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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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恋爱中人
“还有洋葱大蒜什么的。”顾了了很无辜地解释说。
她不过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没想到效果这么立竿见影。
“咳咳……”
顾美人抱着脖子剧烈地咳嗽，顾了了慌忙走到他身边，不顾那股难闻的狗血味，蹲下来问道：“美人，你没事吧！？”
顾美人摇摇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到，“没……事。”
话虽这么说，但顾了了清楚地看到他脖子上那道青紫色的印记。还好，没有流血，调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
顾了了掏出当初给千面手用的“银嗓子喉宝”，伸到他嘴边，说道：“吃吧。”
顾美人眼中的愕然一闪而逝，似没有料到，顾了了会有这么温柔的时候。
顾了了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恼羞成怒，药往他怀中一塞，“快点吃，自己没手啊。”
她转过身，假装去看三姑娘，却听到身后低低的笑声。不知为何，那笑声让顾了了心颤抖了一下，很快又镇定下来。
“她是谁？”顾了了问道。
小芳是谁？这个问题问出来，恐怕楚千觞也不会知道。甚至他们之中根本没人预料到会半路杀出个小芳姑娘。
“嗯……我的头好晕啊……”
尖细而粗哑的声音响起，顾了了转过头，看了一眼从地上坐起来的千面手，冷哼一声，“原来真有人怕鬼怕得吓晕过去啊！”
千面手露出尴尬之色，磕磕巴巴道：“老、老子才不是被吓晕过去的……老子是累了，又是扮女人又是装歌姬又是消灭敌人，所以躺一躺而已，躺一躺！”
见他反复强调自己躺一躺，顾了了嗤笑，“我怎么还听到打呼声？”
“呸！老子睡觉从不打呼。”千面手恼羞成怒了。
顾了了眼睛一闪，“这么说你刚才的确是吓晕了？”
千面手：“……”泪流满面啊，和天斗，其乐无穷，和地斗，其乐无穷，和顾了了斗，其蠢无比。
“拿着，这是解药。”顾了了没好气地将一包药抛给千面手。
千面手欢天喜地接过药包，余光无意间触及顾美人颈脖上的痕迹，在微弱的夜光中尤其显得触目惊心，不禁愣住，“美人，你脖子怎么了？”
顾了了撇嘴，指了一下地上的三姑娘，千面手立马哆嗦了一下。
“三姑娘也晕了？”声音稍微恢复，不再那般尖细难听，千面手将耳环摘下，问道。
顾了了翻了一个白眼，“人家才不像你，被吓晕的，三姑娘是为了救美人才受了伤。”楚千觞打横抱起三姑娘，转身道：“先回去吧。”
“剩下的人呢？”顾了了回身扶起虚弱的顾美人，问道。
“明日我会派人来收拾。”楚千觞皱了皱眉头，扫过地上一干人。刚才小芳姑娘现身，让那些原本就浑身无力的人全部吓得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估计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无骨散药效有多长时间？”
“一天是没问题的。”顾了了看了下窗外夜色。
楚千觞颔首，抱着三姑娘朝外走去。
顾了了、顾美人和千面手回客栈时，元掌门、齐掌门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见他们三人回来，方舒了口气。又见顾美人面色青灰，脖子上的痕迹煞是可怖，元掌门顿时脸色大变，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放心两个孩子，也是看在有楚千觞和千面手的保护，加之顾了了和顾美人本身也有一定自保能力，却不料顾美人会这般。
“没事……”顾美人靠在顾了了肩上，拉了拉嘴角，“是我不小心。”
不小心？如果说顾了了会不小心元掌门还会相信一二分，可是换成顾美人，元掌门完全想不到会是什么样的状况下他不小心伤成这个样子。
齐掌门上前看了几眼，“无事，休息几日便可。”
顾美人默默点了点头，推开顾了了的手，一个人慢慢走了进去。千面手与两位掌门对视一眼，也跟了进去，留下顾了了一人面对元掌门和齐掌门。
“师父，您知道小芳姑娘吗？”不等元掌门开口，顾了了率先问道。
“小芳姑娘？”元掌门一怔，思索良久才缓缓道，“是不是有首歌，这么唱的，‘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顾了了：“……”师父，其实您才是穿越来的是不是？
