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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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寒的异常是后勤处的班长发现的。早上,后勤班长照常检查内务时,发现温寒并没有按时出去上班,她觉得不对劲,敲门之后里头也没人应声,她忐忑地拿备用钥匙开了门。

等进了屋之后,眼前的景象吓得她尖叫声都变了调。温寒满脸是血地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温寒被送回了医院,兰素第一时间赶了过去,等看到病床上形销骨立的人后,立刻涌出了满眼的泪,她攥紧拳头,冲着送温寒过来的人破口大骂:“当初她明明不愿意去的,你们非逼着她去,她去了你们也不好好照顾她,电话不让打,药不给吃!她的病本来就得靠药物维持,不能受一点刺激!走的时候好好的一个人,你们给我还回来一个什么!”

送温寒来的是后勤处的班长,被兰素训得还挺委屈,小声地辩解:“温大夫平时也没什么毛病啊!我们部队里也有医生,她要是看病,也方便得很,我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自己拖成这个样子的!”

兰素一向是温婉谦恭的,可是这会儿气急了,红着眼上前把那人推了一个趔趄,大声吼道:“她有抑郁症!抑郁症你知不知道!和感冒咳嗽不一样,哪有你说得那么简单!”

兰素的话一出口,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部队里来的人,更是面面相觑,吓得不敢说话。抑郁症他们可清楚得很,搞不好厌世自杀也是有可能的,这下个个都蔫了,无论兰素怎么吼,连半句话也不敢说。

兰素看着床上的人,背后还是一阵阵出冷汗。温寒额头上包了纱布,外科的小焦说人送来的时候满脸是血,额头撞得血肉模糊,应该不是摔跌造成的,极有可能是反复地撞击引起的,这是很明显的自虐行为,要不是发现得及时,下一步很可能就是自杀。

兰素看着温寒,又不自觉地哭出来。她摸了摸温寒的手,她瘦了很多,骨节分明,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皮肤暗沉,没有一点生气,想来也是被折磨了很久。

温寒自从和自己认识以来,病症就没有这么严重过,虽然她时常不听话,但是也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只要觉得不对劲,就一定会乖乖地来找自己。

可如今去了部队里,她只给自己打过一次电话,语气焦急,说身体不舒服,自己离得远,寥寥几句也没法判断她的病症,后来,她就再没打来过电话,自己觉得不放心,可转念一想,有邹上尉在跟前,怎么着也比其他人强,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她这心口不过松了一阵,现在,人就折腾成这样被送回来了。

兰素握着温寒的手,止不住地哽咽,温寒虽然性子冷,和谁都不亲近,可是她清楚,这孩子是外冷内热型,而且这性格和她的病也脱不了干系。温寒从来不和她说自己的事,她也从来没见过温寒身边有其他人,于是久而久之,她便把自己当成了温寒的依靠,总是本能般地关心照顾她。

输了镇静催眠的药,又输了营养液,温寒的生命体征逐渐平稳,等到下午六点钟的时候,她终于醒了。

倒是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一睁眼就懂得皱眉吸气,哼哼唧唧地叫。兰素气得咬牙切齿,偏偏又打不得骂不得,只好捏捏她的脸,狠狠地说:“你还知道疼!知道疼还把自己撞得这么狠!你就仗着我心疼你,可劲地折腾自己!”

温寒抬头看着她,眼神远没有之前那么鲜活,从前的冷漠带了丝刻意疏离的成分,而如今的冷漠却大部分是迷离呆滞。这是抑郁症的典型症状,兰素清楚得很,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这次发病得很厉害,不是吃几次药就能缓解的。

温寒没有说话,她脑袋木然,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她神志清明,身体却偏偏像是生了锈,四肢僵硬,身体和灵魂像是剥离开一样,不受控制。

兰素摸摸她的手,她一脸冷漠地甩开,把头偏了方向,不再看她。她本来性子就冷,抑郁症病发之后也会有神情淡漠的症状,兰素也不恼,只是轻声问她:“温寒,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

温寒背对着她,没有反应,兰素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才蜷缩起来,摇了摇头。

就这样陪了她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科里就打电话催兰素,她只能嘱咐熟悉的护士照顾温寒,她急急忙忙地出去,一出门,就看到了那个始作俑者。

他穿着便装,英姿飒爽,身上刚硬凌厉的气场半分未减,眼神依旧锐利深沉,可是也难掩着急关切的神色,若是换作平常,兰素对他这样的人物是敬畏有加的,但现在不同,除了敬畏,更多的是愤怒。

邹亦时谦恭地向她打招呼,满脸愧疚:“兰大夫,温寒情况怎么样?”

