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室内还是昏暗昏暗的,若水低头看着缠绕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淡淡一笑,从回宫后的那天起,每天醒来,都会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明明身体之间已是没有了距离,可心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被温暖,也许是完整的记忆,也许是山中那四年清静的生活。这个时候,该到了早朝的时辰了吧,轻轻地闭上眼,过了一会儿,身旁的男人动了动,接着小心翼翼地将手从她身上拿开,最后几乎没什么声响地起身,替自己掖了掖被子后方才离开寝间。
等到那轻微的关门声响起,若水又睁开了眼睛,事实上,李世民从来不是一个温柔的男人,不过那也是自然的,历史的优胜劣汰注定了若想成为一个伟大的君主,放在首位的必定是雄才大略,高瞻远瞩,甚至是忍辱负重,若只单说一个男人,他的英雄气概,霸气狠冽,出身尊贵自然注定了在乱世的战火中锋芒毕露,无往不胜。温柔、体贴,这从来不会是一个明君所为人赞赏的特质,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总会带着一份让人诧异的细致,而在不经意间打动了自己,他是爱自己的,可这份爱究竟能不能成为幸福的开始,却依然是一个未知的答案……毕竟自己的归来为的不是他,而是他们的孩子们。
春季还未过去,清晨的天还带着丝隐隐的寒意,独居时养成的习惯,让若水几乎不再有嗜睡的时候。回来已经有好一阵子了,可广月每日为若水梳妆的时候,总会忍不住眼眶微红,总觉得一切都不像是真实的一样。
若水心无旁骛地看着窗外淡淡的晨雾,听见门外传来似乎是淡云的脚步声,于是悠然转头,问道:“原先定好的后宫嫔妃上我这儿来请安的日子就是今天吧?”
淡云一边端着早膳,一边回道:“是,说好的是今天,方才有宫女来禀报说,有几位娘娘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让她们候在外殿吧,外边有雾,不宜久站。”若水眉目间一派淡定,无喜也无怒。
广月在一边笑道:“还好明霞仍在东宫,不然依她的性子,又要嘀咕半天了。”
若水嘴角微微一翘:“说到东宫,这些年,也真把你们给忙坏了,我原本以为韦贵妃会接管后宫的呢。”
淡云接口道:“小姐,我倒觉得陛下做得没错,一来,一旦有嫔妃接过了皇后的权责,极容易让有心之人想到另立新后的揣测上来,再者,太子妃不属后宫嫔妃,做起事情来,自然更公正些,至于我们,这原本就是分内的事情。”
“怎么?”若水听了些端倪,“这些年,宫里不太平吗?”
广月犹豫了一下:“小姐,那倒也不是,只不过,自从贞观十一年,许多年轻貌美的世家女子入宫后,这各宫之间的争宠就越发有些不择手段了,那种事,陛下不管,太子妃自然也不好插手,因此……”
“还没出什么大的乱子吧?”若水的声音中依然听不出喜怒之色。
“大的是没有的,毕竟陛下对任何一位妃子的宠幸长的也不过两个月,更不用提短的了。”广月垂下眼帘道。
若水沉默了一下:“两个月,倒也真不算短了,可为何后宫中至今再无子嗣所出呢?”
“因为每次侍寝之后,无论是谁,都得喝下避子的汤药,从未有过例外。”
若水微嘲地一笑:“那还真是有够难为的了。”
广月与淡云的眼神交会了一下,都不明白这话指的到底是谁,接着,只见小姐径自在案几前坐下:“对了,那些新近的宫妃名册拿来让我先看看,这些天忙着承乾那边的事情,差些给忘了。”
“小姐为何那么着急呢?”广月忍不住道,“累了那么久,还是要休息一阵吧。”
若水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晚做不如早做,拖久了,人心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巳时,立政殿。
外殿里已经陆陆续续站满了前来请安的嫔妃,凡是贞观十年之前入宫的妃子都异常沉默地按各自的品阶站着,而之后的那些都还未及二八年华的女子们忐忑不安地交换着彼此打听到的消息,这里面除了已是正三品的徐惠,再没有第二人见过皇后的模样,可偏偏这个素来性子温婉的婕妤此刻一声不吭地静静立着,垂下眼睑的眸子里藏着深深的哀伤。
“小姐不穿朝服吗?”淡云有些奇怪地问道。
若水却似不在意道:“又不是什么太过正式的宴席,不必麻烦了。难不成我不穿那身衣服就不是皇后了?”
