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冬天,古城西安雪下的特别早,也特别大。整个古城都处于银装素裹,西北大学北校区老教学楼前面的雪足有十五厘米厚。
羽巍这天来的特别早,学生们没上课她就到了,和慕容娜站在院子中间看雪。她当然不是为了看雪来这里,浐灞的雪比这里漂亮十倍都不止。但这里有她最想得到的消息,自从她昨晚接到慕容娜的电话久久不能成眠,今早把车开到地铁站后乘坐头班地铁转一次车来到这里。慕容娜说那位翁文腾教授回来了,已经翻译过百分之八十的信息内容。所以她整夜处于兴奋中,终于有了完整消息,终于可以知道张名远短信内容了。她期待早日得到他准确位置,激动的半夜给他手环发消息,同时也希望他在那边不要着急。
“教授早上好,请问你确定名远的具体位置了吗?”一见到从外面进来的翁文腾,羽巍就迫不及待地走过去问,连他身后还有个人都没有扫一眼。
“小羽啊,先不要着急,进屋再说。”翁文腾说着走到房门口,从容地卸掉手套拿钥匙开门。进房后,缓缓转身对羽巍、慕容娜说:“小羽,慕容老师,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著名玄学专家司马楠,司马教授是咱们国内少有的灵异学学者,以后在我们的这项研究工作中很重要!”
羽巍这才打量起刚进门的男人,个头一米七左右,年龄在四十五上下。穿着一身灰白色中山装,棕色皮鞋,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进门前先跺跺脚上的雪,进门后把一个箱子放在茶几旁边,才笑着跟她们打招呼:“两位美女好啊,我叫司马楠。上周从首都来的,前几天刚在旁边西工大找个兼职研究生导师工作,两位美女有空可以到我办公室坐坐。”
“翁翁给的资料,我仔细看过了。今天来主要是希望能给你们讲清楚这个奇怪现象——”司马楠没等两人说话,直接来到翁文腾办公桌后面小黑板跟前,拿起粉笔准备讲课。
“等一下。翁教授,你不是说翻译过之前短信了吗?先让我看看啥情况,我是为了找名远的具体位置,不是为了听司马老师说什么奇怪现象。”羽巍打断了司马楠的话,几步走到翁教授跟前。
翁文腾摆摆手慢条斯理地说:“小羽,别着急。你们坐下,坐下慢慢听,小楠接下来说的就跟短信内容息息相关,有意见听完后再发表。啊?”
慕容娜伸手拉了拉羽巍的外套袖子,两人到沙发跟前坐下,眼睛却看着司马楠。他在小黑板上三个呈六十度位置写下讯息源、讯息内容、手环位置,然后转身说:“几位请看,讯息源就是发信人的位置,这个位置的形成是今天咱们探讨的主要课题。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有这样的讯息发出呢?在这之前我们先看讯息内容,就是有关穆柯寨遇到穆桂英,还有什么练兵、煮汤、吃火锅等等,这些内容都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东西,虽说完全不符合逻辑,却反复出现。我们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写信息的人思维里存在且只有这些内容,所以才不断传出类似的讯息到这个手环。再看这个手环,手环所处的位置是现代的西安,跟那些内容背景可以说风马牛不相及……”
羽巍和慕容娜几乎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又是平行世界①,又是第四维空间②,跟听天书似得。听了将近一个多小时的解释,最后看到司马楠在小黑板上用粉笔圈住的“灵魂依附”。
慕容娜也坐不住了,“噌”地站起来看着司马楠,没好气地说:“司马教授,你说来说去是不是想给我们证明张名远已经死了?变成魂魄依附在另一个手环!你瞎扯什么?一天没事儿干给我家羽巍讲故事是吧?”
