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班固为官府抄写好书籍后,时间还尚早。便自官府后门出来,径直向城北走去。
一会儿是热闹喧嚣的大道,一会儿是弯弯曲曲、寂寞安静的羊肠小道,纵横交错,直到穿过了大半个洛阳城。终于,班固在一个门面清冷、看似简单、名为“红叶雅居”的酒坊前停下,并径直走进去。掌持酒坊的是一位年纪稍大的妇人,好像对班固很是熟悉,一看是他来了,急忙从里面走出来招呼他。“公子来啦?”妇人笑着打招呼,班固亦微笑着点点头。“姑娘已经在后院候着公子了。公子直接去就好。”闻言,班固再无多言,径直走向后院。
这“红叶雅居”的选址真是安静,处在洛阳城西北角。此处北靠邙山,登高处可俯瞰整个洛阳城的风光。“红叶雅居”的别号清新淡雅,绝无庸俗,整个院落是个三合院的结构,打理地井井有条。小院里生气勃勃,惹人喜爱。院中种了几株桃树,东西两边的厢房分别是客房与书房,几根长的竹竿架上,爬满了花藤,稠密的绿叶衬着紫红色的花朵,又娇嫩,又鲜艳,远远望去,好像一匹美丽的彩缎。微风过处,那紫红的花朵随风起伏,就像一位舞姬在摆动她那美丽的长裙。院子正北面是主人接待客人的堂屋。整个小院干净别致。可见这院落的主人也必是懂得生活之人,如此雅致、安逸的环境,竟让人有一丝陶醉其中之感。
还未踏进堂屋,只听屋内传来轻柔的女子之声,“可是公子来了?”班固浅笑,“正是孟坚是也。”只见,一名婀娜多姿、袅袅亭亭的女子迎出来。“孟坚无礼,让姑娘久等了。”女子嫣然一笑,“可不算久等。等公子的几个时辰,小女子已然完成了一幅画作了。”说着将班固引入室内。
室内点着熏香炉,整个屋子飘着淡雅的佩兰香味。屋内陈设典雅,挂着粉色的帘蔓,厅堂里多摆放着一些绿色植物。内室与厅堂之间由珠帘隔开,珠帘后是一张“夕阳西下”的屏风。绕过屏风,内室里放置着一张床榻,床榻上还置着一张几案,床榻旁的窗户下是一把琵琶。
“公子请里面上座。”女子柔声细语将固引到内室的榻上。几案上放置着碳炉、碳铗、捣茶石舀和杵、茶饼、陶罐陶碗等烤茶器具。待班固坐定,女子坐在床榻另一边,将茶饼置于捣茶石舀中,轻轻拿起杵细细杵着石舀中的茶饼,将茶饼杵碎后,再将陶罐置于火塘上,放入茶叶并不断翻动,待茶叶焦黄再放入橘梗,香味溢出时随即注入沸水后即可饮用。如此,烤出的茶,香味四溢。女子随即斟出一盏,递于班固。班固轻啄一口,沁人心脾的香味立刻蔓延到肺腑深处。女子煮的茶正是他最喜爱的庐山云雾。
此时的班固一袭月白色长衣,品着茗茶,浅浅地笑着。那微笑犹如冬日里一抹醉人的阳光,浅淡却温暖着。女子一直嫣然地笑着看着他,不发一语。
一会儿,女子拿起窗下的那把琵琶,开始一段演奏。班固就这样在榻上坐着,品着美茗,听着优美的琵琶声,自是一副逍遥乐态。
一曲弹完。女子还要继续时,“来坐吧。”班固示意女子停下,女子便走至榻旁。“公子今日可乏了?”还是那抹嫣然的笑,女子轻声问道。“哈哈哈,每次觉得困顿之时,到这来坐坐,品品你的茗茶,听听你的琵琶,所有困顿都消失的无影无踪。”班固大笑着回答。“那真是小女子的荣幸。今日可否沾公子光,公子帮小女子看看,小女子的拙作可否能入公子的眼?”班固笑着摇摇头,“姑娘就不要自谦了,以姑娘的才情,姑娘的画作必是精品中的精品。姑娘又在跟孟坚玩笑了。”女子笑着去去厅堂处取来了一幅画。
画中是一位婀娜的女子,在一轮孤寂的圆月下抱着琵琶,神态忧郁,眼神中含着嗔、痴,又似有无限的思念之情。
班固看着这幅画,嘴边一直挂着微笑,却依然不言不语。女子走近,“怕是不入公子的眼,让公子见笑了。”
班固笑着摇摇头,“姑娘这幅画,将王昭君的神态表现的淋漓尽致。爱、恨、嗔、痴都被姑娘巧妙、细腻地表达出来。不能不谓是极品。”说罢,将画轻放在几案上,又踱回了榻旁。闻言,女子看着画作,带着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画作,嫣然一笑,笑的极美却也有些潇然。