兰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卑不亢,可还是忍不住带了丝尖刻:“能怎么样?差点就没命了!当初死活要把她调过去的是你们,欺负她孤身一人没人帮衬,由着你们使唤。部队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待得下去的地方,偏偏她还有抑郁症,你们还不让她打电话,不让她请假,她药都没法开,这又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下子病得这么严重!她都睡了一天,好很多了,你这会才想起来问候,这关心来得可真及时!”

邹亦时听完,眸色变深,脸阴沉着,满脸的歉疚懊恼。他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联系起来,才发现因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一步步地把温寒逼到了如此地步。她一直病着,他却还在和她置气,想起前天晚上她满脸哀求地拉着自己说她也病了,他当时心烦意乱,只当她是耍小脾气,却没想到她是真的难受,她一定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才会想到哀求他,她那么冷漠倔强的性子,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向他示弱。

偏偏……偏偏他竟然没有放在心上。

“她刚平静下来,你不要刺激她。”兰素心知邹亦时这种高高在上的性子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改变的,他要是真心疼温寒,就不会让她受这份委屈,若是并非出自真心,那么多说无益。

邹亦时面上讪然,兰素看他的眼神并不是很友好,可他却无从解释,这件事确实是因他而起。他疼了那么久的人,捧在手心里小心翼翼,不知道该怎么宠,如果是别人害的他定然不会轻饶,可偏偏始作俑者是他自己,他倒是恨不得她能打他、骂他,也好过他此刻心如刀绞。

目送兰素走了,邹亦时看着门把手,双手颤抖,竟然不敢去开。他踌躇着,就从门上的玻璃中看到她从床上起身,趿拉着拖鞋缓缓地走过来。她瘦了很多,病号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额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看得他心口直抽搐。

她脸色惨白,目光呆滞,像是被人抽去了三魂七魄,整个人发僵,哪里见平时半点生气。

邹亦时的心口像是被狠狠穿了个孔,疼得无以复加,她明明这么瘦了,他为什么就没有看出来?她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憔悴不堪,他为什么没有发现?他没有好好地爱过人,但也知道他所谓的真心太过自以为是,总是高高在上地施舍,从来没问过她需要的是什么。

他握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骨节分明,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懊恼。他不敢看她,每看她一眼,她消瘦脆弱的模样就会在他心口上狠狠地割一刀,提醒他,他所谓的爱,多让人啼笑皆非!

温寒缓缓地走过来,他的心跳突然加速,竟然莫名地觉得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想抱抱她,却又害怕吓到她。

她怔怔地看着邹亦时,邹亦时只听见耳边清脆的“咔嗒”声,再回神,就见她红唇开合,似乎在和他说什么。

邹亦时,我不想见你。他听不清她的声音,但读得懂她的唇语,他再尝试开门,不出所料,门已经被反锁了。

锁了门,她又窝回病床上,背对着他躺着,露在外面的肩膀格外瘦弱,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剩一个小小的轮廓。

邹亦时心口锐痛,他处理过无数次的突发灾情,无论多严重,他总能井然有序地调度,有条不紊地进行救灾工作,从来没有慌乱无助的情况,可是这一次,他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无助。

他在门外站了很久,久到身体几乎僵硬,护士进去换了两次输液,她翻了三次身,却始终没有看他一眼。等护士第三次进去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握了握拳,抬步跟进去。

