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晓楠翻了个身,看到梁洛心也还睁着眼。
“怎么不睡?”闫晓楠抬手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梁洛心的房间在阁楼上,空间窄小,一张床一个橱柜就塞得满满的了。但是闫晓楠从小就跟梁洛心挤一张床挤习惯了,所以也不觉得什么。
“你是不是觉得挤着睡不惯?现在住惯大房子了啊,少奶奶,”闫晓楠支起身子看她,卷了被子要起床,“要不我睡外面去。”
“外面不就是走道了吗?那么冷你睡走道啊。”
“没事,我到楼下客厅挤一挤就行了。”
“冻死你。”梁洛心起身按住了闫晓楠,微微皱了皱眉头,用另一只手捂了捂肚子,“我没事,就是有点反胃。”
“吃坏东西了?”闫晓楠丢下被子,“要不要吃点药?”
“没事,可能晚上吃多了。”她放下捂着胃的手摆了摆,稍微坐起来一点靠着床躺下。
“我说你该不会是……”闫晓楠突然一把拉住梁洛心的手,表情跟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吓得梁洛心差点没跳起来,瞪大眼睛看着闫晓楠,“怎么了?”
“你该不会是有了吧?”闫晓楠把声音压得很低,但紧张的语气一点没掩饰。
“不可能。”她想笑,但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来不及多说掀开被子就往浴室里跑,阁楼的浴室其实就是个水龙头洗脸台,梁洛心一路跑到洗脸台下面打开水龙头。
“怎么不可能了,你们俩这次见面后不至于没有吧?”闫晓楠是抱着纸巾盒追过来的,抽了两张递过去,“你这话说的,是他不行还是你不行啊?”
“总之不是,”梁洛心用纸巾捂着嘴,刚才吐得有点猛,现在腿在发软,她靠着洗脸台又从闫晓楠的怀里抽了两张纸巾捂着嘴,“我自己心里有数。”
闫晓楠盯着梁洛心有点意味深长地说:“洛心,是不是因为那次的事……”
“没,是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她低头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丢了纸巾转身往卧室里走,一路钻到被子里。
“什么叫身体状况不允许?洛心,你到底怎么了?我听苏三说你身体不好了,但到底是哪儿不好了?我刚才就看到你包里一大堆药,那些都什么药啊?”
闫晓楠跟了过来,爬到床上却没往被子里钻。
“就是一些常规药。”梁洛心掀开被子把闫晓楠拖了进来,“你也不怕感冒。”
“什么常规药那么多啊?”闫晓楠皱了皱眉头,钻进被子里才发现自己手脚冰凉的,在被窝里搓了搓手,这都已经开春了怎么还这么冷?
“没事,死不了。”梁洛心握着她的手哈了口气。
“你没事别老提那个字行吗,多不吉利。”闫晓楠显然不太高兴,任由梁洛心给她捂着手,盯着她说了句,“洛心说真的,我觉得你这次回来之后变了很多。”
“是吗?”她松开手,靠着枕头看闫晓楠,“哪儿变了?”
“就你这种淡淡的,以前不太会有。虽然之前两次分手你都有点淡了,但也不至于这么淡。”闫晓楠往被窝里钻了钻,“都说人经历了生死会跟变了个人一样,可见是真的。”
“那你要给我加点盐吗?”梁洛心笑了笑,用手支着脑袋。
“我跟你说正经的呢,感觉你好像一下子成熟了很多。不过,这眼睛鼻子嘴……还是我认识的梁洛心。”闫晓楠用手指描了一下她的五官,“好像比以前还好看点儿,说真的,你这三年都去哪儿了?”
“说了你别问。”梁洛心收了胳膊躺平了。
之前闫晓楠也问过这话,但梁洛心就只用这一句挡了回去。虽然闫晓楠也知道梁洛心要不想说她怎么都问不出来,但她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不问就不问,反正你肯定告诉江洋了。”闫晓楠把被子拉起来盖住鼻子。
“这是吃醋了?”她看着闫晓楠紧闭着的眼睛,一看就是没睡着在装。
“没,谁敢吃你家大少爷的醋啊。那会儿谈恋爱的时候你都不知道甩我多少次了,我都习惯了。”闫晓楠努了努嘴,睁开眼,“说真的,我真没想到你们还能在一起。”
“嗯,我也没想到。”她笑了笑,手指头在闫晓楠的眉眼上描了一圈,“不过,我要是说我就算是有了江洋也不会甩了你,你相信吗?”