“用通俗点儿的话说,基本上可以这样理解。可以肯定的就是死者生前比较熟悉宋朝历史,或者看过一些奇侠仙侠类的小说,所以四维空间里才会有断断续续故事情节。我们一般人之所以会相信灵魂的存在,是我们自己凭直觉把故事连贯起来,而事实上这些情节是串联的不相干的记忆,本身乱的离谱。像什么百丈悬崖下面煮火锅,试想一下,别说百丈,十丈就是三十米,下面空气稀薄氧气不足,哪来的明火能够煮火锅?当然这个现象也给我们提供了深入研究的动力!像这个文字的形成原因就值得……”司马楠一说就是长篇大论。
“我要的是翻译出来的文字,我只想知道名远的具体下落,不是听你们说什么神神怪怪!要这样,我取消对你们说的语言研究课目投资!”羽巍说着就急了,从沙发上拿起挎包就往外走。
“小羽,这个一码归一码,投资的事情关系着重大学术问题。”翁文腾慌忙站起来追到门口。前阵子刚跟羽巍达成协议,他帮着她找那个消失一年多的张名远,她为他研究课题注资一百万人民币,看她说话语气像是投资要泡汤。
“哎,美女呀!你要继续听我讲下去,很快就能证明张先生在第四维空间的事实。要相信我这方面的成果,我也是为了找他的下落才来的。”司马楠走到门口嚷道。
“翁教授,这事以后再说吧,我先去追上她。她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张名远离开人世的话。”慕容娜已经拿起挎包,侧身从司马楠的身边走过去,踏着雪追向羽巍。
从西北大出来后,羽巍的心情郁闷极了。虽然好姐妹慕容娜刚刚也说了不少安慰话,可毕竟司马楠和翁教授的意思就是要从科学的角度证明张明远已经不复存在。她期盼一年七个月的消息最终化为人家探讨的课题,那夜夜的浓烈思念,在教授们眼里竟成了对仅存于第四维空间里某个个体一厢情愿的联想。
我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弃名远?我这十几年的爱人就这么没了吗?这些牵绊五百八十多天的短消息算什么?就这么置之脑后吗?不,绝对不!我要找到名远,即使他真化成几缕魂魄,我也要守候在他身边!对,就从手环开始,先找到手环再说!
羽巍打定主意以后,快步走向水司地铁站。她回到家立刻下载以往跟张明远聊天的QQ离线漫游记录,一点点的找。下午两点半,终于找到他妻子文秀娟单位的地址。随即冒着大雪开车去北郊找她,一刻都不愿意等待。以前她也想过多次,找他的家人要手环做为留念,可总是思前顾后。一方面担心见面后的尴尬,另一方面也怕影响名远在她们心目中的形象,同时也她不想破坏她们的稳定生活。可如今短信破译无望,只能硬着头皮找她们。
羽巍见到文秀娟的时候,已经过了下午四点半。文秀娟正在宽大的办公室工作,看到羽巍后脸上没有一丝的惊讶,客气地把她让到沙发坐下,还让秘书冲杯咖啡过来。两人在直角紧挨的沙发里略微倾斜点身子面对面坐着,没有陌生人见面时的寒暄,也没有像普通三角关系中两个女人的刻薄语言。只是相视一笑进入沉默。
“张太太,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搅你工作了。”是羽巍先打破了寂静,微笑着看文秀娟。
“羽小姐是吗?你还是叫我文小姐吧!我跟老张的事情已经是过去式了。坦白说,我并不介意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因为在老张过世以前,我们的婚姻就存在着严重问题,即使他还在世我们多半也走不到今天。”文秀娟说话的语气干脆利落,跟她硕大的办公桌一样敞亮,干净,简单,一尘不染。
一分钟前羽巍还在暗暗纳闷呢,再勤于工作的总经理,也不至于整个五六十平米的办公室看不到一件私人物品,摆件、相框、零食、女性用品什么都没有,水杯都是一次性用品。现在看来很正常,因为她语气里根本不捎带任何对家人的感情。
“哦,好吧。文小姐,我这次来找你并不是刻意解释跟名远的关系,也没打算探听你的个人生活。”羽巍微笑着,想尽快拿回手环,离开这里。“我来见你主要想知道名远离开时有没有留下一个银色手环,就像这样的。我想再看看里面的通讯记录。”羽巍说着挽起右边胳膊袖子,把自己的手环给她看。
“真不好意思,我确实没有留意过。老张的遗物基本上都在老房子里,除了他宝贝女儿张嘉琪,没有人知道还有些什么!”文秀娟说的轻描淡写,似乎张明远离她的生活已经远到遥不可及的地步,远的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那么文小姐平时不跟女儿在一起住吗?”羽巍隐隐感觉文秀娟跟女儿的关系不是很融洽,忍不住脱口而出。这一点她明白,那完全是出于对张明远的关心,潜意识里关心他女儿。