他走到温寒身边,站在床头凝神看着她娇小的身体,她并没有他预想中那样歇斯底里,也没有直白地排斥,他来,便来了,她没有任何反应,不悲不怒,这样的漠视反而比歇斯底里的发火更让他难受。

他弯下腰,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把她的肩膀扳过来,直到她能直视他,他才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小心翼翼和宠溺:“温寒,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温寒呆呆地看着他,嗫嚅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抬头冲他指了指门外。他眉头皱紧,面色暗沉,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的手掌渐渐上移,收拢,捏紧,他俯身,想要吻她。

他嘴角的血滴在温寒的脸上,苍白的脸,鲜红的血,倒是相得益彰,他低笑一声,抬起手背擦了擦,她真是下了狠劲咬他,他嘴角的肉几乎被咬下来。

他的嘴角火辣辣地疼,心里却突然轻松了不少,至少,她解气了,他也能陪着她一起疼,不用再那么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独自难过。

她脸上的血迹沿着瓷白的小脸流下来,他伸手抹去了那丝血迹,顺势捧着她的脸,锲而不舍地俯身下去,在她颊边轻轻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极凉,冰得他嘴角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一脸嫌弃地擦擦脸,翻了个身,扯起被子蒙住头,又把自己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邹亦时又坐了一会就起身离开了,他的脚步声笃定稳健,却没有穿军靴时那样掷地有声。

她是昨天早上发病的,发现她的人一定会及时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他,他从演练场到这里用不了五个小时,如果他得到消息立刻赶来的话,应该在昨天上午十一点之前就能赶到医院。

可是,他现在才来,比预期晚了近二十个小时,身上还穿着便装,也就是说,他是从演练场出来,换了便装,去了某个地方,之后才辗转来到她这里。

他去看了萧然然,然后才来了她这里,却还要大言不惭地求她原谅,她原谅他什么?他又没有错。

错的是她,思路难得的清明,却用在了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上。

邹亦时出了病房给李副官打电话,他面色铁青,眼底氤氲着怒火,三尺开外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冷气,那头的人接了电话,还不明所以,语气轻松地问了句:“邹上尉,怎么了?”

“温寒什么时候病的?”他一开口,因为压抑着怒火,声音变得沙哑狠戾。李副官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也不是白待的,察言观色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一听他说话的声音,就知道事情败露了,脑袋里拼命地转,赶紧想法子弥补:“邹上尉,你先别发火,你仔细想一想,这次的救灾

演习对你有多重要?司令就指着这次机会提拔你了,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再等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再说,张恒远那个孙子又开始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你不抓紧点,不就又给丫钻了空子了吗!这摊子事离不开你,温大夫那边可是能离开你的,部队里的人亲自把她送回医院,她等于回了自己家,哪有不被厚待的道理?也不差你这么个人。锦上添花和雪中送炭,孰轻孰重,上尉,你得分清啊!”

邹亦时冷笑一声,咬牙切齿道:“李副官,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都会揣测我的心思了!孰轻孰重,你倒是告诉我,在我心里,什么是轻,什么是重?”

在你心里当然是温大夫为重,但是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军人,怎么能因为儿女私情束手束脚,理应以大局为重。李副官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这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愣是没敢开口,最后满腔循循善诱,只化作了一阵尴尬的笑。

“李副官,你调离吧!最近几个月都不要在我身边当值了。”邹亦时语气严肃,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李副官犹如挨了一个晴天霹雳,这就是古代忠臣冒死进谏的下场,好心没好报啊!到了这会儿,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邹上尉,你不能这样!我可是为你好,你不能这么恩将仇报啊!要不是我,你可能还得在副营长这个位子上憋屈老长时间呢,得亏我顾全大局,你马上就是邹营长了!”

