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这年的端阳节到了。
这几日,朝中似乎有很多琐事,尤其今日是端阳节,刘秀要携诸臣去白马寺进香。天还没亮,冯彰便穿好朝服入宫了。冯漓早起用好了早膳后,在梨花苑看了一会儿书。自从自己回来后,就再也没出过府,更别提好好逛逛洛阳城了。不知为何,父亲曾经很严肃地叮嘱管家,照看好小姐,没有什么特别之事绝不要让小姐私自出府。福安是冯府里的老管家了,一直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对冯彰的叮嘱时时挂在心上。冯漓倒不是那种气性漂浮之人,在府内如此安静的生活,看书、作画,闲时也一番抚琴,亦与问缕一同酿梨花酒,倒也过的很是平静。
只是,冯漓心想,今日是端阳,洛阳城内肯定热闹非凡。会有很大的集市,会有很多商贩出来摆小摊,也许还有划龙舟的竞赛,不禁想起了往年在江南乡下过端阳节的情形。奶娘会带着她去看赛龙舟,会为她酿雄黄酒、煮角黍。转眼一年已过,她还从来没见过京城的人们是怎样过端阳节的呢!想到这,冯漓想立刻插上翅膀飞到府外,看看繁华的洛阳城在今天的端阳节,都会有什么好戏上演呢!可是如果去跟管家说,福安肯定是不肯的,想要出府还是要想别的办法。
忽然,冯漓灵机一动,何不如将自己打扮成男子?这样一来,如果福安发现不了,自己只要很快回来就谁都不会发现了!对了,还有问缕,也不能让她知道。问缕是个忠心耿耿的丫头,让她知道了就等于是让福安知道了,还是要小心、秘密为上。可是怎么样能有男子的服饰呢?梨花苑是她的闺阁,绝不可能会有男子的衣服。冯漓犯了难,想了想,突然,心有一计。
她将问缕差了来,“问缕,今日是端阳节,晚上父亲一定会早些回来。你去集市上买些绍兴雄黄酒,还有红苋、小黄鱼、雪里蕻、南豆腐、新鲜的紫荷蕊、黄鳝、水晶龙虾与闸蟹,晚上我要亲自为父亲下厨做些好吃的。”冯漓一口气说完这些食材,问缕有些疑惑,“可是,小姐,平日里都是厨房负责买食材。我……”“我信不过他们。问缕,你做事小心谨慎,我相信你。”问缕皱了皱眉,有些问难,“好吧,小姐,那需要这么多吗?”冯漓点点头。其实她说了这么多的食材就是为了拖延问缕,让问缕买的越多,花的时间就越长,她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周旋。
问缕心有疑虑,但是毕竟是小姐交代的事情,也不好再多问。于是赶紧去准备了。
问缕前脚刚走,冯漓就赶紧去府内的下人房,看到晾杆上刚好有洗好还在晾晒的小厮的衣服,就悄悄取下换上,再将自己的发髻盘起。做好这些,冯漓照照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从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府衙小厮,忍不住失声笑起来。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冯漓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出了冯府。一出冯府的大门,冯漓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总算没被人发现……”
走在了洛阳城的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得冯漓喘不过气。各式各样的商贩在叫卖着自家的商品。吃的、用的、胭脂、水粉……真是应有尽有。还有舞龙的社火队,表演吞火的壮汉,杂耍的戏班子。冯漓不禁感慨,“洛阳城里真是繁华!”一路走走逛逛,这让久久生活在深闺、没有接触过外界的冯漓倍感新奇。有好玩的古董,还有漂亮的饰物,还有一些冯漓叫不上名字的吃食、糕点,一些洛阳地方特色的小吃。冯漓高兴地逛着,看到卖饰品和一些小玩意的,忍不住上前。这些饰品新奇的设计煞是好看,冯漓挑中了一对碧玉耳坠子,细细的银链上挂着两个小巧、颜色绿莹、像同心锁一样错叠在一起的水滴形碧玉坠,“公子好眼力啊,这是今年的新款呢!看公子这样是给心上人儿买的吧?”小商贩打趣着问道,冯漓脸一红,想到自己现在可是一身男儿打扮,也没顾上答小商贩的话,赶紧付了钱拿上耳坠子。
