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渍春衫
“皇上已经明令改穿汉服,春祭的衣裳典制,也都正式颁诏昭告过天下,怎能随意更改?”冯妙对着宗室亲王的话,不卑不亢地说。
此时拓跋恂已经换了一身鲜卑衣装走出来,冯妙转身对他说道,“皇太子请务必三思,一言九鼎,才是为君之道。皇上现在不在洛阳,太子便是天下万民的表率,不可随意改动皇上拟定的衣冠典制。”
始平王拓跋勰也从座位上站起:“臣弟同意皇嫂的看法,没有经过皇兄的同意,祭祀的冕服仪制不能随意更改,请太子殿下快些回去更换衣装,不要误了吉时。”
话音刚落,宗室亲王中又传出反对的声音:“当初皇帝要改穿汉服时,可曾跟拓跋氏的列祖列宗商量过了?”这句话一出,室内立刻充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能参加春祭的,都是地位尊贵的近支宗亲,汉人权臣的官职再高,也是不能出席这种场合的。
始平王拓跋勰自然支持穿汉服祭祀,任城王拓跋澄、广阳王拓跋嘉也都一向跟皇帝意见统一,可座上的其余十几位亲王,大都反对汉化。新政让他们的子侄不能轻松封爵,让他们自己要老老实实当差,不能随意劫掠财物,这股怨气,从迁都之前开始,已经积攒了很久了。
争执不下时,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东阳王拓跋丕。众位亲王中,他的年纪最大、辈分也最高,一向颇有威望。从前太皇太后诛杀权臣乙浑时,便是他出兵围住了乙浑的府宅,立下大功。
东阳王拓跋丕慢条斯理地问:“春祭是国事还是家事?”
始平王拓跋勰朗声回答:“自然是国事。”
拓跋丕捋着胡须说道:“太子监国,既然是国事,由太子定夺就是了,我们这些老头子跟着吵什么?”说完,他竟闭起双眼养神,不再多说一句话。
冯清站起身,径直走到拓跋恂面前,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襟,带着几分得意说道:“恂儿是拓跋氏的太子,穿鲜卑衣装主持祭祀,有什么不可以的?依我看,鲜卑衣装爽利干脆,倒比那长袍长袖的汉服好看得多。”
冯妙强压住心里的焦急,对着冯清尽量客气地说话:“皇后娘娘,这不是好看不好看的事,皇上下令改穿汉服,是为了表明愿意遵从汉制古礼。太子的冕服若是破损了,可以请宫女修补,如果宫女不会做,我也可以代为修补,还是让太子换回正式的冕服为好。”
“恂儿,”冯清一眼也不看冯妙,只盯着已经比她还略高一点的皇太子,“你是拓跋氏的子孙,今天主持祭祀的人也是你,母后让你自己做主,你是愿意回去更换汉服,还是要穿鲜卑先祖留下来的这身衣裳?”
拓跋恂的性子原本就冲动易怒,此时听了冯清的话,热血陡然冲散了理智,想也不想便说:“儿臣是拓跋氏的子孙,自然该穿先祖留传下来的衣裳主持祭典。”
他正要跨步走出去,冯妙斜斜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皇太子,这些衣冠典制都是皇上亲自拟定颁行的,今天贸然改换了,等到皇上回来问起时,你可想过该如何回答?”
拓跋恂平生最怕的,就是这个父皇,其实拓跋宏很少亲自管教这几个皇子,但只要他皱眉瞪眼,拓跋恂便会吓得魂飞魄散。冯妙的话正戳中了他的短处,拓跋恂嗫嚅着看向冯清:“母后……那衣裳破损得也不是很严重,儿臣还是去教人修补一下……”
冯清最恨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可她已经说了让太子自己做主,这会儿也不好收回来,铁青着脸不说话。
始平王拓跋勰以臣属之礼躬身说道:“请太子速去速回,祭祀的时辰就快要到了。”
拓跋恂如蒙大赦一般快步走出大殿,想要转回方才更衣的帷帐中去,才走了几步远,迎面便看见一名宫装女子缓缓走过来。那人脸上蒙着一层轻纱,看不清五官相貌,可从衣着体态上,拓跋恂认出她是高照容,上前躬身问好,叫了一声“高母妃”。
高照容见皇太子向她行礼,隔着几步远做了一个阻止的姿势:“太子殿下不必多礼。”她上下打量了拓跋恂几眼,幽幽叹着气说:“本宫身上恶疾未愈,不能参加春祭,连恪儿的面也见不到,见着太子殿下,就像见着恪儿一样。”
除了冯清,拓跋恂很少见到其他妃嫔的面,更不会有人这样温柔和气地跟他说话。他自幼丧母,父皇严厉,宫人疏离,先后抚养过他的太皇太后和皇后又都是说起话来不苟言笑的人。拓跋恂鼻中一酸,半大男儿几乎就要落下泪来。
高照容故意问道:“太子殿下……恂儿,本宫也叫你恂儿吧,你这是怎么了,谁还敢给堂堂太子殿下气受?”
