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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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示器上,戴着耳机的南庄打开采样器软件Kontakt Script编辑器,双击空白处的“Edit创建”,开始编写脚本,编一段,就点击编辑框上方的Apply应用按钮执行脚本。

杨培培在旁边看得瞠目结舌:“南庄你竟然还会编程。”

南庄摘下耳机解释说:“Kontakt Script与Visual Basic、C++在语句方面相似度很高,所以我高中时自学了编程。其实很简单,只要精通回调函数就好。”

杨培培咋舌:“我们大学专业都是瞎填的,而你高中就有了职业规划,可怕。”想了想,她又说,“那你和大神的奇葩程序员室友说不定有共同话题。”

可南庄已经戴上耳机,聚精会神地敲代码。杨培培不便打扰,爬上床睡觉。

次日早晨杨培培是被南庄推醒的。

“七点了,起来吧,帮我听听这首曲子。”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南庄戴上耳机。杨培培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南庄的黑眼圈和双眸的血丝。

“南庄,你别告诉我,你昨晚一宿没睡?”杨培培蓦地睁大眼睛。

南庄疲惫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想睡也睡不着,不如工作。大脑太兴奋了,毕竟我的岑男神指导了我,让我醍醐灌顶,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我脑海里的曲子编出来。”

杨培培坐起来,听了听曲子:“我觉得超级棒,你快休息,睡会儿吧。”

南庄从杨培培头上拿下耳机:“不睡了,我该去上班了。”

杨培培一把抓住她,急急地说:“上什么班?你连个工位都没有,要坐在复印机旁边,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办公,那些人只要有跑腿的活儿都找你,你不如请假在宿舍好好编曲。”

南庄推开了她,飞快地收拾书包,抓起公交卡,去门口换鞋:“不行,我是项目组的一员,即便是端茶送水,只要他们需要我,我就不能缺席。”

刚上地铁,南庄就收到了邬靖的微信。

“今天有两个线下推广,你去帮忙,北京化工大学和中央美术学院。”

南庄立刻跳下车,冲过站台,赶上反方向的二号线,在雍和宫换乘五号线。两个小时后,她挤进十四号线去中央美院所在的望京。这两条线路她很少坐,所以一路举目四顾。

十四号线北部经过798艺术区,往南路过大望路,广告大多很文艺。而五号线终点是天通苑,疲惫的乘客为了低价房租每日通勤两小时,所以多是二手房和房产中介的广告。

鲜明的对比让南庄触目惊心,原来,当你踏入北京地铁,就已被广告标记了阶层。

中央美院美术馆,一层学术报告厅。

“请问林大神,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主持人笑着抛出问题。

低着头、猫着身子朝讲台侧面走去的南庄蓦地浑身一僵,微微仰头,正对上讲台上林则熙的目光。她忍不住皱眉,组长怎么不告诉她,央美的推广嘉宾是林则熙?

林则熙的视线在南庄身上停留了半秒,就不露声色地移开了。

他微微一笑:“果然是中央美院,连问题都这么形而上。”

比起人大和北航,央美的女生克制多了,虽然也是人人脸上一片潮红,双眸兴奋闪亮。

“对不起,我来晚了。”南庄来到讲台一侧,轻声对九艺游戏的前辈道歉。

前辈指了指角落里的礼盒,压低声音:“待会儿你上台给大神献花。”

讲台上,主持人笑问:“大神你就不要打太极了,正面回答一下广大迷妹吧。”

来央美,林则熙的穿着自然是文艺时尚的学院派,黑白两色初剪羊毛的千鸟格纹夹克,短版设计,干练利落,搭配露出饱满额头的渐变金棕发色,好像刚从偶像剧片场走出来的男主角。

“真是盛世美颜!”女生们的小声讨论传入南庄耳里。

南庄捧出礼盒里的花,突然开始后悔,当初随便找个人结婚,真不该挑颜值这么高的,现在把最好的闺密杨培培都赔上了,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一见钟情嘛……”林则熙微微顿了顿,垂下纤长的眼睫毛。

南庄站起身,蹙眉朝讲台投去一瞥。

央美的美术馆很专业,地面是粗糙密实的花岗石材,很好地解决了灯光反射的问题,使内部空旷的空间里,与美术作品发生关系的空间参数只有光的状态变化这一项。

此刻柔光打在林则熙宛如雕塑的五官上,那精致的侧脸让南庄呼吸紧了紧。

下一秒,林则熙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全场,再轻飘飘地落在讲台一侧的南庄身上:“我相信一见钟情,因为我曾经对某人一见钟情。”

他说完,快速收回目光。因为太过迅疾,以至于南庄并不确定他刚才是在看她,还是扫视全场时目光从她身上流淌而过。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胸口微微起伏,眉心越发蹙起。

林则熙的回答,让全场一片哗然。

主持人也愣了愣,没想到大神肯爆出这么大的料。很快,主持人调整了下姿势,说出了台下女生们的心声:“可是我记得大神曾经说过,你没有女朋友。”

林则熙勾唇,声音略沙哑:“你喜欢的人,刚好喜欢你,概率是两千九百三十一分之一。”

台下的女生们一片肃静,台上的主持人一时半会儿不知该怎么接腔,场面一时陷入尴尬。这时讲台侧面,前辈突然冲过来推了南庄一把:“快上去献花!”

南庄不解地回过头:“现在?”

“当然!”前辈急切地催促,“没看到大神在卖惨?赶紧配合他,上去安慰啊!”

南庄无奈地点点头,刚刚转身,肩膀就被前辈抓住了。

“等一下,除了献花还要说几句啊!”前辈生怕她不说,掏出手机找出一张图片,送到南庄面前,“就这几句话,你背下来,要说得声情并茂、情真意切,知道吗?”

被前辈推着,南庄转过身,咬咬牙,深呼吸一口气,迈步跨上台。

主持人先看向南庄这边,说了句:“大神,你看你的小粉丝来安慰你了。”

林则熙微侧头,目光淡淡地落在南庄身上。

在台下好几百个女生的注视下,南庄觉得自己的动作就像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僵硬得很,表情更是一言难尽。她硬着头皮挪到林则熙面前,举起鲜花,生硬地背台词:“林大神,你若一直在,我便一直爱,你是我一生的执着。”

林则熙却没有接花,任凭她尴尬地举着,他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表情麻木的女孩。

良久,他薄唇微勾:“真的?”

南庄被他这两个字弄得大脑有点蒙,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吧?这戏怎么演?

主持人见南庄迟迟不回答,笑着插了句嘴:“大神你看,你的小粉丝在你面前,紧张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可林则熙并未看向主持人,目光始终紧锁在南庄身上。南庄大脑罢工,回避开林则熙咄咄逼人的目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而林则熙缓缓挑眉,再度发起攻势:“你说的,都是真的?”

沙哑的低音炮激荡着南庄的耳膜,她头皮一阵发麻,闭了闭眼,豁出去了,咬咬牙,猛地转过头,皱着眉怒视着林则熙,视死如归、语气别扭地喊了声:“是!”

林则熙玩味的笑容荡漾在撩人的唇部线条上,他再次漫不经心地开口:“那你对我,有多爱?”

