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然而我并不知道,我该去向哪里
街上正呼呼啦啦驶过去一辆辆花车,喇叭里播着让人听了脑仁疼的嘈杂音乐,夹杂着主持人喧闹的说话声。
这是旅游节的花车游行,虽然总有兴致勃勃凑热闹的人,但对阿全来说,这却是他最不喜欢的节日项目之一。
其实阿全不喜欢的节日项目还有很多,比如元宵节放花灯,端午节吃粽子,重阳节登高,圣诞节收礼物,新年倒数……大概是因为这些节日都跟他无缘,甚至连生日这种东西,都跟他没有关系。
花车总算是走远了,渐渐听不到嘈杂的音乐声了,阿全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背着风擦亮了打火机。
“不是让你别抽那么多烟了嘛。”才刚抽了一口,烟还没来得及吐出来,手里的烟就被夺了过去。阿全转身看见一脸气鼓鼓的小脸,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生气,脸颊上有微微的红晕。
是七七。
“我这才刚……”阿全差点被鼻子里的烟呛了一口,手还保持着拿烟的姿势,七七已经把烟扔进了一旁垃圾桶的烟缸里,“……抽了一口。”阿全叹了口气,把刚才要说的话补完了。
“走吧。”掐了烟之后,七七扭头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张高兴的脸孔。
“怎么样?”阿全抬头看了看花坛后的办公大厦,自动玻璃门看起来很高级,连大堂里巡逻的保安穿的都是体面非常的西装。这样的一间唱片公司看起来确实不像是骗人的皮包公司,不过谨慎起见,和赵允轩商议后阿全还是决定陪着七七来一趟。
“他们说下周末让我来录试音的唱片,”七七挽住阿全的胳膊,“到时候你再陪我来吗?”
“好。”阿全点了点头,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别的事。
七七歌唱得好是整个福利院都公认的事实,在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时候,她就能用童音唱出连唱诗班都无法演绎的天籁之音。去酒吧驻场一部分是为了赚钱,当然另一部分也是因为七七真的很适合也很喜欢唱歌。
“任何曲子只要用七七的声音唱出来,都她独有的味道,谁都模仿不了。”赵允轩曾经这样评论过七七的歌声,这也是唱片公司的人在听到七七的歌声后给出的中肯评价。
即使阿全觉得那个人长着一张十足骗子的脸,但他还是没有反对他邀请七七来面试。毕竟阿全能看出来,七七对这次机会很在意。
当然,这对一个在福利院长大的孤儿来说,无疑是天赐良机。
也许,会因此改变一生的命运也不一定。
“现在去哪儿?”走到车站的时候七七才想起来问身边的阿全。
“你问我?”阿全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不是你拉我来车站的嘛。”
七七嘟了嘟嘴,瞪着眼睛看阿全。
“别嘟嘴……”阿全对七七一不高兴就嘟嘴这个习惯动作很无奈,虽然院长也说过这不是女孩子该有的矜持举止,但这个小动作在七七做起来却总是会让人忍不住心头一软。
阿全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抬头看着前方正在进站的小巴说了句,“走,去找允轩。”
赵允轩和他们不一样,赵允轩并不是孤儿,他有爹有娘还有个奶奶,而赵允轩的奶奶,就是孤儿的院长。
怎么会玩到一起去的阿全自己也不记得了,反正肯定也没少打架。在阿全未成年的那段日子,打架几乎是他全部的娱乐活动,每天从睁开眼到躺下睡觉,中间没有七八场也有五六场这样的体力活动。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在一群瘦不拉几面色蜡黄的福利院少年中,显得略微魁梧而高大。
但真要说到高大魁梧,他跟十三街的包头强还是不能比的。
阿全自从在十三街上混起开始,就没少吃过包头强的拳头。不过包头强也并没有从他这里捞到多少好处,虽然包头强一直抱着想弄死阿全的心,但真要逮到下手的机会却并不容易。
用教务主任的话来评价阿全的话,就是“比狐狸还狡猾,比未驯服的狮子还难搞”,尽管如此,一只未成年的小狮子还是在包头强这只成年的土狗手下吃了不少亏。
但这些事七七都不知道。
阿全也不打算让七七知道,对于阿全来说,七七的存在就像是黑夜里唯一能照亮世界的光一样。他不想失去这抹光,也绝对不会让别人抹掉他世界里唯一的光。
“对了,允轩今天怎么没来,不是说今天陪我一起来的嘛?”坐上小巴七七才问。
“他也去考试了。”阿全挨着七七在她旁边的位子上坐下了,刚成年的他,个子在普通人中也很出类拔萃,坐在这种小型巴士上,腿都没办法好好放。
“考试?”七七像是一下子没想起来,过了一会儿才恍然道,“哦,考警察。”
赵允轩的父母都是警察,虽然父亲因工伤退役后,已经和母亲还有姐姐移居澳洲。但对赵允轩来说,留在这里警察的梦却是根深蒂固的。从阿全认识他开始,赵允轩就总是在唠叨着要考警察的事,“有一天我也要成为一名英俊潇洒除暴安良的警察。”
“是不是英俊潇洒能不能除暴安良我是不知道,”那时候阿全看着小身板还不及自己肩膀高的赵允轩,“不过就这样的小身板,不等英俊潇洒除暴安良,恐怕就要被那20斤的装备压散了架了。”
虽然这么说,但赵允轩再从澳洲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个瘦骨嶙峋纸片一样的少年了。虽然身高上还略逊一筹,但胳膊也不是小柴火棍儿了。
“怎么样?”赵允轩攀在单杠上朝阿全咧嘴笑了笑,“我现在能当一个英俊潇洒除暴安良的警察了吗?”
阿全笑了笑没说话。
对于赵允轩能不能当上一个英俊潇洒的警察他不知道他,他所知道的是连比他小了一岁的赵允轩都已经有了自己想做的事,而他却还是这样整天无所事事一事无成。
甚至,当他终于到了可以离开福利院的年纪时,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这种感觉就像好不容易爬出泥沼的瞬间,迎头被打了一闷棍一样,简直比包头强迎面打来的那一拳头还让他憋屈和难受,好像要透不过气来。
“怎么了?”七七突然凑过来脸来看着阿全,“你不高兴么?”
“没。”阿全推开七七离得过近的脸,对于七七选择了唱歌他没有意见,只是那时候赵允轩也问过他,“如今连七七都找到自己想做的事了,你呢?”
是啊,自己呢?
阿全呼出一口气,接下去的人生到底会是怎么样,是会像那些混混一样横尸街头,还是说……真的要跟赵允轩一起去考警察?
“如果你去的话,一定能考上。”赵允轩捏着他的肩膀说,“你看你绕着操场跑十圈都不带喘气的。”
阿全一直给赵允轩答案,即使考试季已经开始了。
车到站的时候就看到赵允轩捧着一杯奶茶蹲在路边的花坛旁。
“你这哪儿像个警察,简直跟放出来一样。”阿全先下了车,七七也跟着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体验一下生活嘛。”赵允轩咬着习惯看向七七说,“怎么样?”
七七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笑得像是春天盛开的栀子花一样纯白而绚烂。
“你呢?”阿全收回目光看向赵允轩,赵允轩咧着嘴露出一口白牙,“体能全A就等笔试了。”
阿全扬了扬嘴角没说什么,这个答案他并不意外,赵允轩为了考警校付出过多大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的,天没亮就起来跑七公里也是常有的事。
七七却已经抱着赵允轩跳起来喊道,“好棒,好棒。”
“我们去庆祝吧。”赵允轩放下奶茶打了个响指,“去吃顿好的,七七想吃什么?”
“鱼蛋,蚝饼,牛杂……”七七兴奋地喊着。
“出息。”阿全忍不住笑了,伸手在七七短短的头发上揉了揉,确实对于一直在福利院长大的七七来说,这些路边小吃也就算是“大餐”了,但阿全知道不是这样的,外面的世界远远不是七七所看到的那样。
“就是,鱼蛋牛杂算什么好吃的。”赵允轩一把把七七抱到了花坛上,打了个漂亮的响指道,“走,哥哥今天就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好吃的。”
*******
七七本来不叫七七,但她本来应该叫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
像福利院大部分的孩子一样,七七这个名字是院长起的,只是因为她在七月七号那天被院长在门口的弃婴箱里捡到而已。
而阿全被捡来的那天是十三号,他不知道院长为什么没给自己起个苏十三的名字,大概实在太难听了,所以他叫阿全。
七七刚捡来的时候被放在暖箱里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阿全已经会因为一根棒棒糖跟人在泥塘里打滚了,所以也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好奇地爬到育婴室的窗户上去看那个被放进暖箱里的小孩子。
院里的医生也说这个孩子可能会活不了,阿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很厌恶。
一个人的生命在别人的口中只是这样轻飘飘无足轻重的事而已,他看到那些医生脸上淡漠的表情,听见院长的叹息声,他没有办法想象他们在谈论的一个人的生死。
那时候有好几个晚上他都偷偷爬进育婴室的窗户,蹲在玻璃罩外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孩。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这个小婴孩有种特殊的感情,大概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他不知道刚出生的孩子原来是这么小这么脆弱,是不是自己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呢?