“这首歌在二十年前很红的。”元掌门叹息似的说道，追忆往昔的表情。
连同齐掌门也频频点头，赞同道：“的确，我记得你当初还拿这首歌去追求文师妹。”
元掌门顿时横了他一眼。
“后来呢？追求到了吗？”顾了了饶有兴趣地追问道。
“这个嘛……”齐掌门微微一笑，“问你师父吧！”
“师父，你该不是没追求到吧！？”顾了了瞅着元掌门那架势，揶揄道。
元掌门尴尬笑笑，“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好，大师兄喜欢文师妹，我自然就不和他争啦。”
“其实是你争不过你大师兄吧。”顾了了接口道。
元掌门：“……”了了，你可以不用对这种事那么犀利。
“对了，这首歌，又是谁唱的呢？”顾了了突然将问题拽回来。
“好像是一个叫小芳的女子。”元掌门摸着下巴，“当年红遍大江南北，不过后来再没有听到过有关这名女子的传闻，这首歌也就被人遗忘了。今天若不是你提起，我一时都记不得。”
二十年前吗？那么，那位小芳姑娘岂不是……想到这，顾了了不由打了个寒战。她抬起头，见天露出亮光，不由伸了个懒腰。这一晚，真是好累啊……
“了了，昨夜你们和楚公子出去遇到什么事了？”元掌门正色问道。
顾了了想起楚千觞那神秘莫测的眼神，还有顾美人阻止自己追问，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闷闷道：“我们遇到鬼了。”
鬼？元掌门和齐掌门对视一眼，要说那闹鬼的传闻，不就他们几人制造的吗？
“是真的鬼哦！”顾了了一脸严肃道，“还唱了‘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经顾了了这么一说，元掌门心中顿时相信几分。这首歌出自二十年前，若说听过的，估计只有楚公子和千面手。但二十年前，他们也不过是个孩子，不至于拉出这么一首老歌出来唬人。
难道说……“美人脖子上的痕迹是？”
“那位小芳姑娘掐的，”顾了了答道，“她还叫了一个名字。”
“什么名字？”
“梦郎。”
所有的疑点都聚集在“梦郎”二字上，齐掌门沉思良久才道：“似乎听谁说过，这首歌出自枫丹城。”
“而且是出自一个歌楼。”顾了了补充道。
三人互看对方一眼，元掌门颔首道：“了了，你先回去休息，这个小芳姑娘的身世我们会派人打探。”
“好。”顾了了乖巧应道，转身回了房间。
房内，千面手已换下女装，那套裙子丢在角落里，上面赫然印着几个脚印。
顾了了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说道：“面首，衣服记得要还给三姑娘哦！”
千面手一愣，怔怔道：“还？”
“是啊，”顾了了耸肩，“这可是三姑娘好心借给你的，不还给她，万一楚公子知道了……”
千面手立马捡起地上的衣裳，气冲冲地推开门。
“你去哪儿啊？”顾了了不怀好意地问道。
“去、还、衣、裳！”千面手咬牙恨恨答道。
门哐当一声被关上，顾了了捧腹大笑。
“了了，别太过分了。”一直躺在床上的顾美人缓缓开口。
顾了了回头，见顾美人依旧面色灰白，心中禁不住涌起一丝歉疚。
若不是为了救自己，美人也不至于此。
“美人啊，想喝点什么吗？了了哥哥帮你拿。”
喝什么？顾美人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默默盯着顾了了，直到顾了了被盯得发毛。
“美、美人，你怎、怎么了？”顾了了觉得经过昨晚之后，顾美人就变得怪怪的，莫不是也被那小芳姑娘附身了吧！？
顾美人微微一笑，勾了勾手指，“了了，你过来。”
顾了了没有动。
“你不是想知道昨天我和三姑娘去做什么了吗？”
是哦，顾了了好奇，为何他们俩那么早就跑掉。
“过来我告诉你。”顾美人继续笑道。
顾了了犹犹豫豫地走上前，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顾美人一把拽住，紧紧握住她的手。
顾了了登时吓得魂飞魄散，抱头就要鼠窜，“小芳姐姐饶命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梦郎！”
被握住的那只手始终没有放开，似乎使出了所有的气力，暖暖的温度让顾了了一点一点平静下来，面前的顾美人，眼波清澈，是她一直熟悉的那个美人。
“对、对不起……”顾了了搓手，局促道。
顾美人了然笑笑，“还在害怕？”
“……是。”顾了了没有否认，她一直都在害怕，直到走出那个歌楼时，双腿依然颤抖。
