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顾家美人

正当顾了了在玉凤山庄过得风生水起时，她的生活却因一个人的出现而就此改变。

那是在春末夏初的一天，顾了了午睡醒来，伸了个懒腰，正伸手要小青抱抱时，顾冥磊和顾翼从外边走进来。

顾翼手中，抱着一个大大布包。顾了了探出脑袋，拉扯布包，想要看看里面装着什么玩意。

结果，她看到一个巨大的脑袋。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躺在里面，安安静静的，睁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顾了了。

“庄主，这个孩子是……”小青替顾了了问出她心中的疑惑。

顾冥磊微微一笑，“顾美人，是顾翼在外面捡到的！了了啊，你以后就多了一个妹妹了。”

顾了了无语，又是捡来的。不过顾美人，这个名字还真是……贴切得令人无法反驳。

顾翼将顾美人放在顾了了床上，四目相对，顾美人冲着顾了了咯咯笑。

那婴儿看上去比现在的自己要小一些，顾了了顿时来了兴趣，爬到顾美人面前，伸出双手捏她的脸蛋。

两秒钟之后，房间里传出惊天动地的哭声，顾了了不得不双手堵住耳朵，迅速逃离犯罪现场。

顾冥磊和顾翼两个大男人顿时束手无策，皱起眉头看着哇哇大哭的顾美人。最后还是小青抱起顾美人，轻轻摇晃，哼着歌，哄她入睡。

见此，顾冥磊与顾翼不禁相视一笑，顾翼拍了拍小青的肩膀，“小青啊，小公子和小小姐都交给你了。”

起先，小青还乐呵呵地抱着顾美人摇来晃去，直到为顾美人换尿布时，不禁呆住。

“庄主，小小姐她——”

正在逗弄顾了了的顾冥磊回过头，看见小青怀中的顾美人，蹙眉，“怎么了？”

“小姐她、她——”小青结结巴巴，一时不知如何表达。

一旁的顾翼眨眼，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时，小声嘱咐道：“小公子不可能一辈子女扮男装，所以庄主吩咐了，再添一个小小姐，以备不时之需。”

趴在顾冥磊怀中的顾了了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一片了然，敢情顾美人是个小子啊。

万一被人戳穿，只要交换一下身份，她和顾美人，仍旧是顾家小公子和小小姐。

顿时，顾了了看向顾美人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兄弟，真是难为你了。伪娘，原来要从娃娃抓起。

庄主的吩咐，小青不敢不遵从，她只得对外隐瞒顾了了和顾美人的性别，但顾了了感觉得到，这个善良的小丫鬟对于顾美人还是有一丝歉疚的，因此无论什么事都会尽量顺着顾美人。

顾了了对此很不满，就算顾美人有所牺牲，她顾了了不是同样如此？

顾美人的出现，从此占据了小青大部分注意力，导致顾了了经常一个人被关在房间里爬来爬去，再没有机会出去兴风作浪。

沦落到这样的待遇，顾了了自然将怒火撒在顾美人身上，因而想尽各种办法捉弄顾美人。岂料顾美人也不是好惹的主，常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声进行反击。他们俩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上了。

以至于随后的许多年里，顾了了和顾美人之间的关系一直处在水生火热之中。顾了了不会放过任何捉弄顾美人的机会，顾美人也从不对顾了了手软，整个玉凤山庄从鸡飞狗跳上升为鸡飞蛋打、人犬不宁。

对于这一情况，玉凤山庄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知用过多少办法想要改善顾了了和顾美人之间紧张局面，但皆以失败而告终。

最后顾冥磊不得不仰天长啸——他上辈子是不是太一帆风顺了，所以这辈子遇上一个楚千觞不算，还来一个顾了了，一个顾美人，让他那本来就不太平的人生，变得更加颠覆离奇。

六年后，玉凤山庄。

“顾了了，你又在偷懒。”

草丛里传来孩子的童音，听上去带着几分恶声恶气，却因那声音中稚气而显得天真可爱。

顾了了原本叼着草根，躲在树荫里打瞌睡，顾美人的到来打破了她的美梦。

嫌恶地瞪了一眼顾美人，水蓝色的长裙，扎着包包头，怎么看都像个女娃娃，哪里有一点男子气概。

顾美人，顾家美人，真真是名副其实。

顾了了吐掉嘴里的草叶，拍了拍衣服，站起来，伸个懒腰，凉凉地问道：“顾美人，又怎么了？”