这么小这么脆弱的生命,那些人怎么会忍心就这样把他丢在垃圾桶旁边呢?
阿全咬了咬牙,翻出育婴室之后一口气跑到了操场上。
他其实很少哭,就算被年长的孩子欺负了之后他也不哭,但那时候他一个人蹲在操场上哭了很久。大概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明白自己并不是生来就没有父母,而是也和那个暖箱里的孩子一样,是被父母抛弃了的。
他后来又去了一次育婴室,那时候那婴儿已经浑身开始发紫,大夫说大概是活不下去了。
他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玻璃罩,像是敲门一样小心而有节奏感,他对那个孩子说,“你要活下去,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爱你,没人会帮你,所以你更要好好地活下去,活给他们看,告诉他们你谁都不想要也能活得很好。”
这些话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那个孩子说的。
然后又过了很久,他放了一根棒棒糖在暖箱上,他说,“你好起来,我请你吃糖……我会保护你。”
那个孩子后来有了个名字叫七七。
不过那时候阿全已经完全不记得了这件事了,那时候他正忙于在十三街上摸爬滚打,或是从杂货铺老板那里偷几只笔,或是从红豆糕的摊儿上顺几块凉糕。
他并不是不知道这些是错的,但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已经遗弃了他,那么他对这个世界也就没有任何责任了。所谓的规则和规矩,也不过就是个屁而已。他需要的,只是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有钱,有食物,这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他也因为这样经常被教务老头儿关小黑屋。
关小黑屋他并不害怕,不像其他孩子一旦被关起来就会吓得哇哇大哭,他只是会觉得饿。大概正在长个头的时候,他吃得比一般的孩子都要多,但教务老头儿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要把他关进小黑屋,至少有一整天是什么都不会给他吃的。
阿全有点后悔,早知道今天就先不去弹珠房,应该去糕点铺偷几个面包的。
小黑屋其实是个废旧的体育馆,有个不大的篮球场,阿全在屋里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篮球。就算找到他也没力气打了,饿得腿都软了。
他找到一堆垫子跳上去,躺在顶棚出神。
就在这时候铁门突然响了一下,阿全警觉地从垫子上坐了起来,盯着门口问了句,“谁?”
教务老头儿不会这么好心来给他送吃的,不到一整天也绝对不会放他出去。他有点担心是高年级的孩子来找他的麻烦,虽然他平时也没少找高年级的麻烦,但现在这个时候打架不是好主意,他根本饿的连胳膊都挥不动了。
阿全警觉地盯着门,尽管门是锁着的,但他知道高年级里有几个撬锁的能手。所以他们尽管也常备管小黑屋,但很少能挨到饿,中途溜出去吃个饭再跑回来简直轻松达成。阿全有点感慨,他要是也能学会这个技能,就不会被关在这里挨饿了,不过他就算饿死也不打算跟高年级求教这种生存技能。
“谁在哪儿?”门外的动静突然停了,阿全正打算躺下的时候又听见了动静。
他干脆跳下垫子,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喊了一声,“说话,不然我打人了啊。”
门里正塞进来一个什么东西,别这声一吼,那东西直接从门缝下面滚了过来,阿全愣了愣才看清是个面包。随着面包滚进来而迅速缩回去的还有一只小手,很小很白的手,阿全蹲下身子想再看一看的时候,那手已经缩了回去。
“有喝的么?”他捡起面包咬了一口,“会干死的。”
门外的人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小心地从门缝下塞了一包牛奶进来,这一次没等阿全出声,门外就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应该是吓跑了。
阿全笑了笑,没靠着门咬了一口面包。
应该是低年级的孩子吧,福利院给十岁以下的孩子供应下午点心,这面包上的生产日期还是今天的,馅儿还是红豆的。
阿全又咬了一口气,靠在门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后来在钢琴室见到了那个给他送面包的孩子,要说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了是那个孩子他也不知道。大概是手吧,那又短又白的小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的时候,他想起了从门缝下伸过来的小手指。
他走过去问,“是你吧?”
正在弹钢琴的孩子似乎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黑而亮的大眼睛在日光下闪着让人心脏发颤的光芒,他有些不敢相信那是一个九岁孩子的目光,那样明亮而清澈,简直像中秋节的月亮一样。
他后来才知道那小姑娘叫七七,并不是自己,她给所有关小黑屋的孩子送过食物和水,至于是为什么……
“因为我以前也受过别人的帮助啊。”七七蹲在小操场的沙坑里把沙子一点点堆起来,“院长说,我小的时候差一点快死掉的时候,有人给我送了糖,还给我打气,所以我才能活下去。”
阿全愣了愣,盯着蹲在沙坑里玩沙子的小女孩看了很久,是那个孩子吗?那个还没有热水瓶大的孩子?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他有点不敢相信,那时候他真的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这孩子会死的。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一定也是福利院里的,”七七转过脸来朝他笑了一下,“所以,我也想帮帮大家,就像他一样。”
--但我那时候并不是为了帮你,我在帮的,其实是我自己。
阿全没有说出口,他甚至没有告诉七七给她棒棒糖的人就是自己。
可是,那个孩子因为自己的话而活下来了,那一刹那,阿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甚至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七七。”女孩把堆起来的沙子做成了一个模糊的城堡形状,扭头看着阿全说,“你呢?”
“阿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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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七七一直喊着吃得好饱,一边揉着肚子,阿全拉住了她的手说,“女孩子不要老是揉肚子,回头会长出啤酒肚。你才十四岁,长出啤酒肚怎么办……”
“真的吗?”七七吓了一跳,摸了一半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瞪着眼睛看赵允轩。
赵允轩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七七忽然明白过来,抬脚踢了一下阿全说,“哼,你又骗我。”
他们没有立刻回福利院,而是去了附近的沙滩。
初夏的晚上,夜风夹杂着海腥味扑面而来并不十分舒服,但七七却玩得很开心,光着脚在沙滩上跑了个好几个来回之后,停下来的朝阿全他们挥手。
“你说,我们现在把她这个样子拍下来,七七以后要是成了大明星,是不是就能赚大钱了?”赵允轩扭头看着阿全。
“你还除暴安良英俊潇洒的警察呢,满脑子就知道钱,”阿全推开赵允轩的脸,“钱串子警官。”
赵允轩咧嘴笑了笑。
七七一直就很喜欢海滩,问她为什么的话,她说是因为海的女儿,“小美人鱼是在海边捡到自己的王子的,我也想在那里捡一个。”
阿全知道那是个童话故事,他虽然没什么有趣的童年,但也在图书室混过几天,所以知道这些不着边际扯淡的鬼话。
根本就没有什么小美人鱼,阿全本来想这样说,但最后也没有说。
他不希望七七的愿望会幻灭,她更不希望七七会变得跟自己一样,对这个世界的仇恨和厌恶,他希望七七永远都不要有。
“你打算怎么办?”赵允轩突然问。
“什么?”阿全收回神思看着赵允轩,但他很快明白过来赵允轩问的是什么。
“真的不跟我一起去考警察吗?”赵允轩捏了一块石子在手里掂了掂,“明天是最后一天了……”
--为什么想当警察?
--因为警察能除暴安良保护需要保护的人。
这是他跟赵允轩曾经的对话。
“允轩,”阿全看了一会儿远处快要变成一团白影的七七,然后转过脸来向赵允轩说,“你说当了警察,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了,是嘛?”
“是啊。”赵允轩心里一激动,“你……”
“那……”阿全伸手在赵允轩肩膀上按了一下,然后慢慢站了起来看着他说,“替我保护七七吧。”
第二节 或许,人生是可以重新开始
到酒吧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七七正在台上唱歌,唱到高兴的时候会跳起来,台下的人也都很兴奋,激动的时候连手里的酒瓶子都挥舞起来,更有人用力吹着口哨,五彩灯照得人眼晕。
“你怎么才来?”大宝看到阿全进来的时候就朝旁边挪了挪,给阿全让出个座来。
大宝也是乐队的人,但这几天胳膊受了伤,所以临时被替下来了。
“有点事耽误了。”阿全摸出烟点了一支,抬起目光望着台上的乐队。
他没有告诉大宝他刚在十三街跟包头强的人干了一架,现在胳膊还抬不起来,夹着烟的手还有点抖。阿全放下烟的时候,七七已经从台上下来了。
“你怎么才来啊,”七七挤到阿全身旁坐下,“不是说好九点的嘛。”
“有点事耽误了。”阿全看着七七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也有点高兴起来,用手指在七七发髻线上擦了一下,“都是汗……唱得这么卖力老板给加钱嘛。”
“最后一场了,高兴嘛。”赵允轩跟其他几个乐队成员也走了过来,端起放在桌上也不知道谁的啤酒就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抹了抹嘴才说,“七七被唱片公司签约了,我们乐队也该解散了,就当散伙饭,今天也该吃顿好的。”
“别说得这么伤感行吗……”大宝用胳膊撞了一下赵允轩,“七七又不是不唱了。”
“签了约就不能随便在外面唱了,你懂不懂规矩。”赵允轩看着七七,“想好去哪儿吃了没?”
