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竞昶已经抽完了第二包烟,蒋竞羽把窗户风扇都打开也觉得有点受不了,劈手夺下了蒋竞昶手里的烟:“哥你急着得肺癌吗?不急先让我缓缓行吗,我快给你呛死了。”
蒋竞羽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他也很焦躁。
现在快黄昏了,跟她打完那一通电话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联络过。他现在心里也很没底,恨不得装个天眼定位到她。
“那烟跟你有仇吗,你快把它肠子都挤出来了。”蒋竞昶看蒋竞羽不停地在烟灰缸里碾着刚才那根抽了一半的烟,走过去劈手把他手拿开了。
“哥,我心里特别不舒服。”蒋竞羽在沙发上坐下抱着头。
“你放心,杜泽山跟孟军山不一样,更何况她长得那么像梁洛心,他下不去手。”
“但我怎么觉得她不会回来了呢?”蒋竞羽抬起头来。
“会的。”蒋竞昶走到窗口顺手摸出烟,顿了顿又放回去了,他嗓子都快哑了,确实不能再抽了。
“你怎么这么肯定?”蒋竞羽直起身子,大哥这么说一不二的时候挺少的,大部分时候他都只是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蒋竞昶看着弟弟,叹了口气:“她跟我说会的。”
“她也跟我这么说,可我怎么就这么没底呢?”蒋竞羽抓了抓头发,“我总觉得她心里……”
“她怀了你的孩子。”蒋竞昶说出口了。
其实蒋竞昶本来也打算告诉蒋竞羽的,现在看他这么坐立不安,就忍不住说了出来,而且现在说不说,也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但是蒋竞羽的反应让蒋竞昶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蒋竞羽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不好其实是跳起来的,眼睛里一片茫然。
“她说是在上海的时候,你们……”蒋竞昶话没说完,身子突然一轻就被蒋竞羽从窗台上拉了起来,“你说她怀孕了,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就是现在这个样子。”蒋竞昶狠狠地甩开蒋竞羽的手。
“大哥你……”蒋竞羽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愤怒,愣在那里浑身发抖,却半天都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然后突然扭头就往门外跑去。
“蒋竞羽你给我站住!”蒋竞昶几步上去一脚踢上了刚被拉开的门,“你做事能不能有点脑子?”
“你们能不能有点脑子?”蒋竞羽这次没有被吼怕了,反而拧着胳膊用力地拽了一下门,可是门被蒋竞昶死死地挡住了,完全打不开。
“你现在去找她,你知道她在哪儿?你这样贸贸然就去了,会不会给她造成危险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本来要成了,你就这样去了只会让她很被动……竞羽,你做事前能不能先用脑子想想?”
“不能!我是没脑子不懂事做事不经思量整天到处闯祸,但我至少不会让她一个人去死!”蒋竞羽扯着嗓子吼了出来,蒋竞昶没怎么见过弟弟这样子,也一下子有点懵了。
“你……你说什么?”
“你知不知道她不能怀孕,”蒋竞羽揪着蒋竞昶衣领的手都在发抖,“根本撑不过三个月她跟孩子都会没命的!”
“我……我不知道。”蒋竞昶也愣了,他虽然知道她的身体不好,但没有想过情况会严重到这个地步,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那时候她不说呢?
她或者可以默默地打掉,但她都没有。
她舍不得吗?
还是说,她是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活着回到蒋竞羽的身边。
她选择了这样去死,为什么呢?
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蒋竞昶觉得领口猛地松了,蒋竞羽整个人像是软了一样靠着玄关的壁橱一点点地往下滑。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你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去死!”蒋竞羽抱着头坐在地上,他现在是不知道她在哪儿,港城这么大,她有心躲,他根本找不到她。
“竞羽……”
蒋竞昶蹲下身子握住蒋竞羽的胳膊,发现他浑身都抖得厉害,根本控制不住。
“你说的对我是没用,我做事不用脑子我不懂事我只会闯祸我……但是……但是我不想她死……”
蒋竞羽扒在蒋竞昶的肩膀哭了起来,他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一定是疯了,不然为什么一定要跟去上海,一定要让她说她喜欢自己,他真的是不用脑子,是他害了她。
蒋竞羽你就是个傻瓜!