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位朋友,其实也并不是她的。
“那是必须的,”闫晓楠拉着梁洛心的手指头咬了一下,“你敢甩我试试?”
“哎哟,你属狗的吗?”她抽回手指头,在闫晓楠的衣服上擦了擦,“都是你的口水。”
“恶不恶心啊。”
“你自己口水你恶心什么呀。”
房门轻轻响了一下,两个人都给吓了一跳,闫晓楠扭头看到门口进来的人,喊了一声:“阿姨。”
梁妈妈抱着一团被子站在门口,看见她们都没睡才推门进来了。
“我听见动静,就想你们可能还没睡呢。”梁妈妈走过来把被子铺开,“我想着你们可能会冷,又翻了一条被子出来,虽然开春了不过阁楼上还是冷,多盖一条放心点。”
“没事,不冷。”闫晓楠坐了起来,“我跟洛心说说话,吵到你们睡觉了吗?”
“没事,你们聊,我跟她爸本来就睡得晚。”梁妈妈低头铺被子。
梁洛心看了一眼床头柜的钟,都快一点了,这肯定不是睡得晚,说不定也是一直都没有睡。
“妈,我来铺吧。”梁洛心想要下床却被梁妈妈按住了,“你躺着,好不容易焐热的被窝,别又凉了……你手怎么这么凉,要不要给你冲个热水袋?”
“可能胳膊伸在外面了。”梁洛心有点不自在地抽回手,她虽然很感动,也对这种平常家庭生活很向往,但一时间还是有点不太适应这么亲近的接触。
“那你们聊完早点睡,明天早上让你爸去给你们买豆浆油条。”
梁妈妈关上门出去了,她才重新躺下,看闫晓楠一脸幸福地卷成个蚕宝宝,忍不住笑了一下。
“傻笑什么呢?”闫晓楠挪了挪身子,“特别幸福是吧?”
“嗯。”她侧过身子看着闫晓楠,心里有点不安,这种内疚甚至在杜泽山对她百般呵护的时候她都没有过,但是却在面对梁爸爸和梁妈妈的时候怎么都掩饰不住。
“我也觉得你妈特别好,像我妈到现在我回去还跟仇人一样。”
“晓楠,”她声音放得很低,带着少有的不确信,“你说,我这次回来我……爸妈怎么想?”
其实从她进门之后,梁爸爸和梁妈妈都没怎么说话,吃饭的时候也就一直在不停地给她夹菜。她本来想拒绝的,但不忍心看到二老眼中的失望,就硬撑着吃了很多。
梁妈妈有好几次想开口问什么,但都被梁爸爸阻止了。
“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问那些有的没的了。”梁爸爸往她碗里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肉。她抬头看着老人家,从来没见过那么温和的眼神。
“晓楠吃吧。”
“我不爱吃这个,”闫晓楠看她望着自己,自己夹了一块豆腐放嘴里,“肥死了,再说我现在正减肥呢,今天这都算是破戒了。”
“好好的姑娘减什么肥。”梁妈妈说一口地道的上海话,瞪着闫晓楠的时候眼神也很温柔,夹了一只虾塞到闫晓楠的碗里,“到家就得好好吃饭,减肥等你回去上班再说。”
闫晓楠吐吐舌头,低头把虾吃了。
她知道梁洛心不在的这些年,闫晓楠有时间就会回来陪二老吃饭。虽然闫晓楠一直没有把梁洛心去世的消息告诉过梁家二老,但她觉得梁家二老应该是知道的。
所以看到自己的时候,眼睛里才会有那种惊讶不解甚至难以置信。
“能怎么想?”闫晓楠把被子卷得跟个蚕蛹似的滚来滚去,“当然高兴呗,都三年多没见面了,就是养的狗失散了都得高兴坏了,更何况是宝贝女儿。”
“能好好说话吗。”梁洛心伸手掐了闫晓楠一下,闫晓楠笑着跳了一下,“哎哟,你掐我痒痒肉了。”
“别乱跳,你都说是老楼了,回头塌了。”梁洛心按住她,“其实,你为什么没有把我的事告诉他们?”
