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2_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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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生在一个很偏僻的小地方。

从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为找东西填饱肚子发愁,她在包子铺里偷过包子,也从火红的炭炉里抢过烧饼,甚至连刚宰杀出来的牲口内脏都往嘴里塞过。

只要能填饱肚子,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就是从“饥饿”开始的。

她也明白每天进出女人房间里的那些男人也是填饱肚子的一种方法,他们偶尔高兴会捏捏她的脸,然后多塞几张票子给女人。她虽然从不反抗,但她从心里厌恶这些人。

女人是生她的人,她没有管她叫过妈妈,因为女人也从没有对她尽过一个做母亲的义务。要不是周围还有好心的大婶们,她估计不能活到现在。但是好心的大婶们会搬走,会离开,甚至会死去。

所以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这从她能走路开始,就是人生的第一要务。

女人大概也没有想到这孩子能活到这么大,每天她跑出门晚上再回来的时候,女人眼里的厌恶一览无遗,是那种“怎么还没有死”的厌弃眼神。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可能女人也不知道。

生活在这样一个老鼠窝一样的地方,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街上有很多跟她一样的孩子,每天都蹲在一些饭店门口等好心的老板扔些剩饭出来。她打不过那些男孩子,能弄到剩饭的概率很小,只能另想办法。

她没有名字,没有人叫她的名字。她像只老鼠一样在小巷子里流窜,也遭到人们像对待老鼠一样的厌弃。

直到有一年的冬天。

那年冬天特别冷,她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带帽衫,抱着手臂缩在饭店的角落门口取暖的时候,她看到了饭店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

如果死之前能吃一顿那样的饭也是好的。

她咽了咽口水,想伸手把玻璃上的雾气擦干净,但雾气是在里面的,她怎么擦玻璃仍然是冰冷而模糊。

有客人出来的时候她站了起来,趁着弹簧门没合拢前飞快地钻进了店堂。暖气一下让她活了过来,她扑到一个饭桌上捡着剩下的食物往嘴里塞的时候听到了老板的暴喝声。

她没有跑不是因为不想跑,是没有吃饱她跑不动,她连推开弹簧门的力气都没有,她必须先吃饱,吃饱了就是被打死了应该也不那么痛苦了,总比又冷又冻地饿死要好。

一个男人揪着她的头发把她从餐桌上拽下来的时候,她的手里还抓着一个鸡壳子拼命地往嘴里塞,直到一巴掌扇在脸上她才不得不吐了出来,眼冒金星地摔在角落里拼命地咳嗽起来。

“我靠,又是这熊孩子,身上什么味儿,脏了吧唧的。”老板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挥着手,“快扔出去,回头让客人看见还吃不吃饭了。”

只是扔出去没有要打死,她想那还得把鸡壳子捡回来才能被扔出去,正伸手去捞不远处的鸡壳子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手,艳红的指甲,白皙修长的手指。

她抬起头,顺着那双手看到了一张漂亮的脸孔。

不是和她一样的脸,头发颜色也不一样,年纪应该跟女人差不过。

女客人抬手把她抱了起来,拍了拍她身上的污渍,没拍干净还沾了自己一手。

那老板忙过来说:“哎哟,小姐您可别碰这脏孩子,身上不知道什么病呢。”

你才有病,她瞪着眼睛看那老板。

“不要紧。”女客人却只是笑了笑,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手。

她很意外这个女客人会说她们的语言,虽然这地方又穷又偏,但还是偶尔有穿着光鲜、长相奇怪的人出现。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后来她看到那些妖怪一样的人会给孩子们分东西吃,有时候还会塞钱,她也就跟其他人一样凑过去,再后来她大了一点儿,才知道那些不是妖怪是其他国家的人而已。

“外国人。”她盯着女人,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对,我是外国人。”女客人盯着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眼。她第一次在这个地方看到这么漂亮的孩子,虽然身上脏兮兮的,但是看得出来她骨架较好,五官精致,长大了一定会更漂亮。