“哦,是吗?我倒是怕你这么自作主张下去,哪天变成了李营长呢!”邹亦时冷声道,说完也不等他再争辩,挂了电话,随后嘱咐了下边的人,把李副官从他身边调离。

打完电话,他一回头,发现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病房,正在给温寒换药。她额头上的纱布被一圈圈地散开,接近皮肉的时候,因为纱布和伤口的粘连,每撕开一圈,她就疼得哆嗦一下,邹亦时皱紧了眉,推门进去。

“我来吧!”他接过护士手里的换药盘,取了副一次性手套熟练地戴上,小护士看着他又害羞又紧张,娇滴滴地说了句:“你……你换不了,我是专业的。”

邹亦时把碘伏倒在棉球上,头也没抬地说:“在学校,你们老师就是教你这么生扯纱布的?”

他并没有生气,却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小护士顿时噤了声,看着他用碘伏棉球浸湿了纱布,之后用镊子小心地垫着伤口,一点点地把纱布揭下来,她局促地红了脸,起身快步离开了。

回了护理站,她还心有余悸,小声的和护士长哭诉,护士长听了,一脸调侃地说:“你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他可是空军上尉,堂堂的副营长,别说是换药,简单的手术都是信手拈来的事。部队在野外作战时谁还不遇一个突发状况,那种要命的情况上哪儿找医务人员去?全靠自己的一技傍身。这些基本的护理操作、抢救措施,都是部队的基础训练,瞧把你嘚瑟的,关公门前耍大刀!”

那小护士赶紧点点头,讪讪地跑开了。

病房里,邹亦时小心地揭开纱布,或许是觉得他的动作相对轻柔,不会让她太痛苦,温寒竟然难得地没有排斥他,而是瞪大了眼睛,黑漆漆的瞳仁跟着他的动作一圈圈地转,他凝神看着她,眼底满满的宠溺。

他看得她出神,突然她的睫毛抖动了一下,他停了手,紧张地问:“很疼?”

她摇摇头,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袖扣。

邹亦时哭笑不得:“好好好,凉到你了。”说罢,起身脱了上衣,这才又蹲下去,仔仔细细地替她处理伤口。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只是伤口较深的地方还露出鲜红的皮肉,他心疼不已,消毒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你对自己还真下得了狠心。”他消完毒,正要倒手去取纱布块,就见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扑闪扑闪地眨。他仔细一看,原来是额头上的碘伏沿着眉骨流到了眼窝里。

邹亦时失笑,手刚要伸过去准备替她擦去,就见她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挥手打开他的手,自己翻过手背擦了擦眼窝。

他愣了一下,不以为意,整理好纱布块,替她包扎好了伤口。

他收拾好换药盘,通知护士来取,起身的时候双腿因为半蹲已经完全麻木,他撑着床头跺脚,温寒撩起被子把自己裹严实,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蜷缩着。

她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格外地冷淡清浅,却不见半点滞缓,清明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排斥:“邹亦时,我只是单纯地讨厌你,你别把我当成三岁小孩。”

邹亦时一愣,拳头在身侧收紧,是啊,她并非因为发病而整个人变得呆滞木讷,她仅仅是不愿意给他任何回应,所以连厌恶都懒得直接表达。

“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一会儿。”邹亦时抬步出门,她的厌恶情有可原,毕竟是他先寒了她的心,况且她抑郁症病发,本来就比一般人的感情要淡漠许多。

所以,这一切他都能理解,他不怪她。没理由,也不舍得。

中午,邹亦时下楼给温寒买了饭,他知道她嗜辛辣,口味又重,清汤寡水的东西从来吃不进去,可是现在病着,又得以清淡营养为主,他纠结了许久,还是嘱咐厨师放点辣椒。

拿了饭上去,他才看见兰大夫已经在里头了。温寒埋头盯着小桌上的饭菜,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之后不由分说地一把推开,重新蒙着被子躺下。兰大夫一个劲儿哄她,半天,她终于坐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吃着寡淡无味的饭菜,虽然表情依旧不乐意,却还是乖乖听话了。

兰大夫欣慰地摸摸她的头,她瞅了一眼,却没有推开。邹亦时看着手里的餐盒,兀自苦笑,看来,她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冷漠排斥的。

他把餐盒随手给了值班的护士,从治疗室出来的另一个护士一脸暧昧地挤对她:“呦,邹上尉亲自给你送饭啊!你可别小瞧这饭,看见盒子没,味锦斋的,像我们这种受苦受累的基层人民可消受不起,你吃这一顿,够你十来天夜班费了!”