“我……”闫晓楠从被子里伸出一根手指头挠了挠鼻子,“我本来是想说的,但我回来的时候你爸妈一直问我你怎么不回来,是不是又去哪儿出差了,我真没办法开口……就顺着他们的话说了,想回头等个时机再说吧,结果一直没等到时机,倒把你等回来了……”
“你也知道我自己自从跟家里闹僵了以后,你妈一直把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看,我真不忍心伤他们。”闫晓楠往上挪了挪身子,“现在你回来就好了。”
“嗯。”梁洛心伸手拨开她弄乱的头发。
“你要是觉得跟你爸妈没亲近够,就再住几天。江洋不会介意你多住几天的,你现在又不用上班……”闫晓楠低头凑过去,“我脖子后面好痒,帮我抓抓。”
“不了。”梁洛心帮闫晓楠抓了两下,也不知道有没有抓到位,“我已经说了让他明天下午来接我。”
“所以说女生外向,好不容易回来见爸妈一次,就舍不得多留两天吗,你跟江洋有这么难分难舍啊?”闫晓楠翻过身来,跟个煎饼在锅里一样顺溜。
“嗯,简直跟连体婴儿一样分不开。”
“真恶心。”
她笑了笑,闫晓楠的眼睛里分明就是高兴,她不太会隐藏情绪。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什么?”
“你们俩原来不就差领证了吗,这次好不容易破镜重圆了,把证补了就功德圆满了吧。”闫晓楠从被窝里伸出两根手指比画着,“然后再要个孩子把小日子一过,多圆满啊,到时候我给你……”
“当保姆吗?”梁洛心笑得眯起眼睛。
“美得你,我给你当保姆你敢要吗,姐姐现在的身价快赶上林志玲了。”闫晓楠用手指头一下下戳着她,“说真的,洛心,你还想要孩子吗?”
她定定地看着闫晓楠平静地笑了笑:“想。”
“那到时候我给你当保姆,真的,我给你带孩子,我可会带孩子了。”闫晓楠激动起来,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她托着腮帮子听着,睡意一点点袭来,最后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了。
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只有十四岁。
苏珊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就让她出来做生意,但客人指名要她,那位妻子看重她长得漂亮,表示自己的孩子要住十个月的身体,不漂亮精致不行。
虽然苏珊拒绝了几次,但客人最后抬的价码苏珊有点没办法拒绝。
她也明白,自己既然跟了苏珊走,早晚要有这一天。
她已经白吃了六年的饭,没有理由什么都不付出,苏珊待她也算是够有情义的了。
艾瑞克之前跟她讲解过很多这方面的事,如何受孕,如何妊娠,如何生产,但当她真的顺产生下第一个婴儿的时候才明白过来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
她一直以为自己也可以跟女人一样冷血,对肚子里那个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孩子毫无留恋。但当艾瑞克把孩子抱到她面前让她看一眼的时候,她突然就忍不住想哭。
她有点不能理解那个女人怎么就能把自己丢在门外挨饿受冻,不闻不问,自己好歹还是她的亲生骨肉。
那对夫妇把孩子抱走的那天,她没忍住哭了出来。
艾瑞克搂着她轻轻地拍了拍:
“现在不能哭,中国人有一种说法,这一个月里面哭得太多,就会落下头疼的毛病,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不过还是……”
她考虑不了那么多,扑在艾瑞克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想要孩子却没有办法得到的人,他们想尽一切办法……人工授精、申请领养,甚至非法买卖。而当这些所有的方法都不能满足甚至得到一个孩子的时候,他们便会来到苏珊这里。
非法代孕。
苏珊的大本营在南美一带,但偶尔为了客人也会东奔西走。
苏珊手下有很多女孩子,大部分赚到钱之后就会离开苏珊,毕竟谁都不会想要这样的生活,苏珊也不会强留她们。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因为她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她在这个世界上甚至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苏珊就只是叫她宝贝。
她十九岁的时候接了第三单生意。
委托方夫妇位高权重,为了这笔生意苏珊特地带着她去到了东南亚一带的边境国。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她在妊娠第五个月的时候这对夫妇闹翻了。