“我都行。”七七看见阿全脸颊上的擦伤,本能地用手指碰了一下说,“脸怎么了?”
“没,刚才过来的时候跟个骑摩托的擦了一下,没事。”阿全握着七七的手,七七指尖冰凉,他又用力握了握,朝着赵允轩说了句,“就去上次那家吧。”
吃完饭出来都快十一点了,乐队的几个人喝了酒有点兴奋,一直在念叨着“七七走了就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主唱了,真可惜”,旁边又有人说“人家才十四岁就出道了,我他妈都二十了还没着落呢”。
几个人越说越悲伤最后竟然抱头痛哭起来,七七在一旁笑了起来,赵允轩走过来勾住阿全的肩膀说,“别理他们,酒醒了就好了,咱们走。”
阿全嗯了一声,正要转身的时候就见一辆黑色私家车从面前飞快地擦过。他急忙伸手把七七往后拽了回来,车子擦着七七的裙角驶过,裙裾发出嚓的一声,撕开了好大一块。
“他妈得开豪车了不起啊!”赵允轩突然抡起一只运动鞋朝车后砸了过去,车子正好也在减速,鞋子就这么稳稳砸在了后车窗上,然后问问地落在了车后盖上。
赵允轩猛地愣了一下,刚才给酒劲冲昏的脑子一下就冷却了。
他没想到这车还真会停下来,急忙站到了阿全和七七的面前,车子这时候已经开始往后倒,碾过赵允轩掉在地上的那只球鞋后稳稳停在了三个人面前。
阿全本能地把七七往身后藏了藏,车窗在这时候摇了下来,车里的人向着阿全笑了笑,淡淡说了句,“还真巧啊。”
“认识?”赵允轩愣了愣,扭头看着阿全。
阿全虽然也喝了不少酒,但相对他的酒量来说,那些酒精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太大的思考困难。所以他在车子擦过的一瞬间就认出了这辆车,几天前他才在青衣街附近见过这辆车。
当然,还不只是见过,他当时偷了这辆车。
偷车不是最好的活计,但需要大笔钱的时候却是不错的生意。那时候阿全很需要钱,他已经到了离开福利院的年纪,需要在外面租房子。各种开销绝不是他一个小偷小摸的混混能负担得起的,而也七七正好跟唱片公司签了约,赵允轩拿到了警校的录取通知书,他想给他们买点像样的礼物,那时候就看到了这辆车。
他对车还有些研究,知道这车价值不菲,看到没人的时候就迅速下了车。
得手很顺利,但他把车开到老九的车行时事情就有些微妙了。老九没立刻给他钱,反而让他等一等,阿全一开始以为是因为这车价值不菲,但等他反应过来要走的时候,车行卷帘门都已经拉上了。
进来的七八个人把他团团围住,当时阿全就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如果真的就挂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可能隔几天会有人发现海上浮尸,再过几天经过比对才会发现死了的人是他。
这就是他的人生了,全部的人生了。
想想真的还挺凄凉的。
他唯一觉得后悔的就是最后是以这种方式告诉七七他的死亡,竟然是这样糟糕的人生。
但结果是那些人只是围着他也并没有动手,他们像在等着什么,而这时候那个人从车行的后门走了进来,那是阿全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这个看起来三十岁的男人脸上刻着他从未见过的冷硬笑容。这让他有些不寒而栗,但男人却只是朝他笑了笑,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阿全没回答赵允轩,只是望着坐在后座上的男人喊了一声,“三爷。”
他现在已经知道这个男人叫孟军山了。
不仅知道了名字,还知道这个男人是处在金字塔上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的高度的人,无论是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开着的豪车,都是他做梦也不敢去想拥有的东西。
但男人那时候却并没有动动手指捏死他,反而让身旁的人给了他一叠钱。
“缺钱的话可以来找我。”男人那时候说,“我叫孟军山。”
但阿全没有要他的钱,他只是看了一眼放在车前盖上的那叠花花钞票,然后冷着脸从车行走了出去。走出去之后才觉得手心里出了一层冷汗,有一种死里逃生的后怕。
而当他从同行的混混那里知道了男人的身份之后,更是吓得筷子都差点掉了。
“孟三爷?”资深一些的混混告诉他,“那人可不好应付,他看得上的就给你吃香的喝辣的,看不上的,动动手指就捏死你,还能捏得你灰飞烟灭,死了到人口库都查不到的那种。”
阿全听得背脊一阵阵发凉,他从没想过自己蝼蚁一般的人生里,会遇到这样的大鳄,简直就像是不小心被鲸鱼吞进肚子里的匹诺曹一样,又害怕又不知所措。
“我听说你在老九那里找了个差事。”孟军山下了车,把阿全带到了一旁。
阿全那之后也确实又见过孟军山几次,但每次他都刻意回避掉了。明白了自己现今的人生继续走下去就可能会遇到这样的大鳄,这样连掐死自己都不用亲自动手的大鳄后,阿全确实觉得自己需要重新思考人生了。
而最后思考的结果,也不过就是在老九的车行里找份工临时打打。
他没有像样的学历,也没有赵允轩那样的宏图大志,能够安安稳稳不用靠坑蒙拐骗赚几个钱混口饭吃,对他来说已经挺不容易了。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那时候没有跟其他几个混混一样投靠了什么哥,那样的话脱身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了。
当然让阿全下定决心“改邪归正”的另一个原因,也是因为不久前他才知道了海里捞上的一具浮尸正是他前不久才一起干过活计的同伴。
那一刻车行里的情景又浮现在阿全的脑海里,他第一次感到这样害怕,好像自己是被困在玻璃罩里的虫子一样,只要别人动一动手指,就能轻易地摁死自己。
老九看中他很久了,所以他提出来要去车行打工的时候,老九也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他也真的就老老实实在车行打起了工,老实得连包头强故意来找麻烦的时候都没有怎么还手,不是老九的话,他真的差点就被包头强当场卸了胳膊。
做个老实人不容易,不过阿全还是打算试一试。
“真不打算跟我?”孟军山看见阿全从口袋里摸出烟来,伸手说了句,“给我一支。”
阿全愣了愣,他抽的烟没有牌子,有的就是从别人身上是顺来的拆过封的。他不信孟军山没看到烟壳上的牌子,但他还是伸手跟自己要了一支。
阿全把烟盒递了过去,擦亮了打火机。
孟军山轻轻吐了一口烟之后,盯着手里的烟看了很久都没说话。
“没有抽过好烟的话,会觉得这种还不错。”他用手指轻轻弹了弹烟灰,又抽了一口才说,“就像你不知道权力会带给你的好处,会觉得现在这样安稳的混个日子也不错。”
阿全没说话,他也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男人就
算是不做什么就这么单纯的站在你身边,都会给你造成巨大的气场压力,这一点阿全第一次就领教过了。
“孟三爷……”阿全扔了手里的烟,踩在脚底狠狠碾了两下,“我不知道你看上我什么了,不过我已经不打算过以前那种日子了,所以……”
他抬起头来看着孟军山,希望他不用自己再说下去。
而孟军山也似乎明白他的意思,只淡淡笑了笑,说,“我懂你的意思,如果你不希望我干涉,我不会再干涉。这个世界其实很公平,尤其在选择这件事上。”
孟军山也丢了手里的烟,转身朝车边走去。
赵允轩和七七一直站在对街的地方看着他们,看到阿全转过身,赵允轩着急地挥了挥手。
“你刚才问我看上你什么?”孟军山突然转过身,阿全没来得及跟赵允轩回应注意力就被牵引了过去,“嗯?”
“你不会不知道那是我的车。”孟军山没太顾及阿全的反应,转身看着自己停在路边那辆劳斯莱斯,“或者说,你即使不知道那是我的车,也应该知道那车的主人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能匹敌的,但你还是做了。”
阿全不明白地看着孟军山。
“你是那种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不过自己好像还没发现。”孟军山看着一脸茫然的阿全,淡淡笑了笑说,“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在你生活里出现了,但如果你想通了,还是随时可以来找过。但那时候选择权就在我这里了。”
阿全没回答,就这么看着孟军山转身上了车,看着那辆劳斯莱斯在夜色中驶远了。
****
那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除了赵允轩那天最后问了一句“那人是谁?”这件事就像是黑板上的字一样被擦掉了。
七七跟唱片公司签了约,赵允轩也拿到了警校的录取通知书。
阿全搬出了福利院,在车行的仓库里腾了一块地方做房间。老九没有收他房租,还照给他薪水。除了包头强偶尔来找麻烦之外,日子过得不好也不算坏。
七七的唱片定在下个月发行,那时候七七正好满十六岁了。
“你打算送什么礼物?”赵允轩边吃着面条边问。
阿全有点发愁,如果是以前他不会考虑这么多,需要钱就可以想办法去弄,而且一定都是会有办法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他除了每个月拮据的生活费之外,基本省不下什么钱,一定要说礼物的话,买十根棒棒糖不知道算不算。
“还有我。”赵允轩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扯过一张纸巾擦了擦嘴。
“怎么哪儿都有你,下个月你又不过生日有你什么事。”阿全放下筷子伸了个懒腰。
“我下个月开始巡逻了,”赵允轩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不知道会分在哪个区,不过别让我逮到你抓包。”
阿全先是一愣,转而笑了起来,伸手在赵允轩短短的头发上抓了抓,“早不干那个了。”
日子过得还真是快啊,阿全走回车行的路上一直在想,好像也就是昨天的事,允轩还和七七在酒吧驻场,自己还在街上偷抢摸扒,但确实也已经过了一年多了,无论是自己还是允轩和七七,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样挺好的,确实挺好的。
“过几天我可能去新衣街那儿……”阿全突然说了句。
赵允轩猛地一愣,步子都停了,有些紧张地看他,“去干吗?”