“走,我们去找她。”蒋竞昶忽然拽着蒋竞羽站起来。蒋竞羽愣了愣,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就匆忙地拿手抹了一下:“你知道她在哪儿?”
“不知道,”蒋竞昶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向楼梯口,“但杜泽山应该知道。”
苏孝全靠着电梯点了一根烟,电梯里不能抽烟,但他现在手抖得厉害,就这样进杜泽山办公室肯定不行,他得抽根烟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没想到孟军山在最后的时候会要见他,虽然他也做过这样的心理准备,甚至做过比这个更坏的心理准备,但他是真的没想到。
孟军山隔着玻璃看他的时候,眼神里毫无意外的是愤怒和仇恨。他相信如果不是玻璃挡着,孟军山能扑上来把他生吞活剥了。
“三爷。”
“你还知道我是你三爷。”孟军山冷冷地笑了一下,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你吃里爬外的时候心里有我这个三爷吗!”
苏孝全低了低头,他也没打算解释:“您一直都是我三爷。”
“那我让你把梁洛心的事解决掉,你给我怎么解决的!”孟军山拍了一下玻璃,微微地站起身来,“你别跟我说现在这个冒牌货跟你没关系,我他妈没傻呢。”
“是我做的。”苏孝全微微地抬起头看着孟军山,“我是没有照您的吩咐把事情解决,但我把梁洛心送到那个医生手上也没能撑过几个月,她最后也还是没能回到三少的身边……”
“所以你就跟蒋竞昶弄了个冒牌货来糊弄江洋?”
“蒋竞昶顺着梁洛心的线索找到我的时候,我心里正是最恨你的时候。那时候三少刚想起来,他每天过什么样的日子你知道吗?你知道我看在眼里是什么滋味吗?我知道你把他当亲生儿子,但你做的所有事除了伤害他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作用。”
“我他妈用不着你来教我怎么对江洋好!”孟军山在狱警的喝止声下又重新坐回到了椅子上,咬了咬牙,“我就不该把你从孤儿院领回来,我要知道你是个狼崽子我早就崩了你了。”
“我知道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要是就为了教训我才叫我来……”
“我他妈没工夫教训你,苏三,你给我听着。”孟军山回头看了一眼狱警,放低了声音,“你对不起我的事我做了鬼也会跟你算账,但你不能对不起江洋,他把你当亲哥哥,不是他你不知道在我手里死多少回了。”
是,这是真的。
很多次他真的差一点就踏进鬼门关了,都是三少救了他,他对江洋也不单纯只是主仆、上下级,他心里真的也把那个人当成了自己的家人。
虽然他可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但他心里的想法不会变。
“你不是跟蒋竞昶他们一样希望我死吗?”孟军山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死是早晚的事,但是我死之前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你不能让蒋竞昶动江洋一根头发,不管你以后在哪儿,在谁身边,你都他妈不能让人动江洋一下。”
苏孝全愣了愣,他没想到孟军山会说这些。
“我早知道你
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看在你对江洋忠心的份上我早就弄死你了。”孟军山咬了咬牙,“所以苏三你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你要是做不到,老子就是做鬼也会把你生吞活剥了。”
“我做得到。”苏孝全定定地看着孟军山。
他这困兽之斗,也算是英勇了。
“我不相信你,但我现在也不能不相信你了。”孟军山被狱警拽着站了起来,苏孝全也跟着站起来问了一句:“三爷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想让你死吗?”
