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狐狸和小王子的故事
这一次的冷战足足持续了一周时间。
李欢这才领略到了这个女人的倔犟,她完全可以把你当做空气,不说话,不做事,少走动,整个人如哑巴似的。他好几次主动向她搭讪,她都是不理不睬的,甚至关了自己房间的门,足不出户。他有种特别奇怪的心理,两人待得越久,他越是回想起以前那些旖旎的时光,很想拥抱她,亲吻她,甚至像以前那样亲密,即便她不理睬他,他这种渴望也没消失一点,反倒越来越严重了。
可是,她的态度实在冷淡得紧,他又自恃身份不愿强人做下流之事,无奈,只好天天在外面闲逛,到后来,实在熬不下去了,这天傍晚,早早就买了一些东西回去,准备先向冯丰妥协了。
他一回去,只见房门紧闭,敲门也没人应,自己拿钥匙开门进去,房间空空,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赶紧给冯丰打电话,手机却是关机,无人接听。
冯丰是特意关机的,此刻,她正在一家茶楼“相亲”。二十六七岁的女人,再不抓紧时间,只怕要成现在流行的“剩女”了。
这个男人是一个高中关系较好的同学珠珠介绍的。珠珠替两人牵线后就离开了,只剩下冯丰和那个男人大眼对小眼。
这个男人是搞销售的,能说会道,三两下就把气氛活跃起来了。他说得又快又多,似乎对冯丰还比较满意,谈到后来,已经在说两个人在一起后,如何按揭买房,谁出首付,谁给月供了。冯丰一直听他口若悬河地谈论,而且扯得这么远,心想,这个世界上“极品男”还挺多的。
她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实在坐不下去了,“极品男”还在一个劲地夸她斯文大方有内涵,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又不是琼瑶剧女主角,再说下去,只怕要说“你好有深度哦”——于是,她趁他稍微住口的时候,机不容失地,礼貌而委婉地准备告辞了,“极品男”立刻热情似火地给她留联系方式,末了还问她要电话号码,她想不给吧,可是,看人家那么热情,只好留了个电话号码,赶紧溜之大吉。
出来,迎着晚风,才松了口气。其实,这个男人也没什么不好的,不帅不丑,不高不矮,相貌收入谈吐都是一般一般全国第三那种,跟自己一样普通,而且为人还算实在,谈的也都是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人生不就是这样嘛。而且他还肯说他有钱付首付——如此看来,好像也可以将就了。
找个普通人,过普通的日子,这是普通人的过法,冯丰也一直是这样打算的,可是,为什么此刻,心里一点想结婚或者想交男友的想法也没有呢!
心里隐隐的压抑的不敢流露出来的期待,那是见到叶嘉后才滋生的,可是,那是从府南河到太平洋的距离,又怎么敢痴心妄想?
她闷闷地往回走,风吹得心里凉凉的。
家里冷锅冷灶,以前再冷清还有点人气,现在那是彻底地丝毫人气都没有了。打电话又没人接,眼看时间一点钟一点钟地过去,六点、七点、八点、九点……李欢越来越坐不住了,心里更是担忧,冯丰招呼都没打一个,这是跑哪里去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以前,两人也争执过,也冷战过,但是,冯丰从来没有过离家出走的行为——他惊跳起来,莫非,这女人已经跑了?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冒起一股寒意,冯丰,她是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认识的人,唯一的安慰。天天在一起时还不觉得,如今,她不见了,他才深刻地意识到:如果没有了这个女人,自己还有何必要待在这个如此怪异的世界?
他赶紧去她的房间打开衣柜,她的东西都还在,只有包包、手机不在。他拉开抽屉,家里的现金都还在,卡也在,她要走,不会钱都不带吧?两个人一起生活,虽然是冯丰在管钱,可是,都放在一个地方,谁需要谁就去拿。
他稍微松了口气,站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客厅里坐下,细细想起两人这些日子的冷战。他实在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那么久?他更想不起自己那天到底怎么做错了,难道一个女人说“我在这里坐坐”,自己就撵她走?何况还是自己“认识”的女人,即便再不是“皇后”了吧——天知道,自己早已没把她看成“皇后”了,可终归是熟人,而且是一个美丽大方的女人,哪个男人拉得下这种脸来?冯丰为什么连这点气量都没有?
他又担心又生气,也很想跟她谈谈,哪怕说些好话,哪怕低声下气,可是,他似乎发现,连这种低声下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他跑到小区的小广场上——很多小区都有这种活动区。活动的人越来越多,然后越来越少,冬日的寒夜里,大家都回家了,广场慢慢有些空荡荡的了。
坐了许久,又站了许久,脚都有些僵硬了,然后,他看见一个穿红色衣服的女子慢慢走进来。她穿着红色的大衣,漆黑的头发在风里微微扬起,看起来,又清新又端庄。她近了,身上有淡淡的馨香,那是她习惯的干净的味道。
仿佛是第一次看见她,她不是这样的,她在家里的时候,常常是光脚穿一双拖鞋,随便穿一件干净的大大的衣裳,蜷缩在电脑边就是一整天。
李欢怔了一下才迎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容:“冯丰,你回来了。你到哪里去了?”
她一边往家里走,一边淡淡地道:“相亲去了。”
李欢一时似乎没明白过来,直到她打开门,进门,他在后面关上门,才醒悟过来,这个女人打扮得如此漂亮,原来是为了别的男人——她相亲去了!
心里涌起一股怒火,好像一个无名的入侵者跑到自己的地盘在无形地大肆叫嚣。他怒道:“你居然去相亲?!”
好像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冯丰并不回击他,仍旧是淡淡的表情:“嗯。我认识人少,活动范围也很狭窄,只好出去相亲。我总要结婚的,是不是?”
他的表情像罩上了一层严霜,可是,她淡淡的满不在乎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以至于他想发怒却无从开口。过了许久,他才试着低声道:“冯丰,我们能不能谈一下?”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冯丰看他一眼,自己去倒了一杯水喝,淡淡地道:“休息去吧,时候不早了。”
“冯丰,我并没有对柯然有什么其他的心思,我只是……只是……”
这样的开头真是糟糕,他正思索着该怎么说下去,冯丰还是淡淡的神情:“李欢,太晚了,说这些干吗?”
“冯丰,你听我说……我从来不想让你难过,我……”
冯丰略微有些嘲讽地笑起来,他何曾考虑过任何女人的感受?即便不当自己是女人,也该算个朋友吧?可是他的那些言行,即便对朋友也是极大的不尊重。她对他的忍耐实在已经到了极限,而且见他在这个时代已经慢慢开始熟悉,至少再也饿不死了,他老大一个男人,也该靠自己了,是不是?
他聪明,适应力也很快,她相信,他迟早会成功的,会在这个世界上如鱼得水,那时,他要找什么女人都可以,什么柯然什么三宫六院也行,现在的有钱男人,有几个不是二奶三奶N奶的?跟古代的三妻四妾有什么区别?君不见,某个贪官,有一大群情妇,专门弄了个“群芳谱”,由一个领班情妇统领,每年还要专门包下一层酒店会聚所有情妇聚会,发红包。这不是活生生的土皇帝?只要有足够的钱和权,有一万个情妇也是可以的。
不要以为这就是好高尚的一个时代!许多男男女女都蒙着一层面纱,讲什么高雅和格调,其实,连不随地吐痰这样微小的公德都做不到,真是可笑到了极点,本质上,它依旧是一个男盗女娼的时代!
