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4
和郑凯文在一起的日子过的很快。
因为他每天都很忙很忙和那么难过……忙得让我喘不过气来。常常是早晨还在香港开会,中午就要飞去国外参加某展览会,而晚上又要回到国内某城陪某高官吃饭赏夜景,或者参加各种酒会,只吃少得可怜的东西。难得有空闲的时候他不是在挑选古玩就是在鉴赏字画,或者去拍卖行买这个那个。他的钱也许真的越变越多,但是他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
和他在一起我马不停蹄,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高效,恨不能三头六臂,可是仍赶不上他的节奏。那些曾经在电视里看起来令人很羡慕的场景真的让我碰到,只是令我觉得头晕目眩。如果这就是天上掉馅饼的话,那我一定是被砸晕了。
他打电话找我,无非就是吃喝陪坐,送文件做报表或者加班。虽然吃喝不少,但我却一点没胖,反而觉得它一直不断在下降,终于跌到一个我不能忍受的程度以至于不得不采取增肥的行动。晚晚吃夜宵,往往我吃到凌晨一点,郑凯文就看报告看到凌晨一点,所以他增长的是智慧,而我增长的是体重。
有一次,他忽然在吃饭的时候问我:“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很闷?”我急忙笑着摇头,他却点破我:“这是假话,我自己都觉得我自己很闷。”当时我差点被一口意大利面噎死,他却愉快地大笑起来,然后就望着窗外的海景出神。
和郑凯文在一起的时候,我常常能看到他一个人发呆。不管是在办公室还是在旅途中。不知是为什么,每次他的突然沉默都让我想到那时候在滨江大道上看到的他的背影,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跟他在一起工作非但作息不规律,还要做好时刻应战的准备。
有次晚上我正睡到秘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我埋头在被子里不肯起来,打开电话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结果那头没声音我正想挂电话,突然那声音说:“洛心,你现在有时间么?”我一听见那个声音就像针扎了一样,打了鸡血一样的跳起来大喊一声:“郑先生。”谁知道郑凯文却在电话那头沉默了,我楞了好久,才说:“郑先生,是你么?”他才说:“我在大屿山,你能过来一下吗?”唉,好歹也是工作指令。我抬头看时间已经快要过末班船的时候,于是我飞快地穿上衣服拦下一辆出租车去了渡头。
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天出奇的冷,我裹着单薄的外套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终于按照郑凯文的电话指示找到了他说的那个海滩。在一堆乱石之后我看到了郑凯文,他坐在沙滩上,随手向海里扔了一颗石子,石子落进大海连声音都被吞没了。
我默默地走过去,在他身后轻轻喊了一声:“郑先生。”他回头看见我,却一句话都不说,又扭过头去向大海里丢石子。这家伙要是真有精卫填海的勇气,也该挑个好时候。我虽然一直努力在他面前装淑女,但凡事都有个极限,我觉得我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然而我突然发现他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我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问:“郑先生,我来了。你怎么了?”他还是不说话,然后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茫茫夜空,我也跟着抬起头来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忽然就那样仰着脖子说:“你说,人死了以后是不是真的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然后不等我回答他突然笑了一下,站起来走到乱石堆中,捡了两块比较大的石子,用力地抛向远处。
我看见那两块石头呈抛物线状飞快地坠入了海中,发出了一点细微的声音。
我突然说:“如果人死了都到天上去,那天上不是也会住不下么。”然后我看着他,发现他也在看着我。然后他忽然笑了起来,笑的那么大声,大声得有点瘮人。然后他慢慢地走过来在我身边的沙滩上坐下说:“梁洛心,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我想了一下说:“因为我是你助理。”他摇了摇头,然后说:“你是第一个会让生气让我束手无策但是也会让我发笑的人。”我笑起来,喃喃道:“原来我那么多功能,怎么能只拿一份薪水,我要加薪。”
我们坐着,周围渐渐冷了起来。我抱着手臂看着他从四面捡了木柴,真的就升起了一堆火。然后我们就坐在火堆旁,他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慢慢地说:“今天是我妈的祭日。”我呆了一下,想了半天才说:“对不起。”他笑道:“你干吗说对不起。”我想了想,那真是实在没话说了,电视剧里不都有这么一句么。