“你饿了是吗?”那女客人拉着她的手往自己桌边走。桌边还坐着两个男人,一个是和自己一样的黑头发,另一个看起来也是个外国人。

她有点胆怯地看着他们,她对男人天生有种厌恶,但她不讨厌这个女人。

“来,吃吧。”女客人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她想也不想用手抓了就塞进嘴里。

“用筷子。”女客人拿了一双筷子塞到她手里,她用手握着看了看其他三个人,他们手里都有这个,她也看到过别人吃饭用这个,但是她不会用。

“你不会用筷子?”女客人有点惊讶,看见这孩子又伸手抓了一块羊肉往嘴里塞的时候,女人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跟刚才不一样,一点都不温柔,捏得她很疼。

她瞪着眼睛看这女客人,她跟刚才不一样了,温柔的眼睛里有锐利的光。

她张嘴就往女客人的手上咬了过去,她要吃饭,没有人能阻止她吃饭。

没想到她还没碰到女人的手,突然脖子后面一凉,坐在旁边的男人把她拎了起来,站在那里看着女客人说:“苏珊,你捡个小要饭的回来干吗?”

“这孩子很漂亮。”

坐在苏珊右手边的那个外国男人开口了,说的也是中文,然后外国男人看了苏珊一眼,用另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什么,苏珊笑了笑,朝拎着她的男人说:“大雄,放了她,她以后就是我的孩子了。”

你的孩子?谁是你的孩子!

她挣扎了几下喊:“放开我,放我下去!”

男人一松手,她就掉在地上,想站起来跑的时候苏珊拽住了她的胳膊:“你不想吃东西了吗?”

她看着苏珊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羊肉,咽了咽口水。

“你想不想以后每一顿都能吃饱?”

她眨着眼睛看这个女人,她长得虽然有点奇怪,但是很美,头发在灯光下看着像金子一样。

她现在没办法想太多,抓过羊腿往嘴里塞。

“用筷子。”苏珊把羊腿扔回到盘子里,拽着她回到椅子上,把筷子塞在她手里,“用筷子吃,这一桌子的菜,你能夹到多少就吃多少,但是必须用筷子。”

她握着那两根小木棍咬了咬牙,然后用力朝羊腿戳了下去。

旁边的两个男人愣了愣,跟着都哈哈大笑了起来。刚才抓着她的那个男人拍着桌子笑得停不下来,好半天才说:“我靠,我开始喜欢这孩子了。”

她顾不得了那么多,用筷子一戳一戳地在桌子上戳着东西往嘴里塞。

苏珊笑着看她,旁边那个外国男人这时候会温柔地往她盘子里夹一点她戳不到的东西,苏珊笑了笑,用手撑着脸颊看她:“你要是饿了,就再来这个地方找我,我叫苏珊。”

她一边吞咽食物一边看着女人,然后低下头继续啃羊腿。

走出监狱,阳光一下子铺开来。

她吸了口冷气,打了个哆嗦。杜泽山已经下了车走过来,握了握她的手:“怎么样?叔叔跟你说什么了?”

她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你手好冷。”杜泽山皱了皱眉头,抬手抱了她一下,“不管他跟你说什么,这一次我都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她靠在他怀里没有出声,这么温暖的怀抱是她在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

“上车吧,你都快冻坏了。”杜泽山拉开车门把她推进车里,自己从另一侧上了车,司机发动了车子开始调头,她透过车窗看着监狱高高的围墙。

“是不是叔叔说了什么吓唬你的话?”杜泽山温柔地握着她的手,一下下轻轻地捏着,“你不用管那么多,他说什么只是他的,不会影响到我们。”

她看着杜泽山,这个人的眼神一直都很温柔,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从来没有对她露出过一丝冷漠或是厌恶,他比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都温柔,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柔。

她没说话,抬手环住了杜泽山的腰,把脸靠在他的胸口。

“我没事。”

谁能想到不是孟军山吓唬她,而是她把孟军山吓得不轻呢。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头发一直很松软,还有洗发水淡淡的香味。

离开的那天,她带着苏珊回到了女人住的地方。

“要我去跟她说一声吗?”苏珊问。

苏珊知道了她有个妈妈,虽然她也根本没有当过女人是她妈妈,但是她还是觉得要走了总要过来跟她说一声。

说一声我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你可以当我死了。

我不会再让你烦了。

她站在门口,听见房间里的动静就知道现在不是进去的时候。她咬了咬嘴唇,想等一等,蜷在角落里抱住膝盖。

没过多久门就开了,有个男人走出来看到蹲在角落里的她,笑了笑回头朝房间里的女人喊了声:“你女儿啊?长得比你标致多了。”说着蹲下身子捏了捏她的脸,“叔叔疼你好不好?”