“冯丰……”
“李欢,我什么都没介意,你去休息吧。”
她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些什么,也不想听,但声音还是温和的,甚至眉梢间还有微笑,她不快不慢地进到自己的卧室,轻轻关了门。
李欢站在门口,忽然发现,她这样的笑容,这样平淡,那是比柯然还胜一筹的斯文优雅——女人真要“作”起来,谁不会啊?这是天生的一种虚伪,何况冯丰这样聪明,这样博览群书的女人——“腹有诗书气自华”,它原来是形容一种“作”的?
心里忽然隐隐明白,内心显露的真性情,其实远比表现出来的假模样好得多。可是,他还来不及彻底明白,冯丰的门已经关上,他准备了几天的好话根本没法再说出口了。
第二天,李欢出去做完事情回来,一路上,他思前想后,决定今晚无论如何要和冯丰好好谈谈,无论她听不听,他至少得说出自己的看法。在小广场下,他先抬头,家里的窗户开着,亮着灯光,他松了一口气。他自己拿钥匙开门进去,再不是昨晚那种毫无人味的冷清,只见饭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饭菜,碗筷都已摆好,厨房里,汤锅腾腾地飘出香味,那是她炖的绿豆排骨汤,也是他很喜欢喝的,这是这个女人唯一拿得出手的菜肴。
他走进厨房,看她系着围裙正在收拾零碎,似乎正等着他回来吃饭。这次,她不是昨晚那样盛装的打扮了,又恢复了昔日的简单装束,脚下穿的还是有两只虎头的大毛毛拖鞋,完全是一个居家女人普通的样子。
他慢慢靠近,心里涌起一股极其奇怪的感觉,这一刻,那么强烈地感觉到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妻子,那是一种小小的喜悦,是自己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的唯一的安慰。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从背后抱住她的腰:“冯丰……”
冯丰吓了一跳,拨开他的手,声音还是淡淡的:“洗手,吃饭了。”
他立刻听话地松开手,嗯了一声,心里那种小小的喜悦一点没有减弱,然后去洗手,准备吃饭。
他坐下,看她,她拿起筷子吃饭,脸色很平和,似乎跟往常没什么区别了。
他端起饭碗,主动挑起话题,冯丰也回应着,两人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场景——冯丰,她不凶神恶煞的时候,原来也可以如此温良贤淑。吃完饭,李欢要去洗碗,冯丰主动系了围裙:“我来吧,反正趁手,你歇着……”
李欢简直有些受宠若惊,收拾好桌子,拿印了小猪的杯子倒了两杯热茶,这是他买的,最初是冯丰觉得好看,他不喜欢猪,后来,他还是买了,现在越看越觉得一对小猪的图案真是可爱。
收拾好一切,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李欢先开口:“冯丰……你若不喜欢,以后,我再不跟柯然来往了……我只是觉得不好在一个女孩子面前失礼,以后你若觉得不好,我再不跟她来往就是了……”
冯丰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李欢,我找好了房子,可能近日就要搬出去了……”
李欢惊得差点跳起来:“你说什么?”
“我找好了房子,房东说要收拾一下,估计几天后就会好了。”
“为什么要搬走?”
“孤男寡女长期住在一起不好,也惹人闲话,以后,你要娶妻,我要嫁人,我不想别人误会……”
好像是上海这个地方吧,不是早颁布了不许男女合租的嘛?男女合租这事,实在是太暧昧了,要是以前,冯丰决不会跟任何男人合租的,可是,因为李欢情况特殊,她忍了这么久,他也该独立了,就再也不愿忍受下去了。今天下午,珠珠给她打来电话,说那个“极品男”大力夸赞她斯文大方,很想和她交往下去,那个“极品男”甚至还告诉珠珠,自己看好房子,准备买房了。珠珠说他得知冯丰的情况后怜惜她没父母,买房子也不要她出钱,还要在房子上加上她的名字,什么都愿意和她共享。珠珠说这个“极品男”超级有诚意,而且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品行端正,大力劝她不要错过机会。
李欢又是愤怒又是惊讶,原来,今晚是“最后的晚餐”,难怪她那么和平友好。他怒道:“什么叫我要娶妻,你要嫁人?你是我的妻子,你还要嫁给谁?你……”
冯丰不想就这个问题再作无谓的争论,只道:“我的东西都留给你,我去皇宫你让我好吃好喝那么久,你来我这里,我招待不起那么好的,但是,书籍、笔记本都留给你……对了,我的卡上还有两万块,分你一万五……我留五千就可以了,我很快会有新的收入……”她拉开抽屉,“喏,钱我已经取出来了,给你放在这里……我还给你办了张卡,取钱存钱你都知道的,只要一次不存取太多,就不需要身份证。还有,我把我爸爸的身份证留给你,以后,你勉强对付一下吧……以后,你有什么需要,还可以找我……”
心里那种小小的喜悦完全被打破,浑身仿佛掉入了冰窖——原来,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是真的下定决心了。这个女人,怎么狠起来如此固执?
“你还在生柯然的气……我不再跟她来往就是了……”
“不是,这跟那事毫无关系。李欢,你是个独立自主的人,做什么都有权利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
“那你为什么要走?”
“我只是喜欢自由自在地过日子,我从小就是这样。以前和你在一起是迫不得已,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不自在,现在有条件了,就不愿意再将就了。即便你不和柯然来往,我还是会走的,这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欢又生气又伤心,好一会儿才道:“要走也应该是我走。冯丰,你还住这里吧,我是男人,我自己出去找房子。钱你也都留着,我会挣钱的……”
冯丰见他态度坚决,只好点点头:“那你找好了房子再说吧,没找到之前,你就住这里。我给那个房东说说,你搬去吧,也算现成的……”
冯丰找好的那间房子,房东不知怎么又不愿意出租了。冯丰郁闷得不行,李欢却暗自松了口气,虽然口头答应着,装作找房子的样子,其实一点也不积极。在他的内心深处,早已根深蒂固地把冯丰当成了自己的妻子,以为不过是夫妻之间闹了矛盾,但是,怎么能就此分开呢?他当然不那么了解现代人即便是夫妻,要离婚也是很寻常的事情,只是暗暗郁闷,哪里有妻子主动休了丈夫的道理?而且,自己既没打她也没骂她,更没有寻花问柳刻薄她,以前的三宫六院是想也不敢想了,天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为了这个女人,早已变成自己想都不敢想的那种人了,她为什么还这样固执地要“休”了自己?