他继续说:“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大哥,你知道么?”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其实是八卦消息里听来的。他看了看我,低着头凝视着火堆说:“其实除了我妈之外,在这个世界上对我影响最大的人,就是我大哥。可是他已经离家八年……可我今天去墓园的时候看到大哥了。”他笑了一下,依然没有看我,低声说:“我妈不是他生母,大哥却每年都回来祭奠。我爸这么多年来,却从来没有去过一次。”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他的背影总是那么孤独,即使他有着那样一个大家庭,他却从未真正的得到过谁的爱。我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大哥为什么离家呢?”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只记得那时候爸爸在外面有了新的女人,我妈因为这件事吞安眠药自杀,虽然后来没有成功,但是大哥为这件事情和爸爸吵了很多次。他说他无法原谅一个人两次同样的背叛,更不能原谅父亲的作为。所以那天晚上,下着很大的雨他却还是提着皮箱离开了家。那时候我只有十六七岁,我跑出去抱着大哥不让他走,可是他还是离开了。一走就是十多年。凯奇毕业的那年他曾经回来过一段时间,似乎发生了点事情,之后又消失了。八年来,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他,只不过每年我母亲祭日的时候,他都会买一束百合花。”
他突然看着我,问:“很闷吧?”我摇着头,然后加强语气说:“不闷,真的。”他笑起来,忽然站起来说:“我们回去吧。”我惊讶道:“这时候?渡船都没有了啊。”他喃喃道:“对哦。”然后想了一下说:“可是总不能在这儿过夜,你都冻得发抖了。”说着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我摇头说:“我不冷。”
他笑了一下,拉住我的手说:“你都冻得没感觉了。”我笑了一下,忽然感觉到他的手是温热的。那温度令我一下子怔住,飞快地抽回了手。但是那个举动立刻让我感到了尴尬,他反而笑了一下,拉着我站起来说:“走吧。我们去找个地方过夜,好歹不能在这儿冻感冒了。”
后来怎么回去的我都不记得了。但是从那次以后,我常常会接到郑凯文的电话,有时候说着说着就会说到天气啊路况啊或者某某人如何如何,我发现我的八卦本质逐渐暴露无疑,简直原形毕露。最严重的一次,我竟然一气之下挂了他的电话。后来想想自己都懵了,但郑凯文居然还是打电话来继续和我乱侃。
这些事情后来被言晓楠知道了以后,成天挂在嘴边说,后来弄了一句:“他该不会是在追求你吧?”我被西米露呛到了,老半天才缓过神来,说:“言晓楠,你说什么呢!”言晓楠哈哈大笑,又说:“不是追你,干吗连身家八代都跟你交代了。而且还给我介绍了那么多工作。他不止巴结你,连我都巴结了。”我想了想,结论只有一个:“言晓楠,他不是想追你借我做跳板吧。”当然是因为这种情况以前发生过很多次,我才会从实践中总结出真理来。言晓楠翻我一个白眼,撇嘴道:“他又没跟我交代身家八代。”
不过不管怎么说言晓楠的话总算给我提了个醒,从那以后我时时警惕,小心做人。万一公司里也闹出这样的绯闻,那我就惨了。为了保住饭碗保住我支离破碎的人生,我不会做白日梦。
但是很奇怪的,从言晓楠那奇怪的“诅咒”之后,我和郑凯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然而突然有一天,当我正在办公室里埋头做报表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敲我的玻璃门,平时都极少有人来我的办公室,所以我的心咯噔一下,忍不住抬起头来。
果然,就看到郑凯文斜倚着门,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微微笑着看我。
我的心骤然一紧。
不对。
这不是郑凯文。
郑凯文的眼睛里没有这样玩世不恭的笑意,也不会这样嬉皮笑脸地出现在我面前。这个“郑凯文”太年轻了,他看着我,忽然弯起嘴角说:“你认得我吗?”
我顺手把文件合了起来,在脑海里飞快地搜索着相近的脸孔和名字,终于想起来了:“你是郑家三少爷,郑凯奇……吧?”
“真的认识我啊,看来你做过功课哦。”他拉了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
我到香港不久,广东话还没学会,却已经把郑家事了解的七七八八。这不是因为我很八卦。而是因为公司里同事们茶余饭后就是以此为消遣话题,而且每天一走出家门,铺天盖地的八卦杂志里绝对少不了郑家父子的头版头条。
所以我知道郑凯文在家中排行老二,下有一弟一妹,弟弟就是这个郑凯奇。
我正出神,郑凯奇突然凑近我说:“你很好看呀,早知道这样我应该早点来看看你。都怪那些人把你说的乱七八糟。”我吓了一跳,猛地向椅子背后一靠,反问道:“怎么个乱七八糟法?”
