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邗姜定定地看着田乞,想从田乞的神情里确认艾陵之战他是否提前得知了齐军大败,然而田乞却坦然自若,仿佛都不知晓国夏率领那一支十万军队的战况。思量片刻,吕邗姜收敛怒容,恭敬道:
“田老真没听到甚么消息……?”
田乞颤颤巍巍地行礼,回道:“老朽近日身体不舒,躺在榻上已有好几天。”
“田老乃是齐国的支术、本君的依靠啊!还请田老多加保重啊!”闻言,吕邗姜急忙地改口,一脸亲切地安抚。
田乞露出一丝苦笑,叹道:“老朽虽想再替齐国和女君效命效忠,奈何身子大不如前啦!——幸好老朽还有一子,此子稍有才干,只盼老朽寿终后,还请女君看在老朽以前的薄面上,善待他罢!”
“田老说得甚么话?”吕邗姜大惊,“以后,请您千万不要再说这样不吉之话……田氏家族对本君的帮助,本君记在心里,哪会疏远呢?——更何况田老谦虚了,您的嫡子本身的才干,本君一直很佩服呢!”
“多谢女君的厚待。”田乞当即感动得流泪,老泪纵横,又连忙地擦了一擦眼泪,“有您保证,老朽放心矣,便是真的去了……老朽亦心满意足。”
“田老莫要再吓本君了。”吕邗姜叹了叹气,“天色已晚,田老早点回府罢!本君不疑……咳~田老还要甚么需要,尽管去宫中找医师去。”
“谢谢女君。”田乞一边后退,一边解释,“老朽只是精力不济罢了,倒也无妨——老朽不打扰女君,这便退下。”
言罢,田乞一步三颤地退出议殿。
吕邗姜静静地注意殿门再次被人关闭,揉了揉脸:唉~她是不是太心慈了?
——通过这次对话,她能肯定……田乞是在说谎!
要不然,他为何转移注意力,偏要说起其他事来?
可叹她因顾及田穰苴和田恒,竟也配合地聊起别的。
扶了扶额,吕邗姜细细地思考为何田乞会这般做法:假如齐军大胜,外面不可能流传齐军战败的议论;假如齐军大败,外面……由此说来,国夏不回战报,真因齐军大败——之所以田乞不承认,是因为害怕吕邗姜忌惮他吗?
且不提外界是如何得知齐军大败的传言,光是吕邗姜,吕邗姜她都没第一时间收到战败的讯息,而田氏家族却提前收到,这能说明甚么?——说明田氏家族在军中势力过大,以致他们能比女君更早地得知情报……
假使田氏家族怀有异心,作为君主,如何不视田氏家族为心头一根刺呢?
综合以上,吕邗姜简单地总结:田氏家族提前得知齐军大败的消息,尔后不小心地泄露机密,被临淄城平民们得知,这才传得临淄城风声四起!
而田氏家族,为了减少自身的负面影响,拼命地瞒住吕邗姜,希望能在官方的消息正式地发布之后,才假装得知……只可惜,事与愿违:因有临淄城平民们的相互议论,如今恐怕除了吕邗姜,整个临淄城都该知晓了罢?
扶了扶额,吕邗姜叹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自认了解真相的吕邗姜……除了装聋作哑,还真拿田氏家族没有办法。
毕竟,田氏家族的成员——田恒和田穰苴分别自成一军,负责两方战场!
眼下,国夏和田恒那边的战事怕是败了,田穰苴呢?……
捂着胸口,吕邗姜说不担心,那是假的。
但她也只能干等。
干等之际,还得每天处理文书。
齐国,临淄城。
田乞坐在牛车里,飞快地思考:究竟是谁向女君告密的?——尽管他已命人将那些齐军败战的消息封锁,并且尽量不让女君出宫,天天坐在殿内批注政务,惜叹防不胜防,女君终是听到了这一切!
眯了眯眼:莫非,是有人向女君说的?
但是,服侍女君的内侍们和宫女们,皆是他亲自……
哼了一哼,田乞忽然掀开车帘,对车外的一名护卫说:“去查一查,今日有谁进宫……不论是谁,都给老朽查个清楚!”
田乞眼里划过一丝怒容:敢拂他的意思,他必不饶恕对方!