“滚。”女人走到门口踢了男人一脚,“你们这些畜生。”

“行,我滚。”男人站起来往她身上丢了一张花票子,然后开始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说,“以后别求着我来啊。”

“王八蛋。”女人弯腰捡起掉在她脚边的票子,冷冷地横了她一眼,“你这时候死回来干什么,滚一边子去,老娘看见你就心烦。”

她本来想说我就走了,以后不回来了,但女人没给她机会就把门关上了。

她在门口站了有一分钟,然后沿着男人刚走过的狭窄楼梯出了门。

苏珊的吉普车停在巷子口,看到她走出来的时候,那个外国男人下了车,她现在已经知道那个男人叫艾瑞克了,是个她印象中没有见过的温柔男人。

“能走了吗?”艾瑞克蹲下身子来看她,“哭了?”

她没怎么哭过,但是现在眼睛还是有点疼。

艾瑞克笑了笑:“没事,以后有的是你哭的时候。”

她突然走过去抱住了艾瑞克,她从来没有拥抱过谁,这动作做起来完全是出于本能。

“艳福不浅啊。”大雄在车里吹了个口哨。

“你这山西老陈醋罐子,”艾瑞克带着她上了车,关上车门说,“走吧。”

苏珊坐在后座没说话,抱着手臂看那条肮脏而简陋的巷子。

“艾瑞克,你喜欢小孩子吗?”苏珊突然用英语问。

“嗯?”艾瑞克回头看了苏珊一眼,“不喜欢。”

“对,喜欢就干不了这个了。”苏珊扭头看他,目光在他怀里的孩子身上停了一下。孩子正把脸埋在艾瑞克的肩膀里,相对来说,艾瑞克确实是他们之中最温柔的一个了。

“跟着我走,以后就不能再回来了,你会后悔吗?”苏珊问她。

她露出一只眼睛来看着苏珊,微微地摇了摇头。

“以后我会让你每顿都能吃饱饭,但是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的。”苏珊从皮夹克里抽出烟来点了一支,摇下车窗看着外面,“你还是会受很多罪,吃很多苦……”

“你跟她说这些她又不明白,她才八岁。”艾瑞克扭头看了看苏珊。

“那我也要

说明白,我又不是拐带儿童的。”苏珊拧着眉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继续说,“虽然你现在可能不太明白,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些,你想清楚了,还要跟我走吗?”

“嗯。”她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别无出路了。

不管苏珊说的是什么意思,但至少苏珊没有骗她,她让自己吃饱了饭,而且不用被人像赶老鼠一样赶来赶去。

她悄悄地从艾瑞克的肩膀上抬起头来,看到苏珊坐在后座上看着窗外,并没有看她。

通过后挡风玻璃,她看见女人从楼上走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左右看了看又扭头回到楼上去了。

我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以后都不用觉得烦了。

妈妈。

孟军山的第一次庭审并不顺利,且不说检方做了充足的准备,单单是孟军山自己干过的那些事儿,就够不少人对他咬牙切齿落井下石的。

杜泽山丢掉手里的一叠资料,揉着太阳穴转过椅子。

办公室门被敲开了,他转过椅子就看见助理探了身子进来:“杜先生,梁小姐来了。”

“进来。”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梁洛心已经走了进来,白色的呢子大衣在日光下有一种晶莹剔透的清爽感。

“特地把我叫过来,有事?”她看他伸出手就走过去,握着他的手看了一眼桌上散乱的文件。

“带你去见个人。”杜泽山转身从衣架上拿了外套,看见梁洛心正拿着一份流程文件在翻,这份流程文件他已经让人改了很多次了,还是不太满意。

“你也觉得有问题?”他穿着外套看了看梁洛心,她眼睛里的光就告诉他她这不是在随便看看。

“嗯,这样耗时间花成本,这流程表没什么意义。”她放下文件,看他穿好了外套,“现在走吗?”