郑凯奇不答,只是笑着说:“一起我吃个饭吧?”
我看表已经是午饭时间,办公区只剩下寥寥数人。难怪他敢这样大模大样地走进来,一点都不避讳他二哥。但是……“走吧。”郑凯奇不等我思考完毕,拉着我就走,笑呵呵道:“我带好你钱包了,你就敞开肚子吃吧。”
也许是因为我的不善于拒绝,所以那天以后,郑凯奇常常来找我吃饭,为了避嫌,我也拒绝过他几次。但他蛮横霸道不讲理还十分孩子气,根本不容我拒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十分很自在,我很久没有遇到这样蛮横却坦率可爱的家伙。
于是渐渐的,我们好像成了朋友。
我和郑凯奇的事情很快就在公司里传开,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那些人看到我的眼光和平常都不一样了。
那一天会议结束后,郑凯文叫住了我。
我第一反应就是为了这个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时间没有和他单独对话过,我甚至觉得开口都紧张。
他抬起头看着我:“下午我想去市场看看几款材料的价格,还要跑几个工地。你有时间吧?”
“知道了,郑先生。”我忍不住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我们跑遍了尖沙嘴、中环、油麻地……在几个大的市场里转了一圈,大约摸把各种建筑材质都看了,然后他又带着我到书店找了一些资料,去了一些建设工地……忙完这些天上已经繁星斗斗了。
他开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翻着建材本和一些项目规划的书,忽然发觉车厢内的安静得有些异样。我看了郑凯文一眼,他一只手扶着方向盘一只手支着额头,眼神黯然,无限疲惫。
我不禁也合上了手里的书,我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是却找不到话题。我抬起头,看到迎面一个红灯,但是郑凯文却没有减速。我急忙喊:“郑先生!”他愕然惊醒,背脊不自觉挺了一挺,急转方向盘把车子靠在了路边。
我随着这一阵的颠簸晕头转向地靠在了座位上,背脊阵阵发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扶着额头,闭着眼睛,轻声说:“对不起,我走神了。”
我知道他太累了。
“我自己叫车回家吧。”我伸手去拿后座上的背包,却被他按住了的手。我感到自己全身一阵微微的颤栗,他的指尖冰冷,手心却是滚烫的。
他说:“这一次……让我送你吧。”
我的心跳得没有规律,我点了点头,慢慢地抽回了手。
他再次发动车子,我们继续沉默着。
我在想,我们之间到底是怎么了,不是应该是很单纯的老板与员工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车子已经转过街角到了我住的公寓楼下,他看着我说:“太晚了,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郑先生。”我转过脸想跟他说再见的时候,他忽然俯身靠近我,我不自觉躲闪了一下。于是错开了他的唇,他的吻落在了我唇角边的面颊上。我的耳根一阵发烫……车窗外对面的大厦亮着寥寥几盏灯,灰蒙蒙的天上有一颗星星闪闪烁烁,却突然一闪,不见了。
车内空调的微风轻轻吹在我的耳鬓,我的心噗噗地跳着,跳着……在某个樱花盛开的三月,也曾有这样柔软的唇吻过我。
那一天,那个人问我:“你爱我吗?梁洛心。”
我的眼睛有一些湿润,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睫,一颗眼泪滚落下来。
郑凯文离开了我,保持着一定距离看我,然后他转开脸去看着窗外,闭着眼睛漠然地说:“你先上去吧。”
我甚至没有跟他道别,就仓皇地推门下了车。
我冲进公寓里,搭电梯上楼,过往和现在的重重画面在我脑海中翻滚着,我哭了……
VOL.5
深秋的香港倒是不怎么冷,就是时不时会下雨,弄得人很烦躁。
那晚以后郑凯文就一直出差,我没有再见到他。我知道他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呵护我们之间的距离,可是,无论是他悄悄放在我桌子上的空气加湿器,还是偶然订的生日蛋糕,我都无法欣然地接受。
我也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
中午的时候,郑凯奇约我去一家西餐馆吃饭。
郑凯奇兴致勃勃的点了一只澳洲龙虾,结果服务生看了看我们,面带歉意地笑着说:“对不起,我们今天的最后一只龙虾也刚刚卖完了。”
郑凯奇看了看四周的客座,说:“今天人也不多啊,怎么没有了呢?”