轰的一声,南庄的大脑再次死机。他在搞什么?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好吗?南庄无法抵抗他目光里的戏谑、调侃和捉弄,只能求救般把视线投向主持人。

主持人也没想到大神突然这么较真,清了清嗓子说:“大神,小粉丝都被你吓坏了。”

可林则熙直接无视了主持人的话,对台下女生们的讨论亦不管不顾,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南庄,幽深的眸子里闪过的复杂情愫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你们女生,不是追一部剧换一个老公吗?现在追捧我,转眼就爱了别人。”

林则熙的话砸在南庄耳里,引发台下越发喧哗的讨论。主持人上前一步,轻推了南庄一把,示意她快点代表粉丝发言。背对着台下的南庄,背脊快被女生们的视线戳穿了。

被逼上梁山的南庄咬了咬下唇,抬头瞪着林则熙,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换老公。”

就五个字,林则熙的眼眸却蓦地一亮。

他仰起下巴,俯视着她,目光倨傲:“这可是你说的。”

主持人见场面越来越诡异,慌忙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小粉丝先下去吧,大神今天有点情绪失控,大家见谅。原来大神也有情感上的苦恼。果然爱情饶过了谁?”

南庄像得救了似的,把鲜花塞到林则熙怀里,就冲下讲台。

林则熙并没有目送她,只是俯身把脸靠近花束,深吸一口那似有似无的沁香。

花束是清新淡雅的马蹄莲和灵动活泼的满天星,小巧的形状,洁白的花朵,嫩黄的蕊心。马蹄莲没有百合那么华美,香气也没有那么浓烈,一切都是刚刚好。就像,她一样。

推广活动结束之后,南庄把宣传用品搬到九艺游戏派来的保姆车上。

“前辈,那我先坐地铁回公司了。”

前辈坐在副驾驶座上,保姆车后面是面对面的四人座,目前只坐着林则熙一人。中央美院在东面,北体大和中关村都在西面,完全可以顺带着送南庄到某个地铁站。

于是前辈转头看林则熙:“大神,您介意让我们的实习生进来挤一挤吗?”

林则熙眼皮都不抬一下:“介意。”

前辈一脸尴尬,南庄则早就习惯了他突如其来的傲娇,冷着脸抓住车后面的拉门把手,想要拉上门。可是保姆车的拉门很重,南庄咬了咬牙,双手一用力,突然眼前发黑。

昨晚熬了夜,中午又没吃饭,她已经头晕目眩几欲崩溃。

她拼命地抓住车门框,趔趄着站稳。那动静让林则熙转过脸来,眉心微皱。

前辈见她脸色惨白、双唇发抖,几乎站立不稳,心下不忍,又开口了:“大神,今天她转了两个场,肯定累坏了,不如让她也上车?”

这一次,林则熙紧抿薄唇,没有说话。

南庄也不能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不管不顾地先爬上车再说,窝在真皮座椅上闭上眼喘息着。保姆车驶动,她坐在他斜对面,闭目养神。他皱眉看了她几秒,转移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南庄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眼。是邬靖。

“你帮我做个PPT,我半个小时后就要用。”

南庄挂了电话就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开机,然后拼命揉了揉眼睛,为了提神,还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啪啪的拍脸声让林则熙静静地看过来。

累成这样还不休息一下?她这是卖力还是卖命?林则熙嘴角下沉。

偏偏南庄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坏了,她急忙掏出鼠标,可是没有鼠标垫,也没有稍微平一点的地方,她左顾右盼,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把鼠标放在哪里。

林则熙鼻尖微皱了皱,蓦地起身,坐到南庄旁边,轻拍了拍自己的腿。

南庄愣了愣,很快懂了。她只想快点完成组长交给她的任务,也没细想,立刻把鼠标放在他平坦的腿上。幸好做PPT用得最多的是鼠标左右键中间的滚轮,虽然他的腿不如鼠标垫有用,但是操作滚轮已经绰绰有余。

一时间,寂静的后座,只听见南庄敲击键盘的声音。

林则熙扯开黑色领结,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靠着座椅纹丝不动,左腿托着南庄的鼠标,右腿慵懒地倾斜,歪着脑袋,目光淡淡地落在认真工作的南庄身上。

南庄目光紧锁在屏幕上,飞快弄好PPT,利用手机里的4G热点,将邮件发给组长,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刚刚把鼠标从林则熙的腿上拿下来,没想到突然来了个急刹车。

忘了系安全带的她猝不及防,啊的一声朝对面的座椅摔去。林则熙长臂一伸,就将她拉入怀里。副驾驶座上的前辈慌忙转头:“大神你没事吧?”

南庄的脸还埋在林则熙的胸膛里,听到前辈的声音,她着急地要抬起头来。

可下一秒,她的脑袋就被林则熙的大掌压了下去。

“没事。”林则熙平静的声音里透出几分冰冷。

前辈立刻转过头,非礼勿视。

南庄再次试图脱离林则熙的控制,可这一次,他就没那么温柔了,南庄只觉得那强有力的臂弯压在自己的后背上,在她放弃挣扎的下一秒,他把她翻转过来。

此刻她的头枕着他的腿,身体平躺在座椅上。他微微起身,把自己的身体尽量往车门处挤,给她最大的空间,让她躺得更舒服一些。

“睡吧。”

从高处落下的声音温柔得像春风吹过元大都遗址公园的海棠花。

那一瞬间,南庄脑海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了,她闭上眼,很快睡去。

而保姆车在车流中徐徐穿过北五环,仰山桥、林萃桥、上清桥,一路安稳。

朝阳区,酒仙桥,星城国际。

“您还有四十分钟就要上场了,请您准备好。”

后台休息室,面对工作人员的提醒,菅乔染微微一笑,优雅地道谢。

《凡人的演技》很擅长制造热议话题,每期节目都非常规律地安排了流量明星和实力派演员,前者承包流量话题,后者贡献演技,拉高节目品质,两者PK引发争议。

菅乔染当然不是拥有超多粉丝和人气的流量明星,所以她的作用是展示演技。

妆已经化好了,菅乔染正翻开剧本准备最后复习一遍,门被敲响,她头也不抬地说了声“请进”。下一秒,她不由得一个激灵。

“你也在今天的评委团里?”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

菅乔染前方有一整面镜子,此刻映出岑德咏挺拔修长的身姿。

他的身材高大偏瘦,合身的西装会使整体形象看起来更高、更瘦,因此他总是选择肩宽超过肩膀的剪裁,驳头尽量服帖在西服上,配上一件比标准衬衫领子高2厘米的衬衫。

“其实你的胜算很大,实力派的演员靠作品获得关注,可是那些流量明星今天在机场、明天素颜、后天走红毯、没事秀秀恩爱就能上热搜,他们还关心什么演技?”

岑德咏的话让菅乔染合上剧本:“所以你要黑幕我?”

“不,我给你的分数,不会高。”岑德咏走进来,关上门。

他这句话让菅乔染彻底无法淡定,她噌地站起身:“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回归娱乐圈。”岑德咏拉过一把红丝绒椅子,坐下来望着菅乔染。

如此直白的挑衅,让菅乔染咬牙:“凭什么?”

岑德咏交叠起双腿:“娱乐圈需要的是真正独立自强的女性形象。你看现在的国产职场剧,收视率纵然不错,可内容的弊端如出一辙,女性角色一味依赖男性,情感需求大于个人追求,和你一样。”

面对他的讽刺,菅乔染双手抱胸,冷哼一声:“才进AG多久,就从音乐转战影视了?”

“谁让他们排挤我这个空降兵,不让我在熟悉的游戏音乐领域干,非要把我丢到影视的音乐部门去?不过也好,真正的音乐人,不管是游戏音乐还是影视音乐,都能做出成绩。”

菅乔染不准备再聊,坐下来低头看剧本:“还有什么事吗?”