“夫子布置的作业，你还没做。”顾美人理直气壮道。

顾了了想了想，才记起上午夫子布置了几个字让他们抄写。

对于顾了了这个顶着七岁孩子皮相实际上已经活了快三十岁的人来说，识字写字，自然再简单不过，她甚至不屑于抄写，瞄了两眼便记下来了。

这便是穿越最大的好处——她觉得，以自己的智商，完全可以扮演古代版的江户川柯南。

“你做完了？”顾了了打着哈欠，漫不经心问道。

顾美人自豪地挺起胸脯，“爹爹夸奖我字写得很好，还问你写的呢？”

对于顾冥磊的夸奖，顾了了向来不屑一顾，她转身慢吞吞地往回走。顾美人以为顾了了受打击了，难得好心地安慰她，“顾了了，你回去主动承认错误然后把字补起来，爹爹肯定也会表扬你的。”

顾了了鄙视之，她又不是几岁的小毛孩，一两颗糖就能哄骗得团团转。

“顾美人，你长点出息好不好。”顾了了横起眉毛，一副老成的模样，“开口闭口就是爹爹夫子、夫子爹爹，跟个娘们似的。”

顾美人顿时委屈地噘起小嘴，长长的睫毛眨巴眨巴，看上去简直像自己以前养的一只京巴。

顾了了抚额望天，郁闷了许久。

如果她是腐女，一定会不遗余力把顾美人打造成天上绝无、地上仅有的绝世小受，可问题在于——她不是啊。她顾了了兴趣爱好再正常不过——吃饭睡觉看美男。

这世上美男本就少，再把为数不多质量不错的美男培养成GAY，这不是自己挖自己的墙脚吗？

因此，在顾了了心中，一个念头日渐形成——正太养成记。

看在顾美人先天条件如此优越的分上，顾了了私自决定，要矫正顾美人的三观，为他树立起良好的性别意识，最好把他培养成标准正太一枚，以便随时随地满足自己的YY。

当然，外人面前顾美人仍旧要维持着女孩的模样和姿态。所以说，目标，是远大的！任务，是艰巨的！

打定主意，顾了了猛然停住脚步，顾美人一下没刹住车，撞上来。

“顾了了，你又怎么了？”顾美人捂着额头，细声细气说道。

顾了了双手叉腰，双腿叉开，做出一副大男子的模样，豪情万丈地叫道：“顾美人！”

“嗯？”

“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样子。”正太教育，从娃娃抓起。顾了了决定从零开始，先告诉他，男人该是什么样子。

“是吗？”顾美人眨眼。

顾了了点头，挺直腰板，不忘自吹自擂，“就像我这样！”

顾美人不感兴趣地瞥了她一眼，“你是男人吗？”

顾了了心一虚，顿时矮了一截。

“你明明是个小屁孩。”顾美人指着顾了了的鼻子，学顾翼的语气说道。

顾了了：“……”

顾了了和顾美人回到书房时，顾冥磊正坐在桌边，手中拿着一幅字帖。

他先是看到顾美人，面容和蔼，待到看到顾美人身后的顾了了时，脸色顿时沉下来。

“顾了了！”顾冥磊拍案喝道，“美人的字都写好了，你的呢？”

顾美人睨了一眼顾了了，不动声色退后两步，将战场空出来，等着看她和顾冥磊之间的好戏。

顾了了无所谓地耸耸肩，顾冥磊向来雷声大雨点小，按照咱们现代的说法，就是——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顾冥磊自然也被顾了了归为纸老虎一类。

“还没写。”顾了了大言不惭。

顾冥磊横眉，反了，没写都这么理直气壮。

“顾了了，给我跪下！”顾冥磊声色俱厉，决定这次绝不姑息。

虽然只是七岁的孩子，但要不了多久，顾了了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将代表整个玉凤山庄，站在无数人面前。这就意味着，她必须比其他人更加优秀，更加出色。