收了餐盒的小护士羞得满脸通红,她看着精致的包装盒,心里却想着,饭可不是专门送给她的,她可没有这等福气,得什么样身份容貌的人才能配得上这样优秀的男人?她反正想象不到。

邹亦时在医院里待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张荣华突然打来电话,这小子消失了几个月,这会儿倒是想起他来了,呵,可不是迟到了的出院慰问。

果然,一接电话,他就开始气喘吁吁地哭诉:“邹少,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受的简直是炼狱般的折磨,一点荤腥不给沾,每天清水煮菜,最可恶的是,连一个漂亮妹子都没有,这么几个月过去,我的眼睛都花了,功力大减!我现在看到个母的就觉得美若天仙!”

邹亦时皱皱眉:“说正事!”

“好吧,你这不懂得心疼人的冷面阎王。”张荣华吐槽无果,总算正经起来,“三个小时前S市山区一个小村子里发生了地震,6级,不算大,没有发现伤亡情况。一个小时前发生了余震,余震6.5级,伤了几个人,伤员已经送到当地医院了,其他人也有序地撤出来了,都在空地上待着呢。震源就在村子中央,专家分析什么板块运动还是地壳活动,什么玩意儿,我不是很懂。”

邹亦时靠在墙上,听着他长篇大论的墨迹,终于不耐烦:“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说重点。”

“哎呀,你说你这人,几个月不见脾气这么暴躁!我不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半截子话说了,你还不得老牛反刍似的问我啊!就是这么个事儿,原本呢,这种级别的自然灾害就跟手上拉的口子一样,是不需要搭理、可以自己恢复的。但是偏偏吧,这个村子是个碗口村,四面环山,它陷进坑里,这地震一来,把碗底整漏了,四面就开始山体滑坡,人没事儿,但路都堵死了,村里交通不便,所以……”

“这种级别的交通瘫痪48小时之内就能解决,食物、饮水、棉被这些必需品随后就会跟上。四面环山,不靠近水源的话,不会存在水源性传染病的隐患,人员没有伤亡,不需要紧急抢救。如你所说,跟拉口子一样的灾情,有必要知会我这个空军上尉吗?”

听出他语带嘲讽,而且分析得头头是道,几乎不给他铺垫缓冲的机会,张荣华也放弃了这种小伎俩,邹亦时这老狐狸可不是他随随便便能忽悠的。

“好吧,我说实话。是这样的,首长让我组织人员进行救灾,说如果这次任务圆满完成,就放我回去。这鬼地方我实在待不下去了……”

没等他说完,邹亦时就挑眉问道:“所以,你想让我帮你,然后你吞了功劳?”

张荣华见被拆穿,讪笑两声,赶紧解释道:“也不全是,就是你提交报告的时候,后头拽上我的名字就行。况且任务不重,你还可以在这儿待两天,全当度假。这地方虽然偏僻,可是空气好,风景美啊,我刚买了套别墅,就在这半山腰,你要是不嫌弃,给你养老都行!”

邹亦时眼底精光乍现,陪温寒去张荣华这小别墅里安心养病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最近部队里没什么要紧的事,演练也结束了,时间也调得开。

“好,我明白了。”

邹亦时这么说,张荣华心里就有底了,一乐呵,就忍不住露出龌龊的本性:“那地方好啊,绝对没有第三者,到时候孤男寡女,夜黑风高的,还不是由着你发挥?我原本是准备拿来跟小女友当爱巢的,计生用品都买好了,可惜还没抱上床呢就让我给踹了,这下正好,成人之美了!”

