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皇后娘娘见了赵昭仪,倒是没疾言厉色的发问,她甚至没有开口说话,就任凭赵昭仪跪在自己面前。
李疏年轻性子急,在这事儿之前,他一直是个心里不安分,但行为上安分守己的太医。眼下这么大的案子自己牵涉其中,还是个查案者的角色,让他在谨慎之余,又不免有些做了大事的骄傲与急躁。
此刻,若不是李老太医扯住他的袖子,他就要越过皇后娘娘,直接发问了。
赵昭仪,也不急,命都不在乎了,还有什么可着急的?她要等着皇后娘娘开口,这样才能有的放矢,进退得当。
一屋子人,都跟这儿稳着,那就总有稳不住的那个。
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女随着自家主子的性格,安稳而立。赵昭仪的心腹宫女,憋不住了。
她本就跟赵昭仪一起跪倒在地,这满屋子的安静让她压力陡然而生。这丫头先是身上发抖,接着频频看向赵昭仪,随后竟然咬着下唇,膝行过去,直接扑到了皇后脚前。
皇后面色依旧端庄,但眼睛里,略过一丝笑意。她觉着没人是不怕死的,尤其是这些宫里的宫女们。
赵昭仪是待选进宫的民女,当初进宫的时候,并没有带着随身丫鬟的资格。这宫女是后来分配给她的,所以交情不能说多深。有个踩高捧低的,也是人心常有之事。
“皇后娘娘。”赵昭仪的心腹宫女还想往皇后身前去,但被皇后身边的那位宫女阻挡住,还被人踩了手指头。
“皇后娘娘,我们昭仪娘娘是被逼的。”那个宫女连连叩头,即便身下是羊毛地毯,也依旧把脑门叩出了红印子。
“那你倒是说说,昭仪娘娘是被谁逼得?”皇后拍拍挡在身前的宫女,等人退到她身侧后,她笑吟吟的问道。
“是肃亲王,与薨了的贵妃娘娘。”宫女又摇了摇下唇,牙上已经染了血。
赵昭仪偏头看向跟了自己没多久的宫女,惨然一笑,也膝行上前,把这个宫女挡道了自己身后。
“皇后娘娘。”她不叩头,反而腰背挺直,直视正位上端坐的皇后,“我今日过来,也没想着日后还能活着,实话与娘娘说,白绫我自己备了,毒酒实在没弄着。娘娘是想审,还是想让我自己说,都成,我也知道,我现在给人求情是件可笑的事儿,但我愿意用我的死法,换我赵家满门,和这丫头的性命。”
赵昭仪说完,才一个头恭敬叩了下去。她这番剖白让皇后都有些动容,这人今日不止是存了死志,她连速死都不奢求,为了家人和这个到此般境地还肯护着的宫女,她甘愿献出自己,与皇后娘娘出气。
李老太医摇了摇头,李疏倒是没怎么听懂。
其实宫中多年来处决人,分能公开的,和不能公开的两种。
能公开的白绫、毒酒,匕首,都直接赐过去,死的很痛快,也不怎么受苦。敢自己动手的就动,不敢的,也自然有人帮着。
这种死法大多可以公开,罪名也多半是因为被亲属牵连,受株连而死。
至于那不能公开的,死法多半受罪。那是为了泄气,不管是圣上,还是皇后,或者那几位已经在宫中安稳度日养老的太妃太嫔,她们想要泄愤的时候,自然有百般的法子让人死的不舒服,过后也不过是写个因病身亡,很多时候还会刻意给个恩赏,比如抬份位下葬,或者给家里人加官进爵。
宫中女人命苦,许多人被家人送进来就是为了给家人争体面,家人好了,她们得不到太多的好处,反而容易被人嫉恨。若家里人不好,她们也难逃干系,要跟着一起受罪受刑。
“给她拿个蒲团。”皇后喝了口茶,这已经是她现在能给赵昭仪的,不多的怜悯。
赵昭仪也不再倔强,她叩头谢过皇后娘娘的恩赏,跪坐在蒲团上,静等吩咐。
皇后又捏了捏眉心,显然她现在心里乱的很,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发问。
李老太医便在此时,踩了脚李疏。
李疏赶忙上前跪倒,毛遂自荐,说有些话,想问赵昭仪。
“问吧。”皇后点点头。
赵昭仪也点点头,半转身体看着李疏。她现在没什么可避讳的了,跟肃亲王有私情已经是羞耻之际的事儿,这她都做了,也打算说出来,现如今也不必假惺惺的守着礼数。
“昭仪娘娘。”李疏是不管这些的,他觉着自己只负责发问。至于赵昭仪日后是个什么罪过,以及赵昭仪跟贵妃和肃亲王这仨人的爱恨情仇,都跟自己没关系。
赵昭仪瞥了他一眼,回了个,“嗯。”
“敢问昭仪娘娘,湖心亭的事儿,您现在可有别的说法?”