“打工。”阿全扭头看了他一眼,“有个酒吧招服务生,九叔跟那儿的老板熟,我打算去做几天。”
“哦……”赵允轩松了口气,快几步跟上来说,“攒钱给七七买礼物嘛?”
“不然还给你买么。”阿全瞪了赵允轩一眼,甩开了他的胳膊。
在酒吧做服务生其实不太符合阿全的个性,要看人脸色还得总是笑脸相迎。他不太会没事就端着笑脸,大部分时候都只能不冷不热地看着客人,但反而是这样,酒吧很多女客来得更勤了。
“你挺招人喜欢的嘛。”老板娘看着正在低头擦杯子的阿全说,“老九还说你不怎么招� �喜欢,我看你挺有女人缘的,以后有空就来我这儿吧。”
阿全不置可否地继续低头擦杯子,他虽然很需要钱,但也不打算长久地在这种酒吧做下去。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会碰上原来的“老相识”。
比如包头强。
听说包头强现在跟了西区的一代的土霸王,混得相当风生水起,阿全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包头强还是来了。
尽管他一直低着头,但包头强还是很快就认出他了。
“还真没想到,当年威风凛凛的全哥现在在这儿给人端茶递水的,多丢份儿啊。”包头强说着,身旁几个跟班就跟着起哄。
阿全没答话,依然低着头擦杯子,老板娘过来打圆场这才算过去了。
后来包头强就好像有意无意地总来找他的事儿,老板娘每次看他们过来都会主动过去打招呼打圆场,酒不是自己亲自送,就是让阿全送过去,“现在人家是龙少爷那边的人了,得罪不起的。”
结果阿全端酒过去的时候,还是被有意装无意地洒了一身,换作以前他早用酒瓶子朝包头强脑袋上砸过去了,但当时却也忍下来了,一方面是老板娘说的话,另一方面他看到七七从门口走进来。
尽管他跟七七说过不要来酒吧找他,但因为七七几乎每天都在唱片公司录音,能抽出来见面的时间很有限,所以一旦有空她还是会往酒吧跑。
“你的妞吗?”包头强扭头看见七七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让人不太舒服的笑,“挺漂亮的啊。”
“走了。”阿全拉过七七转身往后面的更衣室走,包头强要再跟上来的时候被老板娘插科打诨的搪塞过去了。
“那些人找你麻烦吗?”七七站在更衣室外轻声地问着,“打架了么?”
“没,就是不小心弄脏了衣服。”阿全把脱下来的制服扔进更衣柜里,拿出自己的衣服换上的时候,手抵着柜子深吸了一口气。
换作以前这架不打他是缓不过这口气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他必须得等着一切过去,只有等着一切过去了,他才能开始新的人生。
他只能等。
拉开更衣室的门,七七急忙就拽住他说,“让我看看,弄伤了没有。”
“没,真的就只是弄脏了衣服。”阿全按住她要掀自己衣服的手,“走吧,想去哪儿?”
“去吃好吃的。”七七高兴地蹦了一下。
今天是七七十六岁生日。
阿全要不是预支了薪水,今天就不打算在这儿干了。
但当他看到七七收到礼物时高兴的样子,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这个很贵吧。”七七从盒子里拿出手链来递给他,“你帮我戴。”
“不贵,允轩挑的。”赵允轩在讨女人喜欢这件事上要比他有天分得多,所以当时他说这条手链好看的时候,阿全毫不犹豫就买下来了,虽然价位相对来说确实不便宜。
“我认识这个牌子,是我们公司的赞助商,所以我知道一定很贵。”阿全正怕她说太贵了的时候,七七已经收回手高兴地做了个祷告的手势说,“我好喜欢,谢谢你。”
阿全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说你喜欢就好,还是说,只要你喜欢我什么都会为你办到。
但其实他办不到,他根本也没有办法办到。他只是一个车行里打工的打工仔,只是在酒吧预支了薪水的小酒保,他能做的不过就是省吃俭用的为她买一条手链,只是不在她面前再像个混混,只是不希望让她再露出刚才在更衣间门口露出的那种担心的神色。
这,就已经是全部了。
“下个月唱片就是上市了,我好担心。”走在沙滩上,七七一只手抓着阿全,用单脚蹦跳着踩出一只只脚印。
“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担心会卖不好,我担心公司花了那么多钱最后我也没有给他们赚到钱,我担心对我好的人最后会失望……”七七松开手,最后用力蹦了一下蹦到了阿全的面前,“你会对我失望吗?”
阿全摇了摇头。
对他来说,七七就是七七。
会成为明星也好,会继续留在酒吧驻唱,还会是会一直留在福利院,对他来说都没有分别。
七七就是七七。
他曾经问过七七为什么不跟领养家庭的人走,毕竟那时候长相甜美性格乖巧的七七是很多家庭中意的领养对象,但她对于这频频伸出的橄榄枝,一次也没有回应。
“离开了这里,就要离开大家了,我不想离开大家。”七七说。
阿全那时候并不知道这个大家是谁,但现在他想他有些明白了。
即使只有两个人,即使只有你跟我,也可以被称之为“大家”。
“真的吗?”七七望着他问,“阿全你……无论任何时候,你都不会对我失望吗?”
“不会。”他仍然摇了摇头。
“即使我变得又笨又胖,又丑又讨厌,你也不会讨厌我吗?”
“不会。”
“即使我唱片卖不出去,最后又要变成福利院里的丑小鸭,你也不会离开我吗?”
“不会。”
“即使……”七七突然往前走了一步,距离近的阿全不得不低着头才能看清七七微微扬起的脸,不知是什么时候这张原本有些圆润的小脸,退掉了青涩的稚气,透出一种宝石般的光芒。
阿全听见自己心脏用力跳动了两下,他听见七七说,“即使,我要你娶我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或者说根本没有想到该怎么回答,甚至没有想过会被问到这种问题。
但七七也没有再问下去,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就这么静静地扬起脸来等着他的答案,目光穿过他眼底的时候,仿佛要一直望进他心里去。
“我……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我娶你?”
“为什么不呢。”七七仍是这样站着,“从你在暖箱外面对我说,要活下去的时候,我就这么想了。”
阿全愣住了,好半天之后他笑了起来,“说什么胡话,那时候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吧,别说想了,脑子都还是豆腐花,耳朵都还只是团橡皮泥……”
“但是我就是知道啊。”七七反抗似的抓着阿全用力蹦了一下,“我就是知道,知道……就是知道。”
“好好好……知道,知道。”阿全握住七七的手按着她,沙子上蹦起来不容易,一脚踩空就可能会摔跤,他小心地拉着七七的胳膊,七七的眼睛里映着漫天的星星。
“你真的……知道?”
“知道。”七七突然低头从小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你放在暖箱上的棒棒糖这么多年我都带在身上,就像护身符一样,只要带着我就一定会遇到好事。”
阿全看着那根棒棒糖出了神。
十六年了,那根棒棒糖竟然没有变质也没有融化,还是这样一根看起来完好无损的棒棒糖。就像十六年那个四岁孩子的承诺一样,没有变质也不会消失,他一直都在七七身边,一直都在。
“你说过的话会算数吗?”七七转了转手里的棒棒糖,“你说过,会给我买糖吃……”
可是这么多年,他连一根糖都没有买给她过,或许是怕她知道当年那个站在暖箱外对她说要活下去的人,现在竟然是这样一副样子。
竟然只是……一个混混。
“给你买。”他突然伸手抱住了七七。
这瘦小的身体仿佛还是暖箱里那个婴孩一样,但却已经长大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已经能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十六年的糖,我都会补给你,一颗也不会差。”
“你说的啊。”七七高兴地环紧了阿全的腰,“一颗也不能差。”
第三节 托你的福,我的人生在这里就结束了
阿全跟酒吧老板娘说他想要留下来的时候,老板娘眼里又是惊讶又是喜悦的,盯着他看了老半天才问,“有什么好事?”
