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醒来的早晨
当东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沉寂的厂房影影绰绰,朦朦胧胧,一切都在熟睡之中,除了工棚里工友们那一阵香似一阵畅快淋漓的鼾声之外,四处一片寂静。厂区那边一只电灯孤孤单单地透出亮光,更显这里的荒凉与隔世。冬月儿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她没有拉亮室内的电灯,借着厂区那边照射过来的点点灯光,她开了房门,脚步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听着父亲轻轻的鼾声,她知道他还在熟睡,一天的劳累,还不到五十岁的佟老爹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老许多。为了不惊醒父亲,冬月儿每天早晨都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开门,小心翼翼走出房间,然后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来到厨房开始一天的工作,为工友们准备早餐。
走出门外,一丝凉风从山那边吹了过来,冬月儿深深地吸了口气,那风里带着后山采掘场开挖泥土的清香,还有远处那黑色山峰中植物的味道。黑夜中,放眼远眺,树林、山峰一片苍茫。遥远的城市在天边透出光亮,浑然天成,把东方天际那一片鱼肚白照得格外显眼,给人一种希望的曙光。这种景色,冬月儿在家乡的早晨经常看到,但这是远在广东的河源,这种美景怎能不勾起冬月儿对家乡亲人的思念。母亲,你在家乡还好吗?女儿不孝,只能默默无言地在这南方为你祷告,愿你健康平安、快乐,不要操心劳累,女儿有了出息一定会回去看你。冬月儿就这样怀着心事,一边和面,一边想着家乡的那些点滴往事。
“冬妹,冬妹,这么早呀?”伙房的窗台外,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上来。冬月儿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那背时鬼谭七娃。
随着时间的推移,冬月儿了解到:家乡来的这个谭七娃的确是奔冬月儿而来的。自从冬月儿外出打工后,谭七娃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再不像以前那样每天跑到冬月儿的屋后吹那下流的口哨,再也不在后山扯着个喉咙唱那不着调的山歌,整天心事重重,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像掉了魂魄。他不知道冬月儿到底去了哪里,经多方打听,都没消息。
有一天赶场,谭七娃在镇上看到了快嘴蒋二嫂。他殷勤地把蒋二婶请到镇上的“小四川”餐馆,请那蒋二婶吃了顿饭,喝了二两酒后,那蒋二婶才慢吞吞、故作神秘地告诉谭七娃,冬月儿父女俩是去了广东或者深圳,出去淘金挣钱去了。谭七娃郁闷的心里才豁然开朗,下决心要外出寻找冬月儿,他简单地给家里人说了要外出打工的想法,父母呆呆地望着他也没开腔,他们知道谭七娃自己想要干啥就要干啥。
谭友全没有文化,是个老实巴交、三闷棒也打不出个屁来的庄稼人,结婚多年老婆肚子都没臌胀过。谭七娃是谭友全抱养的,原本带过家来押长,但两口子怎么折腾,也没把老婆肚皮弄胀,农村的婆娘笑骂谭友全,说你娃晚上弄个磨礅石,不信就榨不出个娃娃来?谭友全讪讪地笑,说你们些婆娘莫日弄我,我晓得你们生得出娃娃,都不是用磨礅石榨出来的,全靠你老公晚上的劲仗大,把你些婆娘弄得安逸。
虽然谭七娃不是谭友全亲生的,但夫妻俩从小就宠着他,啥事都依着他,养成了骄横的坏脾气。上学读书时不认真上课,经常逃学,打架斗殴的事是经常发生,老师拿他没办法,不想管他,在教室里只指望他不捣乱就阿弥陀佛了,有一次考试他用糖果请同学,抄袭得了个四十分,得到了上学以来老师的第一次表扬,他为此沾沾自喜,不亦乐乎,高兴了好几个晚上。之后的考试他都如法炮制,在期末考试时,那位成绩好的同学再也不因他的糖果而心动了,结果谭七娃考试只得了七分。为此他忿忿不平,总想报复人家,在领取通知书后刚走出校室大门,谭七娃就出手把那位同学给打了,而且伤得不轻,村校长可吓坏了,赶紧派出二名同学通知二位家长到校处理,谭七娃对校长、老师、家长的批评不依不饶,昂头挺胸一副劣性不改的样子,最
后在校长的劝说下,谭七娃的父母赔偿了医药费,领着他回了家。从此谭七娃便辍学在家,成了前山后村有名的小混混,父母管不了他,也无能力管他,因为他那胡子巴碴的生父一直在用一双哀怨的眼睛看着他……
