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洲今日里早早出门，是为了有山鬼来寻花三及花三接连遭遇了鬼怪奇异等这些事。他自觉只是个肉体凡胎，虽学过搬山探墓的本事，但活着的这三十年未曾遇见过鬼怪妖孽，以往只在鬼怪神志之中听过的东西，只在花三嘴里听过的东西，昨天夜里真真切切现身在他眼前，能说会动，是个真真实实存在的东西，似人又不是人，有人的喜怒哀乐，还有人没有的搬山填海的大本事，人杀不了的李俭叫他杀了，人不得知的事情他都知晓，这着实是叫江离洲从头到脚震撼了一把。

江离洲昨夜里虽然未曾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当着花三与那山鬼阿魓的面，只是极为迅速且平常地接受了有山鬼来夜访这于普通人是件奇异得不得了的事情，但端坐在一人一鬼一旁的时候，手心却是悄悄湿了好几次，脊背也是一层接一层地汗了好几回。回房之后也是无法入睡，想今日来造访花三的是只没有作恶的山鬼，那他日若来的是个恶鬼呢？又或是天上仙人看不惯花三的暴戾恣睢了，下了凡间来要将花三收了去呢？

他以往不担心，未曾细想过这些事情，是因花三讲起时候，总是当一件奇异事情讲，他看她那副添油加醋夸大其词且乐在其中的模样，便不觉得那是真实的，或者是有甚好担心的事情。

他也不是太相信苏地之上有鬼神这件事，“倘若要真有，桑哥儿还有那把比鬼神还要诡异上几分的刀，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之前确实是这样想的。

直到昨天夜里真真切切来了一只山鬼。

江离洲心里便真正焦虑起来，担心花三不止要遭人误解及追杀，还要遭鬼怪缠身。

从花三房里出来，回到自己床上，江离洲辗转反侧多时，担忧却无法，因以前也未曾碰过这样子的事情，不知驱鬼除怪要怎么个操作法。思来想去，等到天一放亮，便立即起身去找略知鬼神事的亓无遗讨教。

先去看了花三，仍在熟睡，想来重伤后遇鬼也是耗了她不少心力，等出了门，又见着徐怀恩在另一头的巷口处，手里拿着一包药材样的事物，不知道在与巷口转角外的哪个人在说什么话，远远见着他一眼，立刻将人推着消失在巷口之外了。

江离洲急在花三这件事情上头，也不甚在意，往另一头转出去两条街，去敲亓无遗的门。

以往与亓无遗相交，亓无遗知他不信鬼神事，便从不提鬼神事，今日见他十万火急般早早来敲他的门，向来看重的礼仪全数抛诸脑后，连个寒暄都没有，直奔主题，只为了问一件山鬼的事，问这山鬼可对人有害等等。

江离洲虽说的是自己遇着了山鬼，得了山鬼的赠礼，唯恐这赠礼带来厄运等，话语里头也是藏藏掖掖，不肯多说细说明说，但亓无遗一猜便知那山鬼是花三招惹来的。

江离洲平日不是轻易喜怒形于色的人，种种情绪向来掩藏在微笑面下，此刻因花三这事，心内纷乱，听此话竟无心力掩饰面上的大惊，问亓无遗道：“你这是……你这是如何得知？”

亓无遗道：“花三体质异于常人，你们看不出，我一个做鬼神事的若还是看不出，等我到知天命的年纪之时，也就不用修道求仙了。”

江离洲将昨夜阿魓馈赠的李俭的尾递给亓无遗看。

亓无遗翻看半晌，与江离洲道：“若是山鬼赠人礼，倒也不像是有害人的心。”

但也说不出这类事情该如何防范，只与江离洲指了个方向，道城外有个神算子，能知人来去云云。并不等江离洲有交代，主动与江离洲立誓许诺，不将花三这事外传。

江离洲得了个方向，便回来要与花三商量，是要请那人来，还是为了显诚意与花三一同上门去，恰好见花三就在宅子外头，见着他还一副雀跃的样子，正是该有的十八九少女的活泼模样，心内欢愉起来，又见她一副已无大碍模样，相较之前重伤模样，气色已好了太多，便决意带花三慢慢走着去。

去的路上才与花三说道，此行要去的是城外一个叫谋馆的地方，要找的是一个神算子，能断人前程，知人来处，想必也有法子能让花三之后不叫鬼神近身。

花三仍旧拎着那柄孩童用的短剑，剑柄上头镶着一枚白玉，剑鞘是黄金打制，其上细细刻出一副百子图，雕工了得，四指宽的地方上硬是雕刻出了约百位孩童，小小的孩子面目鲜明，或玩闹或练武或读书习字，栩栩如生，看着便不是普通人家用物，贵重逼人，一路遭旁人侧目，惊奇艳羡嫉妒皆有。

花三自启程后一路都在抠着那玉石，玉石镶嵌得牢固得很，到走出城门之时，花三靠手指硬抠还是无法将玉石抠出来，听到江离洲说此行是要去找一个能断人前程又能知人来处的神算子，嗤笑出声，道：“这倒是跟我的断风一般，总说它能撼鬼神得天下，你瞧瞧你们这些苏城人，说话就爱对仗合辙。”

想了想又道：“要我说，有个阿魓常常来找我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心思单纯，虽然不太能聊天的样子，但送东西倒是很大方，送的也都是天上地下顶值钱的东西，我能有他这样一个朋友，那也是挺好的。”

江离洲捏她一耳，略微往上一提，皱眉训斥道：“鬼怪的东西，再好也是个鬼，若非是有恶心，早就成了人，何至于还在鬼道之中挣扎？”

花三吃痛，龇牙咧嘴，但嘴上也不讨饶，道：“你这都是从神怪故事书里看来的，什劳子有恶心才成了鬼的，都是骗人的，若然这么多人有作恶的心，怎的没有变成鬼，下辈子还投胎做人了？那阎王的名录上这样的人可多的是。再说做人也没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做鬼逍遥自在。你可听说过做鬼有什么烦心事？若是有烦心事，在荒郊野地里吓唬吓唬人，开一开人的玩笑，便什么烦心事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