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势陡峭曲折,行走困难。秋开雨刚才所受的内伤一时间虽然强自压下去了,可是此刻复发。内息混乱得像是捅了的马蜂窝,杂乱无序,在奇经八脉里来回地激荡碰撞,每一下都如同踩到刀尖上,鲜血淋漓。稍做调息,完全凭着坚强的意志力靠近山脚下的出口。秋开雨伏耳仔细倾听了一阵,确定附近没有人,一手运气推开大石,鬼魅一般地钻了出来。
见到一直潜伏在旁边的左云,点一点头,问:“情况怎么样了?”左云还来不及回答,漫天的刀光剑影就向二人毫不留情地杀来,在最前面的赫然是浑身漆黑一片的刘彦奇。刘彦奇持剑飞身向秋开雨狠辣地刺来,左云一掌挡在他的前面,接住了刘彦奇诡异无比的影子剑,剑光掌影顿时交叠在一起,劲气四面流散开来,草动枝摇,一片肃杀之气。
刘彦奇持剑站立在枝干上,居高临下阴沉沉地笑说:“‘邪君’势弱力衰矣!若不是左师弟,彦奇又怎能寻到此处来。”心肠不可谓不歹毒。说着冲天而下,影子剑划过左云右肩,全身飞旋着朝左云的胸前撞来。而此时,后面的敌人已经赶到,掣刀向左云的后心一刀砍来,刀势雄浑,干脆了当。左云前后夹击,腹背受敌,无奈下拼命接住刘彦奇借势而下的一剑,然后躲开后面致命的一刀,一口真气接不上来,只得往旁边偏离开来。回身看着持刀的人冷声说:“单雄,没有想到你居然也跟他们同流合污!”
而此刻秋开雨更是四面树敌,明月心带着水云宫的众多好手将他团团围住。秋开雨依然是傲然长立,看不出力战之后有丝毫受伤的痕迹。他以无与伦比的手法、轻若幽灵的身法探手朝周围的人伸去,立马就有两个水云宫的好手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众人威慑于他的狠辣无情、纵横天下的威名,又见在天乙真人的手下他亦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一时间都不敢擅自动手,并且自发地向后退了两步。
秋开雨长笑一声,看着明月心淡然地说:“明月这次恐怕是要有去无回了,休怪秋某不念旧情,辣手摧花啊。”明月心惊疑不定地看着秋开雨,想要从他脸上分辨出刚才所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秋开雨费尽心力也只能勉强使出一半的功力,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毫不避讳地就向明月心一拳轰来。他采取的完全是心理战术,众人在看不透他虚实之下,绝对不敢正面迎敌。
明月心见到这样摧山裂石的一拳破空而来,心下再不怀疑,想起当日两人交手时秋开雨惊世骇俗的武功身法,至今心存畏惧,于是明智地虚晃一招,从旁跃开,立马就露出一个缺口。秋开雨等的就是这一刻,打出去的一拳猛然收回,运起全身仅剩的真气,突破明月心众人等的围攻,负手站立在远处,依旧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
明月心心里虽然觉得奇怪,按照秋开雨一向的作风,必定是毫不留情地狠下毒手,将众人杀得一干二净才肯作罢,以泄心头之恨才是。不知为什么一反常态地抢先离开。难道他根本是重伤在身,而在故弄玄虚?可是刚才见到他出的一拳,简直有惊天动地的声势,那是假装也装不来的。更何况他现在冷眼站在那里,阴狠地盯着自己的样子,看不出有丝毫要逃离的预兆。她素来知道秋开雨心机阴沉,心狠手辣,所以一时间纵然有所怀疑,亦不敢抢先动手。
两人僵持对峙之间,刘彦奇见到死到临头依然一副若无其事的秋开雨,新仇旧恨,往日的恩怨情仇霎时全部涌上心头,抛开生死,不留任何余地地一剑全力朝秋开雨攻来。秋开雨心里叫苦不迭,就算是平日要应付刘彦奇使出的毕生绝学,亦要全力以赴,更何况如今重伤之下!当机立断,瞬间提起全身上下仅余的一点真气,将之聚集在丹田,飞身而起,正面接了刘彦奇的一剑,然后朝左云的方向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快速地飘了过去。