李疏这话问出口,别人都还好,李老太医先松口气。他怕自己那没溜儿又不知避讳的孙子直接先问赵昭仪与肃亲王的私情来,虽然现在圣上没在,但皇后娘娘治理六宫,在宫中发生这等淫乱的事情,皇后娘娘面上无光,是肯定的。
“湖心亭,是我引着贵妃做的局。”赵昭仪不闪不避,从容回答,“但那用香的法子,和地点,以及怎么使用,都是贵妃设的计。”
“昭仪娘娘请细说。”李疏听得有点儿糊涂,他相信皇后娘娘也跟自己一样。
“那我就从头说起吧。”赵昭仪笑了笑,边说,边卸下自己头上簪环首饰。
“我被选入宫后,一直想着,能一飞冲天。偏云殿那儿住着的姑娘们,起初,也都是这个想法。但随着学习规矩,琴技,舞蹈,乃至刺绣,唱曲儿,甚至种种勾引人的本事,我们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我们并不是来进宫当主子娘娘享福的,充其量,只是旁人趁手的工具。”赵昭仪说这话看似无所指,实际上说的就是皇后。
皇后倒也不尴尬,她当时选这批女子进宫为的就是分贵妃的宠,再帮自己生下孩子。所以赵昭仪说的没错,她们只是趁手的工具而已。
“宫里,只有圣上一个男人。大家都是为了他活,争来斗去的,我觉着,没什么意思。”赵昭仪把簪环首饰都摆在自己面前,看着那堆东西发笑,“没出阁的时候,总梦想着能找到如意郎君。进宫了,发现自己再怎么一飞冲天,那如意郎君也是没有的。纵然能得圣宠,也是跟一群女人去分。我就觉着没乐趣儿,就此懒怠学习,还想着若是几次都选不上我,那就能放我出去了。直到,我遇见了他,肃亲王。”
李疏偷偷瞥了眼皇后,他就是想知道,在皇后听见一群女人分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感慨。
李老太医发觉到李疏的不妥,赶忙踩了踩他。
李疏抿抿嘴,收回了视线。
除了最后一句话,旁的听在皇后的耳朵里,都没什么。
要跟一群女人去争去夺她已经习惯了,除了圣上登基之前,他二人大婚那日以后,这个男人,就再也没有独属于她一人过。
她跟圣上成婚之前,圣上府里就有三四位妾侍。等登基了,为了前朝安稳,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更是有不少花枝招展的女子被送进宫里。早些年,她还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流过眼泪,后来这心就不疼了,只剩下气,和不肯服输的,争斗的心。
“第一次见肃亲王的时候,他就在纱帘后面,看着我们学习琴技和跳舞。当时我的位置靠前,便有些疑惑,是什么人来看我们,又藏头露尾的。”
“我那时候以为,他是圣上。就有些淡了心思,还特意早早借口肚子疼退了出去,想着这样,圣上就看不上我了。”
赵昭仪苦笑起来,她现如今想起自己与肃亲王那些事儿,只觉着恶心,全无半点甜蜜。
“几日后,我又偷懒不想学艺,在偏云殿假山洞子里睡觉。迷蒙中,听见有人走进来,那洞子里黑漆漆的,我当时吓得很,还没等起身,那人,就按住了我。他自己点亮了火折子,坐到我身边,拥着我,不放手。”
“他说,他是肃亲王。给我看了他的宝印,又说他当日在纱帘后一眼便看上我了。他说自己府中没有正妃,想娶我做正妃,问我愿意不愿意。”
赵昭仪抬头,看向皇后。
“皇后娘娘,能做人家的正房,谁愿意当小呢?宫里的女人除了您以外,哪怕坐到皇贵妃,也不过是个妾。”
“娘娘,肃亲王您也不是不认识。年轻,长得俊秀。人会说话,会吹笛子,懂琴技,会唱曲儿,会跳舞。这么个秒人,能做小伏低的哄着我,还没有正妃。您说,我能不动心么?”
皇后没接话,赵昭仪也不在乎。她捋了捋因为卸下簪环而散落的头发,嘲讽的笑了起来。
“我猜,他起初也是这么哄骗贵妃的。否则贵妃那么个灵透人,如何也会上了当呢?!”
赵昭仪解下腰上香囊,掏出里面的那颗珍珠,托在掌心里细看。
她瞧着那颗光滑浑圆的珍珠,眨眨眼,落了眼泪。
“贵妃活着的时候,我很过她。因为她在肃亲王面前出卖我,说出了皇后娘娘您赐我的香囊里,另带着金珠的事儿。以致肃亲王怀疑我,诸般试探,险些,要了我的命。”
“可那日我瞧见贵妃被人压在水里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恨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