顾冥磊心中不是没有愧疚，对一个七岁的孩子，还是一个女孩儿，如此苛刻。可是，他已经别无选择。他一时意气用事，不计后果，结果带来了无穷无尽的麻烦。

当然，楚千觞亲口答应收顾了了为徒，冲着这一点，顾冥磊觉得再多的麻烦也是值得的。

但不包括顾了了不思上进，不好好学习。

顾了了闻声跪下，昂着头，脸上毫无悔意。顾冥磊无奈地叹了口气，顾了了面前，他常常会有一种无力的感觉。好像那双眸子的主人并非七岁的孩童，偶尔流露出的睿智成熟，甚至与自己不相上下。

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顾了了坚决不肯低头认错，顾冥磊吹胡子瞪眼睛。站在一旁的顾美人觉得好生无趣，开口帮顾了了说话这种事他绝对做不出来的，顾了了那家伙平时有事没事就喜欢和他作对，他巴不得顾冥磊狠狠训她一顿。

不过，看着她此刻跪在地上，小小的身板弱不禁风，比女孩还要柔弱几分的样子，心底却有一丝不忍。

声音不受控制地响起，顾美人装出甜甜的笑容，说道：“爹爹，今天夫子表扬了哥哥。”

“唔，表扬了什么？”顾冥磊顺势问道。

“夫子出了一个对子，只有了了哥哥回答出来了。”顾美人笑靥如花。

“哦？”顾冥磊挑眉，看着顾了了，语气和缓，“了了，你说说看。”

顾了了瞥过顾美人的笑颜，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虽然不知是抱着什么心思，不过顾了了还没愚蠢到有台阶不下，偏要和顾冥磊一直硬扛着。

“夫子出的对子是‘比目鱼’。”顾了了干巴巴回答。

顾冥磊沉吟片刻，问道：“你对了什么？”

“独角兽。”其实这是鲁迅先生的答案，顾了了很厚颜地借来应付夫子。

“好！好！好！”顾冥磊连呼三个好，脸上的不悦一扫而空，“了了果然聪明，不过夫子布置的字，以后要按时完成。”

“是。”

“起来吧。”

顾冥磊走后，顾了了坐在桌子前，无精打采地练字，顾美人立马走上前，不客气地叫道：“顾了了，你欠我一个人情。”

顾了了横了一眼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穿着女装的男孩，看着他嘴角边得意的笑容，非常无语。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腹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美人不像小时候那样总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左一句“了了哥哥”右一句“了了哥哥”，如今他只在顾冥磊或者外人面前这么叫自己，人一走，立马变成“顾了了”，一点尊老爱幼的精神都没有。

仔细想来，顾美人的确很有做腹黑男，准确点说，应该是腹黑伪娘的潜质。

顾了了深吸一口气，认栽，道：“说吧，顾美人，你想要什么？”

顾美人眼珠转了转，最后说：“先放着，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

这可是顾了了欠他的，怎么着也不能让她轻易还了。

七岁，不仅是识字最好的时候，也是习武最佳年龄。

趁着孩子身体骨骼还很柔软的时候，顾冥磊派顾翼来指导顾了了和顾美人。

于是乎，顾了了不得不和自己最爱的懒觉依依惜别了。

顾美人以为顾了了会像以前一样，要么阳奉阴违暗中捣乱，要么干脆便大吵大闹拒不起床。

但令他吃惊的是——顾了了居然无比顺从，无比听话，无比乖巧地准时起床了。

外边的天才蒙蒙亮，顾了了迅速地穿戴好，早顾美人一步出门走到院子里。

顾翼负手站在院中，当他看清第一个来的是顾了了时，那神情与顾美人如出一辙。

他甚至抬头眺望了一下西方，看看有没有太阳。

“顾叔叔，可以开始了吗？”面对顾翼和顾美人的震惊，顾了了出声提醒，心中却腹诽：人家不过是对武功很感兴趣，特别是那轻功，据说逃跑起来贼快、做坏事贼有用，有必要一个两个表现得那么吃惊吗？