但是,他可不敢再拿这套“天经地义”的理论去约束冯丰,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非常了解冯丰了,这样,只会更加刺激她,引起她的反感。他只是每天更加积极地为冯丰的各种策划做指导出主意,甚至好几个方案都是他独自完成的。
冯丰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那样明显的变化:他对她越来越温和,甚至时常主动帮她做家务、做饭,到后来,都是他一个人做饭了,因为他做的饭菜比她做的好吃多了。更重要的是,他有很多奇思妙想,往往比冯丰的策划还做得好,她想,罢了,罢了,就当短期内雇了个不要钱的小工、枪手,自己乐得暂时悠闲,常常抱了小说在烤火炉边一看就是一下午——反正这样的日子也不会长了,即便李欢消极怠工不去找房子,但是,她的同学珠珠给她找了个房子,估计最多一个月后就可以搬进去了。
某一天,他听得她的手机响起,那时,她正在卫生间洗澡,他悄悄到阳台上,正是那个相亲的“极品男”打来约冯丰的。他关上阳台的门,冲电话里大吼一声“臭小子,你不准再骚扰我老婆”了,对方气得一下就挂了电话。事后,冯丰当然不知道他作怪还删除了极品男的来电,虽然有些意外那热心的“极品男”为何不再约会自己了,但也觉得无所谓。
“极品男”被李欢骂了一顿后,找珠珠哭诉,说珠珠不厚道,介绍有夫之妇给自己,说那小姐看起来如此斯文大方,怎么会是这种人,嫁人了还出来相亲。珠珠大惊,赶紧问冯丰。冯丰立刻明白,肯定是李欢偷偷接过自己的电话,猜测他肯定一副妒夫的嘴脸向人家宣示主权了。
冯丰哭笑不得,给珠珠解释了老半天,除了没说李欢是穿越的古人外,其他情况都大体说了。珠珠立刻告诫她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女孩子名声要紧,再“合租”下去,哪个男人敢接近你?有鉴于此,珠珠立刻热心为她找房子,珠珠的老妈是居委会的,消息灵通,很快就打听到一个口岸、环境、价格都不错的小套间,房东一家要搬进新房,所以出租这房,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整理出来了。
李欢并不知道她另有打算,但见她懒洋洋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希望她就这样待着,最好越待越舒适,觉得再也离不开自己了才好,免得一天嚷嚷搬走的事了。
这天,李欢独自外出了,冯丰在家里上了会儿网,开着QQ,人头攒动,聊了半天,什么事也没做,正热闹时,手机响起来。
她不经意地拿起接听,却听得极为熟悉的声音:“小丰……”
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点了“X”将跳动的小企鹅关了,声音都有点儿不稳定:“是伽叶……叶嘉?”
叶嘉微笑的声音那么清晰地传来:“那天没见你来听演讲,后来给你打电话又关机……我当天演讲完后,就去了瑞士,今天才回来……”
冯丰屏住呼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难怪自己后来无法打通他的电话。
“小丰,你今天有空吗……我想和你聊聊……”
“有空。”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冯丰说了地点,两人约好了时间,挂了电话,冯丰忽然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叶嘉说他要来接自己!叶嘉要和自己聊聊!
她跳起来,翻箱倒柜地找合适的衣服,然后梳妆打扮,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的心里一直咚咚乱跳,云里雾里。
整理好后,她给李欢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有事出去一下,叫他不要等自己吃饭,然后,她就往外走,在约定的地点,她看看手机,自己早到了半个小时!傍晚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这时,她才想起,叶嘉找自己聊什么呢?
又是精神病与白日梦?
自己是他的一个案例分析对象?
她忐忑不安地站了好一会儿,一辆车子在身边停下,窗玻璃落下来,一张温和俊逸的笑脸:“小丰……”
她还在恍惚中,他下车,给她打开车门,看着她上去,自己才转身从另一边上去,态度温和、舒适得令人无可挑剔。
她坐在车上,背脊贴着靠背,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端端正正,如一个胆怯的小孩子。叶嘉看她那样的坐姿,声音那么温和:“小丰,你最近还好吗?”
这样的声音,让她心里的忐忑慢慢在减弱,她只看着叶嘉温和地说一些话,她不知所谓地回答几句,心跳得几乎要跑出胸腔来。
车子停下,她跟着他下车,然后,去一个酒店的顶楼,那是一家十分优雅的咖啡厅,完全西化,跟她去过的贴着门神的西餐厅完全不一样。
看得出他是这里的常客,侍者很热情地招呼他,带他去一个十分幽静的位置,从落地的大玻璃可以看到外面车水马龙、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
她晕乎乎地坐着,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你吃什么?小丰?”
她摇摇头,完全不觉得饥饿。而且,那些东西,她都从来没有吃过,没有见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点。
他已经点好餐,见她很迷茫的样子,微笑着:“跟我来一样的好不好?”
她点点头。
然后,精美的餐点送上来,她食不知味,他有时看看她,只静静吃,两人都没怎么开口。
“小丰……”
她拿着叉子,忽然低声道:“叶医生,你那天请我去听演讲,是不是想把我当做白日梦患者的案例?”
“约你听演讲那次,是的。我觉得你是个很奇怪的个案。”
“那么这次?”
“初衷是,
后来又不是了……”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自己只怕也白日梦得严重,我怎么看着你像一个熟识的人……小丰……”
这话如果换了随便一个男子来说,多多少少都有些轻浮,可是,叶嘉说出来,那是天经地义一般。
冯丰笑起来:“谢谢你,叶医生。”
叶嘉愣了一下,摇摇头。第一次觉得“叶医生”这个称呼有些刺耳,微笑道:“叫我叶嘉吧。”
没来由地开心,忽然觉得这餐点真是可口极了。冯丰笑起来,心里一下那么放松。叶嘉见她笑得呵呵的,像个小孩子,心里忍不住地乐,觉得这个女孩子真是有趣。
两人从白日梦聊起,冯丰因为自身的遭遇和遇见叶嘉,这些日子,对这方面的资料十分有兴趣,曾经在网上大量搜索,有不少了解。这本来就是叶嘉研究的专长,再没有什么比和一个学者聊他的专长更令他愉快的事情了。这一聊下来,他才发现,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博览群书,从天文地理到军事历史甚至体育新闻尖端武器……无论什么话题,她都能接上,视野非常开阔,而且喜欢雄辩滔滔。他觉得这真是很奇异的令人愉快的谈话,尤其谈起弗洛伊德时,她和他的见解惊人的一致又互有补充,两人越聊越起劲,不知不觉,已经十点多了。
冯丰看看时间,她并不想这么快离开,聊了这么多,她一直都还没跟叶嘉讲起自己和伽叶的故事,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尽管叶嘉提了几次,她都淡淡地岔开了。
可是,叶嘉还是问出口了:“小丰,我是不是跟你认识的人长得很像?”
她迟疑着点点头。
“你那位朋友呢?”
她迟疑着,低声道:“他已经死了。”
叶嘉沉默。他本来还想问问她那个凶恶的有暴力倾向的“朋友”,可是,见她自己不愿提起,就不主动问。他悄悄打量她,发现她身上、精神上都不像曾被暴力对待的样子,就决定不问。
冯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那些过往的经历一幕一幕浮现在脑海里,她是那样渴望能痛快地向叶嘉倾诉,甚至痛哭。
可是,她看了看这样的环境,看了看叶嘉随意却十分高贵优雅的衣着,想起的名车,尤其是他显赫的名声,再看看自己如此一身便装,和这样的豪华餐厅是如此格格不入。
自己说什么?该怎么说?说自己穿越到古代和伽叶谈恋爱?说他长得和伽叶一模一样?说自己多么渴望他就是伽叶就是自己的爱人?这样的鬼话谁肯相信?只怕真说出来后,就被叶嘉当成想钓金龟婿的新手段,说不定再也不理睬自己了。
她低了头,默默地喝咖啡,心里又苦又涩,又被巨大的失望所填充和压抑。面前的人,明明伸手就可以触摸到,可是,却已经隔了山隔了海隔了一千多年的时空,隔了彼此生活经历和人生地位的巨大的差异。
她正沉思着,忽然听得一声惊喜的声音:“叶哥哥,你在这里?”