没有人知道，她在被楚千觞赶走的那一刻，心中有多么恐惧。一个人走出歌楼，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无意中在别人家墙角发现一盆狗血，掺入各种药材，然后再回到歌楼。
这一路的惶恐与害怕，一直都是她一人默默承受着。
“不怕了……”美人低哑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只让人觉得……心安。
“嗯……”顾了了合上眼，趴在顾美人床边，慢慢睡去。
顾美人静静看着了了的睡颜，心底溢出一丝甘甜，他松开手，又摸了摸顾了了的额头，见她睡得正香，唇角流出水渍，顿感好笑。
他艰难起身，走下床，抱起顾了了，将她放在自己的床上，为她掖好被角。
“好好睡一觉，醒来时候就不会害怕了。”顾美人轻声呢喃。
他转过身，走向顾了了床边。
顾了了再度睁开眼睛时，又是白天。这一觉，她足足睡了一日一夜。醒来后，她肚子咕咕直叫。顾美人不在房间里，倒是千面手坐在桌子边，翘着腿，正哼着小曲喝茶。
“你醒了啊。”千面手见顾了了坐起身，忙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面首。”
“嗯？”
“可不可以不要笑得那么恶心？”
千面手：“很恶心吗？”
“非常恶心。”顾了了义正词严。
“那这样笑呢？”千面手又摆出一个造型。
顾了了：“你是不是被人附身了？”
“……我是想，三姑娘会不会喜欢。”在顾了了再三追问之下，千面手略带羞涩地回答。
顾了了：……大哥，难怪你不正常了，敢情是春天提前到来？
“放心，无论你啥样子她都不会喜欢你的。”顾了了毫不留情地说道。
“为什么？”
“你也不想想她身边那个人是谁！”
……楚千觞！千面手一颗玻璃心破碎满地。爱情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以至于千面手跟着顾了了下楼时始终提不起精神。
客栈一楼，倾城山弟子三三两两围坐在一块，讨论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顾了了目光巡视一周，迅速定位在角落一桌，顾美人和两位掌门坐在一块。见到顾了了和千面手走来，顾美人含笑起身，让开一个座位。
顾了了对着他的脖子研究了半日，挑眉问道：“这么快就消失不见了？”她指的是那日小芳姑娘留下的掐痕。
顾美人应了一声，“师父配的药，很灵。”
“可以去疤？”顾了了两眼放光。
“了了啊，你又想做什么？”元掌门蹙眉问道。
顾了了顿时收敛了笑容，眨眨眼，装作乖巧的模样，双手捧着下巴笑道：“没什么，师父！”
元掌门一身鸡皮疙瘩。
“对了，小芳姑娘的事，你们调查到了吗？”顾了了突然开口问道。
提到小芳姑娘，对面三人不约而同默然。
“怎么了？”察觉到气氛不对，顾了了问道。
隔了片刻，才听到元掌门捋着胡须，缓缓叹道：“小芳姑娘一事，真真是天意弄人啊。”
原来二
十年前，这位小芳姑娘与枫丹城一位才子两情相悦。无奈小芳姑娘深陷歌楼，不能离开，才子便允诺进京赶考，待到考取功名后回来娶小芳姑娘。结果不等才子考取功名，这位小芳姑娘便香消玉殒，在最美好的年华中悄然而去。
顾了了听后，仰天长叹一声：这么狗血而又天雷的故事，是谁编出来的！身边的千面手还恶心巴拉地掏出一块绢子，装模作样抹抹眼角。
“面首，拭泪这种动作应该是女子做的。”顾了了恶意说道。
千面手瞪了她一眼，“这么感人的故事，你听了难道不会为小芳姑娘深深惋惜，恨不得替她死去，只为她能好好活着，和那位公子相守一生？”
顾了了：“……”是不是人恋爱后，智商都为零？她扭过头，决定彻底无视千面手。
“那位才子呢？叫什么名字？现在又在何处？”顾了了追问道。
“当朝宰相柳阡梦。”齐掌门答道。
顾了了扑哧一笑，这不就得了！什么佳人逝去今生无缘，全是放屁！搞不好那个柳阡梦暗中做了手脚，让小芳姑娘死得不明不白好让他另娶他人！
元掌门似看出顾了了的怀疑，又解释道：“当初小芳姑娘逝世时，柳相曾抱着她号啕大哭。”
这样假惺惺的作秀，谁不会？
“如今的柳夫人是谁？”
“一位公主。”
“你是说，柳阡梦为了尚公主故意害死了小芳姑娘？”千面手禁不住插嘴问道。
“谁知道呢。”顾了了冷笑，“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除了当事人，真相早被掩埋起来。”
千面手了然地点头，又不由叹道：“可怜那位小芳姑娘！”
“我们接下来又要怎么办呢？任那个小芳姑娘留在歌楼中？”千面手问道。
“当然——不！”顾了了突然站起身，哗啦一声长凳被狠狠推开，她视线扫过顾美人和千面手，一脸坚定道，“别忘了，我们可是捉鬼面首帮！既然遇到鬼了，就有义务拯救他们。”
顾美人：“……”那个名字，是你自封的吧！？
