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河垂地
“刚刚小别,自然应该让你们团聚,我不会做那个不知情识趣的人,”西昌侯朗声大笑,目光落在冯妙快要足月的肚子上,“不过毕竟宫里的御医好一些,你可以在宫中生育,小孩子出生以后,也有宫中的奶娘照顾,可以省去许多心力。”
冯妙用指甲悄悄捏了一下王玄之的手心,微笑着说:“那当然好,我没有生养过小孩子,好多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要是有宫里的嬷嬷帮忙,肯定是再好不过的。”
萧鸾满意地点头,叫人带王玄之和冯妙去厢房休息,那小婢子还心领神会地关上了房门。冯妙压低了声音,把这些日子发生的事,讲给他听。
王玄之露出惊诧的神色:“真没想到,西昌侯竟然是你的生父,他搜罗那些女子,原来是在寻找你母亲的影子,旧情难忘。”
冯妙摇头苦笑:“哪里有什么旧情?不过是阿娘一厢情愿罢了,他现在愿意认我做女儿,是因为他觉得我和你有私情,用我来牵制你,再合适不过了。刚才你也听到了,他想要我在宫里待产,这样生下来的孩子也成了他手里用来要挟你的工具。”
王玄之抬手在她肩上按了一下:“妙儿,现在你是更愿意留在父亲身边,还是仍然愿意回到平城去?”他已经私下联络到了拓跋宏的玄衣卫,让拓跋宏派遣的人手,混在来吊唁的使节队伍里,悄悄带冯妙离开。
“大哥,这样的父亲,我认不认又有什么分别?”冯妙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她双眼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再说,我和夙弟从小就被人笑作野种,我太了解那种滋味,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从小就生父不详。”
两人说了这一会儿话,门外便传来小婢子恭敬的声音,请他们去饭厅跟西昌侯一起用晚膳。王玄之来不及细说他的安排,只能匆匆压低声音对她说:“妙儿,大哥会帮你安排好一切,不必担心。”
萧鸾曾经长年在军中,与将士同吃同住,侯府里的菜肴,也很简单,比起许多名门士族之家,几乎可以称得上寒酸。
王玄之神色如常地品着那几道菜肴,不时夹一点对孕妇有益无害的东西,放进冯妙面前的瓷盘里,见她喜欢吃那种手指粗细的藕节,便多夹了几次给她。他很少说话,只在萧鸾问起什么事情时,才回答几句。可他的话,带着一种睿智的风趣,言简意赅,却总能引得萧鸾畅快大笑。
萧鸾平常很少饮酒,这一天却破天荒地跟王玄之一起共饮了几杯。他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一坛子好酒,便吩咐旁边的婢女:“去我的书房里,取那坛桑落酒来,难得今天兴致好,应该用好酒待客。”
婢女应声正要去,冯妙站起身说:“我正觉得气闷,不如让我跟着婢女去取酒好了。”她的月份大了,坐一会儿便觉得累,想出去走走。此时的萧鸾,像个慈爱的父亲一样,让婢女小心搀扶着她,路上不要磕碰。
萧鸾的书房,带着典型的武将特色,一进门便是一排兵器,墙壁上也挂着一柄好剑。每一件兵器上,都用红绸拴着铜钱系住。婢女去拿酒,冯妙便顺着那一排兵器看过去,心里忽然明白了萧鸾的想法。他如此笃信厌胜之说,是因为他从不觉得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而是他从别人手里借来的、抢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还回去。
真正的邪祟,是他内心深处抹不去的自卑和恐惧。
很快,婢女就捧着一坛酒回来。冯妙心中一动,对那不过十来岁的女孩子说:“我有点渴了,你去帮我倒杯茶来。”这里并没有现成的茶水,去取热水冲泡再送回来,一来一回便要不少时间。那婢女不敢拒绝,把酒坛放在地上,匆忙地去了。
见她走远,冯妙轻轻踱步到书桌后,抬手翻动桌上的纸张。她一直想着要再多知道些当年的事情,这里既然是西昌侯的府邸,也许会有些只言片语留下。争取来的时间并不多,冯妙无心去仔细辨别纸张上的内容,只知道是一些事关北朝的探报,还有一些私下搜罗的朝中大臣对西昌侯的非议,王玄之的父兄说过的话都在其中。西昌侯一面利用着琅琊王氏的声望,一面却已经开始对王氏磨刀霍霍。