“我他妈不想知道。”孟军山吼了一句,“想我死的人那么多,我他妈没工夫搭理你们在想什么。但你替我告诉蒋竞昶,他敢动江洋一下,我就死了也能让他全家陪葬。”
“如果他敢动三少,我也会这么做。”苏孝全吸了一口气,看着孟军山被拽进了小门,突然喊了一声,“三爷。”
孟军山拿手抵了一下门框,苏孝全已经放下了对讲机,声音不大但能让孟军山听清楚:“虽然我一直觉得您做的事都不对,但我真的挺敬重您的。”
“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孟军山冷冷地笑了一下。苏孝全隔着玻璃最后看了他一眼:“所以,您吩咐的事我一定都会办好。”
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一屋子烟差点让人以为着火了。
苏孝全低头掐了烟,没在乎电梯门口几个人诧异又愤怒的眼神,也没搭理前台小姑娘的招呼,就径直朝杜泽山的办公室去了。
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杜泽山正站在落地窗前出神。
门口的助理告诉他,杜先生早上见了梁小姐和郑凯文之后就一直这么在办公室里发呆,不是坐着就是站着,会议也全部都取消了。连苏孝全敲门他都没有回应,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
“三少。”他推开玻璃门,轻轻地喊了一声。
但是杜泽山没有动。
“三少,”他又喊了一声,走近了一些,“我……”
“我不想知道,你不要说。”杜泽山有点生硬地打断了他。
苏孝全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了些许的不一样,也不知道是发烧的关系还是杜泽山正在默默地起着某种变化,他以前绝对不会用这么生冷决绝的声音说话。
苏孝全低了低头,其实真的要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哥。”
过了大概有几秒钟,杜泽山的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度,但依然没有看他。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也不想问。我现在需要人帮忙,你如果愿意继续留下我不会赶你走,只是以后我们都不会像以前一样了。”
杜泽山顿了顿:“当然你要走我也不会强留你,你自己选吧。”
苏孝全看到玻璃上反射出的人影,还是他认识的三少,但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我留下。”他没怎么犹豫,这是他早就做好的选择。
“那好。”杜泽山转过身来看了看他。苏孝全不禁微微一愣,杜泽山眼神跟平时完全不一样了。
“你现在帮我做一件事……”杜泽山正低头翻桌上的文件,突然听见门口有人喊了一声:“杜先生。”
苏孝全和杜泽山几乎是同时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口一脸慌张的潘智勇。
“出什么事了?”杜泽山问。
“孟先生出事了……”潘智勇大口地喘着气,“刚刚监狱里有暴动,孟先生受了重伤,已经送到医院急救了。”
杜泽山翻着文件的手猛地在桌上撑了一下。
“三少。”苏孝全抢了一步过去,伸手要扶他却被杜泽山挡了下来,苏孝全悬空的手收了回来,“要不要现在去医院看看?”
“不用。”杜泽山撑了一下桌面站稳了,他已经料到这个结果了,也已经做好了承受的准备,就是没有想到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会让他这么难受。
他没有怀疑过叔叔对他的疼爱,他虽然也不认可叔叔做过的一些事,他虽然也恨叔叔杀死了梁洛心,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叔叔去死,而且还是为了保全自己去死。
这一切潘智勇看在眼睛里有点怪怪的,但也没有插嘴说什么,他还有话要说,忍了忍还是没憋住:“现在消息已经散出去了,下面堂口里的人已经开始乱了。”
苏孝全低声骂了一句,他虽然知道孟军山一死抢地盘的事情肯定要发生,但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股价也在跌,锦城集团那边说要开会,这边……”
“我去。”杜泽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潘智勇,“你去跟他们说,叔叔的位子留着,我来坐。”
苏孝全猛地回头看了杜泽山一眼,他不知道杜泽山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但是他俨然已经下定了决心,也许是早就想好了,也许就是刚才短短几秒。
他已经不是孟江洋,更不是原来的杜泽山了。
“杜先生你确定……”
“没有杜先生了。”杜泽山直起身子理了理袖口,“就跟他们说,孟江洋回来了。”
“什……什么?”潘智勇看了苏孝全一眼,他来的时间短,并不知道孟江洋换身份的事,所以听得一头雾水,还想问一句孟江洋是谁的时候,被苏孝全一眼瞪了回去。
“照说就行。”苏孝全冷冷地说,潘智勇只好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杜泽山坐回到椅子上,然后苏孝全听到一声巨响,扭头才看到桌上的镇纸随着一堆文件夹和相框被扫到了地上,乱得不成样子。
杜泽山抬手撑着额头,指关节紧得发白。
“杜先生……”
还不等苏孝全走过去捡东西,就听见助理的声音,苏孝全刚想吼,就见跟在助理身后的两个人已经抢了进来,没等他看清楚,一个人已经一把坐在椅子上的杜泽山拎了起来。
“她在哪儿?”蒋竞羽没头没脑地丢出这一句。
杜泽山被他一下子从椅子上拽起来还有点没回过神,这时候才看清楚是蒋竞羽,他抬手拧了一下蒋竞羽的手腕,疼得蒋竞羽不得不松了手。
他没想到杜泽山这么大劲儿,不是蒋竞昶他就摔了。
“你问谁?”杜泽山的声音冷冷的,连蒋竞昶都觉出来不对劲。
“梁洛心……陈艾美……你管她是谁,你知道我问的是谁。”蒋竞羽吼起来,要不是蒋竞昶拉着他,他刚才那一脚已经踹到杜泽山的身上了。
“你们的人,你来问我?”杜泽山推好领带,理了理领口。
“杜泽山,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想的是什么,但人命关天,天亮之前找不到她,她可能会死……”蒋竞昶一边牵制着弟弟,一边朝杜泽说。
杜泽山捏着袖口的手抖了抖,却没有看他们:“关我什么事?”