拓跋恂正觉得无处倾诉,见她发问,带着满心委屈把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高母妃,儿臣并不是想违逆父皇的意思,儿臣向来怕热,那身汉服穿起来又麻烦,儿臣真怕穿戴不好在祭祀大典上出丑。”
“高母妃,儿臣自从替父皇监国,夜夜都睡不好,生怕做错一点事,会惹父皇不快。那些祭词又长又拗口,背了几天都背不熟,要是再穿上闷热的汉服,儿臣真怕……”话一出口,便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拓跋恂把闷在心里许久的话都一股脑说出来,“儿臣蠢笨,不能讨父皇喜欢,可儿臣只想让父皇少生些气。”
“恂儿,你是个心地纯孝的好孩子,”高照容的语声越发温柔,带着慈母一般的疼惜,“世上哪有父亲会不喜爱自己的儿子,你的父皇时常斥责你,是因为他希望你长成像他一样杀伐决断的帝王。”
高照容向前走了两步,声音里带着些隐隐跳动的蛊惑:“恂儿,这大魏的天下,迟早都是你的,你要学着自己做主,不要老是太过在意别人的想法,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能拿出监国太子的气度来,你的父皇才
会更喜爱你。”
从没有人这样跟拓跋恂说过话,他只觉得小心封藏了十几年的自卑自怜,一瞬间被人敲破了外壳。“母妃!”拓跋恂对着高照容,竟抹了一把眼泪,“要是儿臣的母后还活着就好了,有她劝解,父皇也许就不会那么讨厌儿臣了。她为什么丢下儿臣走了……”
“好孩子,哭什么,大魏向来都有立子杀母的规矩,每一代的太子都是这样长大的。”高照容从身上拿出一块干净的锦帕,递到拓跋恂面前,“你是大魏太子,未来还要做大魏天子,你的母后在天上看着你,也会欣慰的。”
“立子……杀母?”拓跋恂听太傅讲解过这条祖制,可从没有想过,这规矩也可能就用在了自己的母后身上,“母后她……是被父皇下旨杀死的?”
“恂儿,过去的事就别问了,”高照容缓缓移步,要从另一条小路离开,“还是安心主持春祭大典吧,这可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典礼了。”她挪着小步子,渐渐走远了,面纱下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慰了太子几句,太子还真是个重情重孝的好孩子呢!
前殿内,冯妙已经回到座位上等候,她相信太子是个秉性纯良的孩子,只是资质差了些,今天极力劝阻,也是不愿看他踏错一步。林琅离去已经有十几年了,如果她能活着亲自教养这个孩子,或许太子与他的父皇之间,不会像今天这么疏远。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沉重的脚步声,太子拓跋恂快步走进殿内,身上仍旧穿着刚才那身胡服。他不看旁人,直接走到冯清面前跪下:“母后,儿臣想明白了,既然父皇将监国重任交给儿臣,那儿臣就必须做出个储君的样子来。今年的春祭大典,儿臣就穿这身祖宗传下来的衣裳!”
冯清脸上浮起一层惊喜,称赞道:“好,这才像储君的气度!”
“不行!”冯妙失声叫出来,“太子请三思,春祭大典事关重大,还是请太子更换回预先定好的衣裳吧。”
始平王拓跋勰也上前几步,对着太子拓跋恂说道:“太子殿下,如果您执意要穿这身衣裳,恕臣不能让您去主持春祭。”
宗室亲王中又有人开始煽风点火,捏着嗓子说道:“始平王这是什么意思?究竟是一件衣裳重要,还是春祭大典重要?去年因为迁都没能按时祭祀,上苍示警,洛阳大旱。要是今年再误了春祭的时辰,我们几把老骨头倒是想问一问,始平王究竟是什么居心?”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彼此都已经毫不客气。拓跋恂毕竟不敢公然顶撞始平王,转身对冯妙说:“冯母妃,您要抚养两位皇子,已经太过操劳,儿臣这里,就不用您费心了。”他对自己身边的侍从说,“你们送冯母妃回去休息,她劳累太过,不必参加春祭大典了。”
太子好武不好文,身边的侍卫个个身形魁梧,两个人走上前来,就要把冯妙“请”出去。
冯妙站在原地不肯移步:“我一人不参加春祭大典,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但太子是大魏储君,请务必谨言慎行。”素问在她身侧,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此时坚持下去,已经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反倒会成为这些亲王出气的靶子。
她并不知道,此时冯妙心中另有想法。宗室亲王趁着此时唆使太子改换衣冠,等到拓跋宏返回洛阳,这场风波早已经过去,到明年春祭时,今年所用的衣冠就成了旧例,想再更改又要费一番波折。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东阳王拓跋丕忽然开口:“莫非是我老糊涂了,忘记了祖宗的规矩,左昭仪什么时候也能干预太子裁决国事了?”