“因为我们的订货都是直接从澳洲空运过来,新货还没到,所以这几天恐怕都没有龙虾了。真是不好意思。先生小姐看看要不要换点别的?”他说着已经把菜单打开放在我面前。
郑凯奇把那菜单合起来说:“不行,我今天就要吃这个。”
服务生还站在那里发呆,郑凯奇突然提高声音吼道:“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吓了那服务生一跳,也把我吓得够呛。周围的客人也不禁都向我们看过来。我急忙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说:“干什么,不吃龙虾你会死啊。”
一旁有个经理,一看见是郑凯奇,立刻笑得跟蜜糖似的,凑上来点头哈腰道:“不好意思,郑先生。不如……”
他还是不高兴,突然扭过脸去看着旁桌,冷笑道:“只是吃饭而已……就不一样了吗。”他的眼睛里都是冰冷的寒气。
我顺着郑凯奇的目光不经意地一瞥,看到郑凯文就坐在我们不远处的桌子上,他似乎也注意到我们,所以我的目光不经意和他一撞,他就刻意地别开脸去了。他什么时候回来了?
我低下头,一只手不老实地摆弄着叉子。
“咦?梁小姐,这么巧啊。”
突然有人在我背后说话,我一看竟然是财务总监麦米加。这老头儿人特好,一开始我们部门经理老为难我,我当时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倒是他常常为我从旁说情。时间一长,我对他也有一种师长般的尊重。
我看见他,急忙也站起来问号道:“麦经理,巧啊。”
“总经理约我来这里谈点事情。”他看向坐在桌边的郑凯文,悄悄对我说:“我最怕和上司吃饭,吃了也不消化。”
我笑,不巧注意到郑凯文面前的确是有一只硕大的澳洲龙虾,心里就更明白为什么郑凯奇突然这么生气。麦米加这时候看了看郑凯奇又看看我,笑嘻嘻说:“三公子也在,不耽误你们吃饭了。”
我汗,想必老头儿也误会了。
我坐下对郑凯奇说:“你吃还是不吃,不吃我走了。”我刚要站起来,他忽然拉住我的手说:“我没说不吃呀。坐下。”硬是把我拉着坐下了,又说:“你说吃什么就吃什么,总可以了吧?”
“那就要两分套餐。”
那经理看我这么说,就客客气气地赔了一番礼,然后扭头走了。
郑凯奇气鼓鼓地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喝完,服务生端了一盘水果上来,他愣了一下,说:“我们没点这个。”
服务生说:“这是我们经理的意思,给两位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他刚刚端起水果盘,就被郑凯奇一巴掌打落在地。水果骨碌碌滚了一地,郑凯文吼道:“这算什么,是怕我吃不起你们这里的东西吗。”
我急忙拽住郑凯奇:“你这样闹是在跟谁怄气,脸是你自己丢的,笑话也是你让人家看的,你怕明天报纸上没有你的头条是不是!”他愕然怔住,低着头不说话了。
服务生吓得不知所措,我向他点点头,他急忙蹲下身子收拾了东西匆匆离开了。
我轻轻拉了一下郑凯奇的手,压低声音道:“你要是觉得不自在,我们换一个餐厅吧。”
他飞快地扫了我一眼,笑了笑,说:“是我不好,我没事,吃饭吧。”
服务生飞快地上菜然后避之唯恐不及地走开,我看见郑凯奇大口大口地吃东西,忽然笑起来,用叉子拌着盘子里的饭说:“人都说hungrymanisangryman,我现在算是信了。”他也不禁笑起来,我又问:“你今天约我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噢,你不说我倒给忘了。”他兴冲冲地放下刀叉说:“爸爸昨天夸我那个市场企划做的不错,还说让我负责这一次新项目的市场宣传。”
我乐呵呵地举起水杯说:“那真是恭喜你。”
他笑嘻嘻碰了一下杯子说:“多亏你上次帮忙准备资料。我应该好好请你吃一顿的。”
“那也是我份内工作啊。”
“不如晚上我们再好好庆祝一下吧?”