不知过了多久,班固看着夕阳西下,觉知时间已晚,便起身告辞。“今日多谢姑娘的款待。改日班固闲时再来姑娘这里品茗,还望姑娘不嫌弃。”女子眉眼弯弯地笑着,回了班固一个礼,“小女子随时恭候。”便将班固送至厅堂门口,吩咐妇人送别客人。
经过这几个时辰的沉淀,班固出了“红叶雅居”时,顿觉浑身神清气爽,看着如此美丽的夕阳,感慨时光过得如此之快,便向城南走去。
冯府。结束了一天的朝事,冯彰回府便直接进了清心苑,一直与福安在说着什么。
“什么?果真?”冯彰沉着脸,眉头紧蹙,“老爷,据属下多日密探,的确如此。”吴永青站在冯彰对面,正在跟冯彰回禀着什么。冯彰叹口气,在屋里踱着步,“看来,燕述与寇大司空的关系的确非同一般。”“老爷,不如干脆让属下去抓了燕述,细问一番,必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吴永青怒目圆睁,拳头紧握,只等冯彰发话。冯彰则示意吴永青不可轻举妄动,“你只看到燕述往来于大司空府,你并不知道他去大司空府是为何。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抓他。如果现在将他抓了,我们反倒会落了口实。”听冯彰这样说,吴永青不甘心的叹了口气,“那老爷的意思是?”“先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福安在一旁点点头,“老爷说的是。现在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看燕述下一步到底想要做什么,以及他想要的是什么。”福安顿了顿,“只是,老爷,经过前朝王莽,陛下对臣子已有戒备之心。如果我们不能把握合适时机,只怕到时会对老爷不利。”冯彰点点头,吩咐吴永青,“你密切监视燕述,除了与大司空过往甚密之外,他还是否与其他大臣有私交。”“属下遵命!”吴永青刚想退下,冯彰又再次唤住他,“慢!”冯彰走到吴永青身旁,“切记不可轻举妄动。切记!切记!”吴永青郑重点点头,便退出清心苑。
清心苑中只剩冯彰于福安两人,整个屋内瞬间变得十分安静,只剩屋外的蛐蛐声此起彼伏。福安神色凝重,“老爷,怕是大司空要出手了。”冯彰此时却神态自若,“若老夫没有猜错,他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出手。他现在想做的只是布局,至于,这局能否做好,关键在燕述身上。”福安不解,“哦?就一个燕述?莫非他能左右大司空的棋局?”冯彰笑笑,“燕述之父谢躬是前朝新帝王莽的旧部。这些年,陛下为了清除前朝遗留下的旧党旧派已然花费了不少气力,况且,也正是风声紧时,燕述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冯彰看了看福安,“前朝还有不少四处散落的遗老遗少,一旦燕述将他们全部联合起来,后果怕是不堪设想。”福安闻言,点点头。“只是,老爷,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监视燕述。若燕述与其他旧部联系,我们……”冯彰摇摇手,“老夫刚说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还不敢这样做。因为他已经看到自己的父亲还有其他很多前朝逆臣的下场。他既然投奔于大司空,可见他并不想让自己像其他人一样就那么死去,他的目的是一个活字,而且,”冯彰顿了顿,“他需要的不仅是现世安稳的活着,是要自己精彩的活。”福安听了冯彰的一番解释,这才化解了心中的疑问。“所以老爷的意思是,他需要的就是一个‘活’?那么,我们现在不仅是应该什么都不做,而且什么都不能做。唯有给他更多的空间与机会,才能让他露出破绽。”冯彰处之泰然,“到时抓住破绽,留得证据,还怕他赖账狡辩?”福安自是不住地点头,“还是老爷高明!”冯彰笑了笑,“明日是时候该去一趟了。”福安自是明白老爷要去的是哪里。那便是处在洛阳城西北角的“红叶雅居。”
