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静静看着窗外，并没有搭理我的打算，就连北泽洋的问候也一起漠视了。

我尴尬杵站在病床旁边，谁也不开口。

“枫枫，坐着。” 我爸把椅子递给我，又看向旁边的北泽洋，“小洋，能和你聊几句吗？”

我爸有意让我们两人独处，北泽洋怎会不明白？

“好的，叔叔！”

两个人走后，偌大的病房只剩我们二人。

“我从没有那么想过。”我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和我解释，“生下他，是因为，未来有一天，我们都走了，你至少还有他。不管你嫁或者不嫁，不管他是好是坏，你都只有他一个人。有人陪着你，你一个人不会觉得太孤单。”

“妈，对不起。”泪水如约而至。

在父母面前，我从不轻易落泪，我不想他们担心。而现在的我，就像小时候犯了错被责罚时，肆无忌惮的哭泣。

这是时隔多久的放肆？

“我知道，大的总是吃亏一些。但在父母眼中，孩子都是父母的宝贝，没有多偏爱谁，也不会多偏袒谁。你们两个对我来说，同样重要。只是有时候，爱的天枰可能会稍稍倾斜，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我趴在我妈的病床上，抽泣着：“妈，我知道错了。”

我妈终于回过头来，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傻孩子。”

“也许我有时候会偏袒你弟弟，因为他的成长，太过艰辛波折。但你爸爸，从未偏爱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他对你们的付出，你们有目共睹。这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不求回报爱你的人了，哪怕你未来的另一半。无论他再爱你，也不及你爸爸的一半。所以，那么爱你的人，以后不要再拿那件事来伤害他，人都会犯错。”

“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如果说，在爱情中，梁阿姨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坚决的人；那我妈则是可以为爱隐忍的人。

在我两岁时，我爸被派到外地出差半年。那时候的一切都没有现在这般发达。

而所谓的距离产生美，只适用于童话故事。距离对于现实中的人来说，不论亲情、友情、爱情都是一个问题。远亲不如近邻，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这都在阐述距离是个大问题。

异地他乡，孤身一人。

就在这时候，一个女人出现在了我爸的生命，如雪中送炭般理解他，陪伴着他，陪着他一起面对困难。女人家里比较富裕，也有着一定的社会地位。所以，我爸很多事情也变得容易解决。

半年之后，我爸带着那个女人回来了。那个女人是家里的独生女，却因为先天性染色体缺失，没有生育的能力。所以女人以二十万为条件，要带着我爸和我一起走。

女人还单独找到我妈，说愿意另外再给我妈，额外的补偿金。

我妈说那时候的二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差不多都可以买一栋别墅了。对于我们这种人家来说，二十万已经是天文数字了。

女人对我妈说，她很爱我爸，所以明知我爸有家庭，还委曲求全跟着他来到这。至于我，定会好好疼爱，她家里也需要个继承人。

我妈拒绝了她的金钱补偿，但我妈决定要放我爸离开。而我，她选择带着我一起走。

我妈说，也许我跟着那个女人离开，会过得更好，但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论怎么安慰自己，也无法放手。

这事，被我爷爷知道了，我爸被我爷爷狠揍了一顿，我爷爷还出面，把那个女人赶了回去。女人回去之后，又不停地给我爸寄信，而所有的信件 都被我爷爷拦截了。我爸从小就不敢忤逆我爷爷，于是看着这一切都视若无睹。

女人怒了，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从小娇生惯养的她，怎能忍受这般羞辱？在我爸下班的某一天，她带人拦截了我爸，把自己受到的，加倍施加给我爸，甚至让我爸下跪道歉之后才肯放过他。

我爸终于知道了自己惹了个什么人，自己心中对她的亏欠都化为乌有。

爷爷见我爸有了悔改之心，便带着我爸一起去外公家，接我和妈妈。在我爸锲而不舍地三顾茅庐之后，我妈心软了。我妈说，其实在看到他鼻青脸肿那一秒，她就有些心软了。

这事是我妈十八岁时，我妈说告诉我的。我妈说，不是为了让我憎恨我爸；而是想告诉我，那个你心目中最完美的男人，也会犯一般男人都会犯的错。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圣人。希望我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不管多爱一个人，不要看他嘴里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问我妈，为什么轻易原谅我爸？难道仅仅是因为心软吗？

我妈说：“南枫，在爱与被爱里，爱的人永远都要比被爱的人付出诸多，包括心痛与委屈。未来的你，希望你能找一个爱你的人，而不是你爱他，比他爱你要多的人。爱一个人是最幸福的事，但如果他没有那么爱你，你付出多少的爱，就会有更多的痛。”

我说：“为什么不找一个我爱，他也同样爱我的人呢？”

我妈说：“在爱情里，没有平衡的天枰。总有一方是付出较多的，或多或少。自私也好，无情也罢，我希望未来你是付出较少的那个。”

