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李副官开车,邹亦时在副驾坐着,温寒坐在后座。她最近情绪波动太大,接连受了刺激,加上在部队工作,也没有怎么按时吃药,她以为已经好多了,但被霍瑾轩这么一搅和,隐隐又有些犯病的前兆。
她的头昏昏沉沉的,额角跳痛,她紧攥着拳头,抱着头蜷缩在座椅上,抬手碰了碰耳后的文身,越发觉得可笑,想着自己真是可悲,这么些年来竟然会靠着这种方式聊以慰藉。
她难受得厉害,虽然紧咬着牙,但还是忍不住呻吟出声,车子里极其安静,这一点声音也就被放大,足够让前排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李副官以为邹上尉会有什么表示,他宠这个女人大家是有目共睹的,但是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说话。最后他很自觉地在收费站停了车,邹上尉看他一眼,眼底不知道是夸他会察言观色,还是嫌他多管闲事。
李副官自然是要回避一下的,他溜达到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外,给两人留够了私人空间。
邹亦时开了后座的门,看着那个脸色惨白的女人。她眉心紧蹙,紧紧咬着嘴唇,对比平时冷漠的模样,倒是多了几分招人喜欢的楚楚可怜。
邹亦时跪在她上方,双手撑在她脸颊两侧,一点点地低下头去,凑到她跟前问她:“很难受?”
“嗯……”温寒轻轻地哼了一声,她脑袋混沌,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她觉得这次的病情明显加重了,若是之前,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意识涣散的情况。
“活该!”邹亦时拍了拍她的脸,冷笑一声,起身离开,关门声格外的大,震得温寒身体都抖了一下。
她现在无暇顾及其他,无论是他还是霍瑾轩,她都没有心思细细揣测,她一门心思只想着,兰素也不在她身边了,她这么难受,病该找谁治呢?
等了约莫十五分钟,李副官才回来,邹亦时后脚也回来了,手里捏着一个药瓶,但是脸色铁青,眼底似乎是越发地阴郁了。
李副官瞬间了然,很自然地把药瓶接过来,开了一瓶水,姿势格外别扭地转过身,冲躺着的温寒道:“温大夫,这有止疼药,你吃一片,回去我们再好好看病。”
温寒挣扎着爬起来,整个人都在打飘,她接过水,又去倒药,手抖得把药片撒了一地,她努力地瞪大眼睛,仔细地瞅着,尝试了好几次,才终于把药倒进了手心里。
李副官看着她干着急,多少次想帮忙,可是看了看邹上尉阴沉的脸色,又不敢轻举妄动。他有点想不明白,邹上尉眼底的担忧和心疼的神色可是一点没藏着,明眼人都瞧得见,可是他又偏偏作孽似的在边上旁观。
要是真心互相置气,摆一副冷漠脸不就完了吗!