“嗯,走吧。”他握住她的手,走出办公室对助理说了一声下午外出。

“你帮我改一下吧。”站到电梯厅里,他抬手按了按钮说。

“嗯?”

“刚那份流程文件,你帮我改一下吧。”

“我看你整天一个人待家里也挺无聊的,我把好好一个蒋氏制药的公关经理变成煮饭婆,也有点于心不忍。”他穿好大衣,把她往自己身边拽了拽,“你要是愿意,帮我看看文件就当打发时间了。”

杜泽山知道自己这样强行把梁洛心拉回身边有点霸道,但他实在有点担心梁洛心的身体状况,所以才没有提出让她到EMK来帮忙。

只是,现在的梁洛心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丫头了。她做过寰宇集团的总经理助理,曾经是蒋氏制药的公关部主管,她能够同时控制十六七个部门,统筹运作控制得井井有条。

蒋竞昶会如此器重她,绝对不只是因为她是蒋竞羽的太太。

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爱她,而把她变成自己的囚徒。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只要她想要,他什么都能给她。但她到现在却也没有开过口说想要过什么。

就像从前一样,她只要跟他在一起就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好像她的世界轴心就是他。

而他却曾经抛下她。

“不过你得答应我,”杜泽山低头抵住她的前额,“就只是帮我看看,不要做得太认真。”

“好。”她微微笑着,“我晚上帮你看。”

下楼到门口的时候,那辆刚才接了梁洛心来的黑色宾利就开了门,司机绕到后门给他们开门,梁洛心却没有马上上车,而是站在车边四下看了一眼。

“怎么了?”杜泽山扶着车门看她,她好像在找什么。

“没什么。”梁洛心收回目光,也知道自己这时候说没什么杜泽山都不会信,“刚才我来的时候好像觉得有人在跟着我。”

其实也不是刚才了,这几天她出门的时候都觉得有人在悄悄地跟着她。一开始她以为是杜泽山不放心她,所以让人悄悄跟着她,就没有声张。

但是今天是杜泽山派车来接他,还有人在跟着她。

“是吗?”杜泽山也警觉起来,毕竟现在是非常时刻,而且他有前车之鉴,不管是谁这时候盯上了梁洛心都会让他加倍地警惕,他也向四周看了看,却没有看到异常。

“可能是我多心了。”虽然明知道不是,但她看得出杜泽山对这件事非常紧张。

杜泽山没再说什么,跟着梁洛心坐进了车里,朝司机说了地址。

看着黑色宾利开走了,司机扭头看了看后座的人说:“郑先生,还要……?”

郑凯文没有说话,他的手有点控制不住地发抖。

那一天他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但后来他在街上又遇到了那个长得很像梁洛心的人,当时他也没顾得上自己是赶着去竞标,直接就让司机把车靠在路边追了下去。

结果在尖沙咀路口,人来人往车多人杂,只一个不留神就把人跟丢了。他可以怀疑自己眼花一次,但不会相信自己次次都眼花,他才三十出头,又不是七老八十,哪有那么容易老花了。

可是梁洛心分明已经死了,就算是长得像,也不过就是长得像而已。

他这么安慰了自己几天,眼看着就要忘了这件事的时候,偏偏又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看到了坐在车里的她。

虽然是隔着两层车窗玻璃,但她微微低着头的样子和印象中简直如出一辙,当时郑凯文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映在车窗玻璃上的表情有多么不淡定。

看着黑色宾利转过左行车道,他急忙向司机说:“跟着那辆车。”

不管她是不是梁洛心,他都控制不住地想要跟上去看一看。

就像偶尔晚上梦见她,就会希望这场梦一直进行下去永远都不要醒来一样。

简直都快变成本能了。

但是现在郑凯文知道了,她不只是长得像梁洛心而已。杜泽山不会找一个长得像梁洛心的人在身边,他甚至应该是不能容忍别人长得像梁洛心。

看他拉着那女子的手下台阶的几步,他已经可以肯定,她就是梁洛心。

梁洛心她没有死。

这个信息像一场巨大的海啸吞没了郑凯文的理智,他没有办法进一步思考,甚至没有办法再看清楚眼前的景物,隔了很久才听见司机喊他:“郑先生。”

“啊?”