他笑得猥琐放荡,邹亦时撇撇嘴,咬着后槽牙说:“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色欲熏心,精虫上脑。”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这性和爱是密不可分的,那种爱到深处的灵肉交缠是伟大而神圣的,有爱而无性,柏拉图式恋爱,那图个什么劲儿啊!照那样的话,我可以和我硬盘里的任何一个女神结婚,肤白貌美,丰胸细腰大长腿,还不要聘礼。”

“我带温寒是去养病的。”邹亦时回头看了看病房里的人,只要涉及她的话题,他总是小心翼翼,连调侃都绝不允许。张荣华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警告,识趣地说:“养病好,养病好,山高皇帝远,跟陶渊明似的,那就是世外桃源,好得很!”

答应了帮张荣华的忙,邹亦时就开始着手准备,部队那边只需要打紧急申请就可以,不需要太费神,他头疼的是,怎么说服温寒跟着他去。她见都不愿意见他,怎么会乖乖和他去别墅。

把部队需要调度的人员安排好后,邹亦时又把情况告诉了兰大夫,诚恳地希望她能帮帮自己。

兰素自然没有异议,邹上尉这样的人物能屈尊降贵地追求温寒,并且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想来也是真心喜欢。再说,她自己有家庭,又有工作,也着实照顾不过来,让护士照顾难免有亲疏之分,想来想去,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那我进去劝劝她。”所谓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兰素知道,温寒这次发病最大的诱因就是邹上尉,真正能触动她情绪的人往往也是她最在乎的人,无非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兰素和温寒说了这件事,她不说话,就是摇头。兰素虽然是心内科医生,但是对于心理疏导还是外行,因此,也不懂得如何对症开解,只好说大实话:“温寒,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舒服,不想见他,但是你看吧,你身边没有其他陪侍人,我拖家带口,科里的也走不开,肯定没办法顾你周全,再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由他将功补过也是合情合理的。”

温寒还是不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本来就性子冷淡,不悲不喜的,病了之后越发感情淡漠,喜怒哀乐半点看不出来,不管是高兴还是愤怒,永远是这张面无表情的脸,让人无法忖度她的心思。

她思量了会儿,轻声开口:“我不去,我可以照顾自己,不用你们照顾。”她说话声音很轻,因为抑郁症病发的缘故,她变得懒惰散漫,反应迟缓,行为呆滞,看起来比平时木讷很多,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她对周遭的人和事都懒得做任何回应。说到这一点,兰素倒是觉得欣慰,这么看来,自己倒成了她最信任依赖的人。

“不可以!你必须得有人照顾,你的病不比其他,万一哪天病发了,不是自虐,是自杀,那怎么办?”兰素冷了脸,这是她头一次发这么大的火,平素温寒总是高冷疏离的,因此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三分强迫七分规劝,从来不敢冷脸教训她,可如今她病发得那么严重,兰素哪还有余力去思考其他。

见她发火,温寒眨眨眼睛,表情没什么变化,过了一会儿,伸出手揪了揪她的衣角,开口说:“你别生气,我去就是。”

兰素看着她无辜的样子,叹了口气,心里又暖又潮湿,这是温寒头一回这么软弱,相比别人就更招人心疼。

两头都安排妥了,温寒刚输了镇静催眠的药,这会儿药效发作,渐渐睡熟。兰素把邹亦时叫进来,格外不放心地嘱咐:“既然把她接过去,你就得确保24小时有人陪在她身边,千万不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要随时保持手机通畅,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了,立刻通知我!”说完这些,她还是不放心,又确认一遍,“你能保证吗?她可不能离了人。”

“兰大夫你放心。”

兰素正准备给温寒找衣服,邹亦时已经抱了一个红色的斗篷走进来,他把温寒整个人裹进斗篷里,包得严严实实,之后回头冲兰素说道:“其他的你不用操心,需要什么我会找人准备,最近麻烦你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有情况我随时通知你。”

兰素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这才放了心,点点头道:“好,温寒就拜托你了。”

出了医院,门外乌泱泱地围了一圈人,邹亦时皱眉,把温寒的脸靠在自己的肩上,之后阔步走过去。

张荣华看到邹亦时过来,立刻冲破重围,觍着脸凑上去:“邹少,车已经给您备好了,我们出发?”

他话音刚落,车两边列队的士兵齐刷刷地冲他敬了一个礼,嘴里铿锵有力地喊着:“邹上尉好!”