温寒喝水喝得急,呛得直咳嗽,她心里越发的难受,她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不管有多痛苦,她都是一个人扛着,对外,她还是坚不可摧的,但是现在,她这副德行把自己的软肋赤裸裸地暴露在外人面前,当真是被霍瑾轩逼得半点退路也没有了。
李副官还没见过温大夫这副样子,病弱的女孩子总是让人怜惜,更何况是她这样漂亮又柔中带刚的女孩,他看了一眼邹上尉阴沉的脸,叹了口气,一踩油门,驱车前行。
或许是止疼药起了作用,没多久,温大夫就睡着了,李副官瞧着邹上尉渐渐阴转晴的脸色,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他总算是能心平气和地开车了。
一路颠簸,他们在中午就回了部队,要下车时温寒醒了,她的头疼还没消散,但意外的是神志清醒,总算是恢复到了以前发病的状态。
邹亦时一脸冷漠地离开,李副官踯躅半天,最后还是主动把她送回宿舍,温寒礼貌地道谢,目送他离开。
邹亦时一心一意对她好,虽说仅仅是求而未果,但是对于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来说,能做到这种地步也已经是令人惊诧了,所以,在看到她和前男友重聚时,会气急败坏地放弃也不意外。
因此,当第二天部队下达新通知时,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没收手机,限制外出,参加作训和演练,遇到有负重拉练她也必须参加,每天早上整理内务,房间里不得使用任何电器,出了任何岔子,都严格按部队规定进行处罚,绝不姑息。
如果是放在其他地方,这些行为有些睚眦必报的感觉,可这是部队,温寒清楚得很,这原本就是铁一般的制度,是之前邹亦时不顾众人反对,力排众议,放肆地纵容着她。
习惯真的很可怕,被娇纵惯了,正常的待遇也会觉得是苛刻。温寒自嘲地笑笑,她一直觉得自己和邹亦时是泾渭分明的,从头到尾是他一个人自作主张,她总是被动的、无视的,她以为这样就能保证自己不受这份感情的沾染,却不承想在他突然撤离时,她才醒悟,她对他,原来不单单是冷漠。
没了邹亦时的纵容,她的生活明显变得艰难。每天早上六点准时在拉练场晨跑十圈,晨跑结束后是仅仅十分钟的早餐时间,之后她去门诊上班。以前门诊所有的用物都是邹亦时亲自派人送来的,她竟然不知道,医疗用品也得打报告做申请,要通过无数的审核,流程烦琐,时间漫长。
午餐是十二点准时开始,到十二点三十结束,过了时间食堂就收餐了,每个班按顺序进去就餐。她分在医疗班,要排近十五分钟的队,士兵们都训练有素,基本上十分钟就可以结束就餐,之后就收拾了餐盘迅速离开,她吃饭慢,每次都是囫囵吞枣,吃完胃里像是塞了块石头,坠得她胀痛难忍。
有好几次她因为手头的工作误了饭点,只好捂着胃跑去小卖部。小卖部里也没多少吃的,她买了包饼干就着水凑合吃了点,吃完之后,胃里越发地不舒服。
就这样折腾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她明显觉得力不从心了,头疼越来越严重。她压根没记住兰素的手机号,辗转好几次好不容易给她打了电话,还没说清楚病情,通话时间就已经到了,她自我安慰地想着,就算说清楚了,兰素也没法给她开药。
邹亦时最近忙着演练,总是在天上飞着,很少回部队,李副官自然也跟着去了。部队里她没什么熟人,只认识那个后勤的小姑娘,但是打了几次招呼后发现那姑娘看她也不像从前那么友善了,她心知事出有因,是她之前太招摇了。
白天工作量极大,部队训练强度又不是她这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女人能轻易适应的,到了晚上,她又总是头疼、做噩梦、彻夜难眠,两厢折磨下,她的病情由心理逐渐蔓延到生理,整个人从内到外变得憔悴不堪。
坚持到第十天,她实在承受不了了,胃里翻江倒海,一口东西吃不下去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她被邹亦时惯得太娇贵,这点苦就够她消受了。
这天晚上,她听说邹亦时回来了,心里着实纠结了很久,她不想求他,毕竟之前他在追求她,惯着她是有目的的,而现在,他似乎对她没了兴致,她再觍着脸去要求什么,他怎么可能会有好脸色?可是如果不请他出面,这么折腾下去,她迟早要崩溃。
她捂着额头在床上折腾了很久,最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干脆请假好了,她头疼得受不了,她得找兰素开抗抑郁的药,这个理由不卑不亢,应该行得通。
她被训了十天,已经沾染了军人的气息,习惯性地换好衣服,扎了头发,这才去见邹亦时。
从前,她有他的特许,进出他的办公室畅通无阻,而如今,她首先得出具身份证和请假条,安检扫描之后才可以进办公楼。进了办公楼后,要站岗的士兵进去通报,之后由李副官转达给邹上尉,得到允许后,她才能见到他。
今天他匆匆回来应该是有要紧的事,温寒抚着额头等了半个多小时才见里头有人出来,却不是李副官,而是一个陌生的、眉眼犀利的士兵,见了她也没什么好脸色,没好气地说:“邹上尉说了,公事公办,有病就在队里治!”