“那车走了,还要……”司机扶着方向盘,发现郑凯文脸色白得有点不正常,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跟。”他用力地捏着手指,一定得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才行,不然他今天晚上,不,之后的每一天都会被这个问题困扰着,“跟着那辆车,看他们去哪里。”

车子停在一个摄影棚的门口,梁洛心好奇地看了杜泽山一眼:“你这是带我来拍婚纱照?怎么不早点说,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顺便减个肥。”

“你还减肥,我真怕风一吹就把你吹走了。”杜泽山下了车拉着梁洛心往摄影棚里走,摄影棚里的大暖灯照着,一进去就是热热闹闹暖烘烘的。

几个摄影助理正在打灯,一排简陋的化妆镜前化妆师在给一个个模特涂脂抹粉的,梁洛心扫了一眼就看到苏孝全竟然也在。

“三哥怎么在?”

“就是要他在。”杜泽山笑了笑,拉着她往苏孝全的方向走。

“原来你是要跟三哥结婚啊,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们。”梁洛心笑着跟着杜泽山向前走。

“我口味没那么重。”

苏孝全对面有人在说话,从声音判断是个女的,语气冷冰冰的,搞不好就要吵起来,“苏先生这样的大忙人,还能百忙之中抽空来看看我,我当然是感激还来不及了。”

苏孝全没说话,这人本来话不多,对这种冷嘲热讽应付不大来。

“闫晓楠,”苏孝全语气有点无奈,“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好像我愿意跟你吵似的……”闫晓楠转过身来,突然就愣在那里。

在一排衣架后面站着两个人,男人先笑了笑:“火气挺大啊。”

但是闫晓楠没理他,她就盯着男人身边的女伴,那人也在看她,眼睛里一丝没有隐藏住的诧异之后,是惯常的温和,她笑了笑才说:“闫晓楠,你怎么还是这个暴脾气?”

“梁洛心。”闫晓楠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她急急忙忙地走过来拉住梁洛心,差点被丢了一地的衣服绊倒了,“你是梁洛心?不可能啊,你怎么会是梁洛心呢?”

“嗯,那我是闫晓楠,你是梁洛心,好不好?”她笑了一下,闫晓楠抓着她的手在发抖,也不知道是自己在发抖,还是闫晓楠在发抖,反正是产生共振了。

“梁洛心,洛心……”闫晓楠盯着她又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抬手把她抱住,跟着就大哭了起来,“原来你没死啊,你吓死我了,你好好的玩什么蓝色生死恋,你知不知道我为你掉多少眼泪啊?”

梁洛心给她撞了一下,松开拉着杜泽山的手抱住了闫晓楠。

“快松开,你们这里热死了,我大衣都快粘身上了。”梁洛心拍了拍闫晓楠的背,闫晓楠就穿了一件抹胸,跟大夏天在夏威夷度假似的。

“晚上一起吃饭吧。”杜泽山笑了笑,“有什么话,慢慢说。”

“不不不……”闫晓楠抬手抹了抹眼泪,一不小心把妆擦花了,样子有点吓人,“吃饭不行,梁洛心你今晚得跟我好好交代交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凯文在摄影棚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他不知道杜泽山带梁洛心来这里是什么意思,但是不多会儿他就看到苏孝全走出来了,紧跟着苏孝全出来的就是杜泽山。

郑凯文觉得身体有点不受控制地绷紧了,像有一根细细的弦勒住了心脏,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最后他看到了闫晓楠,而被闫晓楠欢欢喜喜地拖出来的那个人,不是梁洛心,还会是谁。