她抬起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穿白色大衣的女孩,女孩不高不矮,模样清新甜美,只是脸色有点苍白,一双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显得纯洁无暇,不谙世事。
叶嘉微笑道:“佳尼,你也在这里吃饭?”
这个女孩子正是他治好的病人少女林佳尼,他家的世交林大富豪的千金。
“嗯,叶哥哥,我爸爸陪我吃饭,他刚有事离开一下……嗯,电话响了,是我爸爸打来的……”林佳尼接电话,“哦,爸,不用了,叶哥哥在,我叫叶哥哥送我回去……你知道,我好难得碰到叶哥哥哦,今天一定得他送我,你不要来……”
她挂了电话,笑道:“我爸叫我等着他来接我,后来又叫司机来接我,我说不用。叶哥哥,你一定会送我回去的对不对?”她清澈的目光转向冯丰,“叶哥哥,这位小姐是……”
“她叫冯丰,你可以叫她小丰姐姐。小丰,这是林佳尼……”
“小丰姐姐好。”
“你好,佳尼。”
冯丰点点头,看看叶嘉,知道自己已经不适合再待下去了,便微笑说:“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小丰,一起走吧。”
冯丰只好等着,叶嘉招手埋单,三人走出门口。
冯丰稍微侧身,叶嘉和林佳尼站在一起,灯光下,两人都亭亭玉立,完全是一对璧人。无论他们是不是情侣,至少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冯丰,她忽然觉得自己是山顶洞时代的人。
她微笑着向二人告辞,因为知道不会再见,所以并不说再见,只淡淡说一声“我走了”。
“小丰,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打车就可以了。”
“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一程。”
“好吧。”
冯丰只好答应,三人刚出餐厅门口,一个高个儿的女子匆匆而来,亲热地迎着林佳尼,原来是她父亲的秘书,父亲担心她,尽管有叶嘉在,依旧派了秘书来护送着她一起。
众人上车,林佳尼坐在前排叶嘉的旁边,冯丰和女秘书坐在后排。
女秘书笑道:“佳尼都二十岁了还从未独自过过马路,今天多亏遇见叶医生了。”
林佳尼嘟起了嘴巴:“你以为我想啊,我还希望完全自己做主呢,就是爸爸妈妈什么都担心我……真烦死了……”
冯丰听着她爱娇的语调,看车灯下她慢慢有些红润的面孔,她跟叶嘉说话的口吻亲热而又熟稔,却一点不造作,那么天真单纯。
这是一个令人一看就会喜欢的女孩子,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却一阵酸楚,看看窗外,定了定心神:“叶嘉,我可以下车了,我快到了……”
“叶哥哥,要不,先送小丰姐姐回去吧?”
“不用了,我在这里很好打车,也不远了……”
叶嘉停车,看着她下车,微笑道:“小丰,再见。”
“再见,叶嘉。”
车子远去了,冯丰一个人走在冷冷的街头。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飘起小雨,非常小,小得除了寒冷,几乎感觉不到水意。街上的行人早已稀疏,这样冷的夜晚,没有人喜欢这样走在街头吧。
冯丰没有伸手拦车,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想起刚才那个二十岁了都从未独自过过马路的公主一般的女孩子,她这样的女孩子,是需要人小心呵护、浇灌的,就如温室里名贵的花朵,不能经历丝毫风雨的摧残。这种女孩子,出生在好家庭,那是命中注定,其他人羡慕不来。
这世界上还有一类女子,就是柯然那类的,她们因为美丽,属于被人大献殷勤的对象,男人都会为她倾倒,仿佛她们生来就是为了享受鲜花和掌声的。
而大多数的普通女人,既不会被呵护也不属于殷勤和鲜花,不过,她们的生命里还有两个男人可以依靠——她们的父亲和丈夫。父亲大多数是靠得住的,丈夫就很难说了。可是,自己的父亲已经没了,丈夫,今生不知会不会有,即使有了,又能不能依靠?所以,什么活都只好自己干,跟男人一般,在这样寒冷的街头一个人走到天明,也是天经地义。
她想,自己一直就是这类人,这类人,往好听的说,叫坚强自立,往不好听说,就是无人问津,是不是?
没走出多远,手机响起,她接电话,叶嘉的声音带着笑意:“小丰,天气可真冷啊……”
这声音那么奇怪,不似手机里传来的,倒像就在身后。她蓦然回头,叶嘉微笑着拿着手机还在讲话:“小丰,在下雨……”
她笑起来:“叶嘉,你怎么回来了?我可以自己打车回去的……”
“我只是认为,如果其他女孩子过马路都得人陪,小丰也不能在半夜三更一个人回家,是不是?我让秘书把车开回去了,她会送佳尼回去的……”
胸口那么热,喉头一阵哽塞,冯丰低了头,眼泪似乎立刻就要掉下来。她长这么大,除了父母,从来没有任何人觉得她也是需要被关心被照顾的,以前的张真,觉得她是女超人,而李欢,也觉得柯然娇弱得多,什么时候都要先护着柯然——至于冯丰,冯丰那么强悍,没有什么对付不了的,何须别人的关心和爱护?!
可是,叶嘉说“如果其他女孩子过马路都得人陪,小丰也不能在半夜三更一个人回家!”
——尽管,她确实是习惯半夜三更一个人回家的。
她怕眼泪掉下来,一直低着头不敢抬起来。
叶嘉已经走到她面前,冯丰吸了吸鼻子,强行将眼泪逼回了眼眶。叶嘉细细地看着她,不知为何,这一刻,更加强烈地发现这个女孩子像一个小孩子,而且是那种迷路了的小孩子,想哭不敢哭,想喊又不敢喊。
“小丰……”
她抬起头,叶嘉眨眨眼睛,微笑道:“小丰,天气好冷,我陪你走一程吧……”
冯丰点头。这时,别说是走一程,就是他说要去地狱,她也毫不犹豫地跟去了。
很细的雨,昏黄的街灯,风呼呼地往脖子里钻,冯丰却如此盼望这条路不要有尽头——如果,永远这样走下去,该多好啊。
一件衣服搭在她的肩上,叶嘉的微笑如此和煦:“太冷了,小丰,你穿上吧。”她吸了吸鼻子想要说声“谢谢”,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她个子不高,叶嘉的大衣很长,她穿着几乎拖在地上。心里从未有过的温暖,她默默低了头,什么都没说。
叶嘉见她沉默,微笑着打破沉默:“小丰,你家就在C城吗?”
她点点头。
“这么晚了,父母一定担心着吧……”
她很低声:“我父母几年前就过世了……他们死于一场车祸……”
叶嘉怔了片刻,没有做声。
终于,过了这条马路,就是自己住的小区了。冯丰停下脚步,就像灰姑娘站在了午夜十二点的关口:
南瓜马车水晶鞋,这些,都通通要消失了。
她脱下衣服递给他:“叶嘉,我到了,谢谢你。”
叶嘉接过衣服,拿在手里:“小丰,以后不要一个人走夜路了。”
她用力点头。
叶嘉这才转身,招手,上了一辆出租车。他的心情也很奇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陪这个女人走那样长的一段路——
< p>也许,只是,他看出她希望自己能和她走那么一程吧。他摇下窗子,看去,后面,她还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离开的方向。心里有种淡淡的很奇怪的难受,他回头,陷入了陌生的沉思里,自己竟然如此怜惜一个陌生的女子,为什么啊为什么?怜惜她那样弱小?怜惜她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没有人关心?