淡云不禁失笑,终于又听了这种令人哭笑不得的话来,上一次的回忆似乎还很遥远。
“殿后的内室里,茶具点心都备好了吗?”
“一切都备齐了。”
“嗯,我在名册中勾出的那几个人你和广月也都记住了吧?”若水蹙眉道。
淡云谨慎地回道:“是,小姐,不过刚才庆恩殿的宫女来说,杨贤妃身体不适,改日再来向皇后赔罪。”
若水点头,不再说话,跨过最后一道门槛,前边就是立政殿的前殿了,她温和的眼眸下隐带着几分淡然,庄重笔直地跪坐在上首的位子上,殿中的妃嫔们齐齐下跪,行礼问安。她微笑地抬手叫起,重新开始执掌这偌大的后宫,从那一刻起真正又回到了母仪天下的凤座上来。
一个时辰将至,若水朝淡云微微颌首,接着便道:“本宫在病中休养之时,就听说宫中新入了不少德才兼备的女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往后的日子,你们互相之间更要互相照拂,谨遵宫规……”说完,便在又一次的跪拜中离开了大殿。
在内室中等了没一会儿,韦贵妃、燕德妃、杨淑妃还有徐婕妤步履有些不稳地走了进来,淡云与广月看见若水的眼神,便关上门,恭敬地退了出去。
“坐下吧。”若水的目光掠过她们的面庞,淡笑道。
几人皆有些拘谨地跪坐在两旁,稍稍抬眼,只见皇后敛色端坐着,专注着手中的茶叶与茶具,一连串流畅优雅的动作下来,案几上的五个青瓷茶盅里被斟上了带着清香的茶水:“要试一试本宫的茶艺吗?”
四人受宠若惊地小心地谢恩接过,见皇后抿了一口后,才纷纷细品了起来。徐惠眼带茫然,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初韦贵妃在同样沏了一壶茶后所说的那番话,似乎是截然相反的境遇呢。
若水神态自若,对着韦珪徐徐笑道:“这四年来,辛苦韦姐姐了,一杯清茶聊表本宫的谢意。”
韦珪连忙谦逊地俯身回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这几年皆是太子妃在操劳后宫的事物,臣妾未曾有过什么功劳。”
“韦姐姐过谦了。”若水温声道,“太子妃年岁尚轻,若没有贵妃在后边扶持,又如何能保证凡事皆有条不紊,不起争执?”
韦珪神色微变,还未说话,只听见杨茜在一边忽然柔声一笑:“依臣妾看,皇后此言才是过谦了呢,太子妃大婚前在您身边待了那么久,耳闻目染下来,自然能将后宫管得井井有条,就连陛下也盛赞不已呢。”话音刚落,她忽然状似随意地朝徐惠斜斜递上一眼道:“如今宫里的新人可是越发出挑了,徐婕妤可不正是这个中的翘楚,说起岁数来倒比太子妃还小上不少啊。”
徐惠微微有些尴尬,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好。静默了片刻,只听见皇后清润的声音道:“不说未晞,婕妤十一岁入的宫,还没明瑶大呢,可看上去竟比那丫头要
懂事上不少。”
燕德妃跟着说道:“要真的说起来,皇后娘娘嫁给陛下时也只年方十三,如今又有谁能及得上娘娘半分呢?”
杨茜的脸色一冷,低头道:“是臣妾糊涂了。”
“本宫听说徐婕妤的才情颇高,而其中又尤以诗文为甚,这倒是和德妃颇有几分相像。”若水笑言,“你们不必拘束,今日本宫唤你们来,不过就是说说闲话罢了,毕竟我离宫四载,许多人和事都有些生疏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若水颇有深意地望了韦珪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韦姐姐,前不久的时候,合浦公主常常进宫,一待便是一整天,有这事吗?”
韦珪有些惶恐地回道:“臣妾只知李莲确实常常入宫,不过她在安乐殿待的时间极少,似乎去杨贤妃那儿为多。”
杨茜隐约觉察到了一丝不对,贞观八年的那桩旧事,照杨蕊的说法,皇后与陛下后来应该都是知晓的,不过因为后来皇后病重,又传似病逝,才没有再追究下去。而今日,先是杨蕊称病未到,而皇后又语带玄机,即使这些年自己对宫中的大小事宜皆漠不关心,可如今看来,杨蕊必定又是做了什么令皇后也无法容忍的事来。
若水点了点头,平淡的神色让人无法看出任何的端倪来,只道:“那孩子出生就没了娘亲,也是在韦姐姐身边养大的,原以为和孟姜一样都是知书达礼的公主。可我却听说自她下嫁之后,不但没有孝顺公婆,反而把房家搅得不得安生,不知韦姐姐是否有所耳闻?”