“嗯?”阿全低头擦着玻璃杯,听到这句抬头看了老板娘一眼。
“你脸上写着呢,”老板娘伸出涂着鲜红指甲的手在他脸上比划了一下,“有什么好事?”
“还不好说。”阿全自己都没注意自己是笑了的,只是把擦干净的玻璃杯放到一旁后才说,“但我大概要租房子,现在的薪水不够用。”
他不能一直住在老九的车库里,不说七七可能会声名大噪,就算是个普通的正常人,也不能总是窝在车库里过一辈子。他跟老九这么说的时候,老九意味深长地抽了一口烟,然后说了句,“长大了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这种话,即使院长时常挂在嘴边那句“长大了”也几乎没有对他说过,可能他在那些人眼里从来都不曾是一个孩子吧。
“我可能会……”阿全放下最后一只高脚杯的时候,老板娘还站在吧台旁抽烟,他转过脸看了看酒吧老板娘,“……结婚。”
“结婚?”老板娘夹着烟扭头看了他一眼,几秒钟才笑了起来,“真不容易啊。”
是挺不容易的。
对于一个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来说,想要组件自己的家庭有一个自己的归宿是很普通很正常的想法,但阿全从没有这样想过。在他脑海里浮现的最多的场景,就是自己如何横死街头,而死后会是怎样一番情景,他却不敢去细想。
死了就是消失了,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阿全这个人了,也不会再有人记得他。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就算允轩是他的朋友,他也并不希望允轩知道他有一天会那样死去。
但现在不同了,当七七说出那句“你娶我好吗”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过来。他并不是不渴望一个家和一个归宿,他只是害怕。害怕那些东西会像那些美好的愿望一样,说破碎就破碎了。到最后,自己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不会拥有。
“给你涨工资,当时结婚贺礼了。”老板娘在烟缸里掐了烟,转头又说,“别跟这儿的其他人说了,说了女客人就不来了。”
“我……”阿全一边想说“加工资就不用了”一边又想说“结婚也不是马上的事”,听见老板娘最后一句还想问“为什么不来了”,但最后挤在一起什么也没说出来,就看着老板娘扭着水蛇腰走出了吧台。
他要在车行打工也得在酒吧兼职,两份工作加起来的薪水,才勉强够他在深水埗这种地方租一间门都关不起来的小房间而已。
不过这也够了,至少他已经开始向着正常人的生活迈进了。
再见到孟军山是一个星期后的事了,那时候他正在吧台后调酒,老板娘突然走过来说了句,“快给那位客人拿瓶拿破仑,要最好的。”
阿全愣了愣,转过身去就看到了坐在吧台的孟军山。
他也是愣了愣,以孟军山的身份,这种酒吧根本连门槛都不够他踩的,但他还是来了,而且还是一个人来的,那些常年跟长在他身上一样的保镖一个人都没看见。
“三爷。”阿全把酒递过去的时候说。
“好久不见。”孟军山接过杯子,用手指按着杯垫,冰块在杯子里轻轻晃动,杯身上凝着一层水珠,“我听老九说,你有中意的人了。”
“是。”阿全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虽然他不明白孟军山问这些是什么意思。
“那估计你以后不会来找我了。”孟军山笑了笑,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贺礼。”
“不用了……”他急忙说,但孟军山已经站了起来,“以后没什么机会见面了,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三爷!”阿全又喊了两声,但孟军山没有回头。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杯,动也没有动一下,犹豫了半秒,阿全跟老板娘说了声之后,就抓着信封追了出去。
“孟三爷。”追到后面停车场正好看见孟军山的车开过来,保镖站在他身旁给他打伞,其实雨也不大。
“怎么了?”孟军山看见他便微微侧过身来,阿全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只把信封递过去说,“我不能要您的贺礼,无功不受禄,更何况,这也太多了。”
孟军山没有接,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信封之后说,“无功不受禄……说得好。”孟军山点了点头之后又说,“那你觉得我的命值多少钱?”
“啊?”阿全给问得一愣。
“看来你还不知道,老九没有告诉你。”孟军山笑了笑才说,“那天你偷走我的车送到车行,老九查出来车里被人动了手脚……你如果再多开两公里可能命也就没了。而我如果坐上那辆车,今天也就没有孟军山这个人了。”
阿全怔在原地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这个人,你说迷信也好,说讲情义也好,总觉得这是缘分,何况我看你也挺有眼缘的。”打伞的人喊了一声三爷,阿全才看见车子已经开过来。
打伞的人上去拉开了车门,孟军山最后朝阿全看了一眼说,“收着吧,以后你有什么事,还是来找我。”
阿全没再勉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辆劳斯莱斯开走了。
但那笔他最后也没有用,就这么安静地躺在租屋的小破抽屉里,像个诅咒一样一直缠着阿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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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全在外面等得久了有些不耐烦地拿出烟来点上,结果才刚点着就听见七七的声音喊:“叫你不要抽那么多烟你又抽,人家店里又不准抽烟。”
阿全笑了笑把烟在烟缸里掐了,店员捧着笑脸过来说,“没关系的,先生如果有想要,可以到吸烟区。”
阿全看了那店员一眼没说话。
他最后还是动了那笔钱,因为要买戒指。他不想委屈了七七,但自己的薪水又绝对不够买一对像样的戒指。把钱从抽屉里拿出来的时候他还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抽了一叠出来。
很多时候人的无助往往就这么可悲,薄薄一叠纸片就能解决的问题,很多人却怎么努力都办不到。
他想起孟军山说过的那句,“就像你不知道权力会带给你的好处的话,会觉得现在这样安稳的混个日子也不错”,他现在过的日子算安稳吗?
每个月都要为了房租和吃饭发愁,甚至还得不停地预支薪水才能解决很多麻烦的生活,算安稳吗?
权力会给他什么好处?
钱吗?
阿全没再多想,推上抽屉以后给七七打了个电话。
七七的唱片发行被推后了,问具体原因也没有说,但后来赵允轩从杂志上看到说,似乎是那家公司要力捧一个女歌手,所以其他的计划都被押后了。
连赵允轩都有些愤愤不平地说,“这世道真是……有钱是爹,有奶是娘。”
七七倒也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就算不给我出了,我也能回酒吧去唱啊,本来就只是谋生罢了。”一边说着,一边把剥好的皮皮虾放到阿全碗里。
赵允轩一脸酸倒了牙的表情,“七七你怎么就没想过要嫁给我呢?我也很喜欢吃皮皮虾,就是没有人剥。”
“囔,给你。”七七拎着剥好的虾壳扔到赵允轩碗里,“我给你剥好了。”
赵允轩给噎的半天没说上话来,阿全已经在旁边笑成一团。
买结婚戒指这件事阿全也思考了很久,他虽然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就能这么下定决心去结婚,去做一个普通人,但他却知道自己得给七七点什么。
承诺也好,哪怕就是个做梦的机会。
到店里那店员起先并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等七七最后选中了一枚戒指,而阿全把钱包拿出来的时候,那店员才捧着一副笑脸问,“小姐手寸是多少?需不需要改一改?”
阿全有点好笑地想起赵允轩那句“有钱是爹,有奶是娘”,他现在看这个“儿子”,倒也不觉得生气。
这世道本来就是这样,现实嘛。
戒指改了手寸要七天之后才能取,七七等得有点不耐烦,每天晚上给阿全打电话的时候就问,“今天是第几天了?”
最后终于把戒指拿回来,七七戴着看了好半天,又把阿全的手也拉过来比了比。
“你手好大。”七七把掌心贴着阿全的手心比了比,七七的手是很小,手指很细,指尖总是微微有些红,阿全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说,“你好,苏七七。”
那日她说,“我嫁给你,以后冠了夫姓就是苏,苏七七,多好听。”
苏七七。
真是很好听。
“不,我是苏太太。”七七高兴地搂了一下他的腰,“谢谢你送我戒指,我请你吃冰激凌。”
“你还真……赚。”阿全笑出声来。
七七跑到对街去买冰激凌的时候他在花坛边坐着,点了一支烟。街上车水马龙的人很多,隔着车流和人流他看见七七朝他挥手。
那时候他情不自禁地笑了,从没有想过在这纷扰的人群里原来有一个身影是属于自己的。
阿全低了低头,正打算掐了烟走过去的时候,却看到了那辆突然停在对街的小面包车。七七不见了,就在短暂得像眨眼一样的瞬间,七七就不见了。
他有那么0.01秒的愣神,紧接着就朝街对面冲了过去,来往的车流差点撞到他,纷纷按起喇叭来,他也根本没有办法停下来,踩着一辆车的车顶盖就追了过去,但面包车开得太快了,闯了一个红绿灯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影子。
七七。
七七……
阿全站在原地有一种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追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迈腿的挣扎,他用力抓了抓头发,脑子迅速冷静下来之后他扭头朝东区跑过去。
赵允轩在东区巡逻,巡逻的时候是不能带电话的。
他得快点找到赵允轩,他一定会有办法,他那么聪明,他是警察……
允轩刚转过路口就看到一个人朝自己冲过来,出于警察的本能他立刻扎了个马步手也放在了枪套上,但很快他收起了这个动作,也向身旁的同伴做了个手势说,“认识的朋……这是怎么了?”