非但如此,因为双方家庭背景的原因,他们对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的抚养权发生了严重的争执,最终的结论便是干脆不要生下来。
双方为此支付了大笔违约金,但她那时因为妊娠并发症身体已经非常虚弱,用艾瑞克的话来说,能勉强生下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引产绝对会一尸两命。
苏珊在她的床边守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苏珊拉住了她的手,清晰地在她耳边说:“艾瑞克说你现在不能引产,但是我也没有办法帮你把孩子生下来,这样不合规矩。”
她戴着氧气罩,呼吸都很困难,半睁着眼睛看着苏珊。
这个漂亮的女人有着寻常男人都没有的决绝和坚韧,她知道苏珊会放弃她,即使她已经跟着苏珊十一年了,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所以我们要走了,但不会带你走。”苏珊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我会让艾瑞克把你送到这里的流动医疗队,如果能活下来,你就自由了。”
她看着苏珊,既没有挽留也没有乞求。她知道这是苏珊对她最大的仁慈了。
那个一直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的女人,这时候又一次用行动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除了她自己。
要活下去,就得靠她自己。
但她并不恨苏珊,从一开始这就是她自己的选择。苏珊能冒着丢掉几百万违约金的风险没有给她强行引产,她已经很感激了。
能不能活下去,只有靠她自己了。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想,能活下来又怎么样?她又该去哪里,做什么,用什么来生活呢?
她活了十九年,连一个正经的名字和身份都没有。
到她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不,还有一个孩子。
一个并不属于她的孩子。
这样也好。
还好,她并不是一个人。
只是她没想到醒过来的时候,会有个眼神温柔的男人守在自己的床边。
他望着她,声音很温柔地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那个人,叫蒋竞羽。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都快中午了,闫晓楠睡得比她还沉,一条腿干脆穿过被子直接压到她身上了。
走出房间就看到梁爸爸已经在厨房忙活了,梁妈妈好像在沙发上收拾旧衣服,看到她出来指了指桌子:“睡醒了吧,你爸买了油条豆浆,叫晓楠一起来吃。”
说话的时候闫晓楠就跟幽灵似的贴到她背上了,喊了一声:“阿姨早。”
早饭跟中午饭离得有点近,她吃完早饭就帮着梁妈妈晒衣服,梁妈妈就是一直笑,一边说累了让她去休息,一边又说一会儿过来帮忙把旧衣服理一理,看看还要带点什么去。
“阿姨,江洋现在是大老板,缺什么还不能给洛心买啊,非得从这儿带过去。”闫晓楠一边折衣服一边说着。
“你不懂,洛心这孩子有很多怪毛病,小时候睡觉喜欢抓一件旧毛衣,后来我给她丢了还跟我哭了好几天。”梁妈妈低着头折衣服的样子很温柔。
她低头笑了一下,嘟囔了一句:“哪有。”
原来普通人家都是这样的,爸爸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妈妈就会絮絮叨叨地说一些曾经的事。而她没有“曾经”,这所有的曾经都是梁洛心的。
她有时候很嫉妒梁洛心,有时候又很感激她。
吃了午饭没多久,闫晓楠就听到弄堂口有汽车声,趴在窗台上看了一眼,黑色私家车停在弄堂口挺扎眼的:“哎哟,梁洛心,你们江洋还真是一分钟都等不及,这么早就来了。”
“已经来了?这么快,那等一等,我还有东西要给你,洛心你跟我过来。”梁妈妈正切水果,听见闫晓楠这么说,急忙拉着洛心往房间里走。
梁洛心丢下剥了一半的橘子跟进了房间。
“把门关上。”梁妈妈进了房间小心翼翼地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原来我就跟你爸说要给你的,但是你一直都不回来。这会儿正好给你,就是个平安符,你带着我们能放心。”
她本来就对这种事不太敏感,但是看到盒子里是块玉坠挂件的时候忙推了回去:“你们自己留着吧,我身上不缺什么。”