岑德咏也不勉强,站起身:“‘傻白甜’过时了,‘玛丽苏’也过时了,如果你不能演绎出独立坚定、不依附男人、自爱自强的现代女性形象,那你在娱乐圈就没有立足之地。”

耀眼的明黄色灯光包裹着小楼,散发着暧昧的挑逗意味。

艾筱澍停好玛莎拉蒂,踩着咯吱作响的木梯上到二楼,一进门,一张雕花软榻便映入眼帘,榻上铺着猩红的厚绒毯子,纱幔缓缓垂下,为软榻笼罩上一层颓废又奢靡的色调。

“来个六层笛形杯的香槟塔。”榻上慵懒侧卧的莫珝扬起手吩咐,视线从侍应生身上落到艾筱澍眼里。

此刻他已微醺,目光迷离闪烁,嘴角向右勾起:“这么巧?”

艾筱澍并没有立刻回答,她把车钥匙放入香奈儿双C扣手袋里,顺带从手袋里掏出一支迪奥烈艳蓝金。虽然很多品牌都有正红色,但是这么正的只有迪奥才能做到。

她不慌不忙,直勾勾地望着他,并在他的注视下,微仰头,从容地抹上口红。

唇膏滑过她的柔唇,挤压、回弹。

他微眯眼,为她上唇妆的撩人姿势而惊诧。

她抹好口红,依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目光并不挑逗,反而很冰冷。他看着她抿了抿在暖色调光芒中熠熠生辉的烈焰红唇,那一瞬,他的脑海里蹦出两个字——冷艳。

“不是巧,”她终于开口,唇色纷飞,“我是为你而来。”

莫珝目光一闪,挑眉,饶有兴致地笑。

此时侍应生已经把香槟塔摆好,并送来二十瓶起泡酒,莫珝四周花团锦簇的一众大长腿网红脸娇笑着,争着抢着要倒香槟。

可莫珝一挥手,指了指艾筱澍:“给新来的一个机会。”

网红脸们纷纷转过来,看艾筱澍的视线越发带着敌意。艾筱澍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来,将冰镇好的香槟从顶层缓慢倒下去,让第一个杯子里的香槟渐渐溢满往下流。

一个网红脸眨巴着根根紧密的假睫毛,挑衅地说:“你的下巴好漂亮,整的吧?”

艾筱澍面无表情,一边继续倒香槟,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不光是下巴,腮骨、眼角、鼻子,都不是原装的。”

她此言一出,众网红脸不由得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白地承认。人群中唯有莫珝嘴角噙着的笑意越发深不可测,他悠悠地吐出一句:“你们音乐学院的女生都这么闲?”

艾筱澍依然低头倒酒,神色寻常:“如果莫少是想问楚南庄,答案是不,她很忙。”

被她看穿小心思的莫珝也不回避,继续问:“她在忙什么?”

艾筱澍抬起头轻笑:“向一个追求你的女生打听另外一个女生,很不礼貌哦。”

莫珝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你们女生不是向来都不追求,只勾引吗?”

“因人而异。”艾筱澍低头倒酒,“像莫少你这样的,每天要应付多少女色诱惑,想必早已审美疲劳,不如直截了当,合则留,不合则去,也不必浪费彼此宝贵的时间。”

莫珝坐起身,姿势少了几分不屑一顾的慵懒:“你喜欢我什么?”

艾筱澍静静地等第五层的香槟流入第六层,才开口:“我喜欢你的钱。”

原本就玲珑剔透的香槟塔,被注入西班牙桃红卡瓦起泡酒,在暧昧的酒吧氛围中流光溢彩。网红脸们都沉着脸一片认输的死寂,唯独莫珝笑声朗朗:“我喜欢你,艾筱澍,做情人未免太可惜,你想要钱,做我的朋友就可以。”

中午项目组集体聚餐。

大家分成两拨儿,在两部电梯前等着,两拨儿人都有说有笑。

唯独南庄站在两拨儿人中间,因为无人搭理而显得格格不入。

叮咚,门开,邬靖带头走进去,很快电梯里挤满了人,多数人都目光冰冷地看着南庄,南庄只能转向旁边的电梯,这一部电梯尚且有位置。可她刚刚走进去,就被推出来了。

“你挤着我了!”尖着嗓子高喊的是一个大波浪卷、浓妆的女实习生。

南庄猝不及防被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慌忙扶住电梯中间的垃圾桶。垃圾桶上面灭烟用的小石子上放着发黑的香蕉皮,她一抓,香蕉皮就掉到了她的鞋子上。

电梯门关上之前,里面传来女实习生们取笑的声音,也有人大发恶语:“装什么可怜?搞得一副全世界都欺负了她的样子。”

南庄咬咬牙,捡起香蕉皮,丢到垃圾桶里,然后转身推开楼梯间的门,孤零零地走下楼。快到一层的时候,手机响起,她蓦地双眼一亮:“妈妈,我看了节目,你太棒了。”

“棒什么?我被说成‘尬演’,直接被淘汰出局了

。”菅乔染在电话那头冷哼一声。

这却没有打击到南庄的兴奋:“我本来就没希望你一炮而红,跟你PK的可是有热搜体质的当红小花。借着她的流量和热度,你已经刷出足够的存在感。接下来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吧。”

然而菅乔染打电话的目的并非这个:“我履行了我的诺言,你呢?”

“知道,你寄过来的旗袍早就收到了,今晚我会穿上它去梅府家宴。”

梅府家宴就在恭王府边,三进三出的四合院浸润着国粹大师梅兰芳的神韵。

“南庄,来,坐到我身边来。”

早就听说莫珝的母亲是旗人,和鳌拜一个姓氏,是根正苗红的嫡传瓜尔佳氏族人,曾有“京城格格”的称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绛紫香云纱旗袍典雅雍容,贵不可言。

南庄刚刚进场,就受到莫太太这样的款待,在场的女眷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

“谢谢伯母。”

坐到莫太太身边的南庄,耐心地听莫太太诉说她祖上与爱新觉罗皇族联姻的烟云往事,时不时笑着附和几句。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莫太太突然转身拿来一个雕花木匣。

“这是慈禧太后赏赐给我祖上的,我就这一个儿子,这翡翠手镯自然是传给你了。”

还没等南庄反应过来,手腕一凉,半透明的翠绿手镯就已反衬出她手腕的皓白如雪,而莫太太一边托着她的手打量,一边笑道:“色泽、亮度和尺寸,都适合。”

“不不不,”南庄慌忙去摘,“受之有愧。”

这一幕恰好落在姗姗来迟的莫珝眼里。

他不无惊艳,没想到南庄也会穿旗袍。暗扣高领,平肩连袖,翠绿蕾丝,有通透的效果,可细密绣花又十足扎实,可贵的是没用缎面的真丝内衬,而是选择了朴素的棉布。

“你是我未来的妻子,有何受之有愧?”莫珝一边说,一边迈开长腿步入厅堂。

南庄闻声抬头,只觉这句话刺得耳膜生疼,她想反驳,却又开不了口,只能任凭莫珝在她身边坐下。

他给莫太太端了一碗太极图案的鸳鸯鸡粥,又亲手给南庄端了一碗:“尝尝,鸡肉经48小时的恒温熬煮,成了茸状的肉糜,入口即化。”

南庄转头,莫珝左胸装饰着简洁的角锥折法口袋巾,口袋巾和领带撞色得时尚优雅。

在场的女眷议论纷纷:“莫少还没结婚呢,就开始实力宠妻了。”

然而南庄只觉食之无味。

一顿饭下来,她听桌上大家轻声言语欢笑,气氛优雅融洽,唯独她如坐针毡,手腕上的传家宝手镯就像沉重的镣铐,烫手得很。

注意到她的心神不宁,莫珝微微俯身,凑在她耳畔,低声吐出一句话:“结束后,在恭王府停车场等我。”