她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看得顾翼甚是欣慰。

当然，倘若顾翼知道顾了了习武全然是为了学习那逃跑时用的轻功，多半会气得吐血而亡。

顾翼一脸严肃道：“习武，要从最基础的开始。而马步是练习武术最基本的，大部分门派的武功将扎马步作为基本功之一进行训练，所以从今天起，你们二人要开始练习扎马步。”

话音一落，顾翼便扎了一个马步，双手握拳，双腿叉开，半蹲，姿势有如骑马一般。

顾了了和顾美人见了，立马学着顾翼的动作，各自像模像样地扎了一个马步。

顾翼一边为他们纠正姿势，一边提防着顾了了，生怕她又在玩什么新花样。

当天空完全亮起来时，顾翼才喊停，这时顾了了和顾美人早已浑身酸痛，就差没瘫倒在地。

顾了了长长吁了一口气，“没想到练功这么辛苦。”

“要不然你以为呢？”一旁的顾美人斜了她一眼，似乎猜到顾了了那点小心思，“顾了了，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馊主意？”

顾了了顿时无语望天，她顾了了对天发誓，她这次是真心诚意想要习武，以便于将来闯祸后好……立马闪人。

稍作整理后，顾了了和顾美人去饭厅用餐，顾冥磊正坐在桌前，等着两个人。

看着两个孩子肩并肩走进来，顾冥磊脸上扬起温和的笑容，他听顾翼说过了，今天早上顾了了和顾美人都出奇地听话，认真练功。

“来，了了，美人，快来吃饭吧。”

顾了了坐在顾冥磊左侧，她拿起筷子时，惊悚地发现，自己的右手在不停地抖动，连同手中两根筷子也不受控制地相互碰撞，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她抬头，发现顾美人的状况比自己好不了多少。两个人都如同得了帕金森氏症，连吃根青菜都变成了一种奢侈，偏偏坐在中间的顾冥磊浑然不觉，当着顾了了和顾美人的面吃得喷香喷香。

无奈之下，顾了了只好丢下筷子捧着碗喝起白粥，顺便在心底问候了一遍顾冥磊全家。

对于顾了了而言，她对习武燃起的兴趣犹如一只大魔鬼，让她此后吃遍了苦头。

按照惯例，作为穿越一党，应当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不精通，最好再懂一点现代高科技的东西，比如水力发电啊，三峡大坝啊，霹雳火药啊，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玩意儿。最后在古代长袖善舞，玩转江湖、宫廷，捕获无数美男的芳心，来一段感天动地的旷世绝恋——以上，才是穿越女主的基本标准。

可惜呀，向来胸无大志的顾了了没有那种在古代过得风生水起众星捧月人见人爱的万能女主的远大志向。首先，她处于女扮男装中，离恢复女装那日遥遥无期，自然也不去做那种不切实际的美梦。其次，她也不是贪心的人，被许多男人追捧喜欢并不是一件什么令人幸福的事情。

如果硬要说她有啥想要的……

“了了、美人，”早饭过后，顾冥磊心情颇好，“除了武功，你们还想学些什么？”

他其实想说的是：琴棋书画，从中挑一样吧。

顾了了虽然目前是男子的身份，但可作为爱好培养培养，将来若是遇上了文人雅士，也能附庸一下风雅，换回女装还能讨好夫君，可谓一箭数雕。

可怜顾冥磊用意如此深刻，想法如此体贴，服务如此周到，到顾了了心中却变了一个味道——除了要学轻功逃跑之外，还该学些什么，好确保将来能万无一失地逃跑？

琢磨了半晌，她抬起头，甜甜一笑，“我要学下毒。”

话语一出，在场之人再度惊住。果然啊，顾小公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此“惊”乃为“惊悚”的惊。

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直跳，顾冥磊深呼吸，定了定神，“了了，为何想学下毒？”

他一直知道顾了了绝非普通孩子，聪明顽皮简直无人可及，便是和她一道长大的顾美人，这么多年来也依旧望尘莫及。

这样鬼精的孩子，你要想从她嘴里听到什么正常的话，唔，估计就不是太阳从西边升起的问题了，太阳很可能会从四面八方升起。

“自保！”思忖了片刻，顾了了给出了一个勉强在顾冥磊接受范围之内的答案。

顾冥磊无限怀疑，真的是为了自保吗？以他对顾了了的了解，这丫头别说是自保了，她能不把人整死就不错了。恐怕，让她学了毒术，日子更没法过了。

顾冥磊苦于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顾美人，希望美人能够理解他的苦心，做一番好的表率。