阿全已经冲到他面前,来不及刹车几乎是撞到他身上,赵允轩急忙抬手付了阿全一把。
阿全扶着膝盖大口喘气,间歇拼了命地吐出几个字,“七七……七七……被抓……抓走了。”
“什么?”赵允轩愣了愣,同伴看到他们这样,问了句,“要不要通知总部?”
“等等,你先说清楚,七七被抓走了?被谁抓走了?你看清楚了……”赵允轩用力晃了一下阿全,阿全猛地甩开他的手吼了一声,“我说七七被抓走了,被人抓走了,你不是警察嘛,你快想想办法啊!”
“那也得知道是谁啊。”赵允轩扭头看了一眼同伴,同伴拿出了传呼机。
是啊,是谁呢?
阿全脑子里瞬间像是炸开了一锅粥似的,刚才那一瞬间的画面如同剪碎了的纸片在脑子里纷飞起来,他突然抓住了赵允轩的手说,“……包头强。”
“谁?”赵允轩听得一愣。
“盛强。”同伴说,“十三街那一带有名的混混,现在在西区也挺有名气的,你确定是他?”
应该不会错。
阿全修车,他对车子的特征和特性都很清楚,那辆面包车的拍照他没来得及看清,但车头和开车的人他扫了一眼,没错的,那个人是包头强身边的小混混。
但是,为什么呢?
“现在来不及想那么多了,先得通知总部。”赵允轩急忙转身要往警局走。
“不先去找人?”阿全猛地拉住他。
“得先回总部立案才能调动人手……”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七七有什么事怎么办?”阿全吼了起来,声音太大,惊得周围的行人都纷纷转过脸来。
“阿全,你冷静一点。”赵允轩皱着眉头,“我们一定会找,但也得照规矩办事……”
“见他鬼的规矩。”阿全突然推了赵允轩一把,猛地朝一旁的垃圾桶上踹了一脚之后向后退了两步,“你不去找我自己找。”
“阿全!”赵允轩要再追的时候被同伴拽住了,巡逻时候擅离职守要被通报处分,别说转正了,实习期都可能被除名。
“先回总部。”同伴说,“你朋友叫什么名字,身份证号码你都记得吗?”
“记得……”赵允轩看着冲进人流里的背影,握着拳头的手紧了紧,“我都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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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全没有立刻冲过去找人,单靠两条腿要走遍整个港城简直是异想天开,他需要车。他得回车行去找一辆车,如果确定了是包头强,他也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包头强,他得立刻去找包头强才行。
“阿全……”听见卷帘门声的时候,老九正在研究一辆M3的动力引擎,一扭头看到阿全一脸慌张地跑进来他急忙也跟了过去,“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九叔我得跟你借辆车。”阿全一边说着一边在抽屉里翻钥匙。
“出什么事了?”老九没搭理他的问题,而是径直问,“你先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七七不见了……不见了!”阿全翻了一通也没有找到钥匙,猛地将整个抽屉都抽了出来,零件和钥匙洒了一地,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她让包头强的人抓走了。”阿全望着一地散落的东西整个人也像是散了架一样,往后退一步没有靠到东西,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等等……”老九忙拉了把椅子过来给他坐下,“你说七七被包头强抓走了?为什么?包头强不是很久都没来找你麻烦了吗,为什么要抓走七七?”
“我不知道。”他用手抓了抓头发,像是要从脑子里挖出点什么东西似的。
老九也没有再问话,过了几秒钟之后他说,“去找三爷。”
阿全猛地抬头看着老九,老九很坚决地又说了一次,“去找三爷,他会帮你的。”
“不……不行。”阿全摇着头,他好不容易从那种泥沼一样的生活里挣扎出来,他再也不能回去了。他回去了,七七怎么办?可是他不回去……七七又这么办?
“那你怎么办?你一个人去找包
头强,他要真是冲着你来的,你不是找死么。”
“我已经报警了……”阿全突然看到掉在地上的车钥匙,忙伸手捡了起来说,“我自己去找包头强。”
“阿全!”老九在后面又喊了几声,但阿全已经跳上车行的小货车打开了卷帘门,老九拍着车窗喊了两声,阿全也没听见他喊的什么,一踩油门冲了出去。
*******
包头强现在在西区开了几家游戏机房,每天没事就蹲在楼上看监控,看到有小偷小摸不老实的就叫上来教训一顿,日子过得还挺悠闲舒心,所以当他把脚搁在桌子上晃着椅子在看监控里那个偷偷从机器里摸游戏币的小子时,根本没想过阿全会在这时候冲进来。
包头强差点直接从椅子上翻下去,忙用脚撑了一下地坐稳了,“谁这么不长眼睛,没看见大爷……”
“七七呢?”都没等包头强把牢骚发完,人已经被从椅子上拎了起来。
包头强这才看清楚眼面前的人,本来要发的火突然冷却了一样,变成了尖锐的冰棱,“哟,这不是全哥么,好久不见啊,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坐坐?”
“我问你七七呢!”阿全用力拽了一下包头强的夹克领口,却被包头强一把推开了,“七七我还八八呢,谁知道你说的什么鬼。”
“我看见的……”阿全要再靠近的时候,被包头强的人拦下了,“我看见你的人把她带走的,你有胆做没胆认!真孬种!”
“谁?”包头强皱着眉头扭头看了看身旁的人,那小跟班立刻凑上来跟他嘀咕了几句,包头强脸上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扭头看着阿全,“那是你的妞?要不说冤家路窄了……这也算是报应了。”
包头强忽然推开手下人走过去在阿全肩膀上用力拍了一下,紧接着顶起膝盖朝着阿全的肚子猛踢了过去。这一下没有防备,被踢得差点连隔夜饭都吐出来的阿全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才手撑着地跪下了。
“你当年把老子打废了现在自己泡妞泡得倒爽啊,我是不知道那是你的妞,知道我他妈绝对不会就这么把她扔仓库里算了!”
“……什么仓库?”阿全抬了抬头,冷不防被键盘在脸上砸了一下,差点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别自作多情了,你现在在老子眼里连个屎壳郎都算不上。”包头强蹲下身子揪着阿全的领子把他拽了起来,“老子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那妞得罪了什么人自己不知道么?人家让我给她点颜色看看我也算下手轻了,早知道是你的人我他妈怎么都得给你打个蝴蝶结送过去……哎哟,老子倒霉。”
包头强捂着脑袋往后坐到了地上,没等回过神来阿全已经压倒他身上,手掐着他喉咙吼着,“你把她藏哪儿了?谁让你这么做的……”
“你掐死我啊,掐死我试试……仓库里没水没粮的,看你那妞能不能撑得过一个星期。”包头强忽然大声笑了起来,趁着阿全走神的间隙,膝盖一顶就把人从身上掀了下去。
所有人突然都戒备起来,但阿全却没再扑上去跟包头强扭打,而是起身后朝着翻到在地上的椅子踢了一脚之后,就转身走出了游戏房。
“呸。”包头强伸手摸了一下嘴角的血,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
“在仓库。”出了游戏机房阿全径直就跳上了车,电话一直在口袋里响,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赵允轩。
“什么仓库?”赵允轩跟着问了一句,“哪里的仓库?”
“我他妈要知道要你们这些警察干什么!”阿全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喇叭发出了刺耳的鸣笛声,赵允轩在电话那头愣住了,刺耳的尖叫声也渐渐让阿全冷静了下来,几秒钟后他说,“我只知道在仓库,包头强不会再说是哪个仓库了……他说不是他主意的,是有人让他这么做……我不知道七七得罪了谁……允轩,我现在一点办法都没有,你不是警察吗?你不是能除暴安良吗?你帮帮我,帮我救救七七……”
赵允轩许久都没说出话来,是啊,他不是警察吗,他不是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嘛?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他除了在电话这头听着阿全无力的求助声之外,什么都做不到呢?
“赵允轩。”长官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允轩急忙挂了电话转身朝上司敬了个礼,“你说的被绑架的那个女孩子,我们从人口库里查不到,你能不能再详细一点?”
“好……她是我奶奶福利院里的孤儿……”赵允轩有些语无伦次,他知道如果阿全在,一定又会暴跳如雷,但是没有办法,所有的事都要按程序来,他不能跳过所有的同事一个人去找人,更不可能开着警车满世界乱闯乱抓。
他也想找到七七,但是他没有办法。
——去找三爷。
挂断电话,老九的声音又在阿全耳边回响起来。
去找三爷……去找孟军山……他会帮你,他有能力帮你……
阿全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手里的电话像是要被捏碎了一样,屏幕被按亮了,键盘就在眼前,但他不知道孟军山的号码,他更不知道这时候该去哪儿找孟军山。
“九叔……”电话终于还是接通了,阿全用额头抵着方向盘,闭了闭眼睛说,“我去哪儿能找到孟三爷?”