左云刚刚用尽全力挡住了单雄大开大合的一刀,又一掌杀了身边围攻的人,见到秋开雨脸色惨白地朝自己飞过来,大惊之下,猛喝一声,沉腰双手接住重伤之下的秋开雨。已经顾不得后面的追兵,催发全身的真气,猛然地旋转起来,然后飞身朝林木间投去。
秋开雨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鲜血喷在了左云的肩上,气若游丝。左云万万没有料到秋开雨的伤势竟是如此严重,心中十分焦急,想了一下,转身朝林外汉水的方向逃去。
使尽惑敌诱敌的手段,好不容易暂时拉开后面的追兵,眼看汉水就近在眼前,突然大队手握盾牌弩箭的精兵从两旁迅速地聚拢,闪着寒光的弩箭全部瞄准了自己这边,前有猛虎,后有饿狼,已经没有退路了。在这危急关头,秋开雨睁开眼睛,他趁着左云带他逃命的空当努力调息,勉力站在众兵的前面,脸上没有丝毫的惧意,平静淡然地说:“萧大人果然高明。”
萧衍在后面排众而出,眼中神色复杂,如此厉害的对手不得不让人佩服,可是又不得不下手杀之,免得将来酿成大患。抬头看着秋开雨,口中平静地说:“秋宫主纵横天下,无人可制,死在萧某手上也不会辱没了秋宫主的大名。”然
后挥手,断喝一声说,“放箭!”一排一排的弩箭闪电般连续不断地朝二人射将出来,左云拼命努力地翻越腾避,用随手抓来的长矛用力拨开这些似乎永无尽头的强弓弩箭,惊险百出。秋开雨依然伤势惨重,可是凭借无敌的身手、迅捷的步法,一时间亦没有什么危险。可是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两人必定会惨死箭下。
就在这左支右绌的瞬间,明月心和刘彦奇率众而来,风声渐渐靠近。两人心里已经不抱任何生还的希望了,只是一味地在林木间来回地闪藏躲避,面对后面如狼似虎的追兵,毫无办法。秋开雨力战重伤之下,用计退了明月心的围攻,已经是心力交瘁,气息微弱了,何况又拼着盖世的神功受了刘彦奇用尽全力的一剑,更是伤上加伤。如今面对萧衍千挑万选出来的一众好手射出来含有劲气的弩箭,身体终于闪避不及,一支长箭从树叶的缝隙间当胸刺入,抬头望去,萧衍持着弓箭面无表情地看着秋开雨。从手下手里又接过另外一支长箭,弯弓搭箭,眼神硬如磐石地直直盯着仍旧站立不倒的秋开雨,慢慢拉满,双手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劲箭破空而去,左云自顾不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支弩箭朝秋开雨的心口横空射去。双目通红,发出悲愤的怒吼声,周身的劲箭纷纷跌落,无力地四散开来。就在劲箭刚要破衣而入的时候,凭空里伸出一只手,将这支势不可当的利箭截了下来,看着秋开雨全身的鲜血,一把抱起他,转瞬在众人的眼前消失。左云看见有黑衣蒙面之人突然出手将秋开雨救出了重围,心下大震,奋起勇力,扫开已经显得有些惊慌错乱的弩箭,跟在后面,往黑暗处投去。
明月心和刘彦奇等一众人见到突生变故,毫不迟疑地立即追了上去。萧衍果断地说:“吕僧珍马上带领一批武功高强的好手追上去,一定要将秋开雨趁机擒杀,务必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容情带着昏迷不醒的秋开雨往汉水边的芦苇丛里跑去,刘彦奇和明月心已经抛开众多的手下,全力追了上来。左云在后面和追上来的单雄缠斗在一块儿,彼此招招致命,都是拼命的武功招数。
刘彦奇见到前面飞速奔腾的容情和早就昏死过去的秋开雨,握起手中的影子剑,全力朝容情掷去,破空的声音清晰可闻。容情不得不回身抵挡,勉力飞身而起,带着秋开雨险险地避开这一剑。可是,趁着这个停顿的空当,早已赶到前面的明月心眼睛死死盯住重伤不醒的秋开雨,眼神复杂难辨。左手运起功力全力朝容情的左肩拍去,而右手故意虚晃一招,真正的目标却是已经毫无知觉的秋开雨。容情处于两面夹攻之下,只得使尽浑身的解数,尽力避开。