次日清晨,冯漓才起床梳洗好,就见父亲着了便装带着福安出府去,本想去向父亲请安的,见父亲行色匆忙,便知父亲有要紧事,不好去打扰。便回了梨花苑。
冯彰带着福安穿过洛阳城的大街小巷,一直来到最西的“红叶雅居”。进去前,福安左右细细看过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生人后,才引着走在后面的冯彰入门。
还是那个景致的院落。中年妇人看到冯彰带着福安进来,立刻心神领会。“姑娘已在二楼雅间候着了。”说着,便引着着冯彰与福安二人穿过厅堂后门,再经过一段崎岖的小巷,快到小巷的尽头,往右一转,便是一个院落的后门,妇人打开后门,引二人进去。此处偏僻却安静。进入院内,另一番别有洞天的景象,满园垂柳,只有一个二层的小阁楼掩在垂柳深处,外人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个小阁楼。妇人引着二人径自上了二楼。上楼后,妇人敲了敲“水月烟雨阁”雅间的门,轻声道,“姑娘,大人来了。”只听雅间内一声“嗯。”妇人推开门,向冯彰点点头。福安则是老规矩,守在二楼拐角处,此处是观察外面情形的绝佳位置,站在高处透过层层杨柳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
冯彰进门后,妇人立刻将门关好,退到水月烟雨阁三尺之外,随时听候吩咐。
“奴婢见过大人。”女子向冯彰行礼,冯彰示意不用多礼。
“老夫吩咐你的事情可有结果?”冯彰直奔主题,开口问道。
女子点头,“近日来,燕述几乎每隔一天都会去大司空府一趟。”
“可知所为何事?”
“应该与谢躬有关。几日前,他与大司空曾经来到红叶雅居,恍惚间,奴婢仿佛听到燕述说起谢躬,且言语之间异常激动。”女子顿了顿,“只是,奴婢不明白的是,大司空听到后却不再言语,也不闻燕述之声。”女子疑惑,“红叶雅居向来清雅,他们绝不会不放心这里。所以奴婢甚是不解。不过……”女子看着冯彰,一字一句地说,“不过,他们是不是在对红叶雅居进行试探,奴婢就说不好了。”冯彰微蹙眉头,恍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们可是留有什么字迹没有?”女子摇了摇头,“他们走后奴婢立刻查看房间内所有物品,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冯彰神色凝重,“那就应该是这样的了。”冯彰指着一壶清茶说道。女子先是不解,不过瞬间便明白冯彰所言。“大人的意思是大司空用这清茶为墨,桌面为简,两人之间的对话全在这几案上了?”冯彰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寇损做事向来异常谨慎。以桌面论事就不怕隔墙有耳,还能不留任何痕迹。”“这老狐狸还真是狡猾。大人,都是奴婢办事不利,没有考虑周全。”女子立刻起身,向冯彰谢罪。冯彰摇了摇头,“他这样做自是有他的道理,一是防止隔墙有耳,二是顺便试探了红叶雅居。若你当时以任何借口进入房间,他日后必会对红叶雅居有所戒备。所以,你没有做错任何。”冯彰说着,端起茶,“日后,他们肯定还会来。你需要做的就是静观其变,尽量能记录他们谈话的内容,以及见面次数,及时通知老夫。”“诺,奴婢谨遵大人吩咐。”女子行了一礼。
事情商议完,冯彰便带着福安从小阁楼另外一面的侧门出去。一路无言,回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