我摇摇头说:“今天不行,晚上我要加班。”
“怎么?怕我二哥不高兴啊。”那表情一下子变得很认真,我叉着饭的手停下来,急忙笑道:“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再度愉快地笑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真得像个纯真的孩子,我不禁想到初始的时候,江洋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他这样单纯又美好。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
“其实……”他忽然放下叉子,凑到我面前轻声说;“我二哥一直在看着我们。”
我一转头,正撞上他鼻子,他哎哟一声揉着鼻子坐下了。
然而郑凯文的位子已经人去椅空了,我冷冷哼了一声:“敢骗我,臭小子。”
郑凯奇喝了口水,说:“真是……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你就这么怕我二哥看到啊。”
我一本正经地含着汤匙摇了摇头,“我吃饭从来心无旁鹭,就是刘德华站在我面前,我也不看一眼。”我埋头扒了几口饭,看看手表说:“我得回去了,下午两点半还要开会,我得在开会前把手头的活干完了。”
我正要站起来,他突然一把按住我的手说:“哎,我还有话要说呢。晚上我在RUZZI餐厅等你,多晚都行,一定要来。”
“我真的没有……”我还没有来的及拒绝,郑凯奇已经不由分说地命令我:“一定要来!”
那天下午的会议无故取消了,我本来以为下午的时候可能会看到郑凯文,却不料他一直也没有回到办公室里。我在办公室里埋头苦干,恍然间已经天黑了,靠在椅子上想着我应该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做,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这时候突然看到走廊里有个人影,我一阵紧张,那人却已经走过来。我抬头一看竟然是郑凯文。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身影总是那么孤单,那么清冷。就像那时候在滨江大道上那样,好像这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他也看到了我办公室里的光,折过来敲了敲我办公室的门,我装作正在工作并没有看到他,直到他走进来我才抬起头说:“郑先生,你回来了?”
他笑了一下,“在餐厅不是见过了么。”
我擦汗,我就是不会撒谎。
“这么晚了还加班?”他已经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了。
这个偌大的楼层里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觉得空气有点凝固,流动的特别慢。时间也就一点一滴地慢吞吞的走着,他终于伸手过来把我面前的文件夹合上了,然后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我刚要开口拒绝他又说:“太晚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安全。”他看着我,忽然笑了一下说:“你不会又要拒绝我吧:”
“那我们走吧。”我站了起来。
车子停在楼下,三十分钟的车程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我有如坐针毡的感觉。
这时候我伸手去推车门,夜风呼地吹过来,凉得刺骨,我才想起来回头对他说:“郑先生,谢谢你送我回来。”他看着我,直到我下车走到公寓楼下去开门也都没有说话,然后我看到他把车子倒出了小区,才转身去开门。
只是这样吗,原来他只是要这样而已。
我不禁有些嘲笑自己,我失落个什么劲儿啊。
这时突然一个人从背后抱住我,我惊得啊啊大叫,那人忽然低声说:“是我。”
我一听那个声音,惊奇道:“凯奇?”
他果然笑嘻嘻站在我背后,我狐疑地看着他,说:“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餐厅等了你半天你都不来,餐厅关门把我赶出来了。我没办法就到这里来等你,我就猜到你把我给忘了,原来是跟我二哥约会去了。”
我一看表,都已经快十二点了,急忙内疚地说:“不好意思,我加班加的忘记了。”
“那还不快开门,冷死人了。”我一开门,他就立刻冲进大楼,管理员也还来不及问这只兔子谁家的,他已经飞快地溜进电梯了。
这个不尽职的管理员!