冯妙隐隐觉得失望,西昌侯把自己说得那么深情,书房里却一点跟阿娘有关的东西都没有。她飞快地翻过最后几张纸,正要收回手,压在最下面的熟悉的字迹却突然跳进她的视线。那字体介于楷书与隶书之间,端正中又带着点冲破束缚的随意,是她日思夜想、再熟悉不过的字迹。可那纸张上的话,却像一记闷锤击中了她的胸口。
那是以大魏皇帝的名义,写给大齐西昌侯萧鸾的信,信上列了十几名想离开大齐、投奔大魏的官员,王玄之的名字赫然在列。信上记述得十分详细,连这些人何时派遣何人进入大魏,与何人联系,在何处住店,都写得清清楚楚,虽然一时不能辨认真假,却已经先让人心中信了几分。
屋外传来婢女的脚步声,冯妙赶忙把那些纸张拢回原来的样子,抽出最后一张藏进衣袖里,返身退回到门口。她刚刚站定,婢女也刚好托着新泡好的茶走进来,倒了一杯递到她面前。冯妙接了,却不喝,有些木然地说:“早些回去吧,不然萧大人要久等了。”
王玄之见她去了许久还没有回来,正有些焦急,等她落座便悄声问:“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碍着西昌侯还在面前,冯妙什么也不敢说出来,只能勉力一笑:“刚才觉得有些不舒服,孩子动得厉害。”
萧鸾原本就答应了让他们回东篱暂住几天,此时见冯妙脸色不好,便提早叫人送他们回去。他亲自安排了宽大的马车,又派了十来名兵士护送随行。王玄之和冯妙心里都清楚,名为护送,实际上是为了看管监视他们。
驾车人也是萧鸾安排的,一帘之隔,所有对话都会被他听得一清二楚。王玄之和冯妙什么也不敢说,索性闭
目养神。
到达东篱时,王玄之才轻拉冯妙的衣袖:“到了,脚下小心些。”冯妙斜靠在车厢壁上,咬着嘴唇,额上全是冷汗,双手紧压在腹部,手指攥紧了衣襟。她听见王玄之的话,只虚弱地叫了一声:“大哥……”
王玄之看她情形不大好,立刻紧张起来,伸手去搂住她的肩,扶着她走下马车。才刚一动,冯妙便觉得身下一股热流涌出,腹中持续了一路的痛楚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她低头去看,只见裙摆已经被血水打湿了,上一次失去孩子的惊恐记忆,如奔涌的海浪一般涌上心头。那一次也是这样,流了很多血,她的孩子就没有了……
听见她带着惊恐和痛楚的呻吟声,王玄之所有冷静从容都被击得粉碎,一滴汗凝在他鼻尖,久久不肯滑落。“妙儿,别害怕,早产的孩子也可以长得很好,他想提早跟你见面,你应该觉得高兴才对。”王玄之尽量淡定地安慰,再也顾不得其他,抱起她快步走进东篱。
素问已经提早从宫中返回,见了冯妙的情形,立刻引着他们去了早已经准备好的产室,又匆匆地去喊接生的杜婆婆来。灵枢在床榻上铺好枕席,照着素问的叮嘱准备了热水。
冯妙攥着王玄之胸口的衣裳,有话想跟他说,却疼得什么也说不出来。王玄之低声安慰:“不要想其他事,先把孩子生下来。”冯妙用力地摇头:“大哥,不要……相信西昌侯……”她没有力气讲出完整的经过,只能费力地举起右手,把那张已经揉皱了的纸放进他怀中。
杜婆婆很快就来了,先请了王玄之出去,然后才把双手按压在冯妙的肚子上,查看她的情形。
王玄之在门口来回踱了几步,取出冯妙塞给他的那张纸,展开来看。那字体的确很像拓跋宏平常所写的字,可仔细看去就会发现,写字的人没什么腕力,笔触绵软拖沓,不像拓跋宏写的字那么刚劲。
至于信上的内容,更是漏洞百出,拓跋宏一向有意请王玄之到北朝做官。这一次,他已经私下向拓跋宏表明了去意,南朝的奢靡腐朽已经让他彻底失望,与其在这里虚耗光阴,不如重新选择明主。
更重要的是,拓跋宏已经知道冯妙在王玄之府上,若是王玄之被满门抄斩,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幸免?就算他真要用这样借刀杀人的方法,也大可以等到冯妙被送走之后。
王玄之把那张纸凑近烛火,一点点烧成了灰烬,又用挑烛芯的银钩子,把那些灰屑一点点拨散。
隔着一道布帘子,他清楚地听得见冯妙细碎的呻吟声,像嘤嘤哭泣一样,低低压抑着。素问掀起帘子走出来,挽起的衣袖上沾染了好几处血迹。
王玄之忍不住问:“她……怎样?”