出租车消失,叶嘉终于一点也看不见了。
冯丰慢慢往家走,脚步轻飘飘的,才不过转瞬,叶嘉,不,伽叶的脸就变得那么模糊,怎么想也想不清晰。
他甚至没有说再见,她也不知道两人会不会再见,所以,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走进小区的门口,再走几步,一个黑影冲上来,低低地咆哮:“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
她清醒过来,李欢满面的焦虑转化为满面的怒容:“真是让人担心死了,你从来没有这样晚归过。都快一点了,你究竟在干什么?我给你打了好多次电话你都没接……”
有吗?她怎么没听到?
她不想就这个问题争论,只是觉得很疲倦。李欢也顾不得继续骂她,拉了她的手飞快地往家里走,边走边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快回去洗洗,用烤火炉烤一下……”
她的手在他的手心里渐渐暖和起来,可是,心里短暂的梦想却泡沫一般,一点点逐渐冷去。
柯然被邀去拍一个电视剧,是古装剧那种,她演女二号。这戏是按照电影规格拍摄的大制作,剧组的宣传口号是《兄弟连》一样的大制作,男一号是新近走红的偶像叶晓波,而女一号则是一个红透半边天的港姐出身的青春玉女明星。
柯然因为上部戏认识叶晓波,这女二号也算得叶晓波提携,正是他介绍的。戏份很足,说是二号,其实隐隐有和女主分庭抗礼的趋势。因此,柯然和叶晓波也越来越亲近熟识。
某一天,柯然开玩笑,说自己认识一个人,跟叶晓波长得好相像,没想到,叶晓波有些好奇,加上这是古装片,他的身手不行,拍摄许多打斗场景都很艰难,便开玩笑说反正剧组找替身演员,不如找这个跟自己像的人来。
柯然没料到叶晓波有此想法,不知为什么,她是不愿意李欢到剧组的。可是,经不住叶晓波连提了两次,不好拒绝,所以一次打电话时,柯然不经意地提起这事,李欢知道“演戏”是伶人的行为,但不知道现代的“演员”是咋回事。一时也没回答她,说要跟冯丰商量商量。
他问冯丰,冯丰心想这也是了解这个社会的快速通道,戏如人生,人生如戏,也许,这样更助于李欢了解这个时代。
冯丰给他吹嘘,说现在的偶像巨星,地位那叫一个高,F4的言承旭受到女总统青睐,混得好的如成龙等国际上都赫赫有名,而那些江湖大佬更是随便可以“潜规则”女明星,一个赛一个的爽。
李欢弄明白“潜规则”的意思后,冯丰又找了些偶像巨星出场时,万众粉丝呐喊的网络片段和电视娱乐片段给他看,一再纠正他的“贵族”皇帝念头,说现在明星的地位绝非古代那些“伶人”,而是很风光的,干得好的,也可以富甲一方,比如贝克·汉姆等。当然,她没告诉他,其实,顶尖级的明星也就那么几个。
李欢在她的鼓吹下,心思便活动起来,心想,演戏还是不错的。
这戏有几场是在C城郊外几个景点取景,加上酬金不错。李欢便答应了下来。
去的前两天根本没什么事干,导演当他群众演员,根本没甩他,后来不知怎么剧组又传成他是叶晓波的“熟人”,所以,虽无人甩他,但也没赶他。可是,天知道,李欢至今都还没有见过叶晓波,因为叶晓波的戏份停下来在赶拍一个广告,说过几天才会来。慢慢地,他就开始跑龙套了,再后来,导演见他试试身手,发现他真的有武打的功底,便安排下来,让他做武打替身。
他在剧组唯一认识的人就是柯然,自然要亲近一些,但见柯然保持着合理的距离,亲切却不亲近,倒也并不强行凑上去和她搭话,也和她保持了合理的距离。
连续两天,李欢都半夜三更才回来,回来后有时也收到柯然的短信,然后他也回复,两人交流一些剧组的事情。
两人天天见面,废话还那么多,冯丰心想,这“皇帝”和“皇后”莫非是心有灵犀“旧情复燃”了?
柯然是认真的还是再一次挑战自己的女性魅力,冯丰不知道;不过,她肯定李欢一直是存了这个心思,好像认定柯然是他的皇后——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柯然长得跟冯妙芝一模一样,就如自己心底一直认为叶嘉是伽叶一样。
她逐渐好像也有些理解李欢了,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除了自己,谁都不认得,猛然发现还有一个熟悉的自己前世的“皇后”面孔的人,自然会对她特别一些,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人之常情嘛。
两个都是可怜人,所以,她对于李欢的举动越来越宽容,丝毫没有责怪他,相反,有时李欢打电话、发短信时,怕她不高兴,她都无所谓地委婉回避,表示自己丝毫不介意。
这天,李欢收工很早,见冯丰待在家里发愣——自从她那次晚归后,情绪一直不好,便拉了冯丰出去逛街。自从他拍戏后,大多数方案都是冯丰自己在做了,连续加班两天,也觉得劳累,便和他一起出去走走。
冬日的天气很早就黑了,看着广场、休闲街上大大的彩球,商场外面高大的圣诞树、圣诞老爷爷,冯丰才想起是圣诞节快到了。近年来,国人对这个洋节日比外国人还热心,商家也趁机大做文章,弄得个热气腾腾的。
“圣诞节是什么节日?”
“是国外传来的一个节日,赶洋盘的人爱跟着瞎起哄,就是买了充气棒在广场上追逐着你打我,我打你……”
“这些人咋这么无趣?”
“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很无趣,就是这样。明晚就是平安夜了……”冯丰看看广场上的人山人海,“明晚这里人还要更多,大家算找个借口狂欢吧……”
说话间,几个卖玫瑰的小孩跑上跑下地跟着:“哥哥,给姐姐买枝花嘛……”
“买一枝嘛……”
李欢还没开口,冯丰微笑着给了那小孩儿几个硬币,这样的天,小孩儿也不容易啊,这些小孩儿很多是丐帮的孤儿,被强行逼迫来卖花——变相地乞讨那种。小孩儿接了钱不再跟了,李欢问为什么不买。冯丰说,我不喜欢花。
“为什么不喜欢?”
“这有什么意思?买花不如买白菜。”她心想,要买也不是你给我买啊,如果前世他还有些喜欢冯妙莲的话,这一世,注意力也完全到了柯然身上了,要买花也该买给柯然吧,虽然送柯然花的男人已经很多了。
“买花不如买白菜!”
李欢直翻白眼,真是俗气的女人。说话间,两人已经路过了两间花店,李欢的目光落在一大束包装精美的蓝色玫瑰上:“刚才那些都不好,这花才好看……”
冯丰看去,以前她都没见过蓝色的玫瑰,也有点好奇,两人近了看,这蓝色的玫瑰娇艳欲滴,标的是很诡异的名字“蓝色妖姬”,真是“物以以稀为贵”啊。
“小姐,这花多少钱?”