“这房子是我二哥替你安排的?”他在房间里瞎转悠,东摸摸西碰碰:“还不错,想不到我二哥细心起来还挺讨女孩子喜欢的。”
“谁说他讨我喜欢。”我走到咖啡机旁倒了两杯咖啡,一转身,咣当一声打翻了手里的两杯咖啡。郑凯奇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背后,像个神出鬼没的幽灵,睁着一双空洞的深褐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被那眼神看得发慌,推开他问:“看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二哥?”他伸出手把我困在他怀里,低头凑近我的鼻尖。我窘迫地背靠墙壁站着,身体不由自主地挺得笔直,眼神却毫不畏惧地正视他,大义凛然地说:“我不喜欢他。”
是真的,我不喜欢他。我不敢喜欢他。
“真的?”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好似一团棉花,在我耳边痒痒的。我刚想要开口,他却已经吻了下来,他的唇滚烫的印在我的唇上,一时间我要说的话梗在了喉咙口,眼睛睁得老大,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么我呢……”
我被这一句惊雷劈傻,他却已经将我推倒在沙发上。
“凯奇,不是这样的……你要干什么……你等一下……你说什么……”当我意识到他的意图时,奋力挣扎起来。
他的身体在我之上如泰山压顶。我的挣扎几乎是徒劳的,我伸手往沙发旁的茶几上够什么东西,可是触手所及的东西却统统离我而去,连台灯都终于扑通一声跌在地上。
黑暗如同他的身体一样将我压倒。
我知道我逃不掉,我从来没有逃掉过。
在爱情这场战争里,我从来都是败兵。
就在那一刹那,他忽然用手撑起了身体望着我。我们之间保持着两个拳头的距离,沉默地对视着。房间里静得吓人,滚在地上的台灯已经不亮了,这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它牵动了保险丝,吱吱两声,整个房间也陷入了黑暗。
他问我:“洛心,你哭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哭了。
他拉着我坐了起来,轻轻地擦去我眼角的泪水说:“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闹着玩……”
房间一瞬间便得漆黑,外头的月光混沌不安。
忽然一阵闷雷从头顶滚过,紧跟着就听到噼里啪啦的雨点落在玻璃窗上。
座机突然在这个时候响了,他把电话拿过来递给我说:“接电话吗?”我拿过电话,平静了一下声音轻轻地说:“喂?哪位?”那边没有声音。这种沉默在漆黑的房间里忽然变得十分诡异。
我又“喂”了一声,还是没有声音,正要挂电话,电话那头传来郑凯文低沉的声音:“你还好吗?”
听见是他,我不自觉地望了郑凯奇一眼。他似乎也有所察觉,站起来走到窗边去。我说:“怎么这么问?我很好啊。”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出来我突然很害怕,我觉得他似乎正在什么地方看着我,而我对他撒了谎。
郑凯文顿了顿,说:“没什么。我只是担心你……你没事就好。”
“我……正要睡下。”说完以后,我们彼此都沉默了。
我对他撒了谎。
这一年多来,我从没有对他撒过谎。
“还有一件事。”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十分低沉。“那天其实……”
我已经知道他说的哪天了,我们之间还能有哪天。但是我多怕他说出来让我无法接受的话,比如说“对不起”。往往这三个字,才是最不负责任的表现。
可是他说:“……其实我想吻你很久了。”
我的心竟然扑通一下,落回了原位。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淡淡的:“不打扰你休息了,明天见。”
我挂上电话,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搁下电话正要站起来去开灯,郑凯奇却大喊一声,吓得我手一抖,差一点直接摸到电源。
“过来。”他示意我到窗边去。
我走到他身边。他把我推到身前,指着楼下路边的一辆车说:“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我隔着满是雨水的窗户玻璃看了一眼,就只是看到一排车……“郑,郑凯文?”我忽然睁大眼睛,额头撞在玻璃上。
是的,我看见了郑凯文的车!
不可能啊,不可能的……
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看着郑凯奇说:“这么远又看不到车牌,你怎么知道是他的车?”
“他那辆是手工定做的,我能不知道。而且你看……”他把我转过去,指着玻璃说:“那么多车,只有这一辆是开车雨刷的,说明车里有人。”
我的心忐忑不安,像是偷了东西的小贼一样,双手紧紧抓着衣服的前襟。他为什么会还在我家楼下,他不是已经走了么?难道他是因为看到房间里的灯突然灭了,才打电话来问我好不好?为什么?为什么……
原来,他也对我撒了谎。
“他一定看到我了。所以他看到房间里的灯突然灭了才打电话上来问你好不好。”郑凯奇的回答应了我的想法。
应该是这样,但是,为什么是这样呢?
“我累了,你走吧。”我转过身,在沙发上坐下。
他笑着说:“你说我下去,我二哥会不会宰了我?”
我愣了一下,才说:“活该,宰了你也活该。”
他笑嘻嘻地拉了我的手,“我知道你不忍心。”
我冷冷地抽回手,“以后我再慢慢跟你算账。今天先算了,我们去卧室吧,这里都是我刚才打碎的台灯碎片,扎了脚就不好了。”
我们并肩坐在卧室的床沿上,默默地喝着杯子里不冷不热的水。
他突然说:“洛心,如果我说我是认真的,你愿意跟我交往吗?”