岂知……“爹爹，了了哥哥学毒术，那我就学医术好了！”顾美人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说道。

顾冥磊顿时老泪纵横。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美人也！

看顾了了那模样，想必主意已定，十匹骡子都拉不回来，与其拒绝后备受她折磨，不如反其道行之，遂了她的心愿，让顾美人习医术。万一出了什么事，有美人在，应当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

顾了了看似顽劣不堪，但都是些小聪明，习毒蛊之术十有八九是好奇心作祟，能否学成也未可知。

“好吧。”顾冥磊点头，答应道，“不过，了了，美人，无论是学习毒蛊还是医术，有一点你们都必须记住——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们将来可以不出人头地，不称霸武林，但是一定要心怀仁善之心。”

被这严肃的气氛所感染，难得顾美人和顾了了不约而同地点头，乖乖应道：“是。”

顾冥磊挥了挥手，唤来顾翼，嘱咐道：“顾翼，立刻派人去倾城山，请元、齐二位掌门来，就说顾家小公子和小小姐想要习毒蛊、医术。”

顾翼听罢，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冥磊，“庄主……”

“快去！”顾冥磊毫不犹豫道，“如果他们不肯来，我便亲自去请。”

“可是……”顾翼迟疑，缓缓道，“这样，倾城山承我们玉凤山庄的情，就两清了。”

曾经，顾冥磊帮过倾城山一个大忙，为此倾城山一直想要回报顾冥磊的恩情，却苦于无从下手。如今，倘若顾冥磊开口，倾城山哪有不答应的理。

只是，那么大的恩情，换来教导小公子和小小姐，是不是有点……

顾冥磊自然明白顾翼言下之意，他淡淡一笑，满不在乎道：“两清便两清吧。我们玉凤山庄难不成将来还要靠倾城山？”

顾翼慌忙摆手道：“庄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担心，若有一日，玉凤山庄遭遇什么不测，也好有个帮手。

顾冥磊笑，“顾翼，快去！”

人，永远不可能仰仗他人而活，就算有朝一日，玉凤山庄遭遇危难，靠倾城山逃过一劫，但保不准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那时候，又有谁会来出手相助呢？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加强大。

数日之后，倾城山的齐掌门、元掌门抵达玉凤山庄。

站在顾了了和顾美人面前的两位老者，一个笑语盈盈慈眉善目，一个面无表情冷漠淡然。

还没等顾了了猜测哪位是教医术哪位是教毒蛊，顾冥磊便率先介绍道：“了了，美人，这位是齐掌门，号称天下第一神医，这位是元掌门，素有万毒之师江湖称号。”

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那位和蔼的老者是元掌门，而面无表情的老者，则是齐掌门。

顾了了嘴角抽了抽，果然，这年头，“坏人”两个字都不会挂在头上，越是笑得灿烂，就越要当心。

以至于多年之后，江湖盛传，顾家小公子笑若春风温柔多情，顾家小小姐冰雪美人任是无情也动人，这与最初拜师求艺不无关系。

元掌门走到两个小人儿面前，笑呵呵问道：“小家伙，要学毒蛊之术？”

顾了了点头，毫不客气道：“当然！”

脆脆的声音，不带丝毫羞怯或者扭捏，元掌门最喜欢的便是这样的孩子——利落、果断。

“好！”他拍了拍顾了了的头顶，“若你真的有那个天赋，我便把毕生绝学传给你。”

另一位齐掌门，则不多话，默默看了眼顾美人，也不费话道：“以后你便跟着我学医吧。”

“是。”顾美人乖巧答道。

看着顾美人和齐掌门的相处模式，顾了了庆幸不已，她选择的是一位如此和蔼如此可亲如此……不善良的老师。简直是个笑面虎！

上课第一天，她便被元掌门毒得晕晕乎乎，差点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元掌门还煞有介事地告诉她，他教给她的是最简单的迷药，也是毒蛊之术的入门，如果连这都学不会，她便不用继续了。