围观的群众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都伸着脖子瞧热闹,邹亦时脸色渐渐变得铁青,眼底暗沉,锐利的眼神扫向张荣华,冷冷地开口:“知道你为什么被罚到边防吗?”

张荣华吓一跳,脸上的笑容瞬间被邹亦时的阴寒给冻住了,他虽然平时和邹亦时百无禁忌,毫不避讳,可是谈及正事,他还是打心眼里害怕这个冷面阎王的。

因此,见邹亦时冷了脸,他也不敢造次,立刻像轰鸭子似的把围观群众都赶走,又把列队的士兵赶回车上,这才领着邹亦时上车:“来,邹少,先上车!”

邹亦时无视了周围或好奇或探寻的目光,抬步走向车门,他正准备把温寒放在后座,刚弯腰,她突然动了一下,手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衣襟。邹亦时愣了一下,果断抱着她弯腰坐进去,调整好坐姿后,让她以最舒服的姿势躺在他的怀里。

在前头充当司机的张荣华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暧昧地开口道:“呦呵,果真如愿以偿了,美人在怀啊!坐个车都舍不得放下。”

邹亦时不说话,完全将他无视,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不知道哪里不舒服了,一直在他怀里乱动,胳膊腿儿全露在外面,他搂得越紧,她挣扎得越厉害,他眉头越皱越紧,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张荣华在前头惊讶得合不拢嘴,心里头翻江倒海,跟活见鬼似的,若是别人看了,顶多觉得惊讶,饭后闲嗑牙就罢了。但是他和邹亦时一起在部队里待了这么久,说不上推心置腹,但他绝对是最了解邹亦时的人。这人在部队里雷厉风行,铁面无私,以魔鬼式训练著称,冷漠无情,除了训练、出任务,为部队鞠躬尽瘁外,对其他事情可是毫不上心,休息时间,邹亦时也不会像自己一样,喝酒泡吧找妹子放松,即便是休息时间,他也是活脱脱的冷面阎王,生活乏味无趣。

不仅是他清楚,部队里所有人都知道邹上尉严于律己,自制力强,作风优良,无论任何时候都秉承着一个军人该有的严厉风姿,从不见他身上的气场有半点削弱,久而久之,甚至有人觉得,邹上尉该不会是有龙阳之好吧?不然这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成天在部队里枯燥无味地训练,怎么可能对娇软美貌的女人没点兴趣?

三人成虎,谣言传得久了也听起来像真的了,以至于到后来张荣华都觉得,或许邹亦时真的和他们这些普通男人不一样,能让他产生兴趣的估计不是凡物,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还远攀不上他那么高的境界。

这结论慢慢落在了心里,就成了一种潜意识,只要涉及女人的事儿,他就会下意识地想,邹亦时不是正常男人,对女人没兴趣!

就这么潜移默化了好多年,这会儿看他怀里抱着一个女人,比看他和男人相好都让他难以接受。

他眼底温柔,万年不化的寒冰这会儿化成一摊水,简直能溺死一头成年霸王龙。张荣华看着他这么极端的反应真心觉得毛骨悚然,这种禁欲了快三十年的男人太可怕了!

瞅着他看温寒的眼神像是要把人的魂儿吸进去似的,张荣华实在看的哆嗦,赶紧给他指明方向:“她这么大个人,你把她箍得那么紧,她指定难受,你把她放平了,你来前头坐。”

邹亦时皱眉,满脸不信任。张荣华举起三个手指做发誓状:“邹少,我发誓,我开得又稳又慢,绝对不出任何岔子!她动一下,我就立刻靠边停,你看行不行?”

他这么说了,邹亦时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把温寒放平,给她盖得严严实实的,又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盖上,这才恋恋不舍地坐到副驾驶座。

张荣华恶寒,浑身一哆嗦:“你能不能别这么恶心人!好像别人没处过女朋友似的,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活儿你还干得这么上心,吓坏我了!”