韦珪完全没有料到皇后竟然会当面提及此事,面色一白:“是臣妾教女无方,请皇后罪责。”
若水缓下语气:“本宫并未怪罪韦姐姐的意思,不过既然是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样子,若是这般长久地骄蛮任性下去,还不闯出大祸来?韦姐姐毕竟是她的母妃,有些话还是要母女俩私下说说才会起作用。”
韦珪细想了片刻,似乎有些明白道:“皇后贤明,臣妾立刻派人把李莲召进宫来,请娘娘放心。”
若水的嘴角扯起一弯端庄的弧度,缓缓说道:“如此甚好,本宫替陛下谢过韦姐姐了。”
话音落地,四座俱静,四人心中皆是一震,这后宫,也许又要变天了。
离开了立政殿,淑妃和燕妃向各自的宫室走去,丝毫没有停留,而韦贵妃则与徐婕妤相携而行在去安乐殿的路上,韦珪看了一眼始终垂着眼的徐惠,轻叹道:“这不是你第一次见到皇后了吧,怎么反倒更呆愣了?”
徐惠稍稍抬起眼,踌躇了一会儿道:“贵妃娘娘,皇后真的只比陛下小上三岁吗?”
韦珪轻笑了一下:“我当你一直默想着什么呢,皇后十三岁嫁给时年十六的陛下,这似乎不是什么秘密吧?”
“可是,皇后看上去就只和太子妃的年纪相仿啊,即使再怎么驻颜有术,也不可能那么……”
“那是你才见过皇后没多久。”韦珪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涩意,“日子长了,你就会明白这世上就有这么一个女子:不逝的容颜,至尊的地位,高贵的气度,天子的专爱,几乎每一样都是其他人遥不可及的梦想,可老天将所有的眷顾都给了她一个人,你明白吗?”
徐惠下意识地回望着后边远去的宫殿:“皇后就难道没有不如意的时候吗?”
“不如意?”韦珪喃喃道,“如果我也能拥有那一切,即使要付出一些代价,又有何妨呢?”
“皇后娘娘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呢。”徐惠的眼中透着淡淡的哀婉,“贵妃娘娘曾说我和皇后有一分的神似,可在我看来,却连半分都不及。”
韦珪带着几分感慨地安抚道:“惠儿又何必自轻,很久以前,当我初见皇后的时候,就已经明白有些人注定就应该是站在高处,只手之间,权握天下,等看多了,你会发现陛下和皇后其实是如此的相像,也同样难免会因此相伤,不过这一切已经与我们无关了。惠儿,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皇后的宽容慈悲也是有底线的,若是有谁自以为聪明地踩了过去,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就可以看见那个人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刚走进甘露殿,两边的内侍和宫女立刻恭顺地跪下行礼,若水唤了起,问道:“晋阳公主和隐王殿下呢?”
一个经常跟在郑吉身后的内侍走上前,俯身道:“回禀皇后,公主殿下被陛下抱去了两仪殿,隐王殿下正在偏殿的书房中习字。”
若水点头一笑,径直向偏殿走去:“淡云,明达可是已经被她父皇给宠溺过头了?”即使是历史中备受李治与武则天宠爱的太平公主似乎也没有这般儿时的经历吧。
淡云含笑道:“小公主在两仪殿很是乖巧,听说还替不少朝中的大臣解过围呢。”
还未进到书房里面,在距门口几步之遥的地方,若水便清晰地听见两个熟悉的声音,末子的和褚遂良的。
淡云担忧地看到若水停下了脚步,轻声道:“小姐,要不我们过会儿再……”
若水微抬了下手,打断了她的话,微微皱眉,随后还是举步走了进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幅无比温馨的画面,孩子沉稳的眼中偶尔闪现出愉快骄傲的光芒,如清风一般的男子温柔带笑地低头在边上轻轻地说着什么。而下一刻,那温文可亲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褚遂良从末子的身边站起,朝若水一丝不苟地施礼。
末子看见母亲的身影,惊喜地走到若水的身边:“娘,你怎么来了?”
若水摸了摸他的头道:“娘亲来看看末子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是不是打搅到太傅给你上课了?”