谁都可能会认错梁洛心,但是闫晓楠不会。

她们是一个弄堂长大的,是发小,是闺蜜,是一个床单里滚大的,谁都可能认错,但是闫晓楠不会认错的。

她是梁洛心。

梁洛心没死。

“郑先生……”司机看到车子又要调头开走的时候,回头看了郑凯文一眼,跟着吓了一跳。

郑凯文的额头上都是汗,像是刚刚出去跑了几公里一样,脸白得不正常,抓着门上的扶手,整个人像是僵硬了一样。

“郑先生你没事吧?”司机吓坏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老板这么失态,要不是病了,要不是就是……病重了,“要不要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不……不用,我没事。”郑凯文松开手,整个人脱力地向后靠在了车座上。

怎么回事呢?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他试着握拳,但手指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送我回公寓。”虽然还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得想办法理出个头绪来才行。郑凯文靠在椅背上,心上的绳子勒得快透不过气来了。

“跟秘书说一声今天下午的安排全部取消。”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扯松领带用力地喘了一口气。

办公桌上的东西摆放顺序一直都没有换过,郑凯文还记得梁洛心帮他收拾办公桌有固定的习惯:文件和电脑都在偏右手边的地方,笔架和相架摆件都在左手边。

“因为郑先生你喜欢用左手拿杯子,如果把文

件也放在左边,那不小心碰翻杯子就会把文件都弄湿了。这样摆的话就算打翻了,也不会弄到什么怕水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就会打翻杯子?”

其实郑凯文真正觉得奇怪的是,那时候的梁洛心才刚做他的助理不到一个月,竟然连这种细节的地方却都已经注意到了。

“我不知道,我就是以防万一。”

“你对你老板还真是没什么信心。”

“我对谁都没信心,”她笑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包括我自己。”

但其实她是郑凯文最得心应手的一名助理,做事仔细,尽心尽责,效率也很高,如果不是项目突然中止,郑凯文找不到任何理由让她离开自己。

但是……他还是选择放弃了她。

大哥说得对,先放手的人是自己,就算她真的是梁洛心,自己又有什么脸站在她面前跟她说话。

郑凯文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慢慢用力地握了握。

那次受伤之后他曾经有一度左手不能活动,别说杯子了,连笔都拿不起来,但是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用左手握住了放在手边的杯子,试着微微用力,指腹感受到一阵温热。

“二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郑凯奇说了半天却发现郑凯文只是盯着手边的杯子在发呆,皱了皱眉头放下手里的报告书,“二哥你最近是怎么了?要么就突然取消计划,要么就是不说一声就不来,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郑凯文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你继续。”

“我继续什么呀继续,我说完了。”郑凯奇把报告甩在桌子上,坐在椅子上张开手臂伸了个懒腰,“反正都在上面了,你有空自己看吧。”

“对了,二哥你是不是跟大哥联系过了?”

郑凯文正喝水,听见郑凯奇这么问就放下了杯子:“怎么了?”

“大哥昨天打电话回来,说他过两天会回来,还问你最近怎么样。”郑凯奇看着二哥,他确实觉得郑凯文最近这几天有点不对劲,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还猜不出来。

兄弟三个里面他年纪最小,城府当然也没有两个哥哥深。

“他以前打电话回家都不会问你,你是不是最近跟他联系过他才这么问的?”

“行啊,变聪明了。”郑凯文笑了笑,放下杯子,目光却没有从杯子上移开,“我是给他打过电话,有点事要问。”

郑凯文没打算告诉弟弟自己遇见梁洛心的事,且不说自己现在还不肯定那个人是不是真的梁洛心。就算他能肯定,他也不打算告诉郑凯奇。

他之所以给郑凯志打电话就一个理由,他就是想知道郑凯志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郑凯志跟杜泽山的关系一直不错,又是杜泽山的主治医生。如果梁洛心真的是回到了杜泽山的身边,这么大的事,大哥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果然郑凯志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之后给了他刚才那一句,最后还附赠了一句:“凯文,你记住,她是不是梁洛心,你都不能再去找她,这件事跟你已经没关系了。”

是啊,已经没有关系了。

“那是,好歹我也是姓郑的。”郑凯奇有点得意地把双手交错在脑袋后面,身子微微向后仰着靠着椅背,“二哥,你是不是为了离婚的事特别烦?”