冯漓拿着这对耳坠子爱不释手,左看右看的,终于将它们放进自己贴身的荷包中,再放进衣服内。忽的,听见前方一阵嘈杂声传来,冯漓抬头一看,很多人都拥挤着向前方涌过去。不自觉的,自己也被后方的人群挤着向前方涌去,“这下不想看热闹也要被逼着看热闹了!”冯漓心想着,却被后面的人群将自己挤到了最前面。只见已有侍从前来阻挡涌上前的人群,不住的喊着:“后退!后退!”远远望去,似有大批人马前来,后面还跟着数不清有多少的车辇。
“听说今天圣上要去白马寺上香,这应该就是了吧?!”“哎呦,今天可以亲眼目睹到圣颜了!”“哎,哎,快看啊!多气派!”“你们说圣上这次带的有多少人啊?”“听说太子殿下要在最前方为圣上开路呢!哪个是太子殿下啊?”“啧,啧,看后面的宫女穿的多好看啊!”冯漓听见身旁人的议论,才知道原来今天皇帝陛下要去进香呢,想必这些日子父亲就是为了此事一直忙个不停吧。
难怪冯漓在府里经常看到父亲忙忙碌碌,还时不时有宫里的人往来。而父亲在与自己相处时,是绝不提朝事的,他知道与女儿在一起的时光就是最纯粹的,掺杂不得任何其他的,哪怕是一点都不行。况且,冯彰也不愿意让冯漓知道朝中一些棘手的事情,他怕冯漓会为自己担心。让冯漓生活幸福就是冯彰最大的愿望,只不过,他的这些心思全被冯漓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平日为了不让冯彰担心,冯漓在父亲跟前也尽量少提政事,好让父亲宽下心来。想到了这些,冯漓觉得,父亲也一定会在文武百官之列吧,于是也伸着脑袋探望着。
只见最前方有卤簿扈从,后面车辇相接,前簇后拥,旌旗招展。卤簿扈从后方便是大驾奉引,大将军参乘,太仆驾车;后方还有几十辆备车,护卫骑兵万余人。中间的想必才是圣上的车辇吧,是个很气派的大辂车。车顶的华盖、车尾的旌旗包括流苏均采用了皇家专用的金黄色与杏黄色;车上所有杆头的顶端,包括车辕与旗竿都以龙头装饰;车上分别陈设着一屏风一条案和一扶手椅,屏风和条案上均镶嵌着金丝图案,高贵而文雅;而车的围栏及扶梯的柱头以及装饰花板都是以象牙制成的,柱头上雕刻着祥云,花板是镂空的,纹样简洁大方;辂车的车轮的雕刻与装饰尤其精彩,其中心以象牙雕制成莲花的图案,车轮周围均衡地分布着象牙制成的镂空花图案,并间隔金丝镶嵌,沿着车轮的周长,上下两层密布着的几百粒宝石,更增添了珠光宝气的皇家风范。
大辂车后方便是“后部鼓吹”乐队,有乐工近300余人。紧随“后部鼓吹”乐队的是皇帝专用的各种车架,包括方辇、小辇、腰辇、金辂、象辂、革辂、五副辂、耕根车、安车、四望车、羊车、属车、黄钺车、豹尾车等。左、右威卫折冲都尉各率200名兵士,分作4行横排,分别持大戟。刀盾、弓箭及弩,尾随豹尾车,作为掩后。每辆车均由马屁牵引,并有数量不等的驾士随从,还有一些朝廷官署的官员骑马随行。
浩浩荡荡好几里,百姓都唏嘘不已,都往前涌着,争相欲睹圣上的龙颜。冯漓本也想凑着看看热闹,但是大概是有些心虚,怕在车队中的父亲一眼看到自己,又怯怯的往后躲着。阻挡他们的侍从不住地喊着让人群向后,一时间,各种噪杂声与人群混在一起,好不杂乱。
