甘愿做炮灰。可他原本对神木门就怀恨在心,出手怎会有丝毫顾及香火之情?”
“此战杀得鬼哭神号,血流漂橹,黑压压的人影如星雨坠落高空。原本已设下天罗地网,料他也在劫难逃,铺天盖地的修士前仆后继,群起而攻之,结果哪知在那厮‘劫数’面前竟如土鸡瓦狗般不堪一击,参战人马近乎全军覆没,各派掌门一概应劫身陨。他冷眼睥睨,精力恍同无穷无尽,身披百创而不倒,硬生生血染天穹,登临而上。”
“最后,居然惊动了统辖这一域、举头三尺之上那座古天宫,派出上天使者又历一番波折,方才将其斩杀!”
“就如此结束了吗?”奚羽发问。
“不错!这一战堪称惨烈至极,正邪两道赔上了九百余条人命,十国修真界元气大伤,此后长期处于凋局。当时各大宗门因为修为稍差,在最外围幸免于难,能够侥运生还走脱的,时至今日,如果尚还健在的话,都已经成了当今人所敬戴、屈指可数的名流高人。”
“不过……据我所悉,后续还有异事发生。”张大炮狭长眼中奇光一闪。
“什么?”
“传闻事后恰逢雷雨大作,前去收殓战场遗尸时,根据善后的人所叙述,竟不见了那断气已久的‘劫数’,肢体不全的尸身仿佛插翼而飞了似的。时人猜测,多半是被他的门人或者旧识暗中移走了!而最大的疑犯便不可避免落到咱们神木门头上了,平白受了这后世几百年的不白之冤,境况愈发是雪上加霜。”
“怎么,他还有门人弟子吗?”奚羽紧了下眉头。
“这个……倒是闻所未闻,只是出于一种假想罢了。”张大炮讪讪挠了挠头,徐徐道:“在这之后,四百年间,咱们魏越几国人才凋敝,元气至今仍未能恢复如初,因此,在那些外来修士口中,多了个戏谑的称谓,即“末法之境”,也是拜其所赐。要知道,在长远岁月,魏土未改国号以前,整体实力放眼浩瀚的南域修真界都算属中流偏上,能排得上号的那种。”
“‘劫数’荼毒世间,遗祸无穷,他的名讳曾给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带来真切而深沉的恐惧和不可磨灭的疼痛。久而久之,也由此成了十国修界的一块心病。跟着连其人的名字都被视作禁忌一谈,不允许流传,渐渐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好像一提起那‘劫数’的名讳,就会招惹致不洁的灾祸降临到头上一般。”
“至今对此事,神木门上下仍然三缄其口,讳莫如深。一手铸就,却反成耻辱,终究不是段多光彩的历史。所以,门中年青子弟均不明详情,不晓得上辈曾经出过这么一个叱咤风云的大魔枭。”
时光荏苒,化神奇为腐朽,任何力量都抵不过它的无孔不入。
光阴消涨,风流云散。
数个甲子几代人,便也就好了伤疤忘了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