顾了了被元掌门一激，咬牙发誓，死也不会放弃，一夜挑灯夜战，发挥自己三十多年的智慧，终于配出一副迷药，勉强符合元掌门的要求。

第二天早晨，顾翼来指导他们武功时，顾了了险些没站着睡着。

好在顾美人频频发问，缠住顾翼，让他没工夫理会顾了了。

吃完早饭后，又要去私塾里听夫子讲课，顾了了无精打采地走在前面。

顾美人突然叫住她。

“什么事？”

看着顾了了两眼青灰，眼皮耷拉，顾美人难得好心地说道：“今天你回去休息吧，我帮你向夫子请假，就说你不舒服。”

顾了了先是一喜，而后生出警惕，他不会是借机想要背着自己做什么吧！？

“不行，爹说了，好孩子是不能撒谎的。”顾了了义正词严拒绝。

顾美人满头黑线，好孩子……他还真不知道顾了了有做好孩子的潜质。

“那随便你。”顾美人扬长而去，决定再不大发善心帮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让她自生自灭去。

事情的结果不言而喻，顾了了狠狠被夫子教训了一顿——不好好完成作业，上课还公然睡觉打呼。

夫子痛心疾首，“孺子不可教也！顾了了，你虽是顾家大少爷，但并非皇亲国戚，怎能学那些纨绔子弟？”

顾了了，“……”她有这么严重么？

“再说，即便是皇子皇女，也并非个个那么好命。”夫子喋喋不休，“你不见那十三公主？才出生便没了，再想想自己现在优裕的生活，难道你一点都不愧疚吗？”

顾了了，“……”十三公主的生死与她何干？

“夫子，了了哥哥昨夜一夜没睡好。”顾美人看着被罚站在墙角的顾了了，想睡又不敢睡的样子，委实可怜，眨巴着大眼睛，道，“了了哥哥好像有点不舒服。”

“是这样的吗，了了？”夫子看着顾美人天真可爱的模样，自然心软下来，只是面对顾了了时，依旧是声色俱厉。

顾了了一惊，立马打起精神，瞪了一眼顾美人，答道：“……是！”

“行了，下次不舒服让美人请个假就好，别硬撑着。”夫子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回去休息吧。”

顾了了看着顾美人脸上露出的笑容，心里恨不得把手上的书砸向他的脑袋。

早知如此，刚才就应当让顾美人给自己请假的。

还好下午的课，顾了了和顾美人是分开来上的。元掌门看到顾了了制作的迷药，嘴角都咧到耳根了，大掌拍着顾了了的背，道：“好！好！这才是我元涛的徒儿！”

有了这句话，顾了了才敢舒口气，这表示元掌门承认她，正式收她为徒。

她眼珠转向另一边，顾美人所待的屋子，不知那边情况如何。

晚上，与顾美人照面，见他神色从容，没有一丝不快，顾了了估摸着，顾美人也过关了。

这第一神医和万毒之师的弟子，也就实至名归了。

顾冥磊见顾了了和顾美人都如此争气，欣慰不已，特意命顾翼办了酒宴，感谢两位掌门。

“元掌门、齐掌门，了了和美人以后就拜托你们二位了。”举着酒杯，顾冥磊笑道，那笑容，藏着几分释然，似在说你们二位以后自求多福吧。

元掌门和齐掌门自然不知，相视一笑，各自拿起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和乐融融之际，一旁正在啃猪蹄的顾了了突然拿着酒杯站起，小小的脸蛋满是严肃，只听到稚嫩的声音在半空中回荡，“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一语毕，顿时一阵沉默，而后不知是谁起头，哈哈大笑，那笑声惊天动地，源源不绝。

顾了了满脸疑惑，难道拜师……不是这样的吗？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的确不是这样拜师的。