在王府、贝勒府扎堆的什刹海,恭王府以其富丽堂皇和堪比故宫的府邸建筑而声名显赫。早春的风吹起柳絮,夜晚府外斑驳的院墙,似乎尚在诉说那荣华与飘摇的岁月。

“不,我不外宿,我会在宿舍关门之前赶回去的。”

南庄跟杨培培说完,就挂了电话,开门上车,先抓起一件雪兰绒小坎肩穿上。

坎肩是复古手工对襟盘扣,南庄刚刚吹了冷风,手有点僵,最后一个盘扣扣了半天也没扣好,正低下头认真扣,突然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

与此同时,浓烈的酒气侵袭南庄的嗅觉。

那双大手包裹着南庄的小手,食指和拇指笨拙地翻动,竟也将那个盘扣扣好了。南庄本能地心跳加速,冰凉的手被他掌心的温热熨帖着,她呼吸一窒,惊惶地抬眸。

半边身子尚在车外,莫珝单膝跪在她脚旁的车内脚垫上,一张玉面透着薄红,双眸被酒气熏染得蒙眬而幽深,许是笑得开心,他眼角微微翘起,竟带了几分媚色。

“你喝醉了。”南庄不由得心惊肉跳,声音颤抖。

反应过来的南庄,第一个动作就是甩开他的手,可他醉了酒依然力道极大,甩不开。

“我要是醉了,就可以借故轻薄你了?”他薄唇吐出了这么一句。

不等她回答,他就把整个脸埋在她的双膝之间。任凭南庄怎么喊、怎么拍打,他都纹丝不动,南庄拼命推了推,他竟整个人压到她身上,闭着眼,不动弹。

要疯了!南庄强压住怨气,使出浑身力气下车,将瘫成软泥的莫珝连拖带拽向他的那辆明黄色布加迪。幸好布加迪就停在她的车旁边,她把他啪地推到车前盖上。

不能把他丢在外头,至少要塞进车里,再去叫人。

车钥匙在哪里?

南庄脑子也有点乱,竟然先摸他的军绿色双排扣西装,又打开西装摸里面的天蓝色花纹衬衫,最后才想起来应该在咖啡色格纹西装裤里,伸手一掏裤兜,摸出了车钥匙。

解锁,开门,超跑只有两个座位,南庄咬紧牙关把他塞进副驾驶座,然后扶着车门站起身,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叫人。蓦地手一抖,她本能地发出啊一声尖叫。

手机掉落在地,与此同时她整个人被他拽到车厢内。

车门嘭地被拉上,落锁。

南庄跌坐在副驾驶座上,胸口剧烈起伏,毛孔都竖起来了,颤抖地转过脸。

莫珝不知何时已经坐到驾驶座上,车窗打开,他右手手肘慵懒地搭在车窗上,粗鲁地扯下领带,往座位后面一扔,再单手解开衬衫上面两颗纽扣。

夜风吹进车厢,拂动他敞开的衣领和滚动的喉结,下一秒,他薄唇叼起一根烟。

一系列动作看得南庄目瞪口呆,缓过来后她瞪圆了眼睛:“你装醉?”

他侧头点烟,眉头皱得厉害,点燃,吸了口,再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直勾勾地望着她,细长的眸子越发幽深,语气戏谑:“你好意思问?刚刚摸遍我全身的是谁?”

南庄脸一红,咬咬牙,不想与他争辩,转身要开门下车。

开了几次门锁都没有打开车门后,南庄意识到莫珝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

她转过脸,看着莫珝好整以暇的笑脸,对之怒目而视:“你想怎样?”

“我的车,不是随随便便可以上下的。”莫珝歪着头,下颌斜着仰起,目光邪气撩人,薄唇又吐出一口烟圈。

南庄在心里把自己被瓮中捉鳖的愚蠢骂了好几遍,恨得牙痒痒,又毫无办法,大脑正飞快运转思索对策,莫珝慵懒地夹住烟的手蓦地伸到她面前,烟雾熏得她眼睛一阵疼。

“别紧张,来,吸一口。”

不接过去他就一直这么伸着,烟头的光暧昧地闪烁着,南庄担心自己反抗就会被烫伤,正犹疑着,莫珝倏忽欺身而至,来不及躲闪的南庄,只觉下颌被有力的手指钳住。

她只能接住烟,被迫吸了一口,就皱起眉,吐出烟嘴,猛烈地咳嗽起来。

而他眼角眉梢都勾起玩味的笑,拿走那根烟,叼到他自己的双唇之间,却没有吸,只是左手颓废地抵住下颌,凌乱的亚麻色额发下,斜插入鬓的长眉轻佻地挑起,看着她。

南庄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忍无可忍,握紧拳头说:“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

他依然避而不答,勾唇反问:“手镯呢?为什么不戴?”

刚才一离开梅府家宴,南庄就把手镯摘了下来,放到包包里,准备还给莫珝。

南庄咬牙:“为什么要戴?这种商业联姻,谁感兴趣?”

莫珝眯起眼,笑着逼近,蓦地贴近南庄的耳垂,灼热的气流激得南庄一阵战栗。

“怎么?和我结婚,你还委屈了?”

如果说林则熙是禁欲系的,有着紧抿的唇和冰冷的眼神,那莫珝就是明目张胆的狂狷,有着玩世不恭的浪子脸、逢场作戏的笑。偏那笑在他因酒精而酡红的脸上,简直邪魅入骨。

“离我远点!”南庄冷着脸伸手去推,结果手被他顺势拉住。

他的笑容越发不怀好意,左手夹着烟,右手抓住她的手,伸出食指在她的掌心慢慢地画着圈圈,弄得她一阵麻痒。他的声音刻意压低,沙哑黏腻,听得人骨头发酥:“放弃吧宝贝,楚御明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

南庄拼命甩开他的手,努力调整着紊乱不堪的呼吸节奏。而莫珝掐灭了手里的烟,再掏出一根。那一瞬,南庄脑海里灵光一闪,眼眸一亮,也算急中生智了。

她再转过脸对上莫珝的目光时,表情已经从容许多,一字一顿地说:“放我下车。”

他点烟时总是这样,歪头,皱眉,荷尔蒙爆棚:“给我一个理由。”

南庄挑起眉:“上次在顺义,我的奥迪赢了你的柯尼塞格。”

莫珝眉心紧蹙,点燃烟后并未吸一口,而是双眸眯成一条缝:“是你?”

形势逆转,南庄的神色越发镇定自若,她趁机按下开锁键,车门咔地解锁,他竟然没有阻止,刻不容缓,南庄马上开门,跳下车,逃跑似的飞速蹿上自己的车。

等她的迈巴赫闪烁着尾灯迅疾驶离,莫珝依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手肘伸到车窗外,吹着什刹海的晚风,皱紧了眉,狠狠地吐出一口又一口烟圈。

手机振动了下,莫珝低头,是微信,锁屏上出现南庄的头像,后面跟着一句话:“是我自己开的门,我可没求你。愿赌服输,以后你还要无条件满足我一个要求。”

他突然有种很深的挫败感,不光是在赛车场输给她的挫败感,还有另外一种。这让他异常烦躁,也顾不上掸一下烟灰,不知不觉中,西裤上已堆砌了一层烟灰,颓废而寂寥。

水果店午休有半个小时,方如凤去附近的小馆子吃黄焖鸡米饭。

方如喜提着从食堂买的卤豆皮坐到方如凤旁边,点了一份加煎蛋的盖浇饭。

“姐,我昨天去复兴门那边,看到蒋姣兰了。她居然也在北京,惊喜吧?”