几位年老的亲王也跟着随声附和:“若是误了祭祀的吉时,这罪过究竟是由太子承担,还是由左昭仪承担?”
拓跋恂转头看了冯妙一眼,他其实总共也没见过这位左昭仪几面,只隐约知道她是父皇最喜爱的妃子,父皇出征那天,还跟她一起抱着最小的皇子走了好远,他从没见过父皇对自己露出那种慈爱神色。心底里的嫉恨,就像布帛上的一处虫蛀,起先只是米粒大小的孔洞,慢慢地却能撕裂成无法弥补的缺口。
冯清也在此时开口:“太子与左昭仪,论起家事来算是母子,可论起国事来,却是君臣,臣子难道还能违抗君命吗?”她撇起半边嘴角看向冯妙,“你不是擅读史书吗?历朝历代,有没有过这样的道理?”
冯妙一字一字仍旧说得端正:“我只知道,历朝历代,礼仪制度从来不能随意更改。”
拓跋恂被冯清一激,又想起高照容刚刚说过的话,心里有个声音在不住地盘旋重复,“我是太子,我是大魏未来的皇帝,不用怕任何人。”一遍又一遍,几乎让他头疼欲裂。
“来人,”他对着殿前的侍卫高声呼喊,“左昭仪阻挠春祭,杖责三下,以示惩戒。”
“太子万万不可!”始平王拓跋勰立刻上前阻止,“左昭仪是太子庶母,太子命人杖责自己的庶母,会让天下人耻笑。”
亲王座上又传出不冷不热的声音:“皇上只说让始平王辅佐太子监国,没说让始平王代劳吧?”这句话落在太子拓跋恂耳中,越发让他心上像扎着一根刺。宫中曾经有人私下议论过,说皇上有意效仿兄终弟及的古制,把皇位传给这个最亲近的弟弟。拓跋恂咬紧了牙关,如果他当不成皇帝,他的母后岂不是白死了?
“始平王叔,不要再说了,我既是太子,难道连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得主吗?”拓跋恂转头示意侍卫动手,“三杖过后,我便去主持春祭。”
冯妙不再为自己辩解一句,这三杖她不会白挨,拓跋宏南征归来后,便可以借着这三杖大做文章,索性将原本没能施行的汉化新政一并推行。她并不是个擅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她能为拓跋宏做的,便是心甘情愿地舍弃一切,
包括颜面,也包括浮名。
侍卫已经拿了六尺长的荆木板来,比后宫里责罚宫女、太监的竹木板还要大上许多。始平王心急如焚,却无可奈何,毕竟太子才是此时代皇帝监国的人。宗室亲王们都冷眼看着,有人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上翘,像在欣赏一场好戏一般。
“太子殿下,”殿内一角传出一道吟唱般清冷的声音,“左昭仪毕竟是皇上的后妃,由侍卫行刑,恐怕不妥。不如叫两个宫女来扶住左昭仪……臣是内官,可以代替侍卫行刑。”
高清欢一面说着话,一面虚拢着双手走出来,他已经很久不曾在人前出现,人们甚至都快忘记了宫中还有这么一个人物。见太子点头,他从侍卫手中接过荆木板,拿在手里稍稍掂了掂。木板沉重,瘦弱些的宫女恐怕都挥不动。
素问见状立刻上前,扶住了冯妙的胳膊。高清欢的面色如从前一样阴郁,他走到冯妙身边,把荆木板高高举起,猛一下落在她背上。一杖下去,浅色衣衫上便浮起一层血迹。冯妙握住素问的手指收紧,口中发出一声吃痛的轻呼。
杖刑的手法最有讲究,要“外轻内重”时,把两块豆腐叠在一起,一杖下去,下面的一块碎成渣滓,上面的一块却完好如初。要“外重内轻”时,把两层草席卷在一起,外面的一层已经打烂,里面的还要完好如初。高清欢要亲自行刑,便可以控制手上的力道,一杖下去就见了血,五脏六腑却不会损伤。
三杖很快便打完了,冯妙脸色发白,眼神却依旧清明,并未涣散。素问扶着她退出殿外,到门口时,冯妙又回头向殿内看了一眼。素问生怕她还要再说什么,赶忙拉住了她的胳膊:“娘娘,先回去上药吧,小皇子这会儿也该醒了。”
冯妙转回头,默不作声地走下石阶。刚刚她被压在长凳上受刑时,看见玉叶的腰上缀着一只金粉相间的钱袋,平常都是宫女在她面前躬身行礼,她并不会刻意注意宫女腰间的配饰。她清楚记得,上元夜那一晚,领头的男人身上,也缀着一只类似式样的钱袋。这一笔账,她还没来得及清算呢。
