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3 心意

我就像躺在一堆棉花上，浑身上下酸疼的，忽冷忽热。裹着棉被，身体也抖得像麦穗似的。

“杜健生回来了吗？”

似乎每五分钟我都会问一次。

“还没。”

“新凉。”杜妈妈叫醒我，我勉强睁开眼睛。她眼睛也是红的，声音沙哑着说，“不然，喝点药吧？我问过医生了，有些药，你还是能吃的。你这么拖着，对自己身体不好啊！”

我一摇头，觉得满世界都在转圈：“我不能吃，我本身就吃了避孕药，孩子好不好还不知道呢，再吃感冒药，会更糟的……我没关系的，阿姨，你拿姜汤给我吧！我喝点姜汤红糖水，出出汗就没事儿了。”

“新凉！”

杜妈妈看我犟得要命，很是无奈地端着姜汤和红糖水来给我喝。

红糖水刚喝到嗓子眼，就噗地一口全喷了出来。喝进去的糖水从鼻子里喷出来，我趴在床边不断地呕吐，恨不得把胃都要吐出来了。胃酸上涌，呛得我鼻腔疼。

“快漱漱口！”杜妈妈递给我水，我头昏得只能任由她来回摆弄。胡乱地漱了漱口，迷迷糊糊的，我也不知道把水吐在哪里了。

“杜健生，”我擦擦嘴，“他回来了吗？”

“他……”杜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屋外就响起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这个声音我是不会听错的，是杜健生。

显然，杜妈妈也听出来了。她跑出去没多久，房厅便响起了咒骂声。杜妈妈似乎在不断地捶打他：“你浑蛋不浑蛋？新凉怀孕还病着，你居然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玩？你说你……你的头怎么了？怎么坏了？”

杜健生也没回他妈妈的话，推开门就往床边跑。

“新凉！”杜健生的身上带着寒气，冻得我又是一个哆嗦。他抱着我使劲搓着我的胳膊：“你怎么病了啊？吃药没有？”

我又开始哭，脑袋来回地晃动，也不知是摇头还是点头。

杜健生的表情我看不到，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十分急躁：“病成这了，怎么不吃药？”

“啪！”

杜妈妈打了他一个耳光，哭着说：“要不是你把她一个人丢下，新凉能病得这么重吗？你就这么做人家老公的啊？别说是新凉了，要是我，我也不嫁给你！你怎么会是我的儿子？我平时是这么教你的吗？”

我心里难过得要命，现在这一切，又能怪谁呢？杜健生容忍我到今天，他能为我急着赶回来，我就已经很知足了。

就像我说的，我从不期待，我觉得每件事情对我而言都是惊喜。

杜健生能回来，这便是我此生最大的惊喜了。

“你的脸怎么了？”我笑得很无力，“你怎么伤着脸了？是被哪个野女人挠的？带着伤回来，你找抽呢吧？”

杜健生擦擦脸，很认真地对杜妈妈说：“妈，你先出去吧！我来照顾她。”

“你能照顾谁啊！”杜妈妈似乎还想骂他，幸好一旁的张婶还没有失去理智，边劝说边带着杜妈妈出去了。

杜妈妈和张婶刚出去，杜健生站起来开始脱衣服。

我哑着嗓子问他：“你这是干什么啊？”

他也不说话，将自己脱光了，再光不出溜地钻进被子里来：“我抱着你，这样你就暖和了。生孩子要咱们俩一起，生病咱们俩也一起。”

杜健生的举动吓得我赶紧动手去推他：“你出去！我感冒了，当心传染给你！我没事儿的，就是突然变天给闹的，我喝点红糖水就好了……”

“变天能把眼睛变肿了？”杜健生用力地圈着我，“我身体好着呢！小的时候，我还常去冬泳呢！你这点小病，难不住我的。你忘了吗？我可是威猛先生。”

我脑袋昏昏沉沉的，他身上本来挺凉的，可盖上被，没多长时间又变得热乎乎的。我挨着他，身上也出了不少汗。

等了一会儿，张婶来敲门：“健生，新凉的姜汤好了。”

