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的惊心动魄已成过去,当生活重归平淡时,一部分人开始面临新的问题。他们不得不尝试适应“残疾人”这个新的角色,尽管他们毫无心理准备,尽管他们充满无奈和委屈。
志愿者们和地震致残的灾民聊天时,常常震撼地沉默,感慨地唏嘘。
“那时伤员太多,截肢就像家常便饭。我当时被推进手术室,看到角落里放着一个大黑垃圾袋,里面装满了断手断脚,真是触目惊心。我也是为了活命啊,医生说必须截肢,我哪儿还能在乎断手断脚,豁出去了……”
“其实我最受不了的是残疾以后别人异样的眼光。你们志愿者倒还好,街坊四邻那些老太太,中年妇女,总是像看动物园的猴子一样看我。还一个劲地说‘好可怜’……唉……”
“我听说我的腿如果装上假肢可以做康复治疗,有希望重新站起来。可是现在这里还没有残疾人康复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建起来。”
……
志愿者们通过对话,更加了解残疾人灾民需求。胡炳文帮助薛浩然,收集各个志愿者的反馈,做好了翔实的记录。易思思和胡炳文二人一再告诫薛浩然,不许他太拼命。易思思每天小心翼翼地给薛浩然的脚伤拆绷带,换药,像复读机一样不断在薛浩然耳边唠叨:“你要是敢把腿弄残,我就立马把你甩了……”
易思思的到来给志愿者队伍注入一股鲜活的血液,活泼又话唠的易思思,大大的颠覆了志愿者们对“薛嫂”的想象。两名女志愿者相互八卦:“早知道薛队喜欢这种类型,咱们这一路上真不该装得这么温柔贤惠。”
女志愿者们的主要任务是照顾因地震致残的儿童。一日,易思思走进帐篷,恰巧听到志愿者钱小芊与一个孩子的对话。
钱小芊面露难色,同情的眼神看向孩子:“囡囡不要哭,要勇敢!”
囡囡依然哭个不停,身体颤抖,空荡荡的左袖无根地晃来晃去。钱小芊蹲下身体,双手拍在囡囡肩膀上,大声坚定的说:“不要哭了,姐姐一定帮你找到你的父母!”
易思思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慌了神,赶紧快步走进帐篷,从兜里掏出两颗水果糖,递给囡囡,柔声说道:“囡囡吃糖,外面浩哥哥在唱歌呢,可好听了,要不要去听听?”
囡囡依然抽泣着,抢过水果糖,一只手使劲挤压包装纸,用力将糖塞进嘴里,哽咽的说道:“我去听……浩哥哥……唱歌……”
囡囡刚走出帐篷,易思思霎时黑了脸:“小芊,你是不是逼问了她家人的情况,才知道她父母都失踪了?”
小芊见易思思一副要教训自己的样子,不以为然:“她一直哭,我肯定得问清楚啊。”
易思思恨铁不成钢:“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不好,孩子们现在正处于敏感时期,我们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一句话或许都会触动他们的敏感的神经,勾起他们痛苦的回忆。”
易思思不歇气,继续说:“孩子们有自己的情绪宣泄途径,‘哭泣’未尝不能让他们得到发泄解脱,所以我们不能粗暴的干预他们的情绪。”
听到这句话,钱小芊恍然大悟,觉得易思思说的有几分道理。然而大家同为志愿者,易思思又是半途加入,还挂着“薛嫂”的名头,哪里肯服气。
“你才来几天,不了解情况。囡囡有时在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突然哭出来,闹得所有的孩子跟着一起哭,把悲伤地情绪全部感染给别人,所以她必须学会坚强。”
易思思摇摇头,补充道:“那你也不应该说帮她找到父母的话。我们这次志愿行动才一个月,怎么可能做到?况且她的父母失踪两个多月,基本没有生还的希望了……”
易思思长叹一口气:“永远不要承诺做不到的事情,你许以他们希望,将来只能给他们带来更深刻的失望……小芊……你这样做真的不太好……”
钱小芊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为自己当时一时兴起说出的话后悔不已。只是面上不愿意表现出来,嘴硬说一句:“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你算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我以后知道该怎么做……”