“不愿意。”我们俩个人都面对着窗户,我相信就着月光他能看清我脸上的表情。但是我没有看他,我听到他问:“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
我有喜欢的人?不,不是喜欢,是爱。我曾经那么爱他,可是在我们最靠近的时候,他却突然猛力地推开了我。我永远无法忘记他在电话那头用冷漠的口吻对我说着:“梁洛心,我们分手吧。”连一句反驳的机会都不给我,就挂断了电话。
我为什么还喜欢他呢?为什么还要爱他呢?
我恨他。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杯子里的水。
“粱洛心,我喜欢你。”他忽然握住我的肩膀说:“除了我妈之外,再也没有一个女人这样真心关心我。我知道你是真得很好……那些人总是想看我的笑话,他们知道我容易冲动,知道我脾气不好,也知道我傻,容易上当。所以他们都等着看我的笑话,都希望我被爸爸讨厌,被二哥讨厌。可是你不一样。”
“哪些人?”听出他话外有话,我反问,他却不回答我。
我看着他,想到这些天所发生的一切,简直比电视剧情节发展的还要快。我忍不住笑了,他看着我,认真地说:“你笑什么,笑话我?”
我摇了摇头,真诚地说:“凯奇,我之所以做这些是因为我真的是个好人,不是因为我爱你。”
他怔了一下,笑了,“你说的对,你真的是个好人,你是我见过得最善良的女孩子。”
不,我一点都不善良。我在心里诅咒那个人,我希望他不幸福,我恨他,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恨着他,以至于我都没有时间去忘记。
我放下杯子,走到窗前往楼下看,那辆车竟然还停在那里。
郑凯奇走过来说:“怎么?你打算下去给二哥送伞啊?”
“对哦。”我果然转身去拿伞,郑凯奇一把拉住我,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你算了吧,我二哥又不是傻子,他在车里又不会出来,要什么伞。再说他车上总是带着伞,用不着你去送。你去了,不是打他嘴巴,他刚才还说在回家的路上。”
我拍拍脑袋,这下子我成了傻子。
这时候楼下的车窗忽然摇了一些下来,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退。郑凯奇笑道:“看来你真的你喜欢我二哥。”
我辩驳:“我没有。”
“还嘴硬,我看你比谁都在意他,隔着房间都能吓成这样。”
我强调:“他是我老板啊。”
他笑道:“难道你有老板恐惧症。”
这个家伙怎么跟江洋一样,得理不饶人。
我想了想,又问:“他要是一晚上不走怎么办?”
“那也不会冻感冒,就算是感冒了,佣人也会给他煮感冒茶的。”他看了看我的床,“这么大� �床,我们两个睡正好。”
我横了他一眼,“想得美,你睡地上。”
“我有哮喘病,你让我睡地上,不怕我哮喘病发。”他故意喘了两口气。我看他一个大字把我的床占得严严实实,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从衣橱里拿了两条被子,扔一条给他说:“你睡床,我睡外面沙发去。”
“喂!”郑凯奇一下子坐起来说:“你真去啊。当我是禽兽吗?”
“不是……”我笑了笑,“少爷,你可是有哮喘病的,万一发作了,我可担待不起。”
他笑嘻嘻地说:“所以我说一起睡嘛。”他让出半边床来,一把拉我坐下说:“反正要是该做,刚才就做了,你还对我不放心么?要不要在这里划一条三八线……还是放碗水什么的……”
我眼含笑意地瞪了他一眼,合衣在他身边躺下了。
这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一秒钟好像一个钟头那么长,十分钟简直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郑凯奇突然说:“你知道么,除了小的时候和我妈妈这样躺着,我再也没有跟一个女人这样在一起睡着聊天。我喜欢这样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喜欢很喜欢……”
“那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我毫不犹豫地说。
“朋友?”他思索了片刻,忽然侧身搂住我,低声说:“是啊,我们是朋友。”
我怔怔地看着窗外,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户玻璃上,也像是打在我心上。
那个人还在车里么?他会这样一直呆在车里到天亮么?车子多冷啊,开了暖气又该多闷啊,雨下得真烦人,真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