和方如凤的兴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方如喜的冷淡。

“你怎么没反应?她可是你最好的朋友。晚上我们一起去看她吧。”

“不去。”方如喜低着头,把塑料袋中的卤豆皮用筷子夹到方如凤的碗里,“你肯定也看到她的现状了,我跟她不可能有共同话题,还有什么做朋友的必要?”

方如凤听着听着,脸色大变,她放下筷子,扬起音调:“姐你这人!在爱情上嫌贫爱富也就罢了,怎么对朋友也这么势利?”

老板娘把盖浇饭送过来,方如喜先把上面的煎蛋夹给方如凤:“我跟她继续做朋友,只会拉低我的� ��次。”

方如喜这一句话,就让方如凤气得摔了筷子,她脸色发白,双唇颤抖:“那我这个高中都没毕业、在水果店打工的妹妹,是不是也拉低了你的档次?”

小馆子原本就拥挤,虽然喧闹嘈杂,但方如凤这句话声音很大,立刻有不少人往这边看。方如喜被人看得脸上过不去,抓起方如凤的筷子塞给她:“先吃饭。”

方如凤抓过筷子,就把自己碗里的煎蛋扔回给方如喜。两姐妹低下头快速地把米饭扒拉掉,走出小馆子,绕到附近居民楼的公共体育设施区,在双人太空漫步机上晒太阳。

因为蒋姣兰的事,方如凤还在气头上,不想说话。方如喜先开口,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你和翟文伟到底分手了没有?上次在酒店我劝了你一个晚上,你听进去没有?”

方如凤冷哼一声:“翟文伟也拉低了你的档次对不对?”

方如喜听她的语气是还没分手,一时气急,伸手去抓方如凤的胳膊,方如凤恼火地一甩手,拉扯间,方如喜没踩稳,啪地从器械上掉下去,摇晃的漫步机砸上她的下巴。

她痛得龇牙咧嘴,方如凤也愣了愣,跳下器械要扶她。

这回换方如喜狠狠地推开妹妹,指着她的鼻子说:“我告诉你,方如凤!你如果不和翟文伟分手,我就没有你这个妹妹!”

方如凤没想到姐姐突然说出这么狠的话,一时气得跺脚,尖着嗓子喊:“我和翟文伟就是一个档次的,你嫌弃翟文伟,就是嫌弃我。既然这么嫌弃我,那就不要再做姐妹了!”

方如喜依然瘫坐在地上,瞪圆眼睛:“我和翟文伟只能选一个!你选翟文伟?”

姐姐如此苦苦相逼,方如凤终于失控地大喊:“你放弃吧!我和他已经同居了!”

那两个字刺激得方如喜瞬间从地上跳起来,她的大脑越来越混乱,情绪和理智都崩溃了,几乎是本能地扬起手。啪的一声,方如凤的左脸就被扇了一记耳光。

顷刻间,方如凤的眸中蓄满了泪水,她趔趄一下,然后站稳,充满憎恶地望了方如喜一眼,咬牙切齿地喊:“从此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姐姐!”说完,眼泪砸下来,方如凤扭头就跑。

方如喜还呆愣在原地,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手掌火辣辣地疼,可是心更疼。

一阵风吹来,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落下。

接到方如喜的电话之前,翟文伟正和平台客服在电话里吵架。

“你们客服就是把客户当上帝,把闪送员当狗!”翟文伟咆哮。

昨天一个客户本该下预约单,预约第二天上午去取件,结果下成即时订单了。翟文伟抢了单,给客户打电话,客户让他第二天去南三环取,地址不对,他希望客户取消订单。

如果客户不取消,翟文伟就没办法接新单,可他等了半个多小时客户还是没取消,翟文伟打电话给客服,客服说他一百八十天内没取消过可以免费取消一次,于是翟文伟自己取消了。

没想到次日客户投诉,翟文伟被罚款两千元,关禁闭三天,等于他大半个月白做了。

“你取消订单,应该跟客户说清楚!”客服反过来骂了翟文伟一顿。

“去你的狗屁平台!”翟文伟怒火攻心,把手机一摔,整个人倒在床上。

这三天不能接单,不知道该干什么,翟文伟又愤怒又沮丧。这时他的手机响起。

“翟文伟我说过,你如果敢动我妹妹,我就跟你没完!你现在竟然和她同居!”电话那头的方如喜也在暴怒之中,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翟文伟忍无可忍,对着话筒嘶吼:“是啊!我这烂泥,玷污了你那冰清玉洁的妹妹!你想怎样?过来打我?你不怕我像睡你妹妹一样睡了你?”

方如喜被翟文伟这句狠话震惊得浑身战栗,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字:“禽兽!”

翟文伟发泄完,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粗俗,刚想补上几句,电话断了,只传来嘟嘟的忙音,他大口喘息着,情绪依然激动,脖子上青筋暴起,握成拳的手在发抖。

在家里宅了一整天,气消了大半,翟文伟收拾了下自己,出门坐地铁。

方如凤在水果店忙碌着,他没去打扰,远远地站着看了会儿,就双手插兜,慢慢踱步到中央音乐学院。之前听方如凤说,方如喜经常去琴房,他走着走着就到了琴房楼。

进琴房楼要央音或央音附中的学生证,翟文伟掏了钱,说自己想去听课,刚巧有个老师来上课,他就混进去了,隔着玻璃听那群音乐界的天之骄子练习各种古典音乐。

一阵脚步声传来,他抬眸,蓦地呼吸一紧,慌忙倒退几步,躲到拐角后面。

方如喜并未觉察到他在这边,抱着琴谱径直走进钢琴系的琴房,这里都是Steinway的三角琴,有窗户、中央空调、木地板、落地镜。琴房很敞亮,透过窗户可以看出很远。

她心情烦乱,坐在钢琴前,皱着眉想了想,双手扬起,十指飞舞在黑白琴键上。

翟文伟躲在窗外听着,他不知道这是马克西姆的《克罗地亚狂想曲》,只是曲子的和弦美到了极致,让翟文伟听到这首曲子时,心中泛起浓烈的伤感和坚强。

他忍不住伸出手,把窗帘拉开一条缝,窥探着方如喜弹钢琴的模样。平时满身铜臭味的女孩,一身粉裙演奏高雅乐器时,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她的情绪和状态都跟着乐曲走,手臂一抬一落,弧度并不刻意,却十足优美。翟文伟不懂“演奏者有气质,是美好的音乐带来的光环效应”,那一瞬间,他看呆了。

女孩纤长的脖颈、白皙的十指、光滑的后背曲线,让琴房满地的阳光都黯然失色。

一曲毕,方如喜深呼吸一口气,猛地觉察到窗外的视线。

她一转头,就和翟文伟目光交接,她脸色微变,皱起眉,快步走过去打开窗:“翟文伟,你还有脸来见我?”

一句话吐出,高雅古典的艺术氛围,瞬间被满地鸡毛的生活庸常所取代。

翟文伟暗自调整着情绪,悄无声息地深呼吸一口气,耷拉下眼皮,声音低低的:“上次在电话里,我说得过分了。”

方如喜想起那句简单粗暴的“睡你”,瞬间脸颊泛起绯色,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裙子,往别处扫了眼,视线才重新落到翟文伟身上:“你们是认真的?以后要结婚?”