“一千零八十八元……”
冯丰拉了李欢就走,走出几丈远,才笑嘻嘻地道:“买几年的大白菜钱都够了。”
李欢也笑起来,什么都没有说。
两人还没到家门口,李欢的手机响起来,是柯然打来的。他接电话,柯然极力叫他去一个地方。他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冯丰,我出去一下。是柯然……”
“去吧,去见你的皇后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冯丰,我是去见一个人,剧组新来的男一号,很像我三弟,我今天匆匆见了他一面,但是没来得及说话,现在,他和柯然还有剧组的人一起在酒吧,我想去看看。冯丰,你和我一起去吧,你也认识我三弟的……”
三弟?三王爷?这是什么鬼话?
冯丰本来一点也没有介意,可是听他如此荒唐的借口,冷笑一声:“李欢,我一再强调,大家都是自由的成年人,你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何必要拿这样拙劣的谎言做借口?你见柯然就见柯然,何必这么矫情?居然撒谎什么三王爷四王爷,明日你会不会说太子也来了?太后也来了?皇宫都搬到这里来了……”
李欢也气了:“信不信由你。”
“去吧去吧,何必问我相不相信你呢!”
冯丰转身就独自走了。李欢站了一会儿,郁闷得不行。这次,他倒千真万确不是为柯然而去的,而是,心里存了疑惑,非弄清楚不可。他看冯丰已经快走到家门口了,便招手叫了出租去酒吧。
包间里,柯然、叶晓波等一群人玩得正欢,见李欢进来,正在猜拳的柯然笑起来:“晓波,李欢来了……”
叶晓波站起来,他长得特别阳光帅气,一笑左边脸颊还有半边酒窝,正是时下最流行的花样美男。他抬起头,看着李欢,细细地看,瞪大了眼睛,惊讶得大笑起来,“哦?李欢?”
李欢点点头,细细盯着他,除了衣着和头发,他完全就是三王爷的翻版,可是,他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后,最初的惶然冲动后也恢复了镇定的性情,自然不会再像见到柯然时那样冒昧地去跟他攀亲戚,只道:“你好……”
“我的老天,我像在照镜子……”叶晓波站起来,大惊小怪地拍他的肩膀,“我有个大哥,可是,长得一点不像我,反倒你
这个陌生人,咋跟我那么相像?”
“哦,你还有个哥哥?”
“哈,我有个鼎鼎大名的天才哥哥,相貌比我好,念书比我好,什么都比我好,唉,我怀疑我们根本不是兄弟……”叶晓波戏谑地压低声音,“我老爸是不是在外有私生子?你老妈是不是女明星?莫非,你才真是我大哥……”
李欢哭笑不得,发现这个叶晓波除了相貌外,和三王爷的性情并不相似,举止有点娘娘腔,属于阴柔秀美那一型。
叶晓波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李欢,你长得太精神了,我就没见过这么对我脾气的人,来,坐下喝一杯……”
旁边的人起哄:“好啊,庆祝你们‘兄弟’见面,喝一杯,喝一杯……”
这里都是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他们原本并不怎么把李欢这个临时演员放在眼里,但见叶晓波对他如此亲热,便也都对他客气着招呼几句。
深夜开始,下起细细的雨夹雪。冯丰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就不舒服起来,头晕得厉害,似乎是感冒了。到天亮时,感冒加重,浑身都热乎乎的,鼻子也不通气了。
李欢是半夜才回来的,他心情激动,很想和冯丰聊聊,在她的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子,但见她房间的灯早已熄了,只好作罢了。
第二天,李欢很早就起床,今天还要去剧组拍那个替身。他像往常一样敲门跟她说“冯丰,我走啦”,他每天外出时,都要这样说一声,晚上回家时还会说“冯丰,我回来啦”,可是,今天,他敲门,却没听见回音。
他又说了一声,她依旧没有回答。他以为她在赌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看时间不早了,只好出门了。
冯丰也不知睡了多久,头昏昏沉沉的,爬起来看看,厨房里有李欢买回来的早点,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每天都早早外出,但无论如何都会帮她把早点买回来才走,也不嫌麻烦。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买回来,冯丰就不会吃,她懒得从不会自己去买。
冯丰看看这些豆浆油条,一看头就晕得厉害,勉强去倒了点水喝,又躺回床上。她想起今天是“平安夜”,自己却一点也不平安,越躺越伤心,额头也越来越发烫。李欢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最近和柯然打得火热,即便不如此,他一向认为自己凶悍泼辣根本不需要照顾,才不会管自己死活呢。他这些日子,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样子,而且这样的节日,他和那些爱玩乐的人在一起,估计又会随剧组去参加活动,今晚回不回来还不一定呢。
一个男人,若把你放在心上,怎么都会有时间;不把你放在心上,那是一点空也没有的。只有愚蠢的女人才相信自己的男人永远都在“工作”、“应酬”——要相信,这个世界上,首富如比尔·盖茨也是需要休息娱乐的,绝无可能谁就真那么忙得脚不沾地。
忙得没空隙的,那是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不过,冯丰从来也没有指望李欢把自己放在心上,真放心上了,反倒成为一种负担了。算了,也不指望他了,自己以前是一个人将就着,现在,也许将来,也是独自将就着,何必指望别的什么人呢!
生病了什么都不吃,更难康复,自己可不是什么娇贵命,手里还有些方案要做,一定得赶紧恢复,好好干活,多挣钱存起来,免得以后生病了都不敢休息。
外卖都那么油腻,她胡思乱想着起来煮点稀饭吃,可是,手脚都软软的,一动也不想动,只好继续躺着,也不觉得饥饿。
手机响起,她没接,连续响了两次,她才接,是李欢打的,“冯丰,你怎么啦……”
她嗯了一声,没说话。
昨晚和她发生了争执,今天早上走时喊她她又没回答,他心里一直隐隐不安,此刻听出她的声音有点不对劲,连声道:“冯丰,你怎么啦?感冒了?我回来送你去医院……”
“没有啦,你不要管我……”
“冯丰?你吃饭没有?我打电话给你订饭,叫他们送上门来……喂……”
“不想吃,不要……”
“冯丰,我今天早点回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煮,水果要不要……”
“你不用管我。”她懒得多说,挂了电话。
迷迷糊糊地又睡了一会儿,手机再次响起来,她有气无力地喂了一声,听得对面温和的声音:“小丰……”
是伽叶,不,叶嘉。
“……”
“小丰,你怎么啦?今天有没有空?”
心里忽然好想哭,她抽抽鼻子:“我感冒了,生病了……”
“哦?我来看看你吧……”
“不用了……”
心里想的却是,如果他真来,那该多好啊。
“哦……”
然后,电话挂断了。
她失望极了,自己刚刚为什么要说“不用”啊,她将冰凉的手放回被窝,又后悔又伤心,闭了眼睛,更不想吃什么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咚咚”敲门的声音。
是李欢吧?他又忘记了带钥匙?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挣扎着起床,看看时间,才下午三点多呢。
她去开门,门口,俊秀挺拔的男人温和的笑容:“小丰,你生病啦?”