自齐掌门、元掌门到来后，顾了了和顾美人的生活作息时间由练功识字的“两点一线”变为练功识字学医毒的“三点一线”。

对此，顾了了没有丝毫怨言，欣然从命，就连夫子的讲课也认真起来。

对此，顾美人吃惊不已，以为顾了了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会如此听话。

面对众多质疑之色，顾了了圆满了。她淡定地微微一笑，摆出翩翩佳公子的造型。

“顾了了，装成这个样子，你又想要做什么坏事？”看着顾了了装了那么多天，顾美人委实憋不住了，找上门来，开门见山问道。

顾了了看了他一眼，从容笑道：“难道在你心目中，哥哥只会做坏事吗？”

顾美人被那笑容所惊住了……以他对顾了了的了解，顾了了越是笑得开怀，便代表事情越发向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

顾美人点头，你何止是只会做坏事啊，你根本就没做过好事！

为了玉凤山庄的明天，顾美人双手握拳，决定自我牺牲一回，无论如何都要套出顾了了的阴谋诡计。

“了了哥哥，你就告诉我嘛。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顾美人难得对着顾了了撒娇。

顾了了顿时全身上下起鸡皮疙瘩。若是换成其他人，不知道顾美人的底细，大概会很享受一个小丫头对自己嗲声嗲气地撒娇耍赖。但是一个小男孩对一个小女孩，尤其是对一个外表虽然只有七岁但内心已经三十岁的熟女，很容易让她产生自己是在老牛吃嫩草的错觉。

“美人啊，你能不能先把手挪开？”顾了了伸手去掰开顾美人拽住自己胳膊的手指。

见顾了了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想要摆脱自己，顾美人心中生出一丝怒气，甚至是失落。

为什么其他人对自己都是和颜悦色的，唯有这个顾了了，从来对自己不屑一顾。

难道在她眼中，他还比不上其他人吗？他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呀！

夫子今天教了一首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夫子还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就如他和顾了了，一起长大，亲密无间。他甚至还知道，顾了了和自己，与其他人都不一样。丫鬟小青早就偷偷告诉过他，这是他和了了之间才有的秘密。

可是他从没有感到，他们之间是亲密无间的，似乎一直有一条看不见的隔阂，将自己摒除在顾了了的世界之外。无论他做了什么，他怎么努力，顾了了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有着自己的打算，从没有将他放在眼中。

这一点让顾美人尤为愤怒。他想要得到顾了了的承认，甚至她的青睐，而不是总以“你不懂”的眼神看着他，陌生而疏离。

好不容易，脱开顾美人的桎梏，顾了了舒了口气，果然男女天生优势摆在那儿，顾美人才这么点大，力气就已在自己之上。

顾翼也说了，顾美人资质很好，是习武的料，假以时日，定能有所进益。

看着顾美人阴郁不定的神情，顾了了顿时有种心虚的感觉，仿佛面前的不再是六七岁的孩童，而是有着成熟内心世界的男人。

难不成他也是穿越党？顾了了瞪大眼睛，想要从顾美人的一言一行中找出端倪。

思忖了片刻，顾了了决定旁敲侧击，试探下顾美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美人啊，你有没有听说过快男？”顾了了问道。

“快男？”顾美人满头雾水。

“就是快乐男声。”顾了了提示道。

顾美人谨慎地盯着顾了了，“你要寻快乐的男子做什么？”

难道不是穿越党吗？顾了了见顾美人的表情并不像装出来的，只得讪讪一笑，“没什么……没什么，那伪娘，你听说过么？”

“顾了了，你究竟想说什么？”顾美人被顾了了吞吞吐吐的话语弄得没了耐心，大声朝她问道。

顾了了缩了缩脖子，呜呜，美人好凶哦！排除顾美人是穿越男的可能性，顾了了撅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想做什么吗？其实是这样的，我听说，再过半年，就会举行武林大会，所以……”

下面的话，顾了了不说，顾美人也知道，“所以你想去凑热闹？”

顾了了点头，满眼兴奋，“难道你不想去见识见识？”

她来古代这么久，除了最初穿越到荒山野岭，其余时间都待在玉凤山庄中。庄子虽大，却比不得外边。对于外头的花花世界，她自是垂涎已久。

“爹爹不会同意的。”顾美人一句话，灭了顾了了所有的希冀。

顾了了沮丧了一小会，突然又打起精神，“如果爹爹不同意，我们可以去求顾翼叔叔。”

