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邵北城"算清旧账",容钰清醒过来,已是第二日的下午...
她在内室一面用着小米粥,一面和宝珠说着话。
宝珠就对她说着这处田庄。
此地名唤朱家庄,宝珠原也以为这朱家庄是处寻常田庄,可容钰这两日身子不适、卧床将养,她得了闲,便绕着庄子走了走,才发觉这庄子的妙处。
宝珠的眉梢眼角都是笑意:"这庄子处在一个山谷里,四面都是峰峦,只南边一条道儿通到外头,幽静极了!"
容钰听着,虽也觉得此地不错,却远不似宝珠那般兴致盎然。
邵老太太给邵北城选的散心所在,景致自然好。
宝珠看了看容钰,继续道:"清幽的田庄不难得,难得的是,这庄子里有座定都峰,说是登上定都峰后,日头好的时候可以望见御街呢!"
容钰立刻就有了兴致:"望得见御街?"
御街是禁宫门楼前的大道,真正的天子脚下、皇城根儿,他们从京郊别苑来此尚且要半日,可想而知这田庄距禁宫御街有多远。
宝珠点了点头:"望得见!起先我也将信将疑,后来庄子里许多人都说的确如此,还举例说,圣上即位大典那日,庄子里的人都特意早早地登峰去看,有人望见皇后娘娘似乎穿着素服,还以为眼花了,谁也不敢说起,直到后来有在京里谋生的人回庄,大家伙儿小心翼翼地问起此事,才知道他们并没有看走眼,皇后娘娘那日穿的的确是素服!"
"自那回后,这定都峰便小小地有了些名气,兼之这里离潭柘寺也近,所以有些去潭柘寺礼佛的人就会特意来这里,登定都峰远眺!"
容钰听得神往极了。
登定都峰远眺,脚下是青山碧水,目之所及是世间繁华...
见容钰心动,宝珠就揶揄她道:"昨天和今天都风和日丽,宜登高望远,可惜,您身子不适...咳,明天呢又不巧,老农说,大概是阴天..."
宝珠说着"身子不适"的时候,语速格外地慢。
容钰佯作听不懂、一味埋头喝粥,白皙的脸却一点点地红了。
宝珠就索性径直道:"王爷正当壮年,屋里又只有您一人,难免..."
"可是,您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不能一味地由着他胡来!您这身娇体弱的,如何吃得消..."
容钰的脸就更红了,同时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
女人生养过孩子后,真是不一样啊...
想宝珠从前多么文秀守礼的人,上辈子,寂寥的宁王妃拉着宝珠一起看话本子,将将看到公子与小姐月下相会、还没有如何的时候,宝珠定然已经红着脸跳远了。
这回,不过是嫁了人、生了三个儿子,关起门来便能气定神闲地对她说这样的话...
前几年在燕云城,她求子无望后心灰意冷的时候,宝珠就劝她热情些,不能把夫君往外推...
眼下又劝她克制些,注意身子...
容钰想到宝珠的虎狼之词,脸更红了。
至于她为什么"身子不适"...
容钰就想起前日夜里邵北城的**...
太过分了!
两日不能下塌啊!
两日啊!
幸而这是在田庄,她还可以托辞身子不适、卧床将养,若是在邵府,她还有何面目见人!
容钰转念又想,这朱家庄是邵家公中的田庄,是长房打理的,也就是说,家仆一定会详实地把他们此行的起居报给卫氏夫人...
卫氏夫人又一定会如实告知邵老太太...
容钰想到这里,顿时一口粥也喝不下去了。
她惆怅地搁下了甜白瓷调羹。
一个会骑射、十二岁曾千里行军的女子,近年来为了求子几乎把西北名寺古刹拜了个遍的女子...
要知道,那些名寺古刹大多都建在山林间...
也就是,一个长途奔波回京都吃得消的蛮实女子,眼下不过是坐了半日马车来田庄,就身子不适、卧床两日方能起身了...
谁信啊?!
容钰默默地心里为自己掬了把泪。
邵老太太和邵家的夫人们,会看不出这是怎么回事吗?!
她们会不会进而猜想,他们夫妇在西北的时候也是这般没有节制地胡来...
这样想着,容钰简直要哭出来了。
宝珠见容钰面色不对,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忙寻了个由头出了屋,利索地把邵北城请了回来。
别的事都罢了,小姐的事情她是半点都不敢掉以轻心...
她从前是小姐的丫鬟,已经嫁人许久了,她原以为自己嫁的是个家丁,打定主意夫妇两个一起伺候小姐,不曾想小戈竟是邵北城底下的兵甲,一回回的军功累下来,如今位列参将,她也有幸被人尊一声"夫人"。
可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有的今天。
所以这回,王爷和小姐决定回京后,她就以探亲为由,提出想随他们一道回来。
她的父母都是容府的家仆,她带挈着弟弟在西北立住脚后,提过接父母去西北养老,也提过为父母赎回卖身契,父母却都推拒了,说人老了、不愿意挪窝儿,还说人不能忘本,执意继续在容府当差,后来小沈氏夫人与容侯爷和离时,容侯爷为显宽厚,给迟公子分了些奴仆,其中就有她的父母。
小沈氏夫人再宽厚不过,从那以后,她牵挂父母的心便安定了许多。
所以,探亲固然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可还有一桩便是,陪伴小姐。
虽然小姐身边有王爷,有大小姐送去的女医者,还有许多机灵的小丫鬟,可回京之路千里迢迢,她总觉得自己陪在小姐身边才能安心...
宝珠去前厅请邵北城时,他正在与管事们议事,可听了是容钰的事,他交待了众人几句,立刻便起身回屋。
宝珠停在小院门口,看着邵北城进屋后关上的房门。
小姐幼时是个迷糊的孩子,那个时候,除了小沈氏夫人、大小姐、吴嬷嬷,小姐最信赖的便是她,什么话都会对她说,例如二小姐又怎么让她伤心了...
虽然这种想法有些痴妄,可从那个时候开始,宝珠便觉得,在小姐心里她并不仅仅是个丫鬟...
她从前最擅长宽慰小姐,如今却只有王爷能做到了...
宝珠立在院门口胡乱想了一会儿,待回过神来,不禁哑然失笑。
她们曾主仆相伴十余年,情分自然不同...
她只盼着,她家小姐一生顺顺遂遂、平安喜乐。
最好啊...
宝珠双手合十,诚心朝着西天拜了拜。
最好,菩萨保佑,小姐能得个孩子,倘若小姐能如愿以偿,便是她生不出闺女也无怨无尤...
什么心脉受损、子嗣艰难,她才不信呢,她信的是,心诚则灵!
这世上,她也只会为小姐发这种愿。
许多人都羡慕她连着生了三个儿子...
天晓得,那是一件多么遭罪的事!
她多想得个闺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