“又不是钱,自己留着就能用。这东西摆在家里也是摆着,你戴着我们放心。”梁妈妈把玉塞到她手里,阻止她继续推回来,冰冷的玉被她握在手心里,她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你不是……洛心吧。”梁妈妈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声音很轻,但她还是浑身一震。
“妈……”
“我自己生的孩子我自己能不知道吗,”梁妈妈拉着她的手坐到了床边,“晓楠虽然什么都不说,但这么久了,我们还能猜不到吗,我们又没有老糊涂,昨天吃饭的时候我跟她爸就知道了……”
那些欲言又止,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原来,他们什么都知道了。
是啊,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里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认不出来。
装得再像也没有用,这就是所谓的血缘。
她能骗得了杜泽山、闫晓楠,甚至她自己,但她却骗不了梁洛心的父母。
那是他们的孩子啊。
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喊梁妈妈什么,半天没出声。
“我知道我女儿回不来了,我也不强求什么,你既然愿意做我女儿,我也愿意多个女儿。”梁妈妈仔细地盯着她又看了好一会儿,“你跟洛心真是长得一模一样,这鼻子眼睛嘴的,看着就跟洛心回来了一样。”
“伯母,对不起。”
她觉得能说的只有这句话了,如果就这样在这里栽倒了,她也只能认了。
她毕竟不是梁洛心。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谁家女儿好好的有爹有娘的不要,非去做人家的女儿。”梁妈妈抬手摸了一把她的头发,“孩子你受过不少罪吧。”
她握着玉的手微微一抖,更加用了几分力。
“我不管你是为什么要当我女儿,也不管你将来还要不要当我女儿,总之你现在叫我一声妈,你就是我女儿。”梁妈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我就希望我女儿平平安安的。”
“洛心,你再不出来你们家江洋要冲上来了。”闫晓楠在外面喊了一声,梁妈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把玉戴到她的手腕上,“以后要是愿意,就常回来看看,跟晓楠一起来或者你一个人来都行,什么时候来你都是我女儿。”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一生她没有想过还有什么机会喊一个人“妈”,但她这时候忍不住想喊一声。伸手抱了抱身边的人,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妈。”
“唉。”梁妈妈拍了拍她,听见闫晓楠又喊了。
下楼的时候梁爸爸还不放心似的拿手电筒照着楼梯送她们下楼,到门口的时候梁爸爸一直看着她,眼睛里都是意味深长的温柔。
“爸。”她走过去抱了梁爸爸,感觉梁爸爸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愿意就常回来,我们不搬。”
“嗯。”她有点想哭,忍了忍才松开手。
走到弄堂口的时候江洋已经站在车边等她了,梁妈妈握了握她的手,低声在她的耳边说了句:“那孩子就是江洋啊,真是挺好的孩子。你们从大学就在一块儿分分合合这么多年,真挺不容易的。”
闫晓楠一直蹦蹦跳跳地把她送到车上:“我再住两天,反正下个工作就在这儿。而且你妈昨天做了那么多菜,我不帮着吃估计你爸妈要吃一个月了。”
“你不减肥吗?”
“我这叫舍生取义。”闫晓楠朝车窗户里挥了挥手,朝杜泽山喊了一声,“江洋,你好好给我看着洛心,再弄丢了我饶不了你。”
“不敢。”杜泽山握了握梁洛心的手,感觉她手腕上有什么东西,抬起来看了看,“怎么有块玉?”
“传家宝。”
“传家宝不是给儿媳妇的吗?”杜泽山眯着眼睛看她。那块玉不是特别值钱,但雕工很精细。
“那你要做儿媳妇吗?”梁洛心笑了笑,伸手环住了杜泽山的腰。
“这才一个晚上不见就想我想成这样了。”他想换个坐姿,这样拧着抱有点不舒服,但梁洛心却收紧了手臂,“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我不动,那你动一动行吗,这样我腰要拧着了。”他抬手撑了一下身子坐起来,梁洛心顺势把一条腿半跪在坐椅上,抱着他的肩把脸埋在了他的颈窝里。
“你要是舍不得你爸妈,就再住两天。”他揉了揉她的头发,梁洛心的头发一直都很软,揉起来很舒服,他在手指头上绕了两圈,“反正我也不急着回去。”
她慢慢地摇了摇头,好半天才松了手:“走吧。”
“我快被你勒窒息了。”杜泽山扯了扯领带,笑了笑跟司机说开车,梁洛心半歪在他身上,手指时不时地拨弄一下手腕上的那块玉,心就跟着一颤一颤的。
“洛心,”杜泽山低头亲了一下她额头,“以后我们也那样好不好?”