********
孟军山放下笔的时候天都快黑了,他起身合上文件正打算拿外套的时候就听见助理在门口一路喊着“对不起,您不能进去……”一边就朝着门口来了。
拿外套的手顿了顿,孟军山一抬头就看到了玻璃门外的年轻人。
“孟先生,他……”助理一脸慌张地看着他,孟军山却没有生气,只抬了抬手说,“你下班吧。”
阿全的眼睛很红,但看得出来他不是哭过了,那是着急烧红的。虽然孟军山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他知道这对这个年轻人来说一定是大事。
“出什么事了?”孟军山转身从饮水机里倒了杯冰水递给阿全,阿全没有接。他手抖得厉害,可能一路抓方向盘抓得太紧,现在整条胳膊都在颤抖,怕接过来杯子就洒了。
“三爷……”毫无防备的,年轻人就这么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虽然有地毯,但膝盖撞击还是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孟军山端着杯子的手保持着刚才的水平度,低头看了看跪在面前的人说,“这什么意思?”
“……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求你帮帮我。”阿全撑着地的手直接发白。
“需要我帮你什么?”孟军山的声音没有起伏,转身放下杯子后才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能感觉到这年轻人的颤抖,是从骨髓一直延伸到皮肤的颤抖。
他真的很害怕。
这一定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才会如此害怕。
“七七不见了……”阿全抬起目光,眼神空洞的和之前见到的好似不是同一个人。
“七七?”孟军山皱了皱眉头。
“就是那天……那天酒吧门口跟我一起的女孩……”
“哦。”孟军山点了点头。
虽然没有具体问这个名叫七七的小姑娘是什么人,但从阿全此刻的状态他可以判断出,这个名叫七七的女孩是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人。
“他不见了?”
“是……”跪在地上的人低着头,手指紧紧揪着身下的地毯,“……她被包头强抓走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会怎么样……他说把七七关在仓库里,但我不知道是哪个仓库,我……我已经没办法了……”
“你等我一下。”孟军山打断了他语无伦次的说辞,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了电话。
阿全看着他。
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很平静,但这并不是事不关己的平静。
他的冷静和沉默之中透着一股强大力量,连他拿起电话时候的样子都充满了一种无法言喻的力度,好像他已经把这个世界上每一件事都掌控在手心里一样。
这难道就是他所谓的……权力的好处?
“……有消息就打我电话。”孟军山挂断电话之后重新走回到沙发旁坐下了说,“你说的包头强我刚打听过了,是龙晋言手下的人,西区那边的人说,下午的时候好像确实看到他带走过小姑娘……”
孟军山端起桌上的水递给他,“他说把你朋友关在仓库里,应该说的是龙马建设的仓库。龙马建设旗下的仓库少说有几百个,废弃的就有几十个,我已经让人去找了。”
阿全听着孟军山有条不� �地说完这些话,每一个字每一个停顿都像是一击重锤一样让他的心跳渐渐缓慢下来。
“谢谢。”他终于伸手去接过杯子,纸杯送到唇边的时候,孟军山翻开了打火机,叮的一声,这细微的声音也让阿全的神经跟着跳了跳。
“这件事……”孟军山突然转过脸来看他,“你报警了么?”
“啊……”阿全放下杯子重新看着孟军山,他不知道孟军山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有点害怕因为这样他会收回刚才的决定,不再帮助他了。
“我……我告诉了朋友……他是警察……”
“朋友?哦,那天也和你们在一起的年轻人。”孟军山合上了打火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到了落地窗边,“那这件事我就不太方便出面了,等有消息的时候,你直接去找警察就行……”
“孟三爷……”阿全突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是要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握紧了手里的杯子。
“你不相信警方么?”孟军山微微侧过身来看他。
是啊,难道还不放心警察吗?
赵允轩不是说过,只要当了警察就能保家卫国除暴安良,就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那为什么自己竟然会在听到孟军山那句“直接去找警察就行”的时候会突然这么犹豫和害怕,刚才孟军山带来的一丝冷静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彻底的土崩瓦解了。
是的,他不信任那些警察,已经五个小时了,他连一点消息都还没有收到。
但是孟军山却只用了短短几分钟,就已经搞清楚了七七可能所在的方位。
他没有选择,他此刻所能依附的,只有这种力量。
只有它了。
“我谁都不信,”阿全用力捏了捏手里的纸杯,“我只信我自己。”
孟军山看着他没有说什么,隔了一会儿才又转过身去看着落地窗外。
男人的背影很单薄,如果不是和阿全而是跟他的贴身保镖站在一起的话,会显得更消瘦。但这么消瘦的一个人,却似乎掌控着他想都想不到的力量。
“孟先生……”他忽然低下头,望着纸杯里微微颤动的水面说,“您有没有过那种……无助到害怕的感受?”
孟军山侧过身来看着年轻人,他低垂着脑袋的样子很沮丧,但和他所见过的其他人的沮丧不一样,那看起来已经熄灭了的火堆下,有燃烧着的星星之火。
孟军山看到了。
“有过。”他说,“很久之前曾经有过。”
“那您……”阿全抬起目光,直直地盯着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现在还会吗?”
“不会了。”孟军山没有再看他,转过脸去望着玻璃上映出的影子,“那是最后一次,我再也不会让我自己有那样无聊的感受了。”
********
“73号仓库?”赵允轩坐在警车的副驾驶座上,警车嘀嘀的鸣笛声吵得他听不清楚电话里的声音,“你说哪个码头?好我知道了,我们现在过去。”
“你确定是73号仓库?”开车的同伴看了一眼赵允轩,“那个仓库不是刚刚……”
“先过去。”赵允轩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
他没有在电话里告诉阿全,几分钟前接到报警说有仓库着火,而那个仓库就是73号仓库。
如果七七真的在73号仓库……赵允轩用力做了个深呼吸,这是事发几个小时以来他第一次希望得到是假消息。
一定是错的,这个消息一定是假的。
赵允轩靠着椅背,用力捏着手里的电话对同伴说,“开快点。”
火已经从仓库码头烧到了岸边,火星子溅出来直接都往海里蹦。
赵允轩几乎是没等车停稳就直接从车上蹦了下来,身后一辆辆警车接踵而至,连消防车也已经停了好几辆,高压水枪像巨龙一样一条条伸出来,朝着窜天的火舌喷吐白雾。
“我的天……”
即便隔得这么远,也能感觉到火舌的热浪,没有办法靠近,即使是穿着消防服的消防员也根本没有办法靠近。
“……七七!”听见身后有紧急的刹车声时,赵允轩才转过身。
阿全正从后面冲上来,几个消防员拉着隔离带拦住他,但那整个人就像是疯了一样,不顾一切地往前冲着。
“阿全!”赵允轩想都没来得及想就冲过去拉住他,“你疯了吗?冲进去会死的……”
“可是七七在里面!她在里面啊!”阿全猛地朝赵允轩腿上踢了一脚,疼的允轩差点咬断了舌头,但却还是没松开手。
“七七不一定在里面,消息可能是错的!”
“不会错的!消息不会错的!七七一定在里面!”阿全朝赵允轩肚子上打了一拳,趁着赵允轩松手的间隙正要往里冲,却被赵允轩拦腰抱住了。
“你冷静点行不行……就算七七在里面,也已经不可能救出来了!这么大的火,什么东西都已经烧没有了,七七就算在里面也已经……”
赵允轩猛地感到怀里的人失去了力气,他没控制住力道,差点就这么一下子摔趴在地上。赵允轩有些担心地抬起头,火光下阿全的表情有些吓人。
“……已经死了。”阿全补完了他尚且没有说完的话,火光中那一抹冰冷的目光寒得让人肝颤,他望着赵允轩,“你想说,即使在里面,七七也已经被烧死了,是吗?”
“是!那对你们来说那只是一条人命而已……”阿全突然揪住赵允轩的领口,“但对我来说,那是七七!是七七你懂吗!那是我全部的人生……你懂吗?你不会懂!你怎么可能会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全哥,全哥。”跟着阿全的小货车一起停下来那辆黑色私家车上也下来了几个人,在这时候扑过来死死拉住了他。
“你不是警察么……”阿全咆哮般地朝赵允轩吼着,“不是说当了警察就可以保家卫国除暴安良么……”
赵允轩愣了愣,阿全的脸上有光,但那并不是火光,是水痕反射出来的光。
赵允轩突然觉得呼吸一紧,他从没有见过阿全哭。
这是第一次。
但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不是说好替我保护七七的嘛!你不是说当了警察就能替我保护七七的嘛!那你现在在干吗!你在干吗!你去救她啊!赵允轩你这个混蛋骗子!你骗我……”
眼看着阿全就要从几个人的捆缚中挣扎出来的时候,身后一个声音猛地让他清醒了过来,那人声音不高,也很平稳,在这喧嚣的火场中宛如遗嘱清流。
“你朋友说的对,”孟军山的声音依然很冷静,“即使现在进去也已经救不了了,太晚了。”
太晚了。
真的太晚了。
阿全在那一刻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拉着他的人没扶住,就这么看着他跪在地上,撑着地的双手都在发抖。
是他对七七说:活下去,我会保护你。
是他对七七说:十六年的糖,我会补给你。
是他对七七说:以后,我们还有很多个以后……
但其实什么都没有,他什么都给不了她,甚至连最初的承诺,他都没有做到。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
他的人生在这一刻像不满裂纹的水晶球一样,彻底的破碎了。
阿全突然抬起拳头用力地朝地面砸了过去,分明那么用力,但地面却连一丝震感都没有。
真是可笑,他拼尽全力要争取的原来就是这么无力又可笑的东西。
最后,甚至连七七也赔了进去。
孟军山就这么冷静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一点点的崩塌下去,脸上的表情甚至没有一丝起伏,然后他转过身去,朝着身旁的人说了句,“走把。”
那人点了点头,转身在阿全的肩上按了一下,“走吧。”
“阿全……”赵允轩往前走了一步,却在这时候,他看到阿全撑着地的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头。
“阿全!”赵允轩急急追出两步,但阿全已经转身跟上了那些人,“你去哪儿?”