素问摇摇头:“妙姑娘的身子太弱了,一点力气都没有,现在又是不到日子的……婆婆说,这一夜能生下来,就算是造化了。”
恰在此时,萧鸾派来的兵士,引着两名中年妇人走进来,说是宫中派来的接生嬷嬷,来看看能帮什么忙。王玄之心中一沉,知道是冯妙临产的消息传进了萧鸾耳中,只要孩子一出生,立刻就会被他派来的人抱走。
王玄之轻轻点头,示意那两名嬷嬷可以进去。等兵士走远,他才低声对素问说:“如果现在用催产的药剂,能不能在子时之前生下孩子?”
西昌侯府里的晚膳开得早,此时天还没有全黑,素问想了想说:“如果药剂加得重一些,应该可以,只是妙姑娘要多受些苦头,会疼得特别厉害,婆婆的手劲也得加重才行。”
王玄之皱眉沉吟,他舍不得冯妙受苦,可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西昌侯笃信厌胜之术,认为子时天地之间阴气最重,每天这时一定闭门不出,任何人都不准去打扰他。这一个时辰的时间,是唯一能送冯妙走的机会。只要把他们母子交到拓跋宏派来的人手中,萧鸾就动不了她了。
“你去配药剂吧,尽量对母体的损伤轻些,再配一服迷药,让人炖进鱼汤里,等孩子一出生就拿过来。”王玄之紧闭着双唇,把所有细节又仔细回想了一遍,叮嘱素问小心地去办。
帘子被风吹起一角,他看不见冯妙的脸,只能看见她一只手随着一次次阵痛捏紧。屋内一片嘈杂忙乱,可他什么也听不清,只能分辨得出冯妙忍着痛苦的抽泣声,还有实在忍耐不住时的低声呻吟。就在刚才,冯妙还像只小猫似的抓紧他胸口的衣裳,叫他小心萧鸾。那只虚软无力的手,抓得他心口闷闷地疼。
灵枢半跪在床榻前,用绵软的布帮她擦去脸上的冷汗:“阿妙,再忍忍吧,想想你就要看见自己的孩子了,再忍忍……”冯妙脸色惨白,剧痛让她没办法想任何事,她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不能安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担心什么,拓跋宏、王玄之、即将出生的孩子、夙弟、阿娘……她觉得自己只有那么一点点大的心,快要被这些人塞满了,每一个都让她放心不下。
又是一波剧痛袭来,冯妙握紧了双手,胸口越来越闷,快要窒息昏死过去。灵枢猛然想起,这时候应该给冯妙吃一颗千金平喘丸,忙碌之间大家都把这事忘了。灵枢站起来,手忙脚乱地往外走,口中不住地叨念:“我去拿一颗千金平喘丸来,在公子的书房里,在……在右手边的格子里……”
她低头走得太急,没留神一下子撞在王玄之身上,竟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公子,阿妙快要疼死了……”她跟着素问学了大半年医术,却从没见过什么真正的病人,更别说照顾临产的人了,这会儿吓得脸色都变了,刚才都在硬撑着。
“灵枢,”王玄之低声止住了她的慌乱,“阿妙的药在书房里,进门右手边楠木小架子上数第二个格子里的就是,你去帮她拿来,等孩子出生了,你们都是他的姨娘,去吧。”
灵枢抹着眼睛走远了,屋内只剩下杜婆婆和两名宫里来的嬷嬷。冯妙用手抓着床沿,死死咬住嘴唇,大约是嬷嬷
的手上失了轻重,她“啊”地叫了一声。那声音并不大,却蕴满了痛苦。
王玄之再也忍耐不住,掀起帘子几步走到床榻边。冯妙的呼吸紊乱粗浅,衣衫都被汗水湿透了。王玄之侧身坐过去,握住她的手:“妙儿,女孩儿家都要经过这一场疼,做过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子,你这一生才能圆满没有缺憾。”
冯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王玄之抬手压在了唇上:“别说话了,妙儿,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专心迎接你第一个孩子。他以后会长大,会离开你,只有他是个小婴儿的时候,才会乖乖地躺在你怀里,所以你要趁着上天允许的时候,多多地爱他。”
他的嗓音温润如旧,像一泓清泉,流进了干涸的心田。所有焦虑、疑惑、烦扰,在他温和的语声里,都变得不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迎接她盼望了许久的新生命。
素问端了催产药进来,一勺勺喂给冯妙。见到那两个面孔陌生的嬷嬷时,冯妙已经猜到了大概,此时她一句话也不说,支起上身把药一口口喝光。灵枢也取了药丸来,用水化开喂进冯妙口中。吃过药,她无力地抬起手指,点了点床榻边备好的软木,示意素问拿过来,给她咬在嘴里。
药效很快发散出来,每一次疼痛,都从身体最深处透出来,好像有人把寸许长的铁钉,一根根敲进她的筋骨里去。她咬着软木,实在疼得受不了时,就闭上眼睛稍稍缓一口气,再没发出一声哭叫。