“嗯?”她直了直身子看他,“哪样?”
“也像你爸妈那样。”杜泽山捏了捏她的手,“住一块儿,一起睡一起吃,然后生个漂亮的孩子,看着孩子长大,再一起变老,再看着孩子找个男朋友或者女朋友,时不时回来看看我们。”
“那孩子要不漂亮就不要了吗?”
“这不是重点。”他捏了捏梁洛心的下巴,“你就不能好好听我说话吗?”
“好。”她握着他的手指头轻轻地咬了一下,“我们一起。”
“跟谁学的,小狗似的。”
“闫晓楠。”
车子开到酒店的时候她都快睡着了,昨天跟闫晓楠聊了一宿没睡好,这会儿困得不行,杜泽山推了推她,她才醒过来,揉了揉眼睛看窗外,阳光有点刺眼。
不知道是睡迷糊了还是阳光有点猛,一下子有点晕。
“累了回房再睡吧。”杜泽山先下了车,抬手把她也拉出来。
她站在阳光下一阵眩晕,抬手想要抓一下车门没抓住,抓到了杜泽山的手臂。
“怎么了?”杜泽山猛地收紧手臂,她想说没事就是有点晕,眼前却一阵金星乱闪,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沉了下去。
“洛心!……三哥!”
杜泽山猛地拦腰抱住了梁洛心下沉的
身体,苏孝全才刚下车,听见这一声忙转过身来,看到杜泽山怀里搂着梁洛心,脸都白了,声音发抖地喊了一声:“给郑凯志打电话!”
她这不是第一次昏倒了。
前几次发作都只是有点眼晕,只有一次比较严重,但扶着家具最后只是跪下了,当时在场的杜泽山吓得不轻。问过她是怎么了,她只说有点累,也到医院去检查过,但是没有任何结果。
杜泽山不放心,还是把郑凯志找了回来。
杜泽山现在有点懊恼,明知道她身体不好却还是坚持让她舟车劳顿地回了一趟上海。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不是在家里发作,不然真不知道能把梁家二老吓成什么样。
他用力地捏了捏手指,在指关节上咬了一下。
郑凯志知道梁洛心有心脏衰竭,但是药她都有按时吃,身体检查其他也都良好,找不到任何导致突然昏厥的因素,但这次昏迷已经四十八小时了还没有任何动静。
杜泽山一直守在床边,两天时间人已经明显瘦了下去。
“你这样不行,万一她醒了你垮了怎么办?”郑凯志捏了捏杜泽山的肩膀,从洛心昏倒到现在,他一步都没有离开过病房,“听我的,回去睡一觉。”
“她不能有事。”杜泽山双手合十地放在唇边,摇了摇头。
“我知道,谁都不希望她有事。”郑凯志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面色很好,生命体征也很稳定。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心脏,心脏一旦负荷不了脑供血,这种昏迷就是永久的。
“我等洛心醒。”杜泽山没有动,就这么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你这样不行……”
“你是不是也觉得她不会醒?”杜泽山终于动了动,但是与其说是动一动,不如说是颤了一颤。他从梁洛心昏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开始就有种不祥的预感,现在这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郑凯志没说话。
他是个医生,不能说谎,更不能说自己没有把握的事。
其实依照梁洛心现在的情况,好的办法不是没有。但是郑凯志没有说出来,他知道杜泽山心里肯定也明白,杜泽山不说出来,就是不愿意走这步棋罢了。
“我不敢说,但她心脏衰竭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重。”
杜泽山抬手搓了一下脸,他觉得如果洛心再有什么事,他会承受不住。
他现在就快撑不住了。
“江洋,你听我的,回去睡一觉,洛心要是醒了肯定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郑凯志看杜泽山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要出去的时候,胳膊却突然被用力地拽住了。
杜泽山仍然背对着自己,手却紧紧地拽着他。
就这么一个拽着,一个站着,仿佛过了很久,杜泽山终于开口说话了。
“去找蒋竞羽。”
那次大出血,险些要了她的命。
艾瑞克当时吓得脸都白了,拍着他的脸不停地说着“宝贝你不能死”,她昏昏沉沉地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现实,一直到那疼痛把她惊醒,她才看到了一群穿白大褂的人。
“这得要引产才行。”一个人说。
“现在不行,如果引产,产妇和婴儿都会有生命危险。”艾瑞克严厉地拒绝了。
“她快因为缺血休克了,再这么下去她会撑不住的。”
“所以才叫你救她,听到了没!”印象中一向温和沉默的艾瑞克突然抓住了那个医生的白袍,“你不是医生吗,医生不就是该救人吗,不然你穿这身衣服干什么的!”