她一步一步往后退,她穿着旧睡衣,蓬头垢面,面色如菜,赤脚穿着拖鞋——自己竟然以如此的形象出现在叶嘉面前。
她听得心底破碎而失望的声音,可是,另一个温和的声音将这些声音统统盖下去了:“小丰,太冷了,快去穿上衣服……”
她跑回房间,七手八脚地换了衣服,又匆忙跑出来。她头脑昏昏地去洗脸刷牙,叶嘉伸手摸摸她的额头,拉住她的手:“走,我送你去医院……”
“这点小病……”
他还是微笑着,看着她,似乎并不在意她穿成什么样子,更没有觉得她蓬头垢面有什么难看的。他的目光那么温和:“今晚是平安夜呢,不能生病,是不是?”
这样的目光真是令人心安!曾因为自己的蓬头垢面带来的沮丧和羞愧,很自然地不见了踪影,自己病了,自己很狼狈了,统统被他看在眼里都无所谓……伽叶几次见到自己,都是在自己很狼狈很难堪很难看的时候啊——那是一种补偿和安慰,似乎,他理所应当该看到自己这样。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无须在他面前掩饰。
他一点都没有介意,不是吗?
一个女人最美好的一面往往伪装起来表演给了大众,可是,私下里,谁能忍受蓬头垢面的真实而加以护惜?
她心里高兴起来,叶嘉伸手扶着她出门,那么自然的样子,冯丰也不觉得奇怪,也不知道是脑子发烧还是其他原因——总觉得是伽叶这样照顾自己,伽叶总会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照顾自己。
叶嘉低头,见她脚步轻飘,却满脸笑容,心里忽生很强烈的怜惜之意,伸手抱了她。她在他的怀里,那是很强烈的熟悉的感觉,她微笑起来:“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那天你告诉我的,你说你住在这里。你连门牌号码都讲了……”
自己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是走长长的路的时候告诉他的?自己连这样琐碎的事情也告诉他了?叶嘉那样的人,听一次也就牢牢记住了,那么,自己还有没有说了其他什么?
她还在沉思,他开了车门,抱她上去坐好,为她系好安全带,开车往医院而去。这次,她没有坐得规规矩矩如小孩子一般,而是很舒适地靠坐着,闭了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叶嘉说话。
医院里,叶嘉去办手续,她迟疑一下,这是小病,没必要住那么好的房间吧,就在医院的过道里打下点滴就可以了,今天白天人不太多,还有空位置,可以坐着——主要是她想起自己出门时忘了多带钱,现在钱包里只有两百多块,住那样的病房,付不起账。
“我就在这里吧,还有座位,也是小病……”
“小丰,那里太嘈杂了,对病人不好。”
“呃……”她无法拒绝他的安排,只好由他。
VIP病房,宽阔,舒适,一应俱全,护士们见是叶医生亲自陪伴的病人,无不殷勤周到。一干小护士故意不时进来看看,问问需不需要什么,好奇地看冯丰,又看叶嘉,似乎要打探一些娱乐八卦……
打了一针,挂上了盐水,脑袋似乎没那么晕乎乎的了,更重要的是,叶嘉就在身边坐着,一直陪着自己。
冯丰见一个小护士礼貌而又有些八卦的目光,有点不安起来:“叶嘉,呃,你有事就去忙吧……”
“我今天休息,什么事情都没有。小丰,你饿了吧?我叫他们送点粥来……”
“不饿,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吃。”
“那好吧,再有两个小时盐水滴完了,我们一起去吃饭……”
他说两人一起去吃饭。冯丰心花怒放,好似病情一秒钟之内就得到了康复。他看她不知为何高兴成那样,脸色转变得那么迅速,带着淡淡的红晕,看得一愣。
她不说话了,靠在床头,笑吟吟地沉默着。叶嘉问她:“小丰,你闷不闷?”
“嗯,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忽然想起伽叶以前给自己讲的那些巨难听的故事,一时间,也分不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伽叶还是叶嘉。
叶嘉习惯演讲过和滔滔辩论,可是这给人讲故事一途还从未有过——但她这样憔悴着要求的神情、这样的说辞,仿佛自己十分熟悉。他心里益发觉得奇怪,只笑着点点头,就开始讲,这次,讲的是一些见闻录和笑话,虽然说不上多么有趣,可冯丰也听得津津有味的。末了,叶嘉笑她:“我讲完了,小丰,你有什么有趣的故事?也给我讲讲看……”
自己可没给伽叶讲过什么故事啊,她用那只好的手摸摸头发,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开口:“话说灰姑娘成为王子美丽的新娘后,快乐得不得了。以前的日子,每天要挑水、捡柴、烧饭、洗衣……还常常有一餐没一餐的。现在光是伺候她的宫女就有好几打,而各地进贡的美食和宫廷里三不五时的聚宴、御厨精制的三餐盛宴、下午茶和消夜,更是让她吃得痛快不已!如今算来,灰姑娘嫁入宫中也有几年了,王子对她的态度却越来越冷淡,常见到他望着宫外的美少女摇头叹息,灰姑娘百思不得其解……有一天,她心血来潮拿出玻璃鞋穿,不料‘锵’的一声!鞋子应声而碎,灰姑娘赶紧把仙后找来,仙后见到她后不禁摇头:唉,我忘了提醒你‘玻璃鞋限载100公斤’……原本灰姑娘对此还不以为意,可是后来她实在受不了王子打算要新美眉做小老婆!于是下定决心的她,来到‘最佳女主角瘦身中心’。服务小姐便带她进去一个三温暖烤箱。灰姑娘进到里面,发现已有两个比自己臃肿的欧巴桑在那儿,便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灰姑娘。二位是……两个女人回答‘我是睡美人’、‘我是白雪公主’……”
叶嘉张大嘴巴,扑哧一声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实在太大声了,一个在门口逡巡的护士不禁装着看换药的样子走进来。看叶嘉笑得乱没形象的样子,这是她们第一次看见叶嘉如此开怀大笑,而且是在一个病人面前。她看了几眼,药还那么多,便又捂着嘴巴走了出去。
冯丰看他笑不可抑,嗔道:“干吗笑成这样?这是我在网上看来的故事呢……”
“小丰啊,小丰……”
他拍拍她的肩,依旧乐不可支的样子。
点滴滴完,精神愉悦得如刚刚考上大学那一刻的惊喜,仿佛人生就此是另外一番天地了。只是完全忘记了,大学毕业后是根本找不到工作的。
叶嘉去结账,他做得那么自然,似乎理所应当似的。冯丰最初有些不安,可是,一看到叶嘉脸上的笑容,便立刻也觉得理所应当似的。
窗玻璃关得严严实实的,车里温暖如春。冯丰看着窗外热烈的喜庆气氛,叶嘉问:“你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我现在好像不太想吃什么。”
“好吧,我们找一家清淡点的。”
“好的。”
叶嘉带她来到一家酒店的顶楼,这里,居然藏着一家装修和格调都很好的粥品店,里面人居然还不少,不过,整体气氛很安静。
冯丰从来不晓得酒店里居然还有这样小小一家粥店,两人坐下,侍者很热情地上来,两人点了餐,冯丰本来没什么胃口,可是,这粥味道实在太好,一连喝了三碗不同种类的,头上冒出细细的汗来。
叶嘉很随意地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小丰,出了汗,今晚再好好休息一下,很快会好的。”
冯丰拿了勺子,怔怔地看着他那样细致的举动,那样的笑脸,一定是伽叶才有的,她点点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伽叶……这粥真好喝……”
他似乎也一点不在意她叫的是叶嘉还是伽叶,起身:“好了吗?我们走吧。”
她晕乎乎地随他出门,才刚刚傍晚,又是冷冷的风,喜庆的气氛却令人清醒,又到了分离的时候吗?灰姑娘的南瓜马车又要消失了吗?