“嗯?”郑凯文给问得一愣。

“那个温静怡是不是又用撤资来威胁你了?”郑凯奇皱了皱眉头,他不太喜欢这个女人。虽然二哥跟她结婚也有两年多了,但他从来也没有开口叫过她一声二嫂。

郑凯文也看出来了,凯奇虽然也不小了,但挺难得还跟个孩子一样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

“那女人怎么那么烦啊?”郑凯奇有点焦躁地转了一下椅子,一只脚踩住办公桌,把椅子稳住了。

“你别操心这个了,我有分寸。”郑凯文调整了一下椅子,正要开始办公的时候就听见敲门声。郑凯奇一看到进来的人就站了起来,说了声“那我先出去”就离开了。

“阿昆,怎么样?”郑凯文看见阿昆进来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了,阿昆本身不会让他紧张,让他紧张的是阿昆即将带来的消息。他调整了一个坐正的姿势,这时候觉得稍微一松,浑身就散架了。

“我查过了,她入境用的是假护照,查不到什么东西。”阿昆面无表情地把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到郑凯文面前,“她今天下午会跟杜泽山一起飞上海。”

“上海?”郑凯文正扯牛皮纸信封上的线,听到这里动作慢了下来,“还有谁一起?”

“苏孝全,闫晓楠。”阿昆说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郑凯文,郑凯文的表情虽然没有大的波动,但是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

阿昆跟郑凯文的时间久了,这种细微的变化他也能读懂。

“郑先生,没什么事我先出去了。”都不等郑凯文开口,阿昆自己就先出去了,他觉得郑凯文需要点空间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郑凯文都没听见阿昆说的这句话,手握着牛皮纸信封搁在桌上半天都没有动,等他发觉阿昆退出去的时候,手里的信封已经给自己攥出了一团褶皱。

“梁洛心……”

他没有继续解信封上的线扣,而是用手按着那个牛皮纸信封,很久都没有动。

车子停在弄堂口,她从车窗向外看了看。

“怎么?不认识了?”杜泽山握着她的手,身子朝她贴了过来,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你要是不想进去了,我们现在走也行。”

“没事。”她转身看他,“我想进去看看。”

那天见了闫晓楠之后,杜泽山就问过她想不想回家看看。

她虽然也做过这方面的准备,但没有想到杜泽山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来。杜泽山显然不是在试探她,他应该已经肯定她就是梁洛心了,那么为什么还要这么问呢?

“当时闫晓楠没告诉你爸妈说你已经……”杜泽山看她坐在床边拿着脱下的外套很久没动,于是坐过来握着她的手捏了捏,“不过你这么久没消息,我估计两位老人家可能也猜到了,所以如果你不愿意回去,就让他们以为你已经……”

“我想回去看看。”她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也是一颤。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冒的风险,但她还是想要去看一看,看一看梁洛心的家,梁洛心的父母。

她一直都很想知道普通人家的女儿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而听说梁洛心就很普通,有个很普通的家庭,很普通的父母,是最普通人家里长成的普通姑娘。

而她现在看着这条狭窄的弄堂,心里却翻涌起不一样的情绪来。

这地方一点都不普通,这是她曾经很多次经过瞧见过渴望过却从来不曾进入过的地方,那里面有一个个普通的家庭,有她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温暖和人情。

“闫晓楠应该已经在你家等你了,她很机灵,怎么跟你父母说她一定都想好了,你不用太紧张,你爸妈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杜泽山握着她的手亲了亲。

“你不上去吗?”她看着杜泽山,真的是随口一问,问完就有点后悔了。

杜泽山不上去,出了小状况她还能应付。万一杜泽山也上去,出了状况她连解释都不好解释。毕竟这是人家的亲生父母,要认出自己是个冒牌货并不很难。

虽然她已经很努力去成为梁洛心,但毕竟她不是。

“我不上去了。”杜泽山笑了笑,像是想到了什么,“说起来我还一次都没有去过你家呢,还是江洋的时候也没有去过,本来说好领了证就去的,结果……弄成这样。”

他还记得当时跟梁洛心说领证,说完就意识到还没有见过父母,没想到梁洛心很干脆地说:“领完了再见,到时候我爸妈就算不同意也晚了。”

“不同意?”江洋不明白地问,“为什么不同意?”