她很想拽一拽艾瑞克的衣襟说算了,但是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一刻她只觉得意识都在离她远去。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疼痛、眩晕和虚脱充斥着这具身体,她想要抓住那一点点意识,她想要从这痛苦中摆脱出来,但就像被绳子捆绑住了一样动不了。
她跟那里的医生说,求求你,让我死。
死了的话就不会再有痛苦了,就不会想起自己被女人丢在门外风餐露宿的日子,就不会再为了不确定的一切感到恐惧,更不用承受这些苦痛了。
所以求求你,让我死。
但她终究是没有死,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她的病床旁。医疗队的设备简陋,他们连多的一张病床都没有。男人就这样坐着靠着输液架像是睡着了,血顺着一根细细的管子从他手臂里流出来,然后再进入自己的身体。
他在给自己输血。
现在自己的身上,流着这个人的血。
她想出声问问他是谁,但动了动嘴唇最终也没有发出一个声音来,她觉得很累很困,手碰到肚子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而她还没有死。
苏珊说,如果没有死,你就是自由的。
自由?
自由了又能怎么样呢?
自由了以后,她又该是谁呢?
陈艾美吗?
还是梁洛心?
不,谁都不是。
她谁都不是。
四周一片苍白,她疲惫地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看清自己是躺在一个房间里,这布置有点像医疗队,但是比流动医疗队要干净舒服得多。
她听见仪器嘀嘀的声音,耳边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轻声问她:“醒了吗?”
她循着声音转过目光,蒋竞羽脸色苍白地坐在床边。
“竞羽?”开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哑了,声带像是干涸了一样沙沙的发不出声音来。
“别说话,”蒋竞羽用手指按住她泛白的唇,“你现在要休息。”
“不要紧。”她握住他的手笑了笑,大概躺太久了,浑身酸软使不上力气。她看着蒋竞羽写满疲惫的脸,他也一定很久没有休息了,黑眼圈重得像是被人打了两拳。
“你还是来了。”她伸出手想要摸一下他写满疲惫的脸。
“是。”蒋竞羽握住她略微抬起的手,用力地贴着自己苍白的嘴唇,声音都在发抖,“我来了。”
蒋竞羽觉得自己有点不受控制地在发抖。
他现在很想抱一抱她,但她太虚弱了,他不敢动作太大伤了她,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不是蒋竞羽的太太了,她现在的名字叫梁洛心。
“有哪儿不舒服吗?”看到艾美要坐起来,蒋竞羽站起来托住她的背。
“没,就是浑身发麻。”
“躺久了是这样的。”
“我躺了很久吗?”
“我来都已经三天了,你一直睡着没有醒。”
她用手撑着床低了低头,要不是蒋竞羽扶着,估计她也坐不稳。
“杜泽山呢?”她抬起目光看了看蒋竞羽。
“他刚才来看过你,知道你没事之后,他说去办点事,让我在这里看着你。”蒋竞羽扶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你要是想见他,我现在去打电话跟他说你醒了。”
蒋竞羽要站起来,手却被梁洛心拽住了:“不用,我就问问。”
蒋竞羽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快,被梁洛心抓住的那只手微微发烫,他轻轻“嗯”了一声,转身回到病床边坐下了。
“你有多久没吃药了?”