“啊,不,我们很多年不在一起住了。我自己有房子,孩子长大了,不愿跟我住一起。平时住学校宿舍,放假,有时周末也是回老房子住,我们只是逢年过节才一起吃顿饭。她不爱接触我的生活,我也不逼她,只是每月初把生活费打到她卡上。”文秀娟说得还是很自然,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
“呵呵,这哪有能让孩子健康成长的家庭温暖?她会不会过早独立生活呢?你不觉得孩子这样的生活会孤独吗?”羽巍淡淡一笑说。其实她现在跟女儿的距离也很远,不同的是女儿由前夫和保姆照顾。而她也时常跟女儿在视频通话里聊天,女儿的性格活泼开朗。
文秀娟脸上的笑刹那间停滞,转瞬间又恢复平静。笑了笑从容地说:“那孩子的性格跟她爸一样,不爱跟人沟通,总自以为是的按自己意愿安排所有事。我懒得跟着她瞎操心,干脆随她的意。话说过来这样也挺好,嘉琪生活很独立,在学校的表现也很稳定。”
羽巍又是淡淡的一笑,心想面前这个工作中的女强人,一点都不了解生活,不了解过去真正的张明远,更不了解现在的女儿。什么是不爱跟人沟通?那只是不愿跟无谓的人说废话,而生活之所以独立更是在没得选择的情况下产生的自我保护模式。她很了解张明远,自然而然地想到他女儿是个什么性格的女孩儿。
“这样好吧,我把嘉琪的手机号给你,你们自己联系吧?”文秀娟说着,站起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便签纸。坐下后左手拿起手机翻查电话号码,右手抄写在便签上,然后撕下来递给羽巍。
羽巍没说话,心里却觉得文秀娟有些可笑。她字迹写的这么清秀,却连唯一女儿的电话号码都要翻查才知道。真想象不来是对手机的依赖太强,还是对于人际关系的价值观太过于格式化。
正准备跟文秀娟说声谢谢告辞时,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短发男人走进办公室。大概是进来后发现有客人,才退回到门口敲门,礼貌的笑了笑说:“文总,有客人啊?那我等一下再来吧?”
“哦,欢喜呀!没关系,进来吧。”文秀娟轻轻地一笑,平淡地向那人介绍羽巍,“这位羽小姐是老张生前的女朋友,今天找我是问点儿老张遗物的事。刚把张嘉琪号码给她,让她们自己联系。”
文秀娟倒是没有丝毫地顾忌,直接说了羽巍和张明远的关系和此行目的。
那人冲羽巍轻轻一笑,客气的说:“羽小姐好!”
“你好!”羽巍点头跟那人打招呼,把便签纸折叠起来装进口袋,对文秀娟说,“文小姐,你忙吧,我先走了。”
“羽小姐,请稍等。”文秀娟微笑着走到羽巍旁边,“羽小姐,你要是没有别的应酬,咱们一起吃个饭好吗?我们等一下要往北郊赛高去,那有家餐厅环境还不错。”
“文总,你说的是赛高A座的私房菜吗?我去拿车过来吧?”那人说着转身就往门外面走。边走边用手机拨号,朗声对电话里面说:“你好,我姓白,请帮我订张台子,最好是安静点的包……”
“文小姐,不用了,谢谢你。我在浐灞住,开车回去用不了多长时间。”羽巍说着从沙发上拿起挎包轻搭在右肩,扭头看着文秀娟幽幽地说,“不管外面餐厅环境多优雅,服务多好,都比不上回家喝亲人煮的汤温暖,我们都没有太多时间可后悔。”
“呵呵,再坐会儿吧。”文秀娟轻声笑了笑,指了指沙发,自己先坐了下来,“我知道,羽小姐话里的意思是指我不懂得珍惜家人是不是?其实我也不是个工作狂,有时也想跟家里人好好坐下来聊天吃饭。但你不了解老张这个人,大好的事业不做,成年累月锅碗瓢盆、养花种草。没事业心不说吧,再就整天一门心思围着他女儿转,事事都要先为他女儿考虑周全,从来不想那样过不过分,一年到头跟我说的话连跟孩子十分之一都没有。不瞒你说,在老张出事儿以前的大半年时间里,我就打算好跟他办离婚,律师函已经签过,只是没合适时机跟他沟通,怕他又钻牛角尖儿。”
“围着孩子转有什么不好?这恰恰证明了名远心里有爱。”羽巍听得出来文秀娟话里的埋怨意思,那些只不过是平淡生活中最常见的事情,“他爱做饭有什么不好?爱花花草草更加没有错。咱不妨换个角度,文小姐,他为什么能跟没有生命的锅碗瓢盆有默契?为什么能跟花花草草处得来?他能围着女儿转,为什么不能跟你这结发妻子相濡以沫?这能单纯地怪他一个人?”