“可是……我这个病,队里治不了。”入伍之前都要做体检,有抑郁症的怎么可能入选,所以部队里只有一些常见的诊室,没有精神科。
“怎么治不了,妇科就在你们骨科斜对面。”
温寒面色一僵,有些尴尬,摆摆手解释道:“不是妇科。麻烦问一下,这是邹上尉的原话吗?他是这么说的?”
那士兵斜睨她一眼,说道:“不是邹上尉说的,难不成是我说的?”
温寒脸色更难看了,摇摇头,跺了跺发麻的脚,沉默地转身离开了。
她想过他可能会因此恼羞成怒,却没想到,他能处理得如此彻底。她有些可笑地想着,五年过去了,她幼稚天真的本性却是半点没改,因为他的细腻真诚,她就忍不住被打动,因为没有人这样掏心掏肺地对待过她,所以,她就沦陷了。
她以为她看清了他的真心,却不想这么一闹,他就失了耐心,爱得太快,散得也快,他能这么狠,或许是因为他对她并非出自真心,那些温柔,也许仅仅是手段。
可怜她五年之后还是重蹈覆辙。
温寒的到来和离去,邹亦时毫不知情,他从档案室里出来,翻着手里的资料,装作不经意地问:“刚才有人找我?”
萧然然越想越觉得窝火,自己在他身边守了这么多年,半点回报没有得到,而他不过和温寒那个土包子待了两个多月,就已经把那个女人揣在了心窝窝里,心心念念惦记着,要说那女人是个狐狸精她也就认了,偏偏是个土得掉渣的村姑,她真不知道他到底看上了那女人什么。她愤愤地想着,或许他是被什么东西上了身,才会这样鬼迷心窍!
“没有,我给支走了,就是一个来请假的小兵。”萧然然摆弄着自己的指甲,表情淡然,没露一点儿馅。
邹
亦时皱眉盯了她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只能失望地信了她的话。
那个女人真是铁石心肠,就是一块焐不热的石头,他恨不得把她别裤腰带上,她却是从来不惦记他,兴许心里只有她那个前男友。想到这儿,他越发觉得怒火中烧,他邹亦时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从小到大都只有别人看他脸色巴结奉承的,就连萧然然这样美艳娇纵的大小姐都得赔着小心迎合着他,温寒这女人反倒好,不屑于他的心意也罢,偏偏是因为喜欢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白脸,他心里极度地不平衡,不管是出于这么些年的自傲还是男人的占有欲,都让他对这个女人又爱又恨。
“找到了吗?找到我们就走吧!”萧然然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自然是没必要找到,不过就是新兵拉练而已,要什么入伍资料,他无非是寻一个理由回来看看他的小情人,拉练强度大,他根本抽不出时间来,于是找这么一个蹩脚的借口。
萧然然抠着自己衣服上的苏绣,尖细的指甲把一根根细丝挑出来,她狠狠地咬着后槽牙,愤恨地想着,他拒绝她的时候可从来都是趾高气扬的,却在温寒面前一招一式都变得小心翼翼。人就是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他要是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她勉强继续赔着笑,但要是有了特例,她势必得斩草除根。她得不到的,总不能就这样轻易地拱手让人。
“你等我一会儿,我还有点事。”邹亦时把资料扔在桌上,转身要走,萧然然觉得胸口有撮火升腾起来,但面上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邹亦时微皱了眉,没看她,直接挥了挥手,神色淡漠地说:“不用了,你坐着吧!”