“小丰,我们去走走。”
她点头,像听见了仙乐。
两人沿着美女如云的春熙路步行街走,行人多如牛毛,叶嘉从未在这样的嘈杂里挤过热闹,但是,他见冯丰兴高采烈,好似病情完全康复的样子,受到感染也觉得新奇而轻松。
前面的橱窗里,很大的毛毛狗引起很多女孩子观看。冯丰也好奇地看看,叶嘉见她看得津津有味,走了进去,看着一只很大的毛毛狗:“小丰,喜欢这个吗?圣诞节,人人都有礼物,小丰也要有,对不对?”
冯丰点头,叶嘉买下这个毛毛狗,冯丰抱着大毛毛狗,兴高采烈地:“你是圣诞老人吗?”
叶嘉眨眨眼睛:“嗯,应该找只袜子装起来,悄悄藏着……”
哪里来这么大的袜子啊,冯丰的脸贴着茸茸的毛,十分暖和,叶嘉看她兴高采烈,自己也奇异地觉得兴高采烈,似乎曾令他暗自皱眉的拥挤的人群也变得不那么嘈杂了。
前面,是一家很大的花店,许多情侣模样的人在那里挑花。他们都那样快乐,笑容满面,即便斗气,那也是一种甜蜜。叶嘉停下脚步,看着很多很多的花,微笑道:“小丰,你喜欢什么花儿?”
昨日一千零八十八元的蓝色玫瑰,今日狂欢后就要掉价了,已经变成八百八十八元了,冯丰的目光却不在这上面,而是看着几枝雏菊。这是一种不值钱的花儿,被漫不经意地摆在一个角落,一捧一捧的,红的黄的并不用心地夹杂在一起,却煞是好看。叶嘉的目光也落在这样的雏菊上,冯丰见他看雏菊,心里很奇异地高兴,仿佛很多东西,两个人都是心灵相通的,完全不需要什么语言交流:“我不知道,这个季节还有这样的花儿……”
花店的小妹妹们都在招呼那些买玫瑰、百合等贵花的男女,可是,一个小妹妹忽然看见叶嘉的笑脸,立刻舍了一对男女客户,几步走过来,满面可爱的笑容:“帅哥,你要买什么花?这个?这个……”
花店的小妹妹将花很精美地包装好,目光一直瞟着叶嘉,又看冯丰。
叶嘉将花递到冯丰手里,两人走出门,冯丰低声微笑:“叶嘉,谢谢你,还从来没有任何人送过我花呢!”
“那以后给小丰买一屋子的花,呵呵。”
冯丰一手捧花,一手抱着毛毛狗,满面的笑容。叶嘉见她抱着大大的毛毛狗,完全淹没了身子,笑道:“小丰,要不要我给你拿着?”
她摇头:“呵呵,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的礼物,我要自己拿着……”
两人走出拥挤的春熙路,来到停车场,冯丰上车,坐好。可能是叶嘉做得太多太好,一切都如此不真切,如一场奇怪的梦——没有逻辑,没有常理,灰姑娘一夜之间怎么会变成白雪公主?
果然,她听得叶嘉温和的声音:“小丰,我会搭晚上的飞机离开……我先送你回去……”
心里还是沉浸在这一刻的完美里,吃饭、逛街、礼物、鲜花,然后送回家,情侣应该做的,他都做足了……可是,他们不是情侣,只是偶然相逢的陌生人而已,甚至连手都没有拉过……
车在小区门口停下,冯丰下车,微笑道:“叶嘉,今天谢谢你。”
他点点头:“你要注意身体。”
她微笑着答应,然后,抱着毛毛狗和花儿,慢慢走了,没有回头……她无法回头,回头,这梦就醒了,似乎只要一往无前,叶嘉就变成伽叶了……
叶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何有这样奇怪的举动,这样奇怪的心情,这是生平都未有过的——陪一个女孩子看病、吃饭、逛街、送礼物……向来,他的时间和精力全部在他所钟爱的事业里,原以为,那些就是所有的热切和习惯了,做梦也没想过,竟然某一天,会陪着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不,意识里,她仿佛是自己极为熟悉的人)做她喜欢的一切,而且,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觉得是如此的愉悦和开心……
为什么啊为什么?
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那么小而弱,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关心她爱惜她吗?
他拿起手机,拨通,她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伽叶……”
她每次都情不自禁地叫“伽叶”、伽叶,那么习惯,那么顺口,不知为何,他每次听见,心里都是一颤,仿佛灵魂的深处,有一块地方在隐隐疼痛。
“小丰,我去研究所处理一些事情,很快会回来的,很快的。如果有机会,我会和这里的官方机构合作一项疑难病症的研究……”
她笑起来,声音咯咯的,清脆悦耳:“叶嘉,你下次四点钟给我打电话吧……”
“呵呵,为什么?”
“因为那样,三点钟,我就会开始感到幸福……”
他忽然想起《小王子》里孤独的狐狸,它一个人流浪在这个世界,为了生存整天辛辛苦苦地寻找母鸡,还要躲避猎人的枪口,如此日复一日地孤单地活着,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某一天,它遇到小王子,希望自己能被小王子驯养,成为小王子的朋友,小王子答应了,两人要约定见面的时间,狐狸就对小王子说:“如果你能在下午四点钟来,那么我在三点钟就会开始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这是叶嘉三岁时就会背诵的一本书,他如此地喜欢,以至很多年后,收集了各种不同的版本,常常在夜深人静或者情绪烦乱的时候拿出来朗诵。从小,他最喜欢的动物就是狐狸,觉得狐狸真是智者。他和冯丰今天谈了那么多话题,可是,却从未提及自己最喜欢的这个小王子的故事。而且,他和许多人一起聊天时,也从来不会有任何人会和自己谈论这本书,他自己早就是成年人了,成年人有成年人的世界,他们只关心着每天挣多少钱,和有什么样地位的人交往,如何享乐娱乐。没成功的要拼命成功,成功了的要交际应酬,谁有什么心思会想到孤独的狐狸也需要朋友?
如今,那个谜一样的女孩子,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为什么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和自己那么情投意合,仿佛能了解到彼此最深刻的内心?
仿佛听见微风吹过金色的麦浪,那样细细的、沙沙的声音,那样起伏的金色,就像小王子金色的头发——不,那是冯丰的孤独的背影,是一个单纯的孩子,手里捧着雏菊,走在昏黄的街灯里……
他笑起来,那是发自心底的欣喜,以至于口气都变得情不自禁的亲昵:“好的,我的狐狸……”
“我的狐狸,你是我的狐狸精”、“我是引诱唐僧的狐狸精”——那是伽叶才知道的,是自己和伽叶两个人在一起才有过的戏语——仿佛转世的暗号,它从叶嘉嘴里说出来。
冯丰挂了电话,回头,叶嘉的车子已经远去了。她挥挥自己手里的雏菊,满心喜悦,第一次觉得,这真是个欢乐的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