“拯救？你要如何拯救？”千面手问道，就凭他们几个无名小卒，难不成想把柳相拉回来当面对质？
“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朝廷难道会坐视不管吗？”顾了了笑了笑，“如果派什么人都是派，那何不如将柳相派过来，也好和小芳姑娘再续‘前缘’。”
森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千面手不禁打了个冷战，这样的顾了了，莫说他了，连顾美人也是第一回见到，如此的强势而冷酷。
“敢玩弄女人感情的男人，真该千刀万剐！”顾了了最后抛出那句话，让在场的几位终生难忘。
元掌门和齐掌门离去后，顾了了、顾美人和千面手三人霸占一桌。
“面首，想不想追到小三姑娘？”顾了了勾手指，邪邪一笑。
“怎么追？”千面手见顾了了似有几分把握的模样，凑过耳朵惊喜问道。
“唱情歌啊。”顾了了挑眉，“大凡女子都喜欢这个，小三姑娘肯定也不会讨厌。”
“你是要我唱……”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三，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就是这样。”
顾美人：“……”
千面手沉默良久，终于缓缓抬起头，爆出一个字，“好！”
“老子就这么拼了，反正也不差这一回丢脸。”自从遇上顾了了，他脸面就被丢光了！
“等等面首！”见千面手冲动地要转身奔出，顾了了拉住他的衣角，说道，“你想这样就去找小三姑娘？”
“还要什么吗？”
“造型啊！包装啊！”顾了了白了他一眼，“你这土气的模样，和楚公子站在一块，竞争力为零。”
千面手：“……”
“你说该怎么办？”千面手虔诚地问道，完全把她奉为女神，眼中满是敬意。
顾了了昂起头，得瑟道：“回屋去，姐把你打造成枫丹城第一天王！”
“第一天王”四个字让千面手肃然起敬，他乖乖地跟在顾了了屁股后面，上楼。
“美人，来做我助手。”顾了了豪气万千地吩咐道。
“可不可以弃权？”顾美人放下茶杯，慢吞吞说道。
“不可以！”顾了了与千面手异口同声否定。
于是乎，一个下午，顾了了三人在房间内度过。当傍晚时分，千面手走下楼时，所有人的下巴都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这样的造型……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刘海卷曲而蓬松，左耳戴着红宝石耳钉，指甲上涂满深紫色，一袭黑衣劲装绣有红色流云图纹，领子开叉处露出一条骷髅头的银色项链。
“这样会不会很怪异？”千面手见大家面露异色，忐忑不安道。
“不会不会！”顾了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看到那些都是倾慕的眼神？你这副打扮又帅又酷，和楚公子完全不是一个风格！走另类路线肯定能在第一时间吸引小三姑娘的注意力，接着你再以一曲‘村里有个姑娘叫小三’夺得芳心，人生三大喜事洞房花烛夜就唾手可得！”
千面手被顾了了豪气万丈的宣言唬得一愣一愣，迷迷糊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说不上来，被顾了了推着往前走。
“我们去找小三姑娘吧！”顾了了一鼓作气道，“美人，你去借一把琵琶来。”
“要琵琶做什么？”一直满脸黑线的顾美人终于嘴角抽搐，憋着内伤问道。
“笨啊，弹琵琶唱情歌，这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顾了了自我陶醉道。
顾美人：“……”他深深相信，倘若对方不将他们扫落出门，绝对是因为涵养太好的缘故。
千面手抱着琵琶，在顾了了的加油打气下，在无数枫丹城人注目礼中，一步一步走向楚千觞和小三姑娘下榻的客栈。客栈内，楚千觞正在看一份密报，突然听到外边的喧嚣声，蹙眉问道：“三儿，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三姑娘探头往外一瞥，面无表情地转身，“外面有个拿着琵琶的疯子。”
拿着琵琶的疯子？楚千觞默然，转口问道：“你这两日感觉如何？”
姬三芊点了点，摸了摸脑门后的大包，说：“多谢公子，已经好多了。”
楚千觞颔首。
探子送来的密报写道，小芳姑娘确有其人，而且与当朝丞相柳阡梦有丝丝缕缕的关系。
柳阡梦……是吗？楚千觞冷然一笑，一手抚着茶杯，眉头拧在一块。
