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满目山河空念远
那是许多年后的事情,穿着粉色衣衫的少女,手里摇晃着一把弹弓,一步一跳地走到秦子洛面前:“瘸子叔叔,教我打鸟儿。”
秦子洛放下手中的扫帚,找了方石头坐下来,不远处是玥娇长公主华丽的墓碑,碑面和四周的台子一尘不染光洁如新。
“你怎么又来了?”
少女“哼”了一声:“宫里的鸟儿尽是些宝贝,打了谁家的都要赔不是,我来这处打鸟儿,顺道来看看你。”
说着想起了什么,少女摸出一包点心,在秦子洛身边坐下,递给他:“母妃说我见人总是空着手,显得不庄重,喏。”
她笑起来,单纯好看极了。
秦子洛捏了块点心放进嘴里,一边吃着,一边看着阳光下的山林,问:“你时常到这处来,不怕你父皇知道?”
“父皇不会知道的。”少女想了想,又说,“总归知道了,也就是罚我抄书绣花什么的,交给婢子们做就好了。”
秦子洛轻轻一笑:“皇上待你很好?”
“嗯。”
“你母妃呢?”
少女想了想:“父皇很奇怪,越是忙的时候,越是会抽时间去看母妃,让母妃整夜整夜陪他下棋,可是我很少见他对母妃笑过。不过父皇脾气很臭,却也从不曾对母妃严厉过。哎呀,他有那么多老婆,不管啦。”
秦子洛看着丫头的样子就想笑,没点公主的样子。
少女的话却很多,一边吃点心一边含糊地说:“但是父皇待我是顶顶地好,他还说我这脾性很像他的一位故人,看着我闯祸,他虽然很生气,但是想起那故
人,又气不起来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我刚好就生了这么副脾性,还是叫他给惯出来的。
“瘸子叔叔,你可知道那是什么人?”
秦子洛笑着:“我只是个守墓人,我可不知道。”
少女压低声音:“我听说是大长公主,母妃做婢子的时候服侍过的。可是上回长公主姑姑从漠北回来的时候,我瞧着端庄娴静得很,儿子都那么高啦!”
秦子洛的笑容越发平静。小公主说:“对了,你之前同我提起嫡皇子不是很小就夭折了吗,我又去打听了许多,费了好大的力气,又听来一种说法,你猜怎么着?”
秦子洛抬起眼来,专注地听着她说。
“早年父皇叫钦天监看了,说嫡皇子命中带煞,父母缘薄,养在宫里恐怕克着哪个,便秘密送到一个好远的地方,叫一家农户收养了,对外便说他已经没了,当没这个人。”
“何处农户?”
“那我怎么知道。”
秦子洛低下头,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谢我什么?”
秦子洛再夹起一块点心:“下次带点酒来。”
“哼,你们这些男人都喜欢喝酒,喝酒误事,之前看守宝阁的宫人,夜里饮了些酒,便没检查好宝阁的门窗。说来也巧,正是那夜刮了一场风,将宝阁里的画给刮没了,父皇可宝贝那画,差点跳进河里去……”
……
“皇上,使不得啊皇上!”老太监周泉在岸边拦着准备下水的顾且行,众多侍卫纷纷脱靴卸甲,一个接一个跳入水中。
顾且行被周泉拦着,紧紧盯着河面许久,生怕错漏了哪处,转身又问宝阁的
宫人:“看清楚了,那画是被吹到河里去了?去,你们去,房上树上都仔细找找!”
周泉看着顾且行这副样子,不住地暗暗叹气。
侍卫们已经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游了很远,河底两岸都仔细地寻过,却不见画像的踪影。
顾且行愣愣地站在河边,似笑似悲:“一幅画,当真连一幅画都不愿给朕留下,你,你对朕竟这样绝情!”
周泉叹息着,忍不住劝道:“皇上,过去的事,由它去吧。”
由它去吧,由她去吧。
顾且行清晰地记得,阴雨绵绵的那天,他负手站在城楼上,没撑伞,细雨慢慢地浸透衣衫,他看着城下,看着斗笠下的女子纵马而去,素色衣摆在细雨中飘摇,舞动最后的诀别。
他放眼追随,直到她的身影凝聚成微弱的白点,永远消失在眼际。
她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曾留给他。就像“临死”之前,甚至吝惜目光,不愿多看他一眼。
……
“说来真是奇,好端端的画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那画我都没有见过,宫里传说是一幅女子的画像,许是生了画魂,长翅膀飞啦。”小公主荡着腿,仰起脸来呼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地评价,“这样说来,父皇年少时,也真是多情呢。”
说着,她又从石台上跳了下来:“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你又不教我打鸟,我单子上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没去呢,走了。”
“小心点,不要叫哪个模样好看的青年拐了去!”秦子洛在少女身后告别一般地提醒道。
少女回过头,对他大大地吐了个舌头,指了指头顶的太阳:“瘸子叔叔,我叫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