结婚是翟文伟还没想过的,当初他和方如凤在一起,也不过是两个孤独的人抱团取暖罢了。所以面对方如喜的突然质问,翟文伟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一个答复来。

方如喜越等越心急,胸口的怒火噼里啪啦燃烧起来。

“怎么?你没想过和我妹妹结婚,就把她骗上床了?”琴房里还有别人,方如喜不敢声音太大,可刻意压低的声音里,还是泄露出了她快要气疯的状态。

因为这些话不能让别人听了去,所以方如喜半边身子已经倾向窗外,和翟文伟靠得很近。翟文伟承受着她的怒目而视,刚刚张嘴想要回答一句,突然有女声传来。

“方如喜!这谁呀?好帅!就是你说的那个在中科院的帅哥男友?”手里拿着琴谱的杨培培笑着走过来,看了看翟文伟,就转过头调侃方如喜。

方如喜听到杨培培的声音,首先是慌乱的,她急忙后退,和翟文伟保持距离,胸口起伏,脸颊发烫,心跳飞快,不知该怎么解释。可杨培培后面的话倒是提醒了方如喜。

当初宿舍里讨论八卦,方如喜虚荣地编造了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男朋友,说那人高大帅气,在中科院忙着学术研究,是禁欲系“老干部”,不耽于情爱,两人是奔着结婚去的。

后来杨培培隔三岔五就说:“什么时候带你的男朋友来给我们看看?”

方如喜为此很头疼,每次都找借口搪塞过去。现在眼见着被误会了,不如顺水推舟?

“看你脸红的。”杨培培指了指方如喜的脸,“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啊。”她又抬眸看向翟文伟,“我是你女朋友的室友杨培培。请多指教啊,中科院大科学家!”

翟文伟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道该怎么接腔,只能把目光投向方如喜。

方如喜内心一阵酸楚,却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说:“杨培培你就知道八卦!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说完她给了翟文伟一个眼色,然后往琴房外面走。

翟文伟会意,飞快地朝杨培培露出一个微笑,就转身走出去,在走廊上和方如喜会合。

杨培培上半身探出窗子,看着走廊上的两人并肩越走越远,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虐死我了!简直是暴击啊!我什么时候能斩获大神的心呢?”

担心又撞见同学,方如喜径直离开琴房,翟文伟紧跟其后。

音乐学院图书馆人最少,她拐到图书馆后面,还想往里走一点,不耐烦的翟文伟蓦地拽住了她的胳膊:“你先说清楚!中科院的男朋友?你故意让你室友误会的?”

四顾无人,方如喜才狠狠甩开翟文伟的手,转过身瞪着他:“我又不需要你假扮我男朋友,以后你不要出现就行了!”

太荒谬了,翟文伟蓦地发出一声冷笑,语气嘲讽:“可我明明是你妹妹的男朋友。以后我们三个被人碰见,你准备怎么解释?哦,我忘了,你从来不会让人知道你有个卖水果、给你丢脸的妹妹。”

最后一句话让方如喜想起妹妹如出一辙的嘲讽。所有人都在骂她,骂她虚荣、势利,可谁关心过她内心的无奈和痛楚?她脸色发白,声音悲愤地高高扬起:“你以为我假装富家女、假装有帅男友的时候是开心的?不!表面上越光鲜,我的内心越煎熬!你以为我愿意自欺欺人?我可是全家和全村的骄傲!我不能被人看不

起!”

这是她从未向任何人倾吐的心声,积压在心底这么久,终于说出来了。

说完,她大口喘息着,凌乱的额发下眼眸一片氤氲,惨白的双唇在风中发颤。

翟文伟情绪复杂地看着方如喜,看到她这一瞬间的崩溃和歇斯底里,他心底蓦地一阵抽痛。听着她急促粗重的呼吸声,他的声音变得温柔轻缓:“这样太苦了,方如喜,你根本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坚强。”

方如喜闻声,浑身一颤,她仰起脸,吸着鼻子,把眼泪硬生生地憋回眼眶。

翟文伟目光一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伸出手,把方如喜一把拉入怀中。或许是因为她那咬紧牙关不肯落泪的模样,打动了他。

她不美,也不善良,她人品恶劣,三观不正。可是此时此刻,她惹人怜惜。

方如喜呢?她把脸埋在翟文伟温暖宽阔的胸膛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反抗,或许是因为她懂得残酷世界里这一抹温柔是多么稍纵即逝,而她贪恋这一刹的感动。

她蓦地想起艾筱澍在公众号推送里写过的一句话:“对不起,我们这一代年轻人,只为自己而活,不需要任何理解。”

瞬间,骨子里的骄傲又回来了,方如喜庆幸自己没有软弱太久。不远处传来谈笑的人声,方如喜猛地抬起头,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翟文伟,咬紧牙关,扭头就跑,没有回头。

杨培培在《至尊荣耀》里等级已经到钻石,打匹配时,系统匹配的对手太强了,杀得不爽,所以有时候她会用南庄的青铜等级的账号玩。这天晚上她又抢了南庄的手机。

刚巧北师大附中一个学长邀请“南庄”进房间,杨培培进去后,就啊地惊叫了一声。

房间里竟然有大神!杨培培心跳加速,激动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打滑掉下。

国家速滑馆。林则熙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原本他想退出房间的,手指的动作却蓦地一顿。

他的视线落在南庄的微信头像和昵称上,眼眸一闪,睫毛轻颤。

杨培培原本想在房间里解释一句她不是南庄,可很快画面显示“匹配成功”,进入选择英雄阶段,有人说“我打野”,有人问“谁守中路”,杨培培只能先说:“我守中路。”

这不是她的手机,输入法不一样,杨培培打字慢,输入完回到主页面,已经开始倒计时,没时间再解释她不是南庄了。很快“全军出击”的战斗号角响起。

“大神好帅啊!”杨培培一脸花痴地盯着屏幕上大神用的周瑜。

飞扬的银白长发、纯白盔甲和长袍,周瑜立在峡谷中,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所以杨培培的小乔一路紧跟着周瑜,敌方鲁班七号的无敌沙嘴炮打来的时候,周瑜帮脆皮血薄的小乔挡了一下。杨培培兴奋地尖叫,为表感谢,她用一技能给周瑜扔了一大束玫瑰花。

速滑馆最近在改造,冰面要增加到国际标准厚度3.5公分,为提高冰面的平整度和滑度,要用净化的水反复浇冰。

“学长!机器要浇冰了!你赶快下来吧!”

脚手架上的林则熙,对下面学弟、学妹的呼喊充耳不闻,继续低头玩游戏。

她居然,送他玫瑰花?林则熙唇畔不自觉地微扬。

终于有人眼尖发现了,在聊天区域发:“周瑜和小乔是情侣皮肤!”

的确,周瑜和小乔的这两个皮肤,是今年七夕才推出的限定情侣皮肤。

原本小乔的一技能“绽放之舞”扔的是杀伤力极强的扇子,是远距离伤害,让敌人闻风丧胆。但在“纯白花嫁”皮肤里,扇子会变成回旋飞舞的玫瑰花束。

小乔送了玫瑰花后,聊天区域炸开了锅:“虐‘狗’!”“屠‘狗’!”

唯独周瑜毫无反应。

见大神对她的“表白”毫无反应,杨培培只能在聊天区域发了两个字:“谢谢。”

很快,周瑜回复了一句话:“不要送我花。”

杨培培心一凉,拒绝也不要这么直白吧?