萧然然没再说话,看着他大步离开的背影,恨得牙痒痒。
出了办公楼,邹亦时把李副官找过来,皱着眉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从温寒同学聚会回来他就下令,不再给予她特殊对待,和其他士兵一样一视同仁,他的目的自然不是真的让她吃苦,而是让她长长记性,别总在他的地盘里想着其他男人。
可是走了这么些天他又觉得放心不下,那女人是个倔强性子,万一真的钻了牛角尖,那她得吃多少苦?他把她留在身边,可不是为了让她遭罪的,这么一想,又觉得心疼不已,可是一想到自己这边灰头土脸地生火,却是给别人的烟囱里冒了烟,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两厢矛盾下,他就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办。还好李副官跟了他这么些年,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见他神色犹豫,立刻说道:“对了,邹上尉,温大夫好像有一批医疗用品需要您审批,您要不过去看一下?”
李副官给的这个台阶并不是太高明,不过他还是装作不知道地接了下来,并且顺势问道:“温大夫最近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打听过?”
李副官虽然跟着他拉练,可是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收集了情报,结果不是很满意,但是总比一无所知强。
“温大夫照您的规定天天跟着拉练,突击训练,从来没有违规违纪的现象。”
邹亦时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心中轻嗤道,这个女人果然是和他置气,他不过是赌气下了这个命令,明眼人都知道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她偏偏和他铆着劲干,可不就是仗着他宠她、心疼她,就被娇惯得有些无法无天了,恃宠而骄也得有个限度,起码看看他乐不乐意吃她这一套。
“哦,对了,我问了医务科,医务科说温大夫开过止疼的药,挺频繁的。”
“好!”好你个温寒,和我玩欲擒故纵,做这场苦情戏给谁看呢!我要是心疼你,你就是翻江倒海我也惯着你,但我要是不吃你这一套,你可还真是平白给自己找罪受了!
“走,去见温大夫。”
李副官看着邹上尉铁青的脸色,身上隐隐散发着寒意,他现在也有些忐忑了,不知道邹上尉这阴晴不定的性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了女兵宿舍,站岗的士兵见是邹上尉,也没敢多说什么,敬了个礼,放他进去。
邹亦时大步流星地走到温寒房间门口,抬手敲了敲门,里头没有反应,他怒火中烧,又敲了一遍,过了半天还是没人应答。他耐性耗尽,抬脚冲着门框狠狠踹了一脚,李副官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劝,就见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温大夫从里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冷冷地问了句:“找我有事吗?”
李副官又吓一跳,怎么几天不见,温大夫变成这副模样了!大半夜一看,还有点吓人。
“你在这儿待着。”邹亦时冲李副官嘱咐了一句,自己推门进去,之后重重地把门关上。
温寒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格外地陌生,不过转念一想,也确实是自己有些自大了,男人所谓的真心多少带着点猎奇的成分,哪能真正当成撒手锏来用,人家待见你,你就是女王,人家不待见你,你就得好好地跪下磕头,像邹亦时这样的人物,哪有什么七寸可供别人拿捏。
他宠她,是因为觉得新鲜,万万不能靠这个把鸡毛当令箭使。
她想通了,但是心里还是有莫名的失落,再见他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只是想着他那句公事公办,于是干脆直接问道:“邹上尉,我想请一天假,出去买点药。”
她瘦了,眼窝深陷,眼睛看着越发地大,脸色惨白,精神气不如以往足,眼神有些木然,不像是装出来的。她这副疏远的性子气得邹亦时直冷笑:“温大夫还是不了解部队的规定,一个月只有一天的假。”
“那……我要是特殊情况呢?”温寒不想把自己有抑郁症的事说给他听,这种话听着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似乎是刻意为了博他的同情,再者,她也厌恶被当成弱势群体看待。
“怎么个特殊法?比见老情人都特殊?”邹亦时开口,冰冷的口气里是不加掩饰的嘲讽。
温寒面色一僵,如果没有他之前的柔情蜜意做对比,她兴许还没有现在这么难堪。
他如此高傲自大的人受了挫,势必不能姑息,她能理解。
“一个月请一天是吧,那我就等下一个月吧!”温寒侧身越过他走到门口,伸手开了门,“邹上尉,慢走不送!”