“哦?”文秀娟犹豫一下。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也或许人人都认为她有能力处理各种更复杂的问题,才没有对她说。所以这是她第一次被人问住,迟疑了半分多钟才说:“羽小姐,我想问你一个私人问题。你跟老张认识有多长时间?究竟喜欢他哪一点儿?你要觉得为难可以不说。”
“呵呵,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从我们第一次相见到他出意外那天,整整十三个年头。我眼里的名远性格多元化,他博学多闻,他对事情有始有终。还有你最不喜欢地方,就是爱做饭,爱种花。不瞒你说,我很享受跟他在一起吃的每顿饭,我很希望他能继续陪我。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有很多他亲手种的花,也有这一年多来我自己种的。如果有一天他再回来,一定会喜欢我们共同的小花园。”羽巍说的平淡,轻松,很惬意,似乎此刻张名远就在花园里欣赏他们的杰作。
“这个——羽小姐,你认为还能再见到老张?”文秀娟确实被羽巍的话惊住了。她是亲眼看着那具烧焦的尸体抬上救护车,也亲眼看着火葬场工作人员装进骨灰盒里,因为她不伤心,所以看到很真切。她甚至开始怀疑眼前这位羽小姐会不会精神上有问题。
“说出来你一定不信,还可能会认为我犯神经病。可是我这一年多来常收到名远发的短消息,就是我今天来找你问的那副手环电话。虽说信息都是不相干的内容,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羽巍说的很认真。
“那好吧,希望你愿望可以达成。”文秀娟淡淡地看着羽巍,不想再说打击她的话,也不会鼓励她做不可能的事情。
“文小姐要没别的话说,我先走了。”羽巍再次站起身,看手环已经过了五点。
“如果羽小姐不打算跟我们一起吃饭的话,那我就不留你了,路上滑开车慢点儿。”文秀娟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很可怜,不由得对她生出关心的念头,甚至希望张名远回到她的身边。
“嗯,谢谢!”羽巍挎着包向门口走去。没有说再见,本来也就没想过要跟她见面,以后更没有见面的必要。到门口时又碰见从外面进来的那个男人白欢喜,她点点头走了。
“娟姐,那女人不跟咱一起吃饭了吗?”白欢喜走到文秀娟近前低声问。
“哦,不了。欢喜,你想吃点儿什么菜?喝个什么汤?”文秀娟走到大办公桌后面取了钱夹,装进外套口袋。边穿着衣服边转身往门口走,“走吧,回家做饭吃吧,路过哪个菜场买点儿菜。”
“呵呵呵,娟姐,今天这么好兴致自己做饭啊?可是我已经在赛高订过位子了!”白欢喜马上跟过去,挨着她的肩膀往电梯口走。
“你要喜欢就自己去吃吧!自己在家做点儿吃的不好吗?”文秀娟淡淡地说,脚步没停,来到电梯间伸手按电梯。
“嘿嘿,那怎么可能呢?我是怕你做饭累着。”白欢喜笑呵呵地站在她身边。
“我?我当然不怕累,饭由你做嘛!”文秀娟仍然说的很平淡,脸上没有半丝笑容。她在想羽巍这一年多的生活是怎么过的,谁帮她洗洗涮涮,谁为她嘘寒问暖,嘴里却还在跟白欢喜说话,“你不会告诉我下不了厨房吧?”