素问叫小宫女去找了软轿来,送冯妙回华音殿,连御医也不用请,直接给她背上抹了伤药。虽说高清欢手下留了分寸,可冯妙向来体弱,又挨足了三杖,趴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恍惚间,似乎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她枕边不停地拱。冯妙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果然看见怀儿正在旁边,她想抬手摸一摸怀儿的脸,却没有力气,只能勉强笑着说:“怀儿乖,先去跟灵枢姐姐玩一会儿,母妃累了……”
素问上前来抱起怀儿,哄着他说:“小皇子,咱们别吵你母妃,去看看灵枢姐姐做了什么点心吧。”冯妙说了这几句话,却也睡不着了,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不知道拓跋宏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她对素问说:“叫灵枢带怀儿玩一会儿,你去悄悄问问始平王,最近有没有前线的战报送回来。”
素问答应一声,抱着怀儿出去。自从接了怀儿来华音殿,几乎所有人都整天想着怎么哄他,冯妙更是恨不得把他捧到心窝里去。大约是第一次觉得受了冷落,怀儿的小嘴几乎都扁成了一条线。
没过多久素问便回来了,低声在冯妙耳边说:“始平王说,前线已经很久没有战报送来了,想必是交战激烈,来不及派人送信。”
冯妙皱着眉头想了想,心里忽然涌起一丝疑惑,上次南征时,每隔几天便有战报送来,这次的战况并不比上次凶险,哪里会激烈到连派人送信的时间都没有?她稍稍一动,便扯得背上生疼,虚虚地对着素问说:“你再去跟始平王说一声,我不懂战事,但总觉得这情形有些奇怪,请他再想一想,皇上上一次杳无音信,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相信始平王心里会清楚,上一次发生这样的情形,应该便是拓跋宏和她一起被困在万年堂时。只有人被困住,才会半点消息都送不出来。冯妙微微闭眼,心里想着但愿一切都是她多虑了,口中却对素问说道:“该怎么做,请始平王权宜处置,为免人心生变,洛阳城中不该再有第三个人注意这件事。”
始平王果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当晚就命人准备了前线大捷的战报,命属下亲卫化装成前线的士兵,一路高声喊着“报捷”,骑马沿主道进入城门。对于百姓和文武官员来说,捷报是最能令他们心内安定的消息。与此同时,拓跋勰私下调遣了自己的亲卫,前往钟离一带搜寻拓跋宏的踪迹。
第二天清早时分,冯妙还在半睡半醒间,便感觉到一双热乎乎的小手覆在她的脸上。怀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人跑了进来,用手抹着她脸上的泪痕。
怀儿还那么小,不知道她为什么睡着也会流泪。他忽然咧开小嘴笑了一声,从衣襟里摸出一样东西,献宝似的捧到冯妙面前。
一块平常怀儿最喜欢吃的莲蓉酥,已经全都揉烂了,衣襟里面全是细碎的渣滓,想必是昨晚灵枢做了哄他的,被他揣在身上滚了整整一个晚上。怀儿把那一团看不出本来模样的东西,送到冯妙面前:“母妃,吃糕糕就不疼了。”
冯妙挪出一只胳膊,搂住怀儿小小的身子,低下头就着他的小手吃了一口,莲蓉酥的香甜味道,混着腥咸的泪液,囫囵吞下去,她的心里像下过一场大雨的盛夏午后,潮湿却温暖。怀儿的父皇还没有给他买马,但愿她担忧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但愿拓跋宏安然无恙……
南地钟离城外,拓跋宏正面临着二十几年帝王生涯中从未遇到过的危急情势。此次南征,大魏兵马一路势如破竹,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有力的抵抗。大军行进到钟离附近时,士兵情绪高涨,齐齐高喊着要攻下钟离,渡过长江。可在攻城之时,附近的淮水恰逢春汛,钟离守将趁机引水冲散了魏军,将拓跋宏围困在一处谷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