忽而，外头飘入一阵清晰的歌声，打断了楚千觞的思绪。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三，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嘹亮的歌声激得过往行人们一阵叫好，千面手横抱琵琶，单手随意拨弄，摇头晃脑，浑身有如触电一般抽搐。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三？”楚千觞凝眉细听。
哐当一声，三姑娘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
“公子，您一定是听错了。”三姑娘慌忙起身，勉强维持着微笑。
“我对我的听力还是蛮有信心。”楚千觞扬眉，温雅笑道，“三儿，外面那人是不是为你唱歌？”
“怎、怎么可能……”三姑娘面色尴尬，“公子你知道我一心追随您，不求今生和公子……”
“三儿，”楚千觞蓦然打断她的话，“别再说这样任性的话，随我出去看看吧。”
“别！”三姑娘咬着唇，挡在楚千觞面前，“公子别去……”
在楚千觞幽深的目光注视下，三姑娘不自在地转过头，局促道：“我、我自己去就好……”
楚千觞轻笑，目光温和，“好，你自己去吧，这件事我不管。”
“不过三儿，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对着三姑娘的背影，楚千觞似喟叹般说道。
三姑娘走出去时，千面手正唱得欢快，“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伴我度过那个年代……谢谢你——三……三……”
三姑娘杀气腾腾冲出来，一把拽住千面手的领子，咬牙切齿，“死面首，要唱歌滚回去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说完手一松，转身就走。
千面手扭头，泪汪汪地看着顾了了。
“不要放弃，加油！”顾了了打手势鼓励他。
深深吸了一口气，千面手放开喉咙，吼道：“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这里的表演很精彩，请不要假装不理不睬……”又是一阵俏皮的歌声，伴随着琵琶清脆的叮咚声，惹得人群阵阵哄笑，“……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原来每个女孩都不简单。我想了又想，我猜了又猜，女孩们的心事还真奇怪，爱真奇怪。”
三姑娘的脚步渐渐放慢，千面手见此唱得越发卖力，单手抱着琵琶，另一只手做出勾手指的动作，微微侧头，甩了甩脑后飘逸的长发，“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顾了了在人群中起哄。
“了了，这就是你教面首的追女招数？”顾美人满头黑线地问道，眼中写满震撼二字。
“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喜欢就要大胆去追。”顾了了扬眉笑道，“你看，那么多人为面首喝彩，三姑娘即便想要拒绝也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而且，这样隆重的追求，是女子都应该不会讨厌。”
“真的吗？”顾美人深深怀疑。
顾了了看了他一眼，这孩子，难不成担心将来自己会被这般猛烈地追求？其实爱情有千万种模样，不是每个人都能如面首这般，放下身段与顾虑，大胆地告白。也不是每位女子都如三姑娘这般，脸上表情既愤怒，又带着隐隐的开怀，甚至还有丝丝感动。
千面手回头，正对上顾了了的视线，顾了了点了点头，表示时机成熟。
千面手顺势将琵琶往地上一搁，大步上前。三姑娘瞠目结舌，看着千面手张开双臂抱住自己。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三，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
他单膝跪下，深情款款，“小三姑娘，能不能将你的爱给我，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怀，能不能将你的温柔给我，伴我度过这漫长的一生？”
注视着三姑娘，千面手缓缓吐出这一句，引得身后一片鼓掌叫好。三姑娘张了张嘴，半天答不出一个字。能不能？面对千面手反反复复追问，三姑娘茫然无措。她似乎、似乎也不讨厌他。又或者说，之前他们都一直如同陌生人一样，如果不是千面手从她那儿偷走公子的玉佩，或者这一生他们都不会有任何交集。可是……
——三儿，我希望你能好好珍惜。
公子的话语犹在耳边，三姑娘明白，终其一生，她都不可能得到公子的心。所以，不如……三姑娘用力推开千面手，双手叉腰瞪着他道：“什么小三姑娘！记住了，本姑娘名字叫‘姬三芊’。”