电梯门来了,白欢喜先伸手挡住电梯门。让她先进去,侧身进去才笑呵呵地说:“看娟姐说的,你的欢喜是下得了厨房,进得了的厅堂,上的了……”
天空的雪还在飘飘洒洒地飞扬着,车子在厚厚的雪地里缓慢行驶。羽巍的双手扶着方向盘,眼睛看着前方的道路,还有雪花陆续落在挡风玻璃上。前方几百米都没有车子,一片白茫茫。心里又想起那年他要约她一起赏雪吃啤酒炸鸡,可约了两场雪都没找到合适机会。只有在相隔几百米的各自房子里,坐在各自窗台看雪,在微信里诉说淡淡地相思。这或许就是他们以前的悲哀,明明只有咫尺的距离,却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在一起做最简单的事情。等她完全解放了,他却已经不在。如果他在该多好啊,他一定能想出完美的创意带她玩雪吃好吃的食物。
手环音乐响了,羽巍扫了一眼,进来的是一个陌生号码。她觉得有些奇怪,这手环号码只要名远知道,怎么会有别的号码打来?再一看号码又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就点开耳边的蓝牙开关淡淡地说:“喂?你好,那位?”
“喂?你好,请问你认识张名远吗?”电话那端是个带着淡淡怯懦的女孩声音。
“名远?你知道名远在哪儿?快告诉我!”羽巍慢慢的将车停到路边,打开应急灯,还以为是张名远让人打她的号码。
“对不起,阿姨,我是张名远的女儿张嘉琪。我有没有打搅你做事情?”女孩还是用怯怯地语气说话,“我爸爸已经去世一年七个月了。”
“张嘉琪?你是琪琪?我知道你爸爸的事,也听他说过很多你的事。我刚才还见过你妈,要了你号码,正打算晚上给你打电话呢。”羽巍认为这就是冥冥中早就安排好的,否则不会这么巧想找她时接到她的电话。
“哦。阿姨,我也想见见你,你什么时候方便咱们见个面好吗?”张嘉琪的语气稳定了很多,声音很轻很文静。她感觉电话里这个女人说话很温和,语气里还透着对她的关心。不像她之前想象的那样先发一通脾气,再不耐烦的挂电话。
“好啊!我随时都没问题,你在哪儿?”羽巍也觉得越早见张嘉琪,就距离张名远越近。
“我在学校附近,电视塔呢。阿姨,要么你告诉我地址,我做地铁过来找你!”张嘉琪说话仍然很小心,她不敢肯定这女人见了她会不会不高兴。
“要不这样吧。琪琪,你学校大门斜对面有个火锅城,咱们就在那儿见面好不好?咱俩可以边吃饭边聊天,你也用不着来回跑,你说好吗?”羽巍知道张嘉琪的学校,就在她出国前卖的那套公寓斜对面,之前她和张名远还在那家火锅城吃过几次火锅。
“那好吧。阿姨,你大概多长时间到这边?”张嘉琪不情愿地答应。心想既然是她要找人家,这顿饭就得自己请了。那家火锅吃一顿可不便宜,至少得花两个礼拜的伙食费。可是那也没办法,谁让她的好奇心作祟那么久呢。再一想见见这个跟老爸好过的女人也好,或许还能了解一些关于老爸的事情。问完又文静地做补充,“那儿人特多,我过去先排队等位置。”她在那里吃过两次,都是老爸带她吃的,还依稀记得那种味道,就是排队的人比较多。
“我大概得四十分钟左右到。琪琪,你不用排队,只管进去找领班经理,就说是羽巍订的老地方。羽毛的羽,山字头下面是个姓魏的魏。我马上给她打个电话,你进去让她倒些热豆浆给你喝,别在外面等,冷!”羽巍关切地说。
“谢谢阿姨!我先在里面等你!再见!”张嘉琪说着往学校外面走,并没有急着挂电话。她习惯了让别人先挂,也从不喜欢让别人等,这些都是从爸爸那里学来的。
“好的,待会儿见!挂了!”羽巍按蓝牙挂掉电话,车子仍然在路边闪着。
羽巍重新整理了一下复杂的心情,也收拾一下头发,对着遮阳板后面的镜子化了一点点淡妆。既然张嘉琪一口一个“阿姨”叫着,那她就该以一个未来后妈的姿态去见孩子。她决定替张名远照顾女儿,给孩子留个好点的印象很有必要。完全没问题了,她关掉应急灯,缓缓的开动车子。刚走没多远看到银行还没关门,又把车停过去,办了张新储蓄卡,开车向南三环方向驶去。
来到火锅城已经六点半,服务员带着羽巍到二楼最后面的包间。她和张名远第一次在这吃饭就在那间房,喜欢它处于角落的安静,后窗又可以看政法大学里的小广场。后来每逢她到公寓办事,而他也在南郊,他们就会在这吃个饭小聚一会儿。进门后她先把外套脱下,连挎包挂在门后面的柜子里面。张嘉琪看她进房后从座位站了起来,腼腆地笑着走到她旁边,轻轻叫了声:“羽阿姨好!”