如果可以,王玄之并不想这样逼迫她,眼睁睁地看她疼,却无法替代分毫。可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看一眼手边的滴漏,手臂更紧地搂住冯妙的肩,口中轻轻唱起一支民歌:“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他曾经唱着这支歌哄过幺奴,她跟妙儿一样,都是最柔弱却最勇敢的女孩子。即使命运摧折她们瘦弱的身子,也永远击溃不了她们如清水莲子一般的内心。
素问配的药很好,亥时过半,房中便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一名嬷嬷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眉开眼笑地上前道喜:“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王玄之手势熟练地接过孩子,轻轻递到冯妙面前:“妙儿,这是你的孩子,你做母亲了。”他尽力压抑,可语声还是微微发颤,不再像平常那么波澜不惊。
冯妙强撑着坐起身,把小小的婴孩抱在胸前,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皱巴巴的小脸上,语调抖得不成样子:“是……他是我的……我的孩子……”刚出生的婴儿,眼睛都还没睁开,其实不大看得出长得像谁,可那张小脸落在冯妙眼中,处处都带着孩子生父的印记,额头饱满,鼻梁挺直。
可看在王玄之眼里,却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那个襁褓里的婴孩,分明就是个小一些的冯妙,小小的人儿那么安静,却已经知道要调皮使坏了,口水在王玄之胸前留下一摊可疑的印记。
素问端了熬好的鱼汤进来,走到王玄之身边说:“公子,鱼汤已经备好了。”
“妙儿,月子里不能流泪,会伤眼睛,你手上没有力气,也别再累着了,灵枢吵了半天了,先让她替你抱着,你喝些鱼汤再睡一会儿休息一下。”王玄之从她手中接过婴孩,交到灵枢手中,又亲自盛了一碗鱼汤,一勺勺地喂她。
他转头对杜婆婆和宫里来的嬷嬷说:“三位也辛苦了,一起来喝点鱼汤吧,是用长江里出产的鲫鱼熬成的,味道很鲜美。”
那两位嬷嬷的眼睛,一直落在刚出生的婴儿身上,她们奉了西昌侯的密令,要把孩子带回去。可她们忙了半夜,也真是累了,又见王玄之正把同一个陶罐里盛出来的鱼汤喂给冯妙,心便放了大半。素问各盛了一碗递到她们手中,她们便接了,鲜美的鱼汤很快就落进肚中。
王玄之把每一口鱼汤都仔细地吹到半凉,才送到冯妙唇边,声音沉沉如此刻压抑的夜色:“妙儿,你刚来时吐得厉害,一直没机会尝到鲜美的鱼汤,素问的手艺虽然比不过一品鲜,可今天选的鱼都是上好的。妙儿,大哥总想把最好的给你,唯愿你万事宽心,四时安好。”
冯妙低垂着头,口中酸涩到根本尝不出鱼汤的味道,只觉得那白色的汤汁像浓稠的眼泪一样,带着淡淡的腥涩味道。她能回答的始终还是只有那一句:“大哥,谢谢你,我一定会的。”
迷药在上了年纪的人身上发作得更快,杜婆婆和两位嬷嬷很快就软倒在地上。素问上前低声说:“公子,我已经按您的吩咐,提早给了其他姐妹钱财,在你们回来之前就让她们走了。地窖里藏的酒都已经打碎了,也按照公子的吩咐,在库房四周泼洒过了。”
王玄之点头:“你做得很好。”他从灵枢手中接过孩子,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抱在怀里,仔细看着他的小脸,从眉眼下颔间,寻找一点熟悉的影子。
那孩子似乎也觉察出有人正仔细端详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王玄之一愣,暗想怎么会这样,这孩子竟然……可他已经没时间再仔细思虑这些问题,把襁褓匆匆裹紧,对着灵枢和素问细细交代了走哪条路线,如何与人联络。
他知道冯妙有多看重这个孩子,沉着声说:“万一路上有变故,你们就一人跟随阿妙,一人带着这孩子,分开走不同的路线。”他俯下身,用侧脸贴了贴那张曲线酷似冯妙的小脸,再不忍心多看一眼,把孩子放进灵枢手中。
冯妙看出王玄之的神情有些异样,想要开口问问,孩子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好,可一股克制不住的困意涌上来,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沉沉地合上了双眼。
神思朦胧间,似乎有人抱着她上了马车,身后是一片嘈杂吵闹声,她像是坠进了一个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境,梦见东篱乐土化作一片火海,王玄之一身月白衣袍站在熊熊烈火中间,目光平和宁静,如水波一般注视着她:“妙儿……记得要万事宽心,四时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