“鸡三千？那我就是鸭面首！”千面手笑得像个傻子。
顾了了：“……”白痴！
顾美人：“……”我不认识这个人！
姬三芊：“……”我可不可以反悔？
等到看热闹的人散得差不多时，姬三芊面无表情地对千面手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什么就走吧。”
“芊儿……”
“谁准你这么叫我。”
“公子叫你‘三儿’，我与他不同，自然叫你‘芊儿’啦。”千面手嬉皮笑脸道。
姬三芊顿时无语。
顾了了禁不住在心底叫嚣：面首，做得好！就是要有这股气势，一鼓作气将三姑娘拿下。
“三儿，让他们进来吧。”楚千觞忽然出现在门口，双手抱臂，眉目淡淡，说道。
他一袭月牙白长衫，一根玉簪斜插脑后，整个人犹如月下谪仙，笼罩着玉般的润泽。
顾了了一时看痴了。
“了了，你愣在那儿做什么？”顾美人走了两步，骤然回头。
顾了了回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公子实在太美了……”
对于这样的赞赏，楚千觞习以为常，弯了弯嘴角，转身进去。
还没走两步，顾了了突然惊呼一声“糟了”，走在最后面的顾美人停住脚步，蹙眉不耐烦道：“又怎么了？”
“你刚才叫我什么？”
“了了。”顾美人无比淡定。
“你……不该叫我‘美人’吗？”顾了了跺脚道。
顾美人默然，“用不着了。”
“为何？”
“昨晚就露馅了。”
“……”顾了了这才想起，昨夜危险关头，她根本顾不上谁是谁，直呼顾美人其名。难怪当时楚千觞会对顾美人说——美人，照顾好了了。其实，他都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公子知道我是女——你是我妹妹？”思及顾美人对男女性别一事还不知晓，顾了了换了个问题问道。
顾美人耸耸肩，走入客栈。
“三儿，你去泡壶茶来。”楚千觞吩咐道。
“是。”姬三芊柔柔答道，转身朝里走去，看得千面手惊艳连连。
“芊儿真的好温柔好体贴好贤惠哦。”
顾了了：……面首，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肉麻？
楚千觞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千面手，你是否真心喜欢三儿？”
“我从见到芊儿第一眼就被她的知书达理、温柔体贴、兰心蕙质深深吸引。”
顾了了咳嗽，顾美人远目，楚千觞依然淡定。
“那你能否保证待三儿永远如此？”
永远如此？千面手一愣，喜还没上眉梢又变得抑郁起来。
“不、不是吧！？”
楚千觞蹙眉。
“难不成公子要我天天这副打扮抱着琵琶大街小巷唱歌？”千面手纠结道。
楚千觞、顾了了、顾美人：“……”
“其实这样也没问题啦，不过我怕芊儿会讨厌。”千面手弱弱加了一句。
“并不需要做到这般地步，”楚千觞微微一笑，保持良好的修养，镇定回答，“你只要诚心诚意待三儿便可。”
“公子意思是……”
楚千觞颔首，“三儿若愿意，我自然不会反对。”
有楚千觞这一句话，千面手几乎没高兴得跳起来，他双手捧住楚千觞的手，眉开眼笑道：“公子的大恩大德，我千面手来世将结草相报！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公子也！”
“咳咳……”顾了了在一旁低声咳嗽。
哐当一声，茶壶重重搁在桌上，姬三芊拍开千面手的手，怒道：“公子的手，岂是你能随意乱碰的。”
楚千觞被呛住。
“芊儿，我以后只碰你一人的手。”千面手反手握住姬三芊的小手，一脸无尽温柔。
顾了了捂着胸口心中呐喊：神啊，请劈死他们吧。不带在这里做秀恩爱的。
姬三芊终于缓缓低下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羞涩。
都说，良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千面手这异于常人的开端，已经是成功的三分之二。
姬三芊偷偷瞥了一眼楚千觞，见他亦含笑看着他们，她的内心，好像并不如自己想象那般失落。仿佛，多年未果的爱恋，在这一刻彻底得到了解脱。而她，也拥有被人宠溺、被人捧在心上珍惜的资格。
“公子，我……”
“三儿，千面手已向我保证过，会一辈子待你好的。所以，一切都随你意。”楚千觞淡然笑道。
姬三芊咬了咬嘴唇，好似良久才作出决定，“我想要一直追随公子左右，你可愿意？”
她瞪着千面手，直言不讳道。
千面手想了想，笑嘻嘻道：“好啊，大不了我也追随公子。”
姬三芊没有料到他会这样回答，这个人真是……
“看你的表现。”姬三芊甩开千面手，转身离去。