“你没有父母当然不用担心,再说我这么聪明伶俐乖巧可人,就 算你爸妈见到我也不会讨厌我的。但你看看你,一身痞气,我爸妈养了二十几年如花似玉的女儿就这么让你拐跑了,我爸还不得拿着扫把追到弄堂打断你的腿啊。”

“我痞气?我这一身正气……”

“反正领了证,就是货物售出概不退还了,我爸妈想赶你走也来不及了。”梁洛心笑眯眯地摸了摸他的脸,“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他现在看身边的人,俨然已经不是那个二十几岁的傻丫头了,一脸的稚气和天真都已经不见了,只有眼睛里平静如水的温柔还在。

杜泽山心里微微一动,抬手搂紧了梁洛心,在她头发上亲了亲:“再说上去了也不好解释,回头你妈说这人谁呀,你说我是孟江洋还是杜泽山?”

“那你在这里等我?”

“我回酒店,你今天见了你爸妈肯定有很多话要说,就算你爸妈不拖着你,闫晓楠也肯定不能放过你。”杜泽山用手指顺了顺她额前的头发,“我明天下午来接你,要是你想多住两天,给我打电话。”

“你明天下午来接我。”她觉得多住两天不会是个好主意。

“你现在就这么粘我,分开一天都嫌多吗。”他调笑地看她,一只手扶着腮帮子偏过脑袋看她,梁洛心就势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就这么粘你,明天下午来接我。”

闫晓楠早就在石库门门口等急了,看到她走过来,张牙舞爪地挥着手臂喊:“这儿这儿,梁洛心你看什么呢?”

上楼的时候木板都咯吱咯吱作响,闫晓楠走在前头,一路唠唠叨叨:“这房子去年漏过一次水之后就越来越不像样了,但是你爸妈不肯搬,明明那时候郑凯文在滨江给他们留了房子……”

梁洛心低着头,闫晓楠突然停下来让她差点撞上去。

“不去住也是也对的,那混蛋给的东西一件都不要才好。”闫晓楠扭头看了她一眼,逆光里她看不太清闫晓楠的表情,但是听口气闫晓楠对郑凯文的怨气不是一点点重。

梁洛心的家在二楼最里间,不是闫晓楠领路,她觉得自己真的找不到。

“我事先都跟你爸妈说过了,你放心他们承受能力都比你强,不会大惊小怪也不会高兴得昏倒的……”闫晓楠大概太兴奋,一路嘴就没停过,这时候终于朝着里面喊了一声,“阿姨。”

房门本来就是虚掩的,被闫晓楠一推就开了。

她却站在门口没有动,这种陈旧的房门,堆满拥挤家具的老宅,透着油烟和炒菜声的楼道,对她来说简直像爱丽丝漫游仙境。

也许没有人会明白,她这么多年来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因为一个叫梁洛心的女子,如潮水般朝她涌来。

她看着匆匆忙忙从厨房里跑出来的二位老人,一时间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好,只能紧紧地抓着手袋。

“愣着干吗?”闫晓楠突然用力地拽了她一下。

她被这一下拽进房间里,对着迎面朝自己走过来的梁妈妈撞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被梁妈妈紧紧地抱住了。她看到站在梁妈妈身后的梁爸爸,分明是笑着,却也掉下眼泪来。

“妈……”

她被那样一个女人用力地抱着,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渐渐融化着。这是她长久以来渴望的温暖,长久以来期盼的温柔,却没有想到,竟然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实现了。

这就是家,那个梁洛心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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