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独占花魁四个字从兰麝嘴里说出来，李作尘一时间张口结舌，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种市井话本都是给那些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读的，李作尘自认是个文人，对此向来是颇为不屑，他甚至认为这种书不该在市井流传，免得毒害少年子弟。想不到兰家竟然给兰蜜读，而且听兰麝的意思，兰蜜还看过不少！

兰麝不知道李作尘在惊讶什么，她眨眨眼睛，觉着李作尘大概是以为蜜儿识字不多，看不懂，于是赶忙出言解释。

“她房里有认字的大丫头，平日里若是读不下去的，丫头会念给她听。”兰麝自己又捡了块儿海棠干含在嘴里，大晚上的说了这会儿话，她有些口干。

兰家女儿的教养，已经无可救药了！

李作尘闭了闭眼睛，他进兰府之前心里不是没有准备，但没想到能差成这个样子！

兰麝抛头露面的在外谈生意，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看在眼睛里。兰桂每日打扮的跟假小子一样四处浪荡，怕更是三教九流的都交往过。兰蜜小小年纪不读正经教规矩的书，也没有奶妈子和教养嬷嬷教导，居然看市井话本，还找丫鬟给她读！

而且兰蜜这个年纪，要是在寻常人家早该缠足了。虽说现在缠也还可以挽回，但兰麝兰桂乃至兰夫人兰老夫人整个兰家上下都是天足，那就是说，她们也没打算给兰蜜缠。

李作尘不由得回忆起在李家时，某次无意间瞥到大嫂裙下露出的那双纤细金莲。那才该是女人的脚，纤细柔美，走起路来如风摆柳，身姿摇曳，让人望而失神。他娘也是小脚，平日里站久了或者走路多了就会脚痛。每逢阴雨天，也总是酸痛难当。但李作尘觉着那是因为娘身边没人服侍，像大嫂和大娘就肯定不会疼的。

“女人小脚才能安心在家相夫教子，脚大了便总会想着出门，所以格外不安生。”

这话李作尘现在只能在心里想想，暂时他还不好当着兰麝的面儿说。

兰麝这会儿是彻底走了困，夜里不睡人肚子发空。偏她还心疼李作尘，怕人家也饿，于是起身穿鞋，半开房门的招呼瑞珠，让人去煮两晚面来。

李作尘在她身后连连摇头，这个时辰了还吃东西，一点儿都不注意保持自己的身姿。现在兰麝还算纤巧，日后，怕是要腰粗赛水桶，脸大如银盆。

瑞珠这会儿可不在兰麝的院子，她吃了饭就匆匆忙忙跑到兰桂院子的她正在素蕊房间里，跟素蕊绘声绘色的学着今日看见的那位翩翩公子。

她俩是服侍兰桂睡了后才过来说话的，兰桂本来回来的就晚，又拖了好一会儿才去睡觉。瑞珠还好，素蕊急的要命。她在兰桂的屋子里点了两三炉的安息香，瑞珠觉着兰桂再晚会儿不睡，素蕊恨不得上去拍着哄了。

“人长得，比我们姑爷还俊秀。”瑞珠对李作尘总是喜欢不起来，但她扪心自问这句说的是实话，绝对没有贬低自己家姑爷的意思。

素蕊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自家小姐虽然平日里不爱打扮，但长得好看，也一定不能寻个难看的相公。

“身高么，倒是跟我们姑爷差不多。”瑞珠伸手比了比，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兰桂的身高，“咱二小姐大概到他眉毛的地方。”

“好好好。”素蕊欢喜的直拍巴掌。矮了配不上小姐，太高了两个人看着也不般配，这样最好。

瑞珠说得口渴，自己拿起茶碗来先喝了半碗。

素蕊急忙给她斟满，眼巴巴的看着她问道，“家世如何？年岁多少？能到咱家入赘么？”

“你急什么，等我慢慢说。”瑞珠翻了个白眼儿，这话也就是没让二小姐听见，不然准得急。

李疏今日去兰家铺子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因此跟兰夫人和兰麝闲聊的时间不长，兰夫人和兰麝也不好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问人家太多的东西。所以什么家世如何，年岁多少，乃至于是否愿意来兰家入赘，统统都没有聊到。

不过瑞珠还是能说出些东西来的，毕竟李疏告辞之后，兰夫人和兰麝聊了好一会儿，她在旁边实实在在的把那些话都听到了肚子里，现在正好讲给素蕊。

“他衣着打扮看似平常，实际上料子都很华贵，尤其是腰带上镶的那块儿翡翠，我听夫人和我们小姐说，那是暹罗产的，平时只有宫里的主子们才能佩戴，寻常人家有钱也没处买去。还有，他十指尖尖，虽然没有养指甲，但我倒茶的时候仔细看过，手上没有老茧，指甲边缘也干净，所以家世一定不错。”