千面手看了一眼楚千觞，又看了看顾了了，做口型道：“我要怎么回答？”
白痴，回答什么，人家三姑娘都默认你了。
“快追上去啊。”顾了了挤眉，“如此花好月圆你不抓紧机会花前月下、风花雪月难不成要对着几个男人小孩对月当歌？”
千面手经顾了了一提醒，立马追了过去。
“咳，你们来这里，不光是为了三儿和他的吧！？”千面手和姬三芊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后，楚千觞收回目光，瞥过顾了了和顾美人，缓缓问道。
“不错。”顾了了爽快地承认道，她也不再顾忌楚千觞是否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直视对面的男子，一脸坦然道，“是关于小芳姑娘的，您大概已经知道了吧！？”
楚千觞颔首，“你想怎么做？”
“让柳阡梦来枫丹城，和小芳姑娘对质。”顾了了豪气冲天地说道。
对质？楚千觞轻笑，“人已死，死无对证，你要如何让他们对质？且不说能否对质，这种鬼神之事，对方会相信吗？”楚千觞一语道出这其中重重破绽。
“可……”顾了了一时哑然，良久才缓缓说道，“难不成任小芳姑娘魂魄在那歌楼上飘荡？”
“当然不。”楚千觞敛笑，目光沉沉道，“这世上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付出代价。”
“代价”，不带一丝感情的字眼，让顾了了微怔。
她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楚千觞，觉得此人，远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温润。又或者，早在歌楼一夜，她便察觉出，楚千觞眼中藏匿着，比他表现出来多得多的东西。
“但是柳阡梦是朝中重臣，就算他承认当初小芳姑娘的死与自己有关，也未必有人敢抓捕他归案啊……”顾了了变得有些迟疑。
“那就让他自首好了。”楚千觞不在意地笑笑。
顾了了：……大哥，这种事情不适合开玩笑。
放开小芳姑娘一事不说，当顾了了和顾美人告辞时，千面手与姬三芊还不见踪迹。
“我送你们回去吧。”楚千觞起身道，“他们俩恐怕一下子不会回来。”
顾了了看了看月色，默默想，难不成面首想要打野战？三姑娘看起来蛮强势，不知道谁上谁下啊！
楚千觞带着顾了了和顾美人走在大街上，闹鬼一事仍未过去，大多数人还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路上空荡荡的，完全不复白日里的繁华与喧闹。
倒是夜空那轮明月高悬，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让人觉得一片祥和安好。顾了了双手扣在身后，转过身倒着行走。
“美人，你说面首和三姑娘现在在做什么？”她笑盈盈问道。
“还能做什么，”顾美人耸肩，“花前月下、风花雪月、花好月圆。”
顾了了：“……”美人，你的回答就不能有点新意吗？
“公子，你觉得呢？”顾了了将目光投向楚千觞。
楚千觞眺望远方，闲闲一笑，“他们很般配。”
这也算是一种默认吧！？其实顾了了很想问，为何三姑娘会一直追随他左右，即便选择了面首，也依然不愿放弃？
“公子，您不喜欢三姑娘吗？”顾了了小心翼翼问道。
“不喜欢。”楚千觞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那为何又要让她跟着您？”顾了了不明白了，既然不喜欢，为何又要带在身边。弄得她最初以为，三姑娘是楚千觞传闻中众多姬妾之一。
“这是她的意愿。”楚千觞回答得坦坦荡荡，“无论后果如何，都是她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顾了了顿住，就是因为是三姑娘的意愿，所以他才不加阻拦，无所谓身边是谁吗？
这样的人简直是……“如果你不喜欢，就不该让她心存幻想。”顾了了愤愤说道，“耽误三姑娘的青春，你难道就不愧疚吗？”
“耽误？”楚千觞冷笑，“当初她要跟随我时，我已经告诉过她，这一生她绝不会有机会，但她依旧不听。一切都是她自愿如此，又何谈耽误二字？”
“你！”顾了了跺脚，她最看不惯这种男人，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却不知伤了多少女子的芳心，还始终不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那个柳阡梦肯定也是像你这样，暧昧不清，最终害死了小芳姑娘！”顾了了生气地冲着楚千觞吼了一句，扭头便大步跑开。