“张恒远怎么跟来了?”邹亦时回头看了温寒一眼,她像只小兽一样蜷缩着,格外地温和无害,果然是比在他怀里要舒服得多,呵,她睡着了都不愿意让他亲近。见她踏踏实实地睡着,邹亦时回头,若无其事地补了一句:“你让他来的?”

张荣华吓得一脑门汗,张恒远无意中得到了这个消息,路上他也知道那孙子跟着,可是已经成了这烂摊子了,他就想着反正丫不下车,干脆装不知道好了,没想到邹亦时这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神跟刀子似的,怀里抱着女人,还不忘把张恒远给刮出来了,非人也,非人也!

“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发誓,以后关于温大夫的任何事我都怀着万分崇敬的虔诚之心,绝不唐突!”张荣华举手做发誓状,额角冒冷汗,邹亦时没反应,他又补一句,“我以人格做担保!”

“你有吗?”邹亦时嗤笑一声,这事算是饶过他了。

而一路在他们后面跟着的张恒远双手交叉,摩挲着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道:“邹亦时怀里那女人,倒是个美人胚子。”

他身边的副官不以为然地说:“美� �?不见得吧,裹得严严实实的,再说,邹亦时不是一直不近美色吗,个人作风又严谨,怎么可能这么张扬地抱个女人招摇过市!”

张恒远冷冷地瞪他一眼,呵斥道:“邹亦时也是你叫的?”

那副官面色一僵,赶紧道:“是!”

张恒远冷着脸,心里想着,邹亦时这么张扬倒真是中了他的下怀,有了软肋,邹亦时就不再是坚不可摧的了,他要下手,也就多了一个称手的武器。

他靠在窗户上,忽然又想起了邹亦时怀里的那个女人,虽然他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但那可是真正的惊鸿一瞥。

那么白的脸,那么黑的头发,偏偏裹在红色斗篷里,难得鲜明的颜色对比,那么干净纯洁的人,和这遍地的庸脂俗粉相去甚远。如此稀罕的女人却被邹亦时捷足先登,不管是事业还是女人,他总是要踩自己一脚。

张恒远咬咬牙,发誓就算事业拼不过他,起码这个女人,他得抢过来尝尝鲜。

张荣华、邹亦时一行人很快到了别墅,临下车的时候,温寒已经醒了,裹着斗篷看着窗外,眼神空洞迷离,带了丝惺忪的睡意。她皮肤白皙,眼睛又大又黑,容颜娇媚,气质冷艳,这么看着,倒像是误入凡尘的妖精。

“还难受吗?”邹亦时扭头看着她,一脸关切。

温寒扫了他一眼,没说话,兀自看着窗外,一副明显不想回应的神情。

张荣华幸灾乐祸地笑:“啧啧啧,让邹上尉吃瘪可不容易,温大夫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所谓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大约如此。

进了别墅里,所有生活和医疗用品一应俱全,行事作风利落中不失细腻周到,邹亦时了然,怀里抱着温寒,不方便动手,只能抬脚狠狠揣在张荣华小腿骨上:“你告诉他的?”

“哎哟喂,大爷啊!能不能别动手动脚的!”张荣华疼得龇牙咧嘴,“人家李副官又没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倒恩将仇报!这次人家主动求和,你还不卖个面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温寒被箍得不耐烦,挣扎了一下,赤着脚跳到了地上,邹亦时一惊,忙揽着她的腰重新抱起来:“没给你穿鞋,地上凉!”

温寒跟他闹脾气,死活不想他抱着,挣扎着跳下地,光着脚嗒嗒嗒地跑上了楼,邹亦时来不及追,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她。

“凉个屁啊凉!”张荣华气急败坏地吼,“老子早就给你供暖了!”

“让李副官回来吧。”邹亦时扭头往外走,“你在这儿守着她,我去处理灾情,可能明天早上才能回来。哄她吃好、喝好、睡好,如果她出了任何问题,你就给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长眠!”

邹亦时转身出门,张荣华气得嘶吼:“邹亦时你还是不是人!我的命有那么贱吗?老子上辈子一定挖了你家祖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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