“关你什么事?她是为了你才这么做的,你以为她为什么要跟我哥谈条件!你以为她为什么消失不见,她要真的想做陈艾美,她早就回来了,她他妈到最后心里有的人都是你!”
蒋竞羽涨得脸通红,杜泽山却只是笑了一下:“那又关我什么事?”
“杜泽山你还是不是人!”蒋竞羽差点就一脚踹到杜泽山的身上了,硬是被蒋竞昶拉住了。
“你找错了人了,”杜泽山目光很冷,冷得让人打颤,“这世上没有杜泽山这个人了。”
蒋竞昶猛地一愣,顿了顿才说:“孟江洋,就算她不是梁洛心,她没有亏待你没有伤过你,你们在一起几个月,我不信你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
蒋竞昶拧着眉头看杜泽山,他现在看不懂杜泽山了,这个人完全变了。
“蒋竞昶,
你现在来跟我谈感情?你找个冒牌货来玩弄了我几个月,现在来跟我谈感情?我告诉你,我以前一直都觉得梁洛心可能真的还没有死,是你告诉我她真的已经死了。”
杜泽山抓着文件的手攥成一团,手里的纸揉得不成样子。
“你们兄弟俩真了不起。”杜泽山笑了笑,“我叔叔杀了梁洛心都没有能把我变成他想要的样子,但是你们办到了。他现在含笑九泉也得谢谢你们。”
蒋竞昶猛地愣了一下,苏孝全也呆住了。
是的,杜泽山变了。
他的眼神和语气甚至整个人透出来的气场都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苏孝全有点明白他刚才进来那一刹那的压抑感哪里来的了,那是孟军山身上的气场,现在,杜泽山的身上也有了。
不,应该说孟江洋的身上也有了。
“滚出去!”杜泽山突然抓起桌上的文件朝门口甩了出去,“蒋竞昶你给我记住,以后不要让我再在港城地界上看到你们蒋家的人。不然我看到一个就弄死一个,连那个小孩子也一样。”
“杜泽山你……”蒋竞羽想要冲上去,却被蒋竞昶用力拉住了。
蒋竞昶按了按弟弟的肩膀,用力拽了一下蒋竞羽低声道:“我们走。”
苏孝全一直看着蒋家兄弟离开了楼层才转身看向杜泽山,杜泽山就那样扶着桌子站着没动。
“三少?”
“潘智勇!”杜泽山突然喊了一声,潘智勇打完电话就一直在门口也没有敢走远,听见屋子里的动静更没敢走,听见这一声才跑了进来,“杜……您找我?”
“去给我找!”
“找什么?”潘智勇茫然地看了一眼苏孝全,苏孝全没有答理他,也只是看着杜泽山。
他像是正在分裂出一个新的人格,挣扎得全身都在发抖。
“让人去给我找!”杜泽山的手攥成了拳头,关节握得发白,他猛地砸了下桌子吼了一声,“就是把整个港城都翻过来也得把人给找出来!”