“阿弥托佛。”素蕊先是高兴的念佛，随后眨眨眼睛，脸又垮了下来。

这有钱人家的公子，怕是不肯入赘的吧。

“年岁么，我看不出来。但是听夫人和我们小姐说，应该比二小姐大不了三两岁的，所以他俩年岁相当。”瑞珠没素蕊想的那么多，只觉着有钱人家更好些，穷人家的公子不是说就一定不好，但终归怕落了小家子气。

“人家肯入赘么？”素蕊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兰家不嫁女，只娶上门女婿。即便这位公子千般好，不肯入赘，那婚事也不能成。

瑞珠白了素蕊一眼，又拿手指头刮着自己的脸皮羞臊她。

“才第一次正经说话，怎么能聊这些？我看是你自己春心动了，想等二小姐成婚后，也嫁人去吧。”

“呸！”素蕊狠狠的啐了一口，瑞珠以为她要急正准备哄，谁知素蕊先表明了自己的心思，随后也拿话说起她来。

“我励志要学老夫人身边的玉娘，终身不嫁，服侍我们小姐。我看啊，是你看你们家姑爷和小姐好的蜜里调油，动了春心。”

瑞珠这次险些把眼珠子翻出眼眶，她扯了扯嘴角，没好气的推了素蕊一巴掌。

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告辞，说要回去早些休息。

“那位公子明日再来，你好歹多打探些消息给我。”把人送出院门，素蕊依旧不放心，扯着瑞珠的袖子不停的央求。

她们自小也是一起长大的，对主子的心，也都一样。瑞珠好声好气的答应下来，也不用素蕊送，自己挑着灯笼回去了。

留下素蕊站在院子门口，想回去睡又走了困，不去睡吧，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思来想去，素蕊轻手轻脚的走进兰桂房间，拿过兰桂今日穿的衣裳，打算就不送去洗衣婆子哪儿了，自己洗出来。

兰桂的左边袖子染了药味儿，素蕊皱着眉闻了闻，发觉并不是自己早起给二小姐上的那种。

“一天天的，也不长个心。”素蕊没好气的坐在院子里翻衣裳，明日祖宗出门前，可得仔细叮嘱她，别在外面找那些江湖郎中瞎看病，眼看着伤口都要好了的，别再弄坏了留下疤痕。

厨房已经给熄了火，但大小姐要煮面，厨娘手脚麻利，倒是也飞快的煮了两碗送了上来。那面是用骨汤煮的，因为怕夜里吃荤腥积食，所以碗里除了面，只有几根碧绿的青菜。

眼下是冬日，这青菜是城郊农户用烧了地龙的暖洞子种出来的，价格比寻常肉食还要贵上许多。

兰麝吃惯了也不觉着有什么，李作尘却在心里暗自咋舌。

“大厨房做的？”李作尘挑了一块子面，边吃边问。

“是。”兰麝点了点头。

兰家并没有小厨房，兰老夫人和兰夫人兰老爷都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兰麝也没有，但平日里兰桂回来的晚，有时候会带些吃食回来，兰蜜每次都美滋滋的吃，兰麝无可无不可的也会跟着吃几口。

“那咱们的月例银子，是每个月给厨房那边儿固定的数？还是月底了再结算？”李作尘又问道。

他脸上的表情云淡风轻，问话慢条斯理，仿佛只是吃饭的时候顺口闲聊，而非有意探查月例的事。

兰麝是个没心眼儿的，人家问，她就说，根本没多想什么。

“家里给的月例就是零花，吃穿用度都不用管的。”

李作尘心里算起了帐，虽然现在他还不知道这月例银子到底有多少，但这么看来，兰麝手里应该有不小的一笔银钱。而且兰麝妆奁丰厚，这几日看她梳洗打扮的时候，只头上的簪子就有几十根，更别说那些戒指手钏项圈什么的。兰麝手心大手散漫，不知道心疼东西。就像今日那根镶红宝的簪子，白白便宜了兰蜜。若是卖出去，也可以换不少银子。

李作尘越想越觉着兰麝过于奢侈，在李家，李夫人掌管家私，平日里李老爷能使唤的只有自己的月例，想再多用些，得看李夫人的心情。李作尘十分看不惯他爹的做派，他觉着女人家小气且目光浅短，并不适合掌握家中钱财。

现在他看兰家作风奢靡，晚上随便吃碗面，都要放这么贵的青菜，便觉着平日里兰家的花销想必更是浪费。

李作尘皱起眉头，兰麝年纪小，尚能调教。自己以后要告诉她勤俭节约的道理，教她为妻柔顺之道。

这些银子与其浪费，不如买些田产来傍身，等有了娘的消息后，还要给娘买一座小巧的宅院，再买几个下人。

人家不说话，兰麝也不开口。她低头吃面，脑子里盘算着待会儿吃完了就赶紧休息，明日里那位公子还要来谈生意，到时候可以再探访探访。

满心想着自己妹子终身的兰麝根本不会想到，她的枕边人正在盘算她的月例银子和体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