“别靠近我……”阿全猛地转身,允轩一个不留神差点扑了个空,手在半空中悬了一下,落在阿全肩膀上的时候被他狠狠打开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
赵允轩愣了愣,少年眼中投射出来的光那么亮,却那么陌生。
他说“你们”,那么这个“们”里除了自己,还有谁呢?
不,也许并没有谁,他说的“你们”,是所有的曾经和未来,现在已经被这个名叫阿全的少年全部舍弃了。
仓库被火团团包围,甚至连旁边的集装箱都没有放过,高压水枪已经不够了,消防员不停地在增加装备,但那火焰像是在嘲笑他们一样,越发的嚣张起来。
他最后抬眼看了一眼那火光,像是在忍耐某种疼痛一样用力咬了咬嘴唇之后,转身离去。
“阿全!”赵允轩突然拽住他,“你不能跟那些人走,你会毁了你自己的……”
“不会了,已经不会了。”阿全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一刻他眼底所有的情绪突然灰飞烟灭了,剩下的只有冰冷和空洞,“……托你们的福,我的人生在这里已经结束了。”
已经没有剩下什么可以摧毁的东西了。
什么都没了。
“阿全……”赵允轩再要追上去的时候身后的同事喊住了他,火光里的少年没有再回头,大火在他身后越烧越烈,而他却朝着背光的方向,越走越远。
那是赵允轩最后一次见到苏全,很多年之后当他回想起来的时候,都会想起那个背影。
那大概真的是最后一次……
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个曾经的苏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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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灾的消息第二天的新闻也报了。
尽管赵允轩不愿意相信,但仓库里的确有一具被烧焦的女尸,他没有通知阿全去认领,因为即使去也根本认不出什么,除了那枚烧得发黑的戒指之外,他什么也看不到。
而阿全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还是院长把七七领了回去,葬在福利院后山的一个小山坡上。
哪里有很多没有福气的孩子,院长每年都会去山上种很多的花草,他们在七七的坟前种了一株山茶花,到春天的时候,开出了白色的花朵。
赵允轩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阿全。
车行的工作他似乎也辞了,酒吧也没有再去过。连老九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赵允轩每次在街上巡逻的时候都有些刻意地想要在人群里找到阿全,但每一次都只是徒劳而已。
几个月之后警方在海里打捞上来一具尸体,核实后知道那个人叫盛强。
没有他杀的痕迹,像是喝醉了失足坠海的。
但他隐隐就知道不是这样的。
可是他找不到阿全,哪里都找不到这个人。
七七签约的那家唱片公司老板不知道怎么就被查出经济问题,东躲西藏的最后被人发现在一个酒店式公寓里自杀了。那家唱片公司没多久也被收购了……
赵允轩看着这些好似八竿子打不着的新闻,心上像是被挖了一个很大的洞,怎么都不填不满。
是的,他对阿全说过,他要当警察,要除暴安良保家卫国,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但结果呢?
结果……呢?
大概过了一年多,赵允轩毕业转到骑警队,有一回骑着摩托在街上巡逻的时候,无意就看到了阿全。
他当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把车倒过来再看一次的时候确定是他不会错。
只是他好像已经车头车尾的变了一个人。
不再总是穿着车行的工作服,脸上也再也看不到当年的生气,仿佛一个戴着面具的人,行尸走肉一般的挤在人群里。
“阿全。”赵允轩追着跑了过去。
正要转身的人听见这一声才停了下来,看了看那戴着头盔的小骑警。
身旁的人好奇地扫了一眼那警察,问了句,“三哥,有麻烦吗?”
“没,你们先走吧。”他淡淡朝身旁几个小弟说了句,那几个人也很识相地扭头走了。
赵允轩这才走过来,皱着眉头打量他,又长高了,也变得比以前壮了,连衣服都穿得比以前体面了,但却没有看到他脸上有任何高兴的意思。
“你怎么会……”他想说你怎么会跟那些人在一起,但他看到阿全的眼神时突然就明白了。
他说得对,他的人生在那场火灾中已经彻底的结束了。
现在的阿全,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奶奶把七七安顿在福利院后山了,你去看过七七吗?”最后想了半天,他还是问了这句。
“没。”
没想到他能答得这么平静,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动一下。
“阿全……”赵允轩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他也不插嘴,就这么等着赵允轩说下去。
“你真的……不去看看七七么?”
“不用了。”阿全转过身。
“可是……”
“我没脸见她……”那声音冷冷的,冷得赵允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口像被堵住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有……”他忽然转身看了赵允轩一眼,“我不叫苏全了,要是找我,就找苏孝全。”
怪不得怎么都找不到他,赵允轩愣了愣,“你……”
“不过你最好也还是别找我了,你是警察我是贼,见面应该也没什么好说的。”苏孝全冷冷扫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朝着同伴前行的方向走了过去。
“阿全……”
“对了。”他突然站住,背对着赵允轩没有动,“还有个事情想麻烦你一下……”
“你说。”赵允轩捏了捏手指,如果还有什么事是他能做的,他无论如何都想要为他去做。
“在她旁边给我建个墓,就当我也跟她一起死了。”他平静地说完这些,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阿全……”赵允轩想要喊,但那声音哽在喉咙里,怎么都发出不来。
是的,他的人生结束了。
那个曾经还会说会笑的少年,已经彻头彻尾地消失了。眼前的背影如此陌生,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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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就快要烧完了,屋子里没开灯,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出神。
今天他对赵允轩说的话之前已经想了很久了,从在报纸上看到七七的死讯开始,他就有了这样的年头。在七七旁边给自己建一个墓,这其实是很奢侈的事,他都不知道七七是不是还想见他。
但他还想跟她在一起,哪怕……就只是形同虚设。
这些天来他每天晚上都睡不好,七七最后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哭,是不是很害怕,他都不知道。
他时常会想,如果那时候就跟了孟军山走,那么后面的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然而这世界上总是有太多如果,却没有办法结果。
他站起来在烟缸里掐了烟,门外一直等着的几个人看见他站起来,齐齐喊了一声“三哥”,又问:“现在去哪儿?”
“去三爷那里。”他转身走出房间,随从跟在身后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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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他再次回到孟军山那里的时候,孟军山这样问他,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一样。
“阿全。”他说。
“姓呢?”
“苏。”
“苏……”孟军山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隔了一会儿才说,“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你取个‘孝’,就叫苏孝全吧。忠孝两全的意思,我看你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他没说什么。
名字对他没有意义,他叫什么都无所谓,不论是院长说的“全字好,福寿双全”还是孟军山说的“忠孝两全”,他都无所谓。
因为他有所谓的一切,已经随着过去的那个自己一起消失了。
“跟着我的话,别的不用管,做好我给你的事就行了。”孟军山从老板椅上站了起来,“以后也不会再有人敢找你的麻烦。”
那之后没多久,孟军山送了他两件礼物。
一件是包头强的死讯,另一件是唱片公司的所有权。
“那姑娘的事……是个小老板找人做的。”孟军山看了看桌上的文件,“其实也不过就是吃饭的时候起了点纠纷,你那位朋友的性格,大概跟你很像,比较容易得罪人,所以他们才找人想吓唬吓唬她,就是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
孟军山把那份文件放到他面前,“你的东西,你看着办吧。”
“谢谢三爷。”他拿起桌上的文件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等着的人看见他出来纷纷都站了起来,谁都知道他现在是孟军山面前的红人,谁都不敢得罪他,那么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捧着他。
而他只是走过去,从一个人手上拿过烧了一半的烟,把文件的一角点着了之后,扔进了垃圾桶。
没有意义了,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些人的死也不能换回他的七七,即便所有的人都死了,他的七七也不会回来了。
他后来又去一趟车行,还九叔的钱和人情。
老九乍一看没有认出来,过了许久才说了句,“不一样了,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苏孝全抬头看着漆黑的夜,月亮走得无影无踪,仿佛再也不会出现了一样。
他低了低头,转身朝着停在路边的那辆劳斯莱斯走了过去。
“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他轻声地对自己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