“张婶！”杜健生用被子把我们俩包得严严实实

：“你先把汤放在门口吧！”

张婶笑吟吟地放下碗，关门离开。

杜健生光着屁股去取汤，又光着屁股走回来。我一闻到姜汤味，又趴在床边开始吐。

“把这个喝了吧！”他就这么光溜溜地坐在我旁边，一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拿着勺就要喂我。见我红脸，他笑着说，“怎么到了现在还害羞呢？孩子都有了，怎么也算老夫老妻了吧？”

“什么老夫老妻啊！”我几乎是习惯性地反驳杜健生的话，“现在你就这么赤条条地坐在这儿，我不脸红你才应该觉得难过吧？”

“都是我的错啊！”杜健生吹着姜汤，歪嘴一笑，“没让你对我的身体适应好就怀上孩子了，真是我的错……不过你不用不开心，早晚你会有习惯的那一天的。来，喝姜汤吧！”

我算是发现了，女人还真是矫情。刚才杜妈妈在这儿的时候，我还能勉强自己去喝。可现在杜健生在这儿，我完全不用顾忌形象。连打滚带撒泼，说什么也不喝。耍赖地喊着让他心疼：“难受，我不喝！你拿走！”

“快点！”杜健生厉声说，“你嘴都卷皮了，自己现在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别让我抓你啊！”

我是真的吐怕了，现在基本上看到碗就跟听李晓艺说话似的，条件反射着想吐。杜健生也不跟我废话，按住我就要灌。

我挣扎着号叫：“你欺负我病了，你还好意思……”

杜健生自己喝了一口，低头喂我。

我以为他是要占我的便宜，不服气地瞪着他。可杜健生完全没搭理我，一口一口地往我嘴里灌。他压着我的舌头往里送，一直到他送灌完了整整一碗，我才又开始吐。

“喝进去就算再吐出来胃里也是会有些残留的……”杜健生拍着我的背，叹气道：“前几天你不孕吐我担心，现在你孕吐了吧，我还是担心。你为什么怎样都要让我担心？”

我接过他的水杯漱口，刚将水吐掉，杜健生就将我压在床上开始亲。

他的嘴里是烟味，我的嘴里是酸味，我们两人嘴里的味道都不怎么好。我唇舌间残留的姜汤味道，全都被杜健生卷走。口腔中全是呛辣的气息，我们两个亲着亲着，都哭了。

“对不起。”杜健生将他脸上的眼泪都蹭在我的脸上，咸咸的泪水黏在伤口上，疼得他龇牙咧嘴，“我今天是喝了点酒，没控制好脾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对你喊了。”

我用手指擦擦他伤口上的灰：“你这是怎么了？伤着了？”

杜健生轻描淡写地说：“出车祸了……”

我惊得手忙脚乱地要去检查他的身上，杜健生笑着抓过我的手，细细地将我的指尖含在嘴里：“没事，你刚才不是没见到我身上有伤口吗？”

“你到底是怎么出的车祸啊？在哪儿啊？”我想起昨天晚上下雨下到发黄的天，“是不是路太滑？真的没事儿吗？”

“真的没事！”杜健生轻轻撩起床被给我看了一眼，又赶快将我裹上：“我开车去撞苏紫文。”

“啥？”我推他。

“她没事，”杜健生漫不经心地解释：“她也在车里，我的车停在她车后面，我气不过，一脚油门把她的后备箱撞瘪了。”

白色小翅膀的宾利……

我心疼地问：“这得多少钱啊？”

杜健生冷哼：“多少钱？你还指望我赔她啊！再说了，我的车也不比她的便宜。要不是因为知道你生病我赶着回来，我连她的前面也给撞瘪了。”

我很是不解：“你撞她，你怎么自己倒伤到了？”

“安全气囊撞出来了，我是被安全气囊撞伤的。”

我抿了抿卷了皮的唇：“你那车多少钱啊？”

杜健生挑眉，随意地说：“比苏紫文那车要贵些吧……”