下一秒,她睁大眼睛。

因为屏幕左下方出现了两排字:“送花这种事,应该由男人来做。”

她还没反应过来,周瑜突然放出了二技能“流火之矢”。在“真爱至上”的皮肤状态下,二技能放出的不是一团火焰,而是一整片鲜红欲滴的玫瑰花。

放了二技能之后,他马不停蹄地又放了一技能“东风浩荡”,原本是吹出烈风对敌人造成伤害和击退,此刻却变成了吹拂花瓣的春风。

“暴击来了,暴击来了!”聊天区域再次被刷屏。改版后的周瑜的二技能最多可以放三次,再加上一技能的效果,可以在地上形成五个二技能的范围效果。

也就是说,满屏的鲜花,飞舞翩跹,铺天盖地,整个峡谷成了一片浪漫花海。

场面实在惊艳,团战都停止了,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不想玩游戏,只想看花海。

杨培培捧着手机,紧盯着屏幕,目瞪口呆。

国家速滑馆。浇冰开始了,大家都心急如焚地喊林则熙下来。

可林则熙依然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捧着手机说:“玩完这一局。”

他的眼睛紧锁屏幕,动都不动一下。

下面的学弟、学妹都急得脸色发白,却又无可奈何。浇冰过程中万一脚手架滑倒,肯定要摔个骨折。到底有多大的瘾,非要冒险玩完那一局?

洗完澡的南庄一边擦头发一边到处找手机,直到方如喜提醒她:“杨培培在玩你的手机呢!她玩《至尊荣耀》玩疯了,又笑又尖叫,现在居然还泪流满面!”

南庄转过头,果然看到杨培培捧着手机,两行清泪簌簌落下。

“输了就输了,哭什么?”南庄说着走过去,却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胜利”。

杨培培摘下耳机,把手机一扔,一把抱住南庄,把脸埋在她的睡衣里,声音激动而沙哑:“南庄!大神送我花了!怎么办?我现在高兴得快要死掉了!”

南庄愣了愣,动作不自然地拍了拍杨培培的脑袋,语气莫名地紧张:“你用我的账号了?”

“对哦,”杨培培这才反应过来,“我都忘了我用的是你的账号!”她仰起脸看着南庄,目光里满是狐疑,“大神向来高冷,居然送我花,该不会是因为他以为我是你吧?”

一句话问得南庄心惊肉跳,她伸手擦头发掩饰片刻的慌乱,暗自调节了下紊乱的呼吸。果然女生在爱情方面都是福尔摩斯?连向来有些迟钝的杨培培都变得这么敏锐。

“你想多了,我跟他除了工作上的交集,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南庄一边说一边心虚地悄悄窥探杨培培的表情。

幸好杨培培也就脑袋灵光了那么一瞬,就又陷入疯狂的花痴状态:“我真是乐疯了!胡思乱想什么?南庄你知不知道大神刚才帅到没朋友……”

自动屏蔽了杨培培后面的溢美之词,南庄暗自松了口气。

国家速滑馆,直到林则熙收起手机,从脚手架上走下来,学弟、学妹们悬着的心才落下来。学妹们纷纷表示:“学长,你真是着魔了。”

也许吧。林则熙心情大好,对学妹们微微一笑。

学妹们哪里受得了这么倾城一笑,一个个脸涨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林则熙转身朝器械室走去,手机却忽然响起。

南庄?他笑意愈深。

可没想到,南庄在电话那头刻意压低的声音还是泄露出她的烦躁和气愤:“林则熙,拜托你以后玩游戏,先弄清楚对方是谁。刚才是杨培培在玩我的账号。”

林则熙脚步一顿,嘴角僵住。

“你要知道,杨培培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我眼里,朋友比男人更重要。”

多说无益,南庄言尽于此,直接挂断了电话。

林则熙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嘟嘟的忙音,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片惨白。他快步走到短道速滑器械室,啪地摔上门,冰刀还没用压弯器矫正好,他深呼吸一口气,拿起压弯器。

咔的一声,力道太大,冰刀应声碎裂。

林则熙倒退几步,脸色越发阴沉。

中关村地铁站,早上八点四十五分。

南庄快步走上扶梯,扶梯右边是站着的人,左边则空出来让赶时间的人走上去。南庄一路往上走,突然她经过的一个女生叫了她的名字:“楚南庄!”

是同一个项目组的实习生。南庄愣了愣,没想到竟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毕竟整个项目组一直是无视她的态度。更令她狐疑的是,女生竟笑着挽起她的手:“一起走吧。”

到大楼一层等电梯时,其他几个实习生也纷纷笑着向南庄挥手:“来来,排我们这一队。我数了人数,刚好我们都能上这趟电梯。”

结果电梯上到一楼,里面并不是空的,南庄主动退出去:“你们先上去。”

“不不,我们一起到地下二层去坐电梯吧。”

三个实习生竟然都下了电梯,拉着一头雾水的南庄一起走楼梯到停车场去坐电梯。

叮咚,电梯开,南庄走出电梯。她的视线落在哪个实习生身上,哪个实习生就笑着朝她打招呼。南庄觉得世界玄幻了。

有实习生来复印资料,南庄站起身:“我帮你。”

“不用不用,你坐你坐。”女实习生笑着婉拒。

那个因为南庄丢了她一个苹果而吵闹不休的女实习生,甚至送来一杯星巴克咖啡。南庄端着尚且温热的咖啡,整个人怔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艺游戏人事部。

“邬组长,你觉得楚南庄的态度和能力怎么样?”

邬靖穿的是时下大热的浴袍式大衣,鹅黄色、宽腰带,慵懒又时尚,脚踩毛呢拼接短靴,搭配香奈儿果冻包,腿上露出的小碎花里衬非常有心机,给素雅的造型注入了活力。

“她是科班出身,文化艺术修养很高,而且真心喜欢音乐,她编的曲很时尚,风格鲜明,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重点是她的态度很好,自觉、积极,在团队中协调性也尚佳。”

人事部经理清了清嗓子:“那么,你给她的是满分了?”

邬靖知道人事考核通常由业绩、态度和能力三项考核组成。

“是的,满分。”邬靖定定地望着人事部经理,微微一笑。

上午十点,总部的表彰下达,九艺游戏音频中心工位区的前辈和实习生们,全部站起来,齐齐鼓掌。南庄心跳得飞快,脸发红发烫,目光还停留在LED屏幕上。

她怎么也不敢相信,总部竟然给了自己如此大的荣耀。

“看看微博。你编的女娲的新战歌和音效,全网好评!好多‘自来水’帮忙宣传,正式服更新后,很多人冲着你的新战歌和音效,就买了女娲英雄,销量飙升。”

前辈们纷纷来庆贺,投来赞许的笑容。

“听说总部要破格让你组建实习生项目组,参与《绝地逃杀》的部分BGM制作。”

作为火遍全球的策略射击生存类游戏,《绝地逃杀》在中国由九艺游戏代理,九艺还拿下了正版手游出版权,目前该手游尚在全网预约中,预约人数已经超过四千万。

这款手游采用虚幻引擎4打造,延续了原版端游的玩法和经典地图、设计手感以及3D音效等,号称可以媲美原版游戏。

国外音乐和国内音乐毕竟有差异,很难衔接融合。

南庄忍不住想,《至尊荣耀》也好,《绝地逃杀》也罢,为什么国内的热门游戏,背景音乐全部是由国外的音乐团队操刀?难道我们泱泱大国就不能创造出自己的风格吗?

等一等,现在她首先应该考虑的是,让她建组,就是让她来选择组员吗?

南庄恍然大悟。难怪项目组里那些向来排挤、刁难她的实习生,一个个都开始对她笑脸相迎、嘘寒问暖、温柔体贴。大家是想被她挑选入组?毕竟机会难得。

世态炎凉,不可能有人无缘无故地对你好。

得知真相,南庄并没有失望,反而松了口气,至少她不用因为满腹狐疑而提心吊胆了。

中午午休之前,总部委任南庄组建实习生项目组的消息就传达下来了。

南庄走到电梯口,刚想按电梯,旁边的三个女实习生就冲过来:“我来我来!”

女实习生们争先恐后地抢着帮南庄按电梯按钮,南庄一脸苦笑。

“南庄,要不要一起去吃潮汕牛肉火锅?那家店座位很抢手,我们预约了。”

这么快就从“楚南庄”变成“南庄”了?