“不要脸的,你这么早不睡觉,又跑来干啥嘛?”冬月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那张本来在清晨看来十分秀美的脸一下子阴沉了许多,做事的手也极不情愿地把和面的盆子弄得嘭嘭响。当谭七娃第一次用这种方式为冬月儿保驾护航,把那毛茸茸的脑袋瓜子挂在窗棂上时,冬月儿着时被惊恐得吓脱了魂魄,在她对谭七娃一顿臭骂之后,这个不可一世的谭七娃却逆来顺受,任由她打骂都不生气,此后冬月儿也再不理他,他愿来就来愿去就去。
谭七娃到砖厂打工以来,他每天早晨都起得很早,早早地陪伴着冬月儿做饭,帮助冬月儿到山下挑水,抱柴生火打杂。开始冬月儿赶他走,他天天赖着,在冬月儿讨厌的叫骂声中默默地干活。时间久了冬月儿也懒得理他,他爱做啥做啥,爱干啥干啥,这样她反倒多了个帮手,做饭的效率也大大提高。粗活、重活,谭七娃都抢着去干,从不让冬月儿染手。
每天早晨,当冬月儿来到火房开始生火做饭、开始和面做馒头时,火房的窗棂上就挂上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冬月儿也不感到惊吓和意外了,只是对他那叫得肉麻的“妹子,妹子”感到厌恶,但没有办法,这个谭七娃的脸皮就这样厚。
时间就这样慢慢地流淌,一个月、二个月、三个月……当冬月儿起早后还需要挑水时、需要挑煤球时、需要搬运面粉和大米时,冬月儿就会不自觉地想起谭七娃这个像牲口一样的劳动力来。有时早晨冬月儿哼着歌到火房做饭时,还会习惯性地抬起头来张望窗棂上,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是否挂了上来,尽管冬月儿心里厌恶他。
从谭七娃到砖厂打工干活以来,都极尽所能地讨好着冬月儿,从来没有像在家乡那样对冬月儿放肆过,也没有动手动脚地打过冬月儿的鬼主意。他心里明白,冬月儿之所以讨厌他,就是因为在家的时候,曾经那样地想把冬月儿往那竹林里拖,总想行那无耻的男女非分之事。来到砖厂的第一天,尽管冬月儿没给他好脸色看,但他心甘情愿,他再也不象在家那样对冬月儿有轻浮的举动,反倒显得具有男子汉的气魄来。
每天早晨,当他把那颗不太干净的毛茸茸的脑袋瓜子挂在火房那窗棂时,只要没有冬月儿的允许,谭七娃是不敢贸然撞进来的,当得到她的默许后,谭七娃便乐不可支屁颠颠地推门进来。如果没有冬月儿的允许,那将会被骂出去的。
一天早晨,谭七娃又将那毛茸茸的脑袋挂在窗棂,冬月儿想着心事,边和面边转过头来冲他笑了一笑,谭七娃便屁颠屁颠地推开了火房门,冬月儿脸一转阴:“谁叫你进来的呀?谁叫你进来的呀?滚,给我滚出去。”冬月儿显然是被谭七娃的这种得寸进尺给激怒了,她大声呵斥,谭七娃像犯了天打雷劈的重罪,刚刚才进屋的脚只好悻悻地、唯唯诺诺地退了出去,然后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仍旧挂在窗棂上。那一脸的无奈和委屈,只有这个厚颜无耻的谭七娃才能做到。姑娘的心情春天孩儿般的脸,当冬月儿百无聊赖地和着面,转头看那窗棂时,那可怜虫的模样令他忍俊不禁,冬月儿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谭七娃挂在窗棂上的委屈的脸也顿时跟着喜笑颜开,但他还是不敢贸然进屋,一个劲地在那里傻笑。
在冬月儿的眼里,谭七娃在她心里确实没有一点位置,只不过就是一只任由她使唤的奴仆,谭七娃心痒痒地把脑袋取下窗棂,在门外轻轻地敲了敲,见屋里没啥动静,也没冬月儿的任何声音,只好又重回窗棂,把那毛茸茸脑袋挂了上去,还一个劲地冲屋里傻笑。从这点看,这个在村子里不可一世的小混世魔王在冬月儿面前倒也显得十分可爱。她拿眼瞟了瞟窗棂上那颗脑袋瓜子,
然后说了声“滚进来生火。”谭七娃像获得大赦一样,乐不可支地嘻嘻笑着跑进厨房,忙忙碌碌地开始生火,为冬月儿打起下手来。
“是谁这么早跑到火房里来捣乱?不去干自己的正经事?难道不晓得来那天的下场吗?”火房外,一个粗门大嗓男人的声音。
冬月儿转过头朝门外看去,见是暴发户胖子老板站在门外。他倒剪着双手,一副老板的派头,那脸上除了嫉妒和醋意之外,还有老板的强势、骄横和霸道,他说这话是冲谭七娃来的。从这个无耻之徒来砖厂后他就没有拿正眼瞧过他,没想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竟然打起了冬月儿的主意。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初自己把冬月儿及佟老爹招进来,很大程度是看上了冬月儿的美妙身材和姣好容颜,还有佟老爹那硬朗的身体和劳动力。没想到招来这个谭七娃却先下手为强,似乎与冬月儿打得火热。这个狗东西,竟然打起砖厂这个唯一美丽女人的主意来了,这还了得,我堂而皇之的老板地位何在?