明月心的右手毫无阻碍地抵在秋开雨的后心,眼神瑟缩闪动了一下,忆起当日秋开雨的狠绝无情,猛地一咬牙,运气拍在了秋开雨的背上。右手微微地颤抖不停,脸上没有任何复仇后的欣喜,花容惨白,眼里含泪。突然间像是被抽尽所有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突然回过意识来,大声哭着喊叫:“开雨,开雨,开雨,我不是有意的。我,我……”一口气咽在胸中,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秋开雨连哼都没有哼一声,早就没有了任何的知觉。容情大惊之下,探了探他的内息,只觉心脉俱碎,内力涣散,已经是无力回天了。回头不顾一切地一掌打在刘彦奇的身上,一边将全身精纯的内力源源不绝地输给秋开雨。他只希望秋开雨可以熬到见谢芳菲最后一面。
少了明月心的阻拦,容情很快就来到芦苇丛间,拨开停放的小船,对藏身在里面的谢芳菲苦涩地说:“芳菲,他恐怕是不行了。”谢芳菲抱起全身是血没有任何知觉的秋开雨,眼泪不受控制地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滚滚地流下来。伸手探他的呼吸,只觉得没有任何的动静。不管三七二十一,哆嗦地从怀里掏出陶弘景给的疗伤的药,扳开秋开雨的嘴就要喂他吃下去。秋开雨没有意识,自然不能自己吃药。谢芳菲准备亲口喂他吃下去的时候,容情看不过她慌乱颤抖的样子,明知道是已经无力回天的事情,仍然运起功力,接过一粒鲜红的丹丸,运气使丹药慢慢地滑下秋开雨的喉咙。谢芳菲接着再倒出一粒朱红的药丸,塞到秋开雨的嘴里。
容情看不下去,抓着她的手大声地说:“芳菲,已经没有用了!”谢芳菲不理他,只是固执地要喂他吃下去,神情已经有些疯魔,听不进容情任何的劝阻。抱着秋开雨的双手沾满鲜血。
这个时候,吕僧珍带领的一众好手已经赶到岸边。左云正在后方拼了命地应付刘彦奇和单雄的合力进攻,险象环生,身上多处负伤。容情顾不得谢芳菲了,跳上岸全力阻止吕僧珍的靠近。吕僧珍沉着冷静地一摆手,众人将一身黑衣黑帽的容情团团围住,同时,另外一队弓箭手立马排开阵势,将矛头瞄准还没有飘远的谢芳菲和秋开雨。
谢芳菲和秋开雨他们两个还处在弩箭的射程范围内,只要众箭齐发,两人绝无生还的机会。谢芳菲抬头看着岸边的吕僧珍哭着大喊:“僧珍!”声音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吕僧珍刚要用力挥下的手迟疑了一下,
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是谢芳菲。
谢芳菲泪流满面地大喊说:“僧珍,他不行了!你放我们走吧……”说不出话来。吕僧珍还在犹豫不决,谢芳菲稍稍冷静了一点,用力朝岸边喊来:“你告诉萧大人,他如果能成大业,就是不杀秋开雨一样也可以成就大业;他如果不能成大业,就是杀了他还是一样不会成功。”吕僧珍颓然放下手,看着谢芳菲的小船逐渐地飘远,渐渐地在黑暗中消失。走过来,让一众手下全部退下,苦涩地叹气说:“容情,你也走吧。大人要怪罪,就由我一个人来承担好了。”容情看着他,直直地说:“我和你一起去见萧大人。”
谢芳菲任由小船飘荡,脸上的泪干了又湿,完全没有意识到还要擦拭。用力扶起秋开雨的头,将朱红的药丸咬碎,和着唾沫一口一口地喂他吃下去。过了半天,没有见到秋开雨的身体逐渐地僵直变冷,心中涌起莫大的希望。精神一振,再倒出一粒不知道叫什么的丹药,用嘴巴喂他吃了下去。
看见右胸上透胸而入的长箭,不敢拔下来,知道一定要想办法阻止鲜血继续流出来。强制冷静下来,想到另外一瓶要陶弘景特别配制的液体。什么都不管了,倒出一点来,兑着用来喝的清水,等到浓度差不多的时候,亲自伸手进去试了一试,没有氧化腐蚀的现象。然后用配兑好的液体轻轻地将箭伤周围的血口一一洗干净,再将陶弘景给的疗伤圣药用手慢慢地捏碎,一点一点地敷在伤口上,过了半天,胸口果然渐渐地停止流血,伤口自动凝结起来。