“琪琪,跟阿姨在一起别拘束。以后不上课了就找阿姨聊天,要不然你干脆住我那里也行,反正离地铁站也不远。呵呵,行吗?”羽巍说着拉张嘉琪胳膊,肩并肩坐在一起,扭头看服务员,“跟你们经理说可以上菜了,等一下需要什么再叫你。”
“阿姨,你长得真好看!”张嘉琪真不是恭维她。从进门就在打量她,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从内到外散发的特殊的气质,跟她美丽的脸庞配合的恰到好处,让人不自觉地愿意接近。
“呵呵呵,你也很漂亮啊!就是这身校服有点儿大,改天阿姨带你逛商场,再给你挑几件合身的衣服。”羽巍笑着看张嘉琪的脸,觉得她跟张名远有六七分像,那眉毛,那眼睛,薄薄的嘴唇,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对了,琪琪,你怎么忽然想到给我打电话?”
“事情是这样的,”张嘉琪不好意思地说,眼睛也低垂下来,“我前阵子想给手机换个套餐,得把号码过户到自己名下。可营业厅的人说老爸名下还有别的手机还在使用中,要交清所有话费才能进行变更。我好奇之下就打了份详单,发现真有个手机号还在使用。而且,而且来来往往只有一个联系号码,这一年多里还有不少短信息来往,我就更加好奇了。可是,可是,我又担心你是那种女人,所以迟迟不敢联系。今天放学了没事儿,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打给你,没想到你人这么好,还愿意见面儿。”
“你是说,那个手环真的不在你身边?”羽巍的心又揪了起来,纠结的同时还有些莫名的欣喜。
“什么手环?让我想想,阿姨你说的是不是老爸手上戴的跟计步器一样的银色手环?老爸在的时候我见过他戴着,后来就没见过,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一起出事儿了!”张嘉琪思索着说。
“嗯。就是那个手环,我也知道还在使用着,就像你刚也说了,这一年多他给我发了很多条短消息。”羽巍说着撸起袖子给张嘉琪看右手腕的手环。这时菜上来了,连油碗都是以前他们常点的那种三鲜果仁芝麻酱碗。她递给张嘉琪一个柔声说:“三鲜的咋样?要不要给你加点辣子油?”
“不用了。阿姨,这个挺好,我以前跟老爸来也是吃这个油碗儿。呵呵呵,老爸说吃辣子多了脸上容易长痘痘。”张嘉琪笑着接过去,加了点三鲜白汤,用筷子转圈搅着,跟张名远一模一样。
羽巍看着她笑了笑,开始往鸳鸯锅两边下羊肉卷、鱼丸、金针菇、油麦菜。煮好了先替她夹羊肉、金针菇,羽巍自己吃油麦菜,两个人热呵呵地吃起来。边吃菜边跟她讲与张名远认识的经过,听到她说好奇时就明白她的想法,无非想多了解些她父亲有关的事情,就顺着她的意。不时地为她夹肉,倒温热白开水喝,而羽巍自己就下些菌类和蔬菜吃。
吃了一阵时间,两人身上的寒意完全被火锅驱赶走。张嘉琪觉得跟羽巍贴近很多,说话也随意许多,看着她说:“阿姨,你怎么整晚上都不给自己夹肉?素食主义?还是为保持身材?”
“呵呵呵,”羽巍轻轻的一笑,喝了口水,凑近她说:“如果我说不喜欢吃肉,你信吗?”