纵是易思思好脾气,听到这样的话也必然恼火。两人不欢而散,好几天相互不搭理,遇见了也是白眼相向。
傻子都能看出来两人不对付,更何况心思细腻敏感的薛浩然。易思思给薛浩然换药,薛浩然询问起事情的始末,易思思气鼓鼓地告诉了薛浩然。
薛浩然沉默良久,严肃而温和地说:“思思,你说的很对,但是……”
易思思打断薛浩然的欲言而止:“我知道,已经想明白了。我当时语气不好,像在教训人家似得。何况教训人的事情本不应该我做,是我越俎代庖了。早知道,我就偷偷告诉你,让你去做这个恶人好了……”
薛浩然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伸出大手,抚摸易思思几天没洗,锃光瓦亮的头发,点头说道:“不错,还是我来扮黑脸吧……”
易思思这几日颇有心得,向薛浩然倾诉:
“老薛,我其实并不了解孩子们的心理,陪你一起去了几次福利院之后才渐渐懂的。我以前一直困惑悠悠为什么见到我总是仇恨的眼神,后来才明白,她是怨恨我抢走了你给他们的关爱。”
“别看孩子们见到志愿者总是兴奋高兴的拥抱,其实他们心里未必好受。大部分志愿者都是来一批,走一批,没个长远。他们不得不面对不断被人抛弃的现实。也就你这个‘好哥哥’几年如一日的不离不弃。老薛,这样的你,我很欢喜……”
“绵竹的孩子们也是一样,志愿者们来了,对他们悉心照顾,让他们感受到温暖,可是不久之后又走了,走之前说不定还留下一句‘我会回来看你们的’许诺。只是,他们注定会失望,并在心里留下阴影!”
“我现在真心觉得,学了两年的法律在处理这些问题方面毫无用处。若是我懂得心理学就好了,大三学期我打算选修心理学课,学校有个心理学项目招助理,我也想去试试。”
薛浩然安静的倾听易思思糯糯甜甜的唠叨,目光越来越温柔,望向易思思的眼眸脉脉含情。
“思思,这样的你,我也很欢喜……”
几日后,易思思和钱小芊进行了一场深刻的交谈,终于不再兵戎相见。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要结束这段志愿之旅。每名志愿者都若有所悟,收获良多。就连一开始偷懒不爱干活的志愿者也迅速成长起来。
薛浩然为易思思购买了回长沙的机票,送至成都机场,两人站在那日相见的位置,回忆起乞丐王子与饿鬼公主的深情拥抱,笑得花枝乱颤。
回到湖南家中,妈妈神情肃穆地将易思思拉进房间,关上房门,俨然刑讯逼供的架势。易思思硬着头皮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当然,不忘夸大其词地将薛浩然形容得英明神武,足智多谋,器宇不凡。
妈妈沉默良久,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摸了摸易思思的脑袋,说道:“给我看看他照片,我倒要看看是怎么样一个人把我的宝贝女儿迷得神魂颠倒……”
易思思这才察觉,相处近半年,除了做志愿者时的集体照,俩人竟连一张合照也没有。灵机一动,笑道:“网上有他演出的照片,我搜搜看……”
网上照片不少,易思思骄傲地炫耀,妈妈皱皱眉,一本正经地说:“长得倒是挺有气质,就是太瘦,听你形容,好像身体不太好,你可别找个病秧子,到时候有你苦头吃。还有,我也算是半个文艺圈的,所以看得惯他长头发的样子,不过你爸为人死板,肯定不会喜欢。”
妈妈顿了顿,接着说:“你们才在一起半年,我和你爸都不反对,但是也不支持。你们若是还能再相处个一两年,便带回来看看吧,记得让他把头发剪了……”
易思思激动地抱着老妈又亲又搂:“老妈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开明的老妈,爱死你啦……”
妈妈推开易思思,憋住笑意地说道:“你也别太傻,相处的时候问问他家里的情况。我们也不求大富大贵,门当户对就好……”
易思思点头答应,蓦地发现自己对薛浩然的家庭一无所知,于是将此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妈妈郑重地提醒:“记得保护好自己……”
易思思郑重地点头:“老妈放心,我懂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