“今天不算上课。”末子显得比之往日更开朗了些,“我临了一幅字,想让褚先生来指点一下。”
若水微笑地走上前,看见案几上的一幅行书,有些意外道:“临的是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吗?”
“嗯。”末子的眼中灼灼有神,“娘觉得如何?”
“娘虽然不擅行书,不过也能看出末子是练了许久了吧。”若水惊讶于儿子的天分。
褚遂良在一边道:“十五皇子习字已是四年有余了,无论是天资还是勤勉都为臣至今所罕见。”
末子似乎有点羞涩,挽着若水的手道:“娘,你也来写几个字吧。”
若水站在案前,静默了一会儿,提笔写道:“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末子对褚遂良说道:“先生,您觉得娘亲的字如何?”
褚遂良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颤意:“臣觉得,皇后娘娘的字迹圆婉却又不失风骨,若是多加练习,恐怕会更有所成。”
末子转过头又看了看,神色有些奇怪道:“娘,为什么我总觉得你的字和褚先生有一种说不来的相像呢?”
褚遂良脸色一变,却说不出话来,只见若水从容地一笑,轻声道:“因为娘的字也是褚先生一笔一画教出来的呀,不过末子愿意替娘保守这个秘密吗?”
“皇后娘娘!”褚遂良大惊。
末子眼眸中掠过一丝异芒,不过转瞬间便消失不见,他仿佛没有听见过任何话语一般,带着一丝稚气道:“娘,这是《论语》里说的话吧,孔子站在河岸上看着奔涌向前的河水,说:时间就像河水一般,不分昼夜地流逝着,不再回头:对吗?”
“不错,圣人借着河水告诉我们说要懂得珍惜当下的时光,不要失去了才后悔莫
及。”若水愣了一下,回神道。
末子可爱地一笑,朗声道:“娘,我想出去找淡云姑姑要点心吃,你等我一会儿哦。”说完,还不等若水有所反应,便向外跑去。
内室中的两人隔着案几的两端站着,沉默了一会儿,若水敛起笑容:“你还记得我们在九成宫的时候说过的话吗?”
褚遂良并无回避之色,深深地看了若水一眼:“记得,你说,你不再是过去的那个观音婢了。”
“其实我说错了。”若水忽然抬头对上褚遂良的目光,“过去的事情无论多久,还是依旧不会消失,问题只是你有没有放下罢了。”
“阿良哥哥,你放下了吗?”若水淡淡地笑了笑。
“我曾以为,那一切在贞观十年的时候,已经彻底地埋葬了。”褚遂良的声音带着一丝痛楚,“现在,也许你说得对,对我来说,放下才是唯一的出路。”
“或许,困难的从来就不是面对未来,而是放下过去。”若水怅然叹道,远远传来末子欢笑的声音,她问了最后一句话,“为什么那时候,你会不辞而别?”
褚遂良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抬眼惨然一笑:“那时候的我们,无论是谁也无法决定未来的命运,不是吗?”
若水默然闭上双眼,这就是牵绊了长孙二十余年的答案吗?不过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在那个乱世之中,人的命运原本就如飘零的浮萍,而自己应该算是幸运的呢。
“娘,你怎么了?”末子拿着糕点走了进来。
若水睁开眼,温柔地替儿子擦去嘴角的点心末子:“娘没事,休息完了,就继续让褚先生看你的字吧,晚上的时候,记得回立政殿用膳。”
末子嗯了一声:“娘要去哪儿呢?”
若水平静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冷冽的寒气:“娘要去见一个人,一个故人。”
从甘露殿里走出,下午时分,日头已经渐渐朝西边滑去,若水的眸光微敛:“淡云,那边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是,小姐,人已经被带去了。”淡云沉稳地答道。
若水抬头,遥望了一下远处的天空:“你说,爹和娘要是知道我今天要做什么,会不会很失望?
淡云的眼神一顿:“不会,我还记得,当初老爷抱着小姐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以德报怨,以何报德。以直抱怨,以德报德。’小姐还记得吗?”
若水的嘴边浮起淡淡的笑容来:“以德报怨,以何报德。以直抱怨,以德报德。这可是圣人说的话呢。”
掖庭宫的西南部即是皇宫中的内侍省,通常这儿的人来往并不多,若水刚一走近,就看见郑吉垂眉敛眼地说道:“皇后娘娘,东西都备好了。”
若水微一点头,淡淡道:“走吧。”
三人拐入一条窄小的宫巷,尽头处静立着一间不大的木屋,若水推门而入,一阵甜香的味道若有若无地飘散着。
“娘娘放心,这种迷香除了内服,不会对旁人起作用。”郑吉接口道。
若水的目光落在屋里仅有的一张榻上,榻上的人惊恐万分地看着她,却无法动弹:“皇后娘娘,这是怎么回事?臣妾……”
若水的笑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贤妃,一切都该结束了。”
“你!”杨蕊声音颤抖道,“陛下,我要见陛下!”