“哎呀!你怎么也这么说?一点儿都不好笑。”张嘉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样的话以前父亲也说过几次,下面就是把最好的留给宝贝女儿之类的话。
“呵呵呵呵……”羽巍报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做为回答。
“对了,阿姨,你说要试试找那个手环,不如我把钥匙给你,你有空了自己上去找吧。我要等周末才回去住一两晚上。”张嘉琪说着从锅里捞起一筷子牛肉放在羽巍的吃碟。
“嗯,也行,不过等周末也行。琪琪,干脆这样吧。我周五早早过去帮你收拾一下房间,顺便把菜买好,晚上做好饭等你回来一起吃。你还没有试过我煲的汤,你爸以前经常喝两大碗!”羽巍越来越觉得跟张嘉琪说话很投缘,可以说不用考虑代沟的问题。
“那好啊,你要小心喽,我的嘴可刁了!咯咯咯。”张嘉琪也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吃饭了。
“这个不是问题,其实你跟名远的饮食习惯真的很相像。”羽巍笑着话题一转说,“琪琪,说真的,你搬过去跟我一起住吧?也算陪陪我,反正我是一个人。而且那里也是你爸的家,虽然房子小点儿,但所有摆设都是他亲手布置的,相信你也会喜欢!”
“阿姨,你不是开玩笑吧?你跟老爸都没有正式结婚,愿意照顾我这个小麻烦?我可真的是什么家务都不会做!”张嘉琪收起笑容,正经八百地看着羽巍,这个一小时前还在怀疑是否正经的女人。
“结婚不就是一张纸几桌酒席的事儿吗?对我来说真的一点儿都不重要!老实告诉你,去年我回国前,就想好了默默做名远身后的女人。不在乎有没有名分,也不跟他的宝贝女儿争宠。可是老天太残忍,都没有让我们见上一面就——”羽巍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有淡淡地幸福感,又夹杂着对现实的无奈。
“阿姨,你真是个好女人。”张嘉琪渐渐觉得羽巍真的很了不起。以她这么好的条件找什么样的男人都不成问题,而她却把心思留在一个过世一年多的男人身上,还愿意照顾他的女儿。
“你这丫头,赶紧吃东西吧,待会儿凉了不好吃了。”羽巍说着亲昵地看着张嘉琪笑,用手摸摸她乌黑顺滑的马尾辫。
两个人开心地吃着火锅,既像一对亲生母女,又想许久不见的闺蜜,有说有笑。时间似乎也愿意在这样的两个女人跟前多停留片刻。
离开火锅城时已经九点多,羽巍挽着张嘉琪的胳膊把她送过马路。送到昌明路她学校北门口时,从口袋钱包里掏出那张新办的卡,塞到她手里。她执意不要,羽巍急了,告诉她那不仅是自己的意思,也代表她父亲的意思,因为羽巍真心把她当女儿看。如果以后仍然见不到他回来,羽巍愿意替他包办她以后的工作、婚姻问题。她感激地点点头,深情地拥抱羽巍,然后依依不舍地进学校。
雪还在下着,比早上下的还要大,车灯前面白茫茫一片,被冬夜的寒风吹得四下里乱跑。羽巍现在的心情比早上要好很多。虽然她冒着雪跑了一整天,虽然还没有张名远确切的消息,但她见到了他最宝贝的女儿,所幸的事他女儿并不排斥她,可以说相谈甚欢。而这些对她来说,无疑就是最好的安慰。她深信,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带着她长长的期待,还有满满的爱。
注:①物理学里是指从某个宇宙中分离出来,与原宇宙平行存在着的既相似又不同的其他宇宙。在这些宇宙中,有可能存在着和人类居住的星球相同的、或是具有相同历史的行星,也可能存在着跟人类完全相同的人。同时,在我们的宇宙中已经灭绝的物种在另一个宇宙中可能正在不断进化,生生不息。②在物理学和数学中,一个n个数的序列可以被理解为一个n维空间中的位置。当n=4时,所有这样的位置的集合就叫做四维空间。这种空间与我们熟悉并在其中居住的三维空间不同,因为它多一个维数。这个额外的维数既可以理解成时间,也可以直接理解为空间的第四维,即第四空间维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