十八岁那个夜晚，我妈第一次和我坦露心扉。

我曾一度以为，我爸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没有之一。但就像我妈说的，也许他是一个称职的爸爸，但他不是一个完美丈夫，因为他也曾一度迷失。

我想我妈一定是爱惨了我爸。

庆幸的是，我妈孤注一掷的赌局赢了。

不论怎么争吵，我爸总是认错的那个。小时候，我不懂，我总觉得我妈蛮不讲理。

我问我爸，没有错的他为什么要认错。

我爸总是傻笑着说：被骂一下，又没有什么损失。

有时候，我和我妈顶嘴，我爸都会私下里偷偷警告我，让我让着我妈。

有次，我爸妈吵得有点凶，在我看来是我妈无理取闹在先，最后还是以我爸道歉告终。我问我爸，为什么低声下气的总是他？

我爸醉醺醺地笑着说：“她那么爱我，我怎忍心让她输！”

佛说：所有的遇见，都是一种偿还。每次的遇见，都是前世有未了的情缘，若无相欠，怎会相见。

在迷失的雾中，至少让我爸看清了自己的内心，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恩赐。

我留在医院照顾我妈，我爸回家看店，北泽洋有事要处理，也没多待。直到晚上，我爸收摊了来和我换班，照顾我妈。我妈已经没什么大碍，但还需要住院休养几天。

杨帆，下午就被释放了。直到晚上才给我打的电话。

我和北泽洋刚好离开医院，准备回家。

“姐，对不起。”

本想责骂他，把心里的怨气都发泄，最终还是于心不忍，淡淡说道：“你没事就好。”

“姐，先动手是我们不对，但是他骂人在先。”

“你们两个被骂的还少吗？怎么别人说几句就忍不了了呢？”

“他骂我可以，但是骂你不行。不管是谁，骂你就是不行。”

“杨帆。”我竟不知该何言以对，对方是骂得有多难听，竟让两个人不顾一切？

“杨帆，我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我，或是怎么看我。我只想要你们都好好的。”

“姐，我可能不能答应你。这是底线。”

刚刚才经历了那样的波折，身上的戾气却一点没少。

我不打算劝他，我知道，哪怕他勉强答应我，以后仍旧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对于杨帆和南柖，我是底线。两人虽然经常嘲笑我，最喜欢欺负我的，也非他们莫属，但仅仅，仅限于他们。

他们欺负我，可以；但是别人只是骂我，都绝对不行。

“杨帆，我知道南柖也在，你们都听得到。十年之前，有人欺负我，你们帮我出头，可以为了我不顾一切，我会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人。但是现在，你们说为了我，可以抛弃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我会觉得这是一种累赘。这样的宠爱，我消受不起。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我真的觉得好累。适可而止，不要妄想去挑战这个世界！”

电话那端，两人都沉默了。

“你们觉得我自私也好，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至少，那样的我，能活得更舒心。我不奢望你们有多大的成就，大风大浪，我也承受不住。我只希望这辈子，你们能够平平安安地留在我身边就够了。”

我又想起我妈说的话，多年之后，我的身边最亲的人也就只剩他了，不论他是好是坏，不管我是对是错，这个人都是唯一一个，不分对错，站在我身边的人。

“我知道了。”南柖终于开口了。

“南柖，下午，我和南秣商量过了。她这二胎，总要生的，所以回来和她学学打理生意。可能一开始会有些吃力，但以你的能力，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久。”我不是在商量，而是命令，“我给你订两个星期后的机票，那边的事，你自己处理好！”

“好。”

“杨帆，你和南柖总有一天要分开的，不是不想让你回来，而是你要明白身上的责任。你还有小姑姑和小姑父，小姑父虽然不是你亲生父亲，但他对你视如己出，你应该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没要孩子。他们都老了，能靠的只有你。如果你实在不适应那边，你可以带着小姑姑和小姑父一起回来，随时欢迎你。”我想杨帆应该能够理解，没有孩子是小姑父这辈子的遗憾，可他还是扛住了所有的压力，一如既往坚守着自己的承诺。

这样的爱怎忍心辜负？

“姐，我知道。你的心意，我都懂。”杨帆自嘲道，“你放心吧！这一天一夜不是白待的，我在里面也想了很多。我也该长大了。”

杨帆用最不正经的语气，说出了最正经的话，他永远都比南柖要靠谱。至少，他说的话比南柖的话，要可信得多。

“姐，爸妈？”

“爸妈很好，你不用担心，有我在。这两个星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再伤小姑姑和小姑父的心了，你也该学会长大了。”

“我知道了。”犹豫了半响，南柖吞吞吐吐地说，“姐，借我一万。”

“你觉得我现在还有闲钱借你吗？你要钱干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