那名护卫拱了拱手,离开车队,小跑离去。
牛车哒哒地奔行,过了半晌,才到田府。
登下牛车,田乞返回府内,刚跪于席,便得那名侦察的护卫已查出结果——挥了挥手,田乞召来那名护卫,就见那名护卫拱了拱手,回道:“属下派人去探,听说今天没有大臣觐见,倒有两个粗鄙宫女出了宫去,说要买些脂粉,但却没再回来。”
“可曾查到那两个宫女是何人么?”顿了一顿,田乞谨慎地追问。
那名侦察的护卫低头道:“查了——名唤春言和秋必。”
“竟是她们?”田乞略微惊讶,“她们曾是女君的侍女……”沉吟片刻,田乞轻扣案几,命令道:“你找人,把她们带回来,老朽要亲自问话。”
那名侦察的护卫面不改色地领命。
又过半晌,春言和秋必五花大绑,真被绑进田府。
见到田乞时,春言和秋必大吃一惊,皆道:“你是谁?——想做甚么?”
田乞打量春言和秋必,发现她们简直比流民们还要邋遢,不禁道:“你们怎么回事?”——就她们这副尊容,是如何进得了临淄宫?!
春言和秋必噤声不语:她们自然不会告知田乞,自她们出宫后,她们故意令自己狼狈不堪——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保护她们免遭危险,可惜她们仍是被抓了!
“……这里是田府?”转了转眼珠子,春言扯着沙哑的嗓音,率先地开口,“你们为何要抓人?——你有甚么事要问?”
“你这小家伙,倒挺机灵。”田乞含笑地说,“老朽只问你们,是不是你们告诉女君,齐军大败的消息?——女君,女君,你们该明白女君是谁才对。”
春言和秋必相互交换了彼此的目光,想了半天,感觉这没问题,便怯怯地点了点头,坦然道:“不错,是春言和秋必说的。”
“你们怎么说的?”田乞好脾气地问。
春言道:“女君在宫中散步,是春言和秋必扮作一般侍女,躲在角落里谈话,故意让女君听的……女君听了,很高兴呢!还想重新启用春言和秋必,是春言和秋必说要回家收拾一下,岂料却被你们捉来。”
春言毫不犹豫地扯谎,说得煞有其事。
田乞不置可否,又道:“你们说便说了,为甚么要扯上田氏呢?”
说到此处,田乞仍是一副温和的表情,语气却冰冷了起来。
春言和秋必皆是一愣,只觉心头一冷,竟然不敢直视田乞。
重拍案几,田乞冷声道:“哼!好个有情义的侍女,尔等想被女君重视,老朽并不在意,但为何非要扯上田氏家族?——你们可知,你们短短的几句话,差点给田氏家族带来灭顶之灾!说罢,你们认为,你们该受甚么惩罚,才能平息老朽的怒火?”
春言和秋必听罢,大惊失色,惊叫道:“不!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要是女君听闻是你杀了春言和秋必,必会替春言和秋必报仇,到时你们田氏家族……”
“拉下去!就地诛杀!”田乞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来,“仔细清理,别教旁人看见。”田乞满脸无谓,对于抹杀两条性命的这一事,平淡得仿佛喝水。
春言和秋必面如死灰,她们不敢相信眼前之事,尖叫连连道:“你敢!你敢!你若杀了春言和秋必,女君绝不放过你们!绝不放过你们田氏家族!你们田氏家族必被诛族!……你这老不老的!”
叫至最后,春言和秋必完全失去了理智,径直地破口大骂。
这要搁在几年前,任谁都不想料到春言和秋必会像市井泼妇,撒泼打滚。
然而,任由她们如何挣扎,都避不过最终的结局。
静等屋外的喊声戛然而止,田乞哂笑:肤浅!
“肤浅”两个字正是田乞对春言和秋必的评价。
少时,屋外护卫禀告道:“家主,事已办妥。”
“你且走开。”屋内,田乞拂了拂袖,“这等小事,不必报于老朽。”
屋外便没了动静。
田乞抚额,自言自语道:“今日你们之死,全不能怪于老朽……要怪,就怪你们太自不力量了。”——以一介仆役之身,居然威胁一族之长,当真笑话!
对于春言和秋必的死亡,田乞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死了便死了罢!
——反正,女君不会追究!
眼下,女君最该担心的是——田穰苴那边罢?
随便地想了一下女君的四名侍女们:冬多死了,春言和秋必亦被诛,剩下秋诗……嗯,她在哪里来着?
田乞随耸了耸肩:管她在哪?——只要她不妨碍田氏家族,谁会理她?
那个名叫秋诗的侍女倒是好运:竟能活到现在?
齐国,棠城。
田穰苴满头大汗,怒道:“你们不想活了?——让你们带木头,真以为本将嫌弃你们体力?就没人想到要用木头造筏么?”
一通吼斥,斥得三千海兵们说不出话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