谢芳菲大喜,喜极而泣,又是满脸的泪水,伸手擦干了。将自己白色的衬衣脱下来,死命撕成一条条的长布,双手被勒得全部都是血痕。然后又兑了一些液体,将布条扔进去,希望可以起到消毒杀菌的目的。用更稀一点的溶液冲了手,才将布条一圈一圈地缠绕在秋开雨的胸前,仔仔细细地包扎好。静心聆听了半晌秋开雨的心跳声,几乎没有什么跳动的迹象。坐起来,努力想起人工呼吸的操作步骤,然后用手一下一下地压着秋开雨的左胸,压了一会儿,又忙着给他度气。在春寒料峭的江面上,全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
忙了半天,伏头仔细听了一会儿,似乎可以感觉到秋开雨微弱的心跳声,现在才知道扑在他旁边尽情地痛哭,将心中多日来的担忧、牵挂、害怕、决绝趁着这个无人的时候,全部宣泄出来。哭到精神萎靡的时候,心里还是担心秋开雨的伤势,不敢沉睡,强自打起精神,坐在一旁看守。心里祈祷上天,希望他可以成功地熬过这一难关。
河面雾重气寒,谢芳菲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心里暂时安定下来,便感觉寒气侵骨,刚才出的一身汗水全部冷冰冰地粘在自己的身上,十分难受。晚上星月无光,整个河面上寂然无声,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谢芳菲的视力在白天都不怎么好,更何况在这漆黑一片的晚上。只能顺着感觉,用手拼命划着小船,一路沿河北上,希望能够趁夜逃离雍州追兵的追捕。
经过一夜不停地操舟,谢芳菲终于累得瘫软在船上。她爬到秋开雨的身边,摸了摸额头,似乎没有发烧的情况。仔细检查了胸前的伤口,也没有流血化脓。心跳虽然微弱,可是始终没有停下来。心里感激得谢天谢地,他总算没有死!脑子里乱慌慌的,不知道如今应该怎么办。一定要找到一个上好的大夫,一定要将秋开雨救活!
她仔细思虑了一下,觉得可能真的是陶弘景给的疗伤的药救了秋开雨,毕竟连容情也说很有用。拿出药瓶,倒出来数了一数,一共还剩下七粒,仔细看了两下,拿起朱红的药丸,觉得十分眼熟。猛然想起这个好像就是陶弘景当日费尽千辛万苦炼制的“黄帝九鼎神丹”,那个时候王融亲自登门求药,陶弘景都没有给,没有想到竟然大方地给了自己两粒。鲜红的药丸自然就是“成胜”,另外一种赭色的丹丸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能也不会差。先用嘴慢慢地喂了秋开雨一些清水,然后找出鲜红的“成胜”又喂他吃下了。先不管怎样,每天用一粒药丸保住秋开雨的性命再说。
谢芳菲完全不知道陶弘景炼制的这些丹药是多么珍贵无比,千金易得,一药难求。当日江臣原站在敌对的立场,都受不住“成胜”的诱惑,替始安王萧遥光感激地收下“成胜”,就可见“成胜”疗伤的大名,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何况还有就连王融也求之不得的“黄帝九鼎神丹”,更是有起死回生的效果。另外赭色的丹丸是从道家之祖葛洪以来就一直秘密流传下来的“太清神丹”,一向是秘而不宣的神药,可见陶弘景对谢芳菲的疼爱和看重。可惜谢芳菲毫不知情,只是将“太清神丹”当止血消毒的金疮药用,当然也有这个效果。只是不知道陶弘景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
谢芳菲看着秋开雨惨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眼、危若卵垒的性命,往日的飞扬跋扈、傲视群雄全都不见了,不由得魂断神伤,心如刀割。不忍再看下去,转头含泪地看见茫茫不着边际的河流,不停地从眼前穿过的山川树木,似乎就要永远飘荡在这河面上,生死难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