“可是……”
潘智勇还想问,却被苏孝全拦下了,朝他摇了摇头。
“我去安排。”
“三哥……”杜泽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突然一阵脱力地坐在了椅子上,“这一次不论死活,都得要找到。”
“我知道。”苏孝全低下头拉开了门。
天快亮了。
港口的风有点大,她拉紧了外套,看见手机屏幕又亮了,是蒋竞羽打来的。
她已经把电话调了静音,每次来电都只有屏幕会亮。
她再一次按掉了电话。
一共27个电话,27通留言。
“艾美你在哪儿?你说天亮回来的天就要亮了……”
“我知道杜泽山不要你了,但他有什么好你还惦记着他……”
“艾美你回来好不好?我答应你等你的,你不能让我白等啊。”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你回来就行,你愿意去哪儿都行,我哥能帮你办新身份,你想做谁就做谁,你不一定非得是我蒋竞羽的太太……”
“我求你接电话行不行……”
“陈艾美你想怎么样?我他妈给你跪下了,你快接电话!”
“……”
她按下第17通留言的时候电话自动关机了,没有电了。
天确实快亮了,大厦的霓虹灯都不太清晰了,能看到天边隐约的白。
对面的大屏幕上滚出一行新闻标题,远远看过去有点模糊,但她还是清楚地看到了。
孟军山受了重伤入院,很有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结束了。
她突然觉得一阵脱力,手里的电话顺着港口的防护提坠入了冰冷的海水里。
一切都结束了。
她看着海面微微的波澜,蒋竞羽一定急坏了,但她没有办法再回去了。
杜泽山说得对。
她既不是梁洛心也不是陈艾美,那么她究竟是谁呢?
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但那个女人又是谁呢?
她连那个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喊过她一声妈妈。
第一个能跟她扯上关系的人就是苏珊了,但是她不能回去找苏珊了,从苏珊把她抛在南非热带雨林的流动医疗站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再也不能回去了。
她不再是艾瑞克口中的宝贝了。
苏珊说得对,不会有任何人在她的身边。
孟江洋也好,蒋竞羽也好,都不在她身边了。
她只有她自己而已。
脸上有温热的东西流下来,她低下头在手臂上擦了一下,她从来不爱哭,但这一天,她竟然哭了两次。
这一生也许就只剩下这最后两次流泪的机会了。
她最快乐的日子是在这里,最痛苦的时候也是在这里,但都已经结束了。
她再也不是梁洛心了。
离开了孟江洋的梁洛心,就不是梁洛心了。
她终究谁也不是。
连个名字都没有。
“那你就再陪陪我好不好?”她轻轻地抚了抚小腹,这是她在世上最后的一点联系了。
她不是没有动过打掉这个孩子的念头,但她舍不得。
蒋竞羽给过她生命,给过她身份,给了她重新开始的勇气和机会,但她却什么都没有能回报给蒋竞羽。
她知道自己不能留住这个孩子,但至少,她不想亲手杀死他的孩子。
竞羽,对不起。
她闭了闭眼睛,温热的泪烫得眼睛疼。
她在这世上从未亏欠过谁,除了蒋竞羽。
但如果一开始没有人告诉她要成为梁洛心,那么也许她真的可以好好地做他的陈艾美。只可惜她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成为梁洛心,而梁洛心爱的只能是孟江洋。
竞羽,对不起。
她最后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视线有点模糊。
最后还是对你撒了谎。
但是我再也不能回去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这繁华的海港,那么多的大厦,那么多的房子,却没有一个地方能收留她容身。
陈艾美死了,梁洛心的身份也被注销了。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她看着港口天空上慢慢亮起的光,仿佛又回到了那条肮脏破败的街道上。
女人站在楼梯口四处张望着,大喊着:“臭丫头你死哪儿去了?”
她不喜欢那个地方,从来都不喜欢,但是至少在那里她还有一个容身之处,哪怕只是破旧楼道的一个拐角。
她突然记起了女人曾经给她讲过的一个童话故事,那是女人唯一给她讲过的故事了。
她如今都还记得名字,叫《海的女儿》。
她问女人:“那我是谁的女儿?”
“谁的都不是。”女人突然冷冷地抛下那本童话书,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听到女人给她讲故事。
天亮了,当第一束阳光穿透云层的时候,小美人鱼像海面上的泡沫一样消失了。
她在一阵剧疼中弓起了身子,控制不住地抽泣起来。
她也要消失了,像所有晨雾中的泡沫一样。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她这个人,她既不是艾瑞克口中的宝贝,也不是苏珊手里的王牌,她不是蒋竞羽的陈艾美,更不可能成为孟江洋的梁洛心。
她谁都不是。
终究,只是海上漂浮的泡沫而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