有钱人吵架就是不一般，这么贵的车都能当碰碰车撞。我想起苏紫文没事儿喜欢牛气地说，开车撞谁……现在可好，还没等撞谁呢，反倒让杜健生给撞了。

“你撞她干什么呀？”我安抚着他，“她没怎

么样我，跟我闹着玩呢！”

杜健生嘲弄地看着我：“她做什么我能不知道？我对她倒是不生气，我主要是生你的气……算了，反正我想撞她很久了。你，现在我都不舍得碰，我能让她碰你碰到你孕吐？”

碰你碰到你孕吐……这是什么奇特的句式啊！

杜健生这种男人八成是世界上最奇特的生物，你要是尖酸刻薄爱嫉妒，他会说你小气没有容人之量。可是你不大度不生气了吧，他还是生气。

“有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也该正视一下了？”杜健生一左一右地抓住我的手，确定地说，“贺新凉，你爱我。”

“我不爱你！”

“你爱我！”

“我不爱！”

我不觉得自己不爱他，可是只要一想起我们俩躺过的床铺还可能会有其他女人去睡，我心里就堵得疼。

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我再次呕吐了起来。杜健生避闪不及，生生被我吐了一身的胃酸。

我想了想，试着说：“过完元旦，我会去找我哥谈谈。”

“你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我安抚住有些急躁的杜健生，解释道，“我会试着去跟我哥说清楚，我会试着劝我哥，让他接受我们之间是兄妹的事实……再有，我会带你去见我爸，比较正式的那种……你要是觉得有必要见见我们寝室的女生，我也能忍住孕吐，安排你们见个面吃个饭……还有的话，等美周和李晓艺回来……”

我还有话没说，杜健生凑过来搂住了我。

“我不是不想带你去见他们，”我也伸手抱住他，“而是我对于那种高调作秀的恋爱方式很厌恶。两个人在一起没几天，就迫不及待地将照片啦、恋爱细节啦传到网上给别人看……其实这些外在的，有什么用呢？两个人在一起开不开心，幸不幸福，不是发几张照片就能证明的吧？”

“像我说，我们不结婚，其实也是因为我不想让大家觉得我是因为有孩子而迫不得已才跟你结婚的……如果我真的想变心，那九块钱办来的结婚证，又能约束什么呢？像是我爸爸妈妈他们那个年代，人和人之间的婚姻关系要靠道德维系。如果谁离婚了，口水都能把他淹死……可现在呢？道德的约束越来越弱，人和人结婚在一起，又要靠什么来维系？”

“结婚证什么都证明不了，证明不了感情，证明不了忠贞。它仅存的价值，就是能在你死后确定你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抑或是警察查房的时候两个人睡在床上不会犯法……”

“我偏激，我知道。”我尽量将自己的价值观解释给杜健生听，“可我也并不觉得自己这样有什么不好，虽然我偏激的观点，会让我受到很多打击，会让我碰到很多麻烦……可就算这样，我也想我仅有的生活能活得随心所欲一些。”

“不过，”我伸手摸摸杜健生的眉眼，“正如你曾经对我说的，你是个精神正常的人。你不仅精神正常，而且你的地位也要求你必须时时刻刻保持体面。你如果喜欢，你要求的这些事情，我也可以去做。”

杜健生将头埋在我的肩颈处，语气很是温顺：“够了，这些不重要。你心里有我，对我来说就够了。我懂你的想法……再说，那些东西，其实我也不是很看重。”

我忍不住笑他：“不看重？是谁因为这件事儿发脾气的？”

“我只是生气，”杜健生笑得嘴角勾起，“你什么都不说，我做的一切你就好像没看见似的。你那个样子，知道有多气人吗？我经常会被你气得恨不得掐死你。”

“我觉得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啊！”我觉得自己有点脸大，“以后的日子还长，你需要我每天跟你说谢谢吗？”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庆幸的事情是什么吗？”杜健生问我。

我想了想，很自恋地说：“遇见我？”

杜健生摇摇头：“我一直感谢老天，谢谢他让曹子夜是你哥哥。”

曹子夜的问题，是我们避不开的。我也同样很老实地说：“确实，如果曹子夜不是我哥哥，我和你应该就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