忽然,离冯漓不远的地方更是混乱一片,“往后!大胆!没听见吗?谁还敢往上涌!”侍从粗鲁地吼着。冯漓转头一看,一个人大概是被侍从推了一把,随即倒在了人群中,而人群拥挤,倒在地的人没有及时站起来,旁边的人群为了看人群一股脑涌过来,竟都争相踩在了那人身上,冯漓看到此景,边大声喊着:“踩着人了!踩着人了!”边费劲地拨开人群,往被踩的人那边冲过去。好不容易才冲到被踩人跟前,冯漓一边用手挡着其他人再次踩踏,一边朝边上的众人喊着“别踩了!别踩了!”这才让这块地空出来一点,冯漓扶着被踩的人,“没事吧。我扶你起来。来!”冯漓用尽了力气扶起了他。被踩的人起来后,拍打着身上的土,抬头看着他,“多谢公子!”“呵呵,客气了!”冯漓这才抬头看着他。
冯漓觉得此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一瞬间,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那天梨花下站着的班固。才知觉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班固,只不过衣服已被其他人踩的有些脏,还有几缕头发散了下来。但英俊的面庞仍旧是让人过目不忘。
此时,大概是因为皇帝的车辇已过,周围的人渐渐散去。
班固看见冯漓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公子,我脸上也很脏吗?”说完,用手擦着脸,“哦,不是,我…….”冯漓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脸一红,但是听他唤她作“公子”,便知道他没有认出自己,“呵呵,公子,那你没事,我……我,我就走了。”冯漓干笑了两声,赶紧找借口快步走开了。“哎,哎,公子!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班固喊了两声,见冯漓没有回头,又自言自语,“哎,今天真是倒霉……”边低头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忽然看见地上有个红色的荷包,班固捡起来,荷包上绣着漂亮的梨花。班固想想,应该是刚才走的那位公子掉下的吧。再打开一看,是对漂亮的碧玉耳坠子,班固笑笑,将它们重新放回到荷包里。
冯漓快步地走着,脸上烧烧的。怎么今天在这遇到他了呢!他认出我了吗?他有没有被别人踩伤?他要是后来认出我了会怎么办?他……一连串的问题从脑海中一一而过。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几条街,冯漓这才停下,双手摸着自己滚热的脸,“哎,怎么这么丢人呢!”冯漓自言自语着,将手捋着自己的胸口,想让自己平静下来。突然觉得衣服内是不是少了些什么,赶紧摸摸,果真是自己的荷包掉了。冯漓顿时很慌乱,那是奶妈在她满周岁的时候专为她而绣,因她名字含有一个“漓”字,奶妈还特意在荷包上绣了梨花。怎么就不见了呢?冯漓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个荷包到底何时掉落在了何地,里面还有自己才买的耳坠子呢!想到这,冯漓又沿着刚才来时走过的路,认真地找着,可是,哪还有荷包的影子呢?就是真的掉落在了路上,只怕早有人拾去了。
冯漓很是难过,抬头看看太阳,时辰应该也不早了,要赶紧回去了,要不然,福安找不到她肯定会着急死的。只是,可惜了那个荷包了,没办法,只能先回去了。于是,冯漓很沮丧的往府里走了。
很顺利,冯漓返回府里时也没有被府里其他人发现。她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梨花苑,换好了衣服。说来也巧,她刚好收拾好了一切的时候,问缕也回来了,“小姐,您要的东西奴婢都给您备好了呢!”问缕高兴地说着。
冯漓微笑着,“谢谢你。我们去厨房看看吧。”说罢,带着问缕向厨房走去。