顾美人本来想说，顾翼叔叔向来对爹爹马首是瞻，你求他还不如求我，但看到顾了了那张小脸上固执的神情，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顾了了属于那种不撞南墙不会死心的类型。

武林大会，顾美人也听顾翼叔叔和爹爹提起过，据说五年举办一次，举办前夕，主办地附近便已聚集各大门派，客栈酒家早在数月前就已经全部预定完毕，不可不谓声势浩大。

大会上，最为人瞩目的便是兵器榜、秘籍榜以及剑术武术榜。照着这几类榜单，各大门派纷纷派出代表参赛，角逐名次，再根据榜单排行，确定各个门派实力高低。

因而，武林大会可以说是最具权威性的官方排行榜，无论正派邪教，每隔五年，必然会齐聚一堂，争夺各类榜单。

玉凤山庄最后一次参加武林大会是十年前，此后一次，顾冥磊没有出席，而这一次，似乎依旧没有参加的意思。所以顾了了想要去看武林大会，估计可能性非常小。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看着顾了了渐渐消失在远处的背影，顾美人 转念暗道：倘若顾了了真的那么想要去看武林大会，他也可以帮她达成心愿。

只是顾了了那家伙连问都不问自己一句，就这么笃定地去找顾翼。他顾美人向来不介意顾了了多撞几次南墙，最好撞得头破血流吸取教训后再来哀求自己。

顾了了果真去找顾翼，结果不言而喻。

一如顾美人所想，顾翼想都没想就立马拒绝，“不行！”

“为什么？”顾了了瘪嘴，眼睛睁得圆滚滚的。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顾翼不耐烦地甩手，“没事做是不是？没事就去给我扎马步。”

顾了了缩了缩脑袋，眼珠转了转，“啊，我想起来了，上午夫子布置的字帖还没写，先回去了。”说完，人一溜烟就不见踪影了。

顾了了沮丧地回了屋子，面对一桌子的字帖，心中烦闷，毛笔在手中转来转去，墨汁画得到处都是。这一幕恰巧被顾美人看到了，他的屋子就在顾了了隔壁，打顾了了回来时起，他就站在窗口，往这边张望。

“顾了了！”顾美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好好的一张白纸被涂成那鬼样子，要是被夫子看到了，估计早吹胡子瞪眼睛了。

“什么事？”顾了了头也不抬地问道。

“你还想不想去武林大会？”顾美人问。

顾了了嗯了一声，沮丧答道：“想啊，可是顾叔叔不同意。”

果然如他所料，顾美人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也不是没有办法……”

“真的吗？”听到顾美人话中有话，顾了了抬头，眼中冒出火光。

顾美人吞了吞口水，他没想到顾了了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原本打算借机要挟顾了了的，顾美人突然觉得，如果能一起去游江湖，或许会非常有趣。

毕竟，只要有顾了了在，无论走到哪都不会无聊。

“你可以去求元掌门，让他带你去。”

经顾美人这么一提醒，顾了了恍然大悟，对哦，她怎么没想到，武林大会，倾城山也会参加，要是元掌门、齐掌门都去的话，她可以趁机要求一起去。

“顾美人，你也想去吗？”顾了了眨巴着眼睛，问道。

她嘴角微微翘起，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的苹果红，整个人如同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可爱得叫人挪不开眼。

顾美人突然感到脸颊微烫，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点头，“当然！”

顾了了咯咯笑，眼眸如一弯新月，“那我们一起去找师父和齐掌门吧。”

顾美人被顾了了的笑容所蛊惑，想都未想便同意了，于是两个人一道去找齐掌门和元掌门。

元掌门倒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笑呵呵地点头道：“了了啊，你若能在三日之内配出一梦白头，我便答应去求顾庄主，让你去武林大会上看看。”

一旁的齐掌门则对顾美人说：“三日内，配出一梦白头的解药。”

顾了了和顾美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一言为定！”

一梦白头，最初用作安神，服之可酣然入睡。后来，不知是谁更改了药方，服用后，将陷入昏迷中。昏迷时间根据服用药量的多少而定，短则两三个月，长则三五年都有可能。但这些不过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醒来之后，一头乌发将全数变为雪白。因而，此药得名“一梦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