电梯门开,女实习生们纷纷按住门,让南庄先进去。南庄也不推辞。

等大家都上了电梯,门关了之后,南庄轻咳了几声说:“你们,是不是想进实习生项目组?”

“不不不!”女实习生们异口同声,“不想进不想进。”

南庄愣住。

所有人都转过脸来看着南庄,表情和语气都在示弱,甚至带了几分愧疚:“南庄,以前我们对你是不太友善,希望你不要介意,不要拉我们进实习生项目组。”

虽然南庄提出了疑问,但女实习生们都没有正面回答。那顿饭,南庄食之无味、坐立难安。回到公司,在碎纸机前放废弃文件时,她心神不宁,弄完了之后都没关嘈杂的碎纸机。

“把这些发票贴到纸上,送到财务室去。”邬靖用一沓发票拍了下南庄的肩膀。

南庄回过神来,慌忙接过发票,找出胶水。她没有工位,只能在复印机上面贴发票。邬靖转身走出几步,脚步顿住,回头看了看南庄。

这种杂活还做得这么认真,邬靖瞳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半个小时后,南庄从财务室出来,在走廊上和邬靖狭路相逢。

“楚南庄,你到会议室来。”

南庄关上会议室的门,走到邬靖面前,喊了声“组长”,并嗅到龙涎香、小苍兰、琥珀交织着白麝香,在职场上,邬靖喜用中性化的香氛,甚至常用男士香水来烘托气场。

邬靖合上文件夹,靠向旋转办公椅的靠背,目光冷冷地望着她:“你想知道她们为什么不肯进你的实习生项目组吗?”

“想。”南庄微仰起脸,自知资历尚浅,努力压抑住目光里的求索。

邬靖歪着头,睨着南庄:“因为她们不想上你这条一定会沉没的船。”

南庄没明白,只是心跳加快,因为太在意这份工作,她放在身侧的手开始微微发颤。

邬靖直勾勾地望着她,身体前倾,红唇里吐出一个字:“坐。”

南庄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万向轮办公椅上,她转身去推,可那把办公椅的万向轮有点失灵,她差点被办公椅绊倒。好不容易挪过椅子,她正襟危坐,双手笔直地伸着,压住膝头。

邬靖却站起身,双手轻搭在桌沿上:“你知道什么是职场上的捧杀吗?”

南庄不露声色地蹙眉,呼吸变得轻且短,抿着唇,没有回答。

高跟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响起,邬靖转身,双手插进大衣口袋,径直走向落地玻璃窗。

“就是在上司面前经常夸奖一个人如何优秀出众,把他的缺点也说成优点,让上司深信不疑。于是上司会对他委以重任,不断给他一些超出他能力的工作。”

南庄的背脊一阵发寒,膝头的双手微颤,她甚至不敢转头看邬靖。

邬靖冷着眼,微仰起下巴,俯瞰着海淀大街汹涌的车流和中关村的高楼大厦,继续说:“终有一天,他会因为搞砸某个项目而给公司带来严重损失,再也翻不了身。”

南庄猛地站起身,办公椅因为她的动作而往后滑去。

落地玻璃窗前的邬靖却没有回头,她睥睨着窗外城市的万象,静静等待南庄的反应。

好几次深呼吸之后,南庄握紧了拳头。今天就组长一个人去过人事部,想捧杀她的,就是组长了。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之后,南庄反而渐渐平静了下来。

预想中的最坏结果已经出现,接下来,即便是亡羊补牢,她也不能束手就擒。

她向来擅长调节自己的情绪,此刻依然背对着邬靖,声音尽量平稳清晰:“组长既然要设局,为什么又要告知我?因为知道我不可能跳出你的局?”

女娲的新战歌和音效,是岑德咏指导的结果,并不能代表南庄真实的水平,现在让她去参与目前最热门的《绝地逃杀》BGM,强敌环伺,等于让她去丢脸和闯祸。

而如果交不出令人满意的答卷,南庄在九艺游戏的实习生生涯,就彻底结束了。

不得不承认,邬靖这一招够狠。

邬靖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瞥向南庄,却没有聚焦于她的身影,下一秒,她收回视线,再度投向窗外,声音冰冷:“你知道你最让人讨厌的是哪一点吗?”

南庄双手抵住桌沿,转过脸,将问询的目光投向邬靖的背影。

邬靖感受到南庄的视线,再度仰起下巴:“你明明委屈、不甘、气愤,可你从不抱怨,对工作一丝不苟,任劳任怨。你不是‘白莲花’,就是城府深。”

南庄十指按住桌面,指尖发白,极力克制,可声音还是发着颤:“所以我一再忍让,反而是你们越来越讨厌我的原因?”

会议室里一时间陷入寂静,空气仿佛凝滞。良久,邬靖转过身,高跟鞋一声声仿佛叩击在南庄的心上。邬靖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南庄身上,她不介意再给南庄上一课,最后一课。

“人都有缺点,如果你没有缺点,大家就只能给你制造缺点了。”

从会议室出来,南庄的手机倏忽振动起来。

三分钟后,她跑下楼梯,小跑到九艺游戏《绝地逃杀》手游工作室。

“《绝地逃杀》是第一人称视角,实力的提升较为缓慢,而外挂可以让菜鸟成为绝世高手,一局游戏中只要有一个外挂,都会对游戏体验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工作室的室长一边说,一边瞥了眼喘着粗气赶过来的南庄。

“如果我们不好好处理外挂,那么《绝地逃杀》走向灭亡只是时间问题。现在那个直播平台的一哥被举报开挂的事件热度持续走高,严重影响了《绝地逃杀》的人气。”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南庄:“这不是那个音频中心刚被破格提拔的实习生吗?”

有人表示不满:“室长,我们工作室开会,音频中心的人参与,不合适吧?”如果游戏公司也有鄙视链的话,那游戏设计师完全可以鄙视音频中心那些“只会写写歌”的。

室长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再转过头看向南庄:“听说你和《至尊荣耀》的国服第一诸葛亮是朋友?”

没想到她“抱大神的大腿进音频中心”的事,九艺游戏已经无人不知了。南庄垂了垂眼皮,正想着自己该怎么回答,就听室长继续说:“我想让你帮一个忙。”

“您请说。”南庄抬起眼,神色自若,不卑不亢。

“现在《绝地逃杀》遭遇粉丝炮轰,甚至影响得九艺游戏的一些股东开始减持和抛售,公关团队建议我们制造一个舆论热点,转移粉丝的注意力,简单地说,就是洗白《绝地逃杀》。”

南庄低头,已经猜出了大概,却还是虚心请教:“需要我做什么?”

“请你的朋友林大神从《至尊荣耀》转战到《绝地逃杀》,用行动力挺我们。”

室长此言一出,底下顿时议论纷纷。

“怎么可能?林大神说过他玩游戏是为了赚钱,现在《至尊荣耀》官方狂砸钱,他捞金捞到手软,怎么可能转到还没有广大群众基础和重金设奖的《绝地逃杀》?”

“我查过林大神的资料,他服兵役期间曾受过系统的战术和实战训练,所以对他来说,《绝地逃杀》应该是小儿科。”室长望着南庄说,“就看他愿不愿意少赚点钱了。”

这个道理,南庄自然明白。此刻她别无选择。

虽然前不久她还对林则熙发过脾气,但《绝地逃杀》工作室对BGM的选择有很大的话语权,她若是想保住实习生的位置,就必须先卖工作室一个人情。成败在此一役。

南庄握紧拳头,抬起眼:“我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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