问缕买的真是多,“小姐,这个紫荷花蕊可是刚摘的呢!还有阵阵香气!我为了等这新鲜的紫荷蕊等了好几个时辰,要买的人太多了。”说罢,问缕喘了口气,“还有这黄鳝,店家说是刚打捞上来的,还有这红苋,也是刚从山上挖回来的呢……”问缕兴高采烈地说着,冯漓也静静地听着,可听着听着,眼前又浮现出了中午在洛阳城发生的那一幕,尤其是班固清秀的面庞。“小姐?小姐?”问缕唤了两声,冯漓正才回过神来,“哦,这些都很好。”问缕还高兴地说着,冯漓却再也无心听下去。“问缕,今晚我要亲自下厨为父亲做些好吃的菜,你先帮我去准备一下吧!”“嗯,好的,小姐,奴婢这就去办。”问缕答应着,退出厨房。
冯漓将食材全部分类,然后将紫荷花蕊放入水中浸泡,不用多久,再将其取出置于干净的丝绸之上,在蒸笼上稍稍过一下蒸汽,便看见花蕊上都挂着细密的水珠。
不一会,问缕准备好了所有东西过来,帮着冯漓洗菜、择菜。冯漓则负责烹饪洗净的菜与鱼。
这一番忙活,忙完了已然是下午了。福安来到厨房,见冯漓刚忙好,将每道菜置于案板之上,不由地笑着点头称赞。“小姐真是好手艺!”冯漓莞尔一笑,“还让安叔见笑了。对了,父亲回来了吗?”福安点点头,“老爷回来一阵子了,不过仍在清心苑。老爷还不知道今晚的晚膳是由小姐掌勺的呢!”“那我就给父亲一个惊喜吧!”冯漓笑着说。
晚膳时间,问缕端着食盒,冯漓一一介绍着:清炒红苋,黄鱼雪里蕻、雪中紫荷、清蒸闸蟹、龙凤配,冯彰煞是惊讶,想不到女儿还能做这么多的菜肴,不住地笑着点头。“女儿知道父亲这些日子辛苦了。今日是端阳节,父亲尝尝女儿的手艺吧!”冯彰微笑着,随手夹起了还挂着细密水珠的雪中紫荷尝了尝,清甜中还有些许棠梨花的甘苦,花蕊之下的豆腐鲜嫩可口,做法独特,味道更是独特。冯彰不住地点头称好。
晚膳用毕,冯漓留在清心苑,与父亲说话谈心。
“漓儿,最近在读什么书?”冯彰喝了一口茶,开口问道。
“父亲忘记了,女儿从您那拿了几卷班公子抄写的书籍,正在品读呢!”冯漓也是笑着回答。
“漓儿对此人的文笔可还有什么意见?”
“女儿对此人的文采颇为赞赏。如今,天下能有这样文采的人却已不多了。”
冯彰闻言,点点头,“是啊,如今,这样心平气静的年轻人确实已不多了。”说罢,顿了顿,“此人如若能得到明君赏识,前途必定无量啊!”
“听父亲的意思,父亲是有意举荐班公子做官?”冯漓看着父亲问道。只见冯彰笑着摇摇头,“至少现在为父还不会这样做。”冯漓疑惑地看着父亲,不解。“漓儿,此人不仅具有过人的才气,口才亦是不错。能言善辩,为父甚是欣赏。只是……”冯彰叹了口气,“算是为父的私心吧!为父是在不忍看到他进入官场,生怕久了就听不见真言了。”冯彰低着头,像是若有所思,是,自己一直很矛盾。其实,以他现在在朝中的情形,他何尝不想将班固送进宫做官,也算是自己扶持的一个同盟者,在朝堂之上也能帮着自己与寇损抗衡。况且,在平日与他的交谈中,也深知两人的政见契合,此人也实乃一个难得的人才。见父亲没有再说话,“父亲,今日也不早了,父亲忙碌一天肯定累了,还是早些休息吧。”冯彰点点头,冯漓便行礼离去。
回到了梨花苑,问缕已为她准备好了热水,并将床榻铺好。冯漓示意问缕退下,自己则伏在几案边,看着那几卷抄写的书籍。轻轻抚摸着竹简上的字迹。
此时,班固正在烛火下奋笔疾书着。
“锁窗清凉,梨花散尽美人泪。”班固写着这首诗,却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了那个荷包,细细观察起来。荷包上的梨花绣的栩栩如生,将梨花的淡雅、冰身玉肤,凝脂欲滴全部展现了出来。再看看荷包内的耳坠子,式样简单却澄净明亮。可见物品的主人必定是清雅、高洁之人。
只是,今日帮助自己的明明是个公子,怎会贴身带着女儿家的饰物?莫非这些是心上人送与他的定情之物?想到这,班固笑了笑。只是这洛阳城太大,想要再次碰到那位公子并把物品归还给他怕是比大海捞针还难。
班固收好了荷包,不知以后还有机会与那位公子碰面与否,不管怎样,先替他收好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