“看见郑吉,你还不知道是为什么吗?”若水轻轻地叹息道,“你现在若见到的是陛下,杨蕊,你就该想想你儿子的下场了。”
杨蕊惊恐万分:“恪儿,你们把恪儿怎么了?”
若水的眼中似乎带着一丝同情:“吴王把一切都说出来了,包括你是怎么怂恿他散布对太子不利的流言,包括你利用合浦公主以及驸马与李恪勾结,甚至还包括你们在猎苑中将太子射伤。所有一切的始作俑者可都是你,贤妃。”
“你骗我!我要见恪儿,我要见他!我要见他!”杨蕊的神志有些疯狂了。
若水的笑容带上了深深的嘲讽:“吴王怎么会选择见你呢?你差点害得他走上一条不归之路,现在,他清醒了,所以自然选择做陛下的三皇子,做大唐王朝的吴王殿下,或许将来还能成为历史上有名的贤王。杨蕊,你该明白什么叫做众叛亲离吧,不过为了你最心爱的儿子,你还可以作出最后的一次牺牲。”
杨蕊眸光一闪,对若水哭喊道:“皇后娘娘,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都不是臣妾所为的,那个逆子自己心存不轨,到头来却栽赃到我的头上,娘娘,请您一定要明察啊。”
若水的声音里似乎很是为难:“如果有罪的不是贤妃,那吴王的下场可就……”
“娘娘,只当我从没生过这个逆子,无论陛下怎样处置他,都不关我的事情。”杨蕊急切地说道。
若水惋惜的声音中夹着一丝残酷:“可惜,贤妃,在儿子和嫔妃之间,陛下选择的永远是儿子呢,本宫也实在是无能为力。”说完,她回头朝郑吉示意了一下。
郑吉手中拿着一个瓷瓶,走到贤妃的身边跪下,只见杨蕊忽然疯狂地大笑了起来:“你刚刚是故意那么说的,对吗?”
若水走近了两步,看着杨蕊的目光宛若她已经死去,漠然道:“今天的一切,你早在贞观九年派人对承乾的马匹做手脚的时候就应该预料到了吧?”
杨蕊的笑声渐止:“那为什么,李元吉的那桩事,你却丝毫不在意呢?”
若水的声音清冷而淡漠:“因为储君之位乃国之根本,你既然敢动,就要有承受后果的预期,而前者还不足以让我对你出手。”
“长孙若水,你不觉得自己可悲吗?”杨蕊忽然笑了,“你究竟有没有真的爱过一个人?你从来就完美得不像一个真正的女人,说实话,我曾经对你恨得咬牙切齿,可现在,我是真的同情你。”
若水面无表情地看着瓷瓶中的液体被灌入了杨蕊的口中,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地涣散。可悲?她微微一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们都只看见了作为皇后的自己。而有一句话,若水刚才并没有说完,为什么要对杨蕊出手,不仅仅因为承乾是大唐的太子,更因为那是她的儿子,一个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往往是可以付出一切的,不是吗?可惜,这一点杨蕊永远都不会明白,因为她在不断滋生的复仇之心中,已经不自觉地把李恪当做了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一条通往终点的捷径。
走出内侍省,凉风阵阵,夕阳满天,鸟雀归巢,若水远远看着前方立着的那道人影,此心安处,即是吾乡,须臾间,她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伸出手,十指交缠间,彼此默默凝视着对方:“二哥,你后悔吗?”
“我们只是做了自己必须做的事情,似乎从很久以前人生就在这般重复中走来,所以,我只会叹息,不会后悔。”
“那你后悔吗?”
沉寂了片刻,她抬起清澈的眼眸:“只是后悔没早一些回来。”
为了我,还是儿子?这句话在嘴边转了几回,还是被咽了下去,重要的是,一个真实的她已经渐渐回来了。
“空出的那个正一品的妃位就让徐惠递补上吧。”
没有再问为什么,他直接点头答应。
远处,遥遥地传来暮鼓的阵响,他们握着彼此的手,慢慢地走向那残阳的深处,或是走向明日晨钟响起的又一个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