留下顾美人一人，对着楚千觞抱歉笑笑，“对不起，了了她今天心情不大好……”
楚千觞颔首道：“无事。客栈就在前面，你进去吧。”
“多谢公子。”
看着顾了了消失在客栈门口的身影，楚千觞眼中的惘然稍纵即逝。似乎她说的并没有错，如果不喜欢，又何苦让那些女子心存幻想呢？喜欢？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楚千觞涩然一笑，仰头，负手看皓月当空，幽幽一声叹息。连他也不知道呢。这世上，鲜有他不知晓的事情，然而唯独对于感情，仿佛是一道禁制，他徘徊在外，彷徨不前。
好似多少年前，娘亲的去世，带走了他最后的泪水与哀乐。
顾美人回到房间时，见顾了了头埋在被子里，外衣也没脱下。
“你今天怎么了？”顾美人关心问道。
“没什么。”顾了了闷闷道，“我刚才是不是很……丢脸？”
“怎么会？”顾美人哑然失笑，“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是吗？”顾了了抬头，黑黑的眸子盯着顾美人。
“嗯。”顾美人点头，“如果不喜欢，就不要给对方留有丝毫幻想的余地，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顾了了这才稍微高兴了一点，复而抱住被子，在床上翻滚，“可是，楚公子会不会对我有什么看法？”
顾美人微微一笑，“公子应该不会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顾了了思索了片刻，嗯了一声，头复而埋在被子里，碎碎念，“也不知面首现在在干什么……”
面首在做什么呢？到第二日时，答案便揭晓了。
顾了了和顾美人原本在大街上晃悠，结果没走几步，便听到有人大肆谈论。
“昨晚竟然没有鬼叫，真是奇迹了。”
“是啊是啊，不过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啊。”
“我仔细听了听，好像是歌声。”
“什么歌？”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就是这首歌。”
“我听到什么‘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我还听到一句‘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什么乱七八糟的歌，还不如半夜鬼叫呢。”
“就是就是。”
“……”顾了了和顾美人无言相对，看来昨夜面首唱得很high啊，就连住在城东的君家两兄弟和孟忆晚都知道了。
“听说千面手和楚公子身边的三姑娘在恋爱？”见到顾了了他们时，君沉风最先沉不住气，急急问道。
“……是啊，怎么了？”顾了了暗暗惊叹这速度啊，才不过几个时辰，满城皆知了。
“千面手那么丑，三姑娘貌美如花，怎么会看上他。”孟忆晚皱了皱鼻子，不屑道。
顾了了最不喜这样的评论，以貌取人，却不管当事人的想法。
爱情这玩意，向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讲任何道理，更不在于其他人眼中的般配与否。
喜欢便是喜欢，大胆地去表白、去追求，有何不对？
“丑又如何？”顾了了蹙眉，慢吞吞答道，“再丑也要谈恋爱……”
孟忆晚：“……”
“谈到世界充满爱！”
孟忆晚撅起小嘴，撇过头，见顾美人面无表情站在那儿，顿时笑盈盈地跑上前，在君沉暮暗淡的目光中挽住顾美人手臂，用腻死人的声音叫道：“了了哥哥！”
顾美人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顾了了没有他那么好的功夫，打了个寒战，“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
孟忆晚瞪了一眼顾了了，“我叫我的了了哥哥，关你什么事！”
顾了了：“……”当然关她的事，她才是真正的顾了了啊。
“三日后便是武林大会，你陪我一起去看好不好？”孟忆晚撒娇道。
经她这么一提醒，顾了了方才想起，他们来枫丹城的重头戏，便是为了这武林大会。
顾了了顿时兴致勃勃问道：“会有很多武林高手参加？”
“基本上江湖中有点名气的高手都会来。”君沉暮企图在孟忆晚面前维护良好的形象，摆出老练的模样，“倾城山、忆锦楼、落凤宫，这三大门派此次都将出席，更有楚公子、落凤四大护法、忆锦楼楼主、倾城山掌门亲临，因此格外盛大。”
“我听父亲说，这次朝廷也会派人来。”君沉风又补充道。
“哦？谁啊？”
“好像是一位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