“快半个月了吧。”
“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换以前,蒋竞羽早就该跟她拍桌子了,但他现在努力压了一下心里的怒意,就紧了紧握着她的手,“再晚一点你可能真的醒不过来了。”
她笑了笑没说什么,蒋竞羽眼睛里的红血色很明显,疲惫都写在脸上了。
“你几天没刮胡子了?”她抬起手在他下巴上轻轻划了一下。
“下飞机就赶过来了,一直在这儿守着没敢离开,你……”他还是想发火,但咬了咬牙忍住了,“你真是太离谱了。”
“是我让她这么做的。”病房门被拉开了,蒋竞昶走了进来。
“大哥。”看到蒋竞昶进来,蒋竞羽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的,匆匆忙忙朝外头看了一眼,“杜泽山呢?”
“苏孝全送他回去了,他也一个多星期没好好休息了,身体也不是很好的人,快顶不住了。”蒋竞昶看向病床上的人,轻声叹了口气,“真是辛苦你了。”
之前蒋竞昶就跟梁洛心说过,觉得时机成熟的时候,就想个办法不着痕迹地把他们叫过来,但是蒋竞昶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用这个方法。
虽然不着痕迹,但是风险有点大。
“竞羽说得对,这样太冒险了,万一你有个什么闪失,这一切都白费了。”蒋竞昶看了一眼蒋竞羽,蒋竞羽脸色不好,但有一半估计是被吓的。
“蒋先生,我不会有事的,我对竞羽有信心。”她抬手撑着床想要再坐起来一点,蒋竞羽上去抱了她一把让她靠着自己,“快别对我这么有信心了,我对自己都没什么信心。”
“蒋医生不愧是最好的心外科医生,郑凯志都没办法的事你却办到了,没什么好谦虚的。”从门外进来了第二个人,身上的黑色大衣还透着一丝凉气,蒋竞昶看到他的时候问了一句:“杜泽山呢?”
“我已经送他到酒店了。”那人看了看梁洛心,“没事吧?”
梁洛心摇了摇头。
蒋竞羽却有点气不打一处来,朝那人喊了一声:“苏孝全你够了!叫你留在这里是为了让你看着她的,结果你跟着那些人一起折腾她。”
“我真是万不得已才安排梁小姐回上海的,不是这样的话,三少的疑心还是不能全消。”苏孝全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蒋竞昶,“他要不是怀疑,也不会让我把闫晓楠找来。”
“也可能不是他怀疑,是孟军山。”蒋竞昶看着病床上的人。
其实苏孝全到现在也还是有点不相信,怎么能有人把另一个人模仿得这么如出一辙,简直就像是倒了个模子把梁洛心刻出来了一样。他虽然把细节和资料都给了蒋竞昶,但真的见到“梁洛心”的时候还是吓了一跳。
简直天衣无缝。
“孟军山不是怀疑,”梁洛心有点累,靠着蒋竞羽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他一看到我就知道我不是梁洛心,我骗不了他的,他太老奸巨猾了。”
“他……这么厉害?”蒋竞羽很吃惊,搂着梁洛心的手紧了紧。
“不然的话,我们也不用等这个时机等这么久了。”蒋竞昶看了弟弟一眼,才转向苏孝全,“你不用在意我弟弟的话,他除了会拿手术刀,什么都不懂。”
“你才什么都不懂。”蒋竞羽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
但是,如果不是靠苏孝全帮忙牵线,蒋氏制药不会这么顺利地跟EMK搭上线;如果不是苏孝全,他们也不会这么快得到孟军山被起诉的消息;如果不是苏孝全,他们也造不出第二个梁洛心来。
一步一环,苏孝全算是环环相扣中的那个重要的扣了。
“孟军山从来都是个疑心很重的人,”苏孝全看着蒋竞昶,“我估计他可能跟三少说什么了,不然以江洋的脾气和心性,绝对不会再试探梁洛心了。”
“那以后呢?”蒋竞羽不放心地问,“还会折腾她吗?”
“出了这件事之后,江洋应该不会再继续试探洛心了,而且洛心她爸妈都没说什么。”苏孝全很有把握似的看着“梁洛心”,连神态都相似得可怕。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蒋竞羽拧着眉头,眉心紧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就凭孟江洋还是很爱梁洛心,”苏孝全望着靠在蒋竞羽身上脸色苍白的那个梁洛心,“和六年前一样爱着梁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