“嘿嘿,老板早,你来啦?”谭七娃赶忙站起身来,讨好着暴发户胖子老板。胖子老板连理都不理他,只在鼻子里哼哼了二声,眼睛便直勾勾地盯了冬月儿:“起这么早,辛苦你哟。”胖子老板一副谦恭的神态。
“不辛苦行吗?这是你的要求嘛,工人们一会起床就要吃饭,吃饭后你就要催着上工,我辛苦也是你逼的嘛。”冬月儿口不饶人。
“嘿嘿,嘿嘿。”胖子老板的笑脸一下子就僵硬了。他憋红了脸,好一会才说道:“嘿嘿,我晓得你辛苦,你辛苦了,今后效益好了给你涨工资嘛,涨工资嘛。”说完这话,他转过头把眼珠子瞪得老大地对谭七娃说:“没事少来打扰冬月儿煮饭,免得耽搁人家功夫。”
“没有没有,我是看她忙不过来,所以帮她呢,帮她呢。”谭七娃用那蹩脚的四川普通话尽力讨好着胖老板。
“用得着你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没事给我滚出去。”胖老板一点也不留情。
“我……我……我真是来帮忙的耶,不信你问冬月儿,你问……”谭七娃极力辩解,那张委屈的脸有点夸张。
“谁……谁……谁叫你来帮忙的呀?给我滚,滚出去。”胖老板显然是动了气,他对这个谭七娃本来就看不顺眼,今天打早起来本想去和冬月儿套个近乎,啦啦话,然后利用机会揩她的油,也许可以占有冬月儿哩,当然能成为老婆是再好不过的了,自己在外面风花雪月,家里的婆娘正和他闹离婚,所以他一直想把冬月儿发展成为第二老婆人选,一直没有对她动手动脚,占她便宜。过去进来的女孩子,最多不到一个星期,胖子老板绝对把她搞定。当然那样的女孩子胖老板只是玩玩而已,最后多给她点钱了事,他相信多数女孩子都过不了钱这一关。因为她们远离家乡出来打工就是为了赚钱,有的女孩子被她玩弄后,为了钱还会主动送上门来,胖子是读懂了打工妹仔的心思,但对这个冬月儿却是利外,当第一次见到冬月儿时,胖子老板就被她惊世骇俗的美貌给怔住了。胖子在冬月儿面前格外自卑和自重,过去那些轻狂之举收敛了不少。他怎么也想不通要人才没人才,要钱财没钱财的四川穷鬼谭七娃,居然敢摘这朵花,打起冬月儿的主意来,他的心里便忿忿不平。
冬月儿呢,也一改当初对谭七娃的态度而变得温和了许多,或许都是四川老乡的缘故吧。
“谭七娃,赶紧把火生大点,我要蒸馒头了。”冬月儿一声呵斥的口气,顿时把那难堪的谭七娃给解脱出来。他响亮地应了声“好呢。”便急三火四地往灶膛里添柴,不时还回过头来得意洋洋地看那胖老板一眼。
胖老板自觉无趣,只好悻悻地退出火房,自找台阶地冲冬月儿说:“饭好了就赶紧叫一声哈,我去催他们起床了。”然后又狠狠地冲谭七娃瞪了几眼,转身去催那些正在鼾声如雷的工友们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