邹亦时只是笑,临出门,抬手捏着她尖尖的下巴晃了晃,轻嗤道:“敢这么三番五次挑战我底线的,你还是头一个。温寒,你还真别把自己端得太高!”
温寒抬头看着他,他眼底结了霜,冰冷坚硬,看不出往日一丝一毫的温柔,她心想,他的耐心应该是彻底耗尽了。
从始至终,她从来没有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上,是他霸道蛮横地打乱她的生活,又自以为是地捧着她,等耐心散尽,又把她狠狠地掷在地上,末了还要说,温寒,你别端得太高!呵,多可笑!
邹亦时当天晚上就又着急地离开了。温寒彻夜未眠,噩梦连连,她知道这是自己发病的前兆,唯一觉得不安的是,这次梦里却没有霍瑾轩,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人,刀锋般凌厉的面容,刚正不阿的气质,她想不起来是谁,等满身冷汗地惊醒时,她才心有余悸的发现,梦里的人竟然是邹亦时。
她额头的跳痛逐渐蔓延到整个前额,她明显感觉自己的注意力和记忆力极速地下降,严重到她上了手术,手里握着锤子,大脑却是一片空白,除了冒冷汗,完全想不起来下一步要干什么。
除此之外,她的食欲也在减退,一天不吃饭也不会觉得饿,反而是吃了东西会反胃呕吐;她的睡眠时间越来越少,每天早上醒来就会莫名其妙地心情低落,这种负面情绪不会消失,会一直积压在她胸口,伺机爆发。
她感到越来越害怕,因为她站在高处时,会产生一种一跃而下的冲动,那种冲动清晰鲜明,像是魔怔一般笼罩着她,她甚至会想象那种极速跃下的快感,那种解脱后的快感。
于是她再不敢上楼,她把窗户锁死,杜绝一切让自己失控的可能,可即便是这样,她的情况还是一天比一天糟糕。
到军营里的第五十天,她因为低血糖晕倒在了手术台上,有抢救病人的,有抢救她的,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介于她身份特殊,医疗班班长立刻通知了李副官,由李副官酌情处理。
彼时,李副官正在陪邹上尉进行救灾演习。这是今年下半年规模最大的一次救灾演习,这次演习如果完美落幕,邹上尉就能夺回本该属于他的殊荣,不用再憋屈地做一个副营长,也不用再看张恒远那张小人嘴脸。
因此,出于对大局的考虑,李副官当即决定,所有人不许惊动邹上尉,让温大夫就地治疗,如果没有好转,再酌情考虑送回她所属的医院进行治疗。
部队的医生领了命,把温寒送到急诊室,给她输了葡萄糖,又吸了氧,待生命体征平稳后,众人才松了口气。
内科的一个女医生一直看温寒不顺眼,这会邹上尉不在,她又没醒,忍不住说了几句风凉话:“这女人可不就是在穷折腾嘛,我听说是她在外面有男人,被上尉发现了,上尉哪能心甘情愿戴这绿帽子啊,自然不愿意再那么供着她了。她心理不平衡,自己搁这儿演苦肉计,不就是少吃点饭,多跑点腿嘛,就当减肥了,还真以为自己要死不活了!”
一旁的女护士虽然也不怎么喜欢温寒这样冷冰冰的性子,可是也觉得这内科医生话说得难听,忍不住说道:“不管真相是什么,都不是我们该管的,给她治了病就行了,可别出了什么问题,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怎么?邹上尉还能公报私仇不成?”这内科医生刚说完,就见温寒悠悠转醒,她轻嗤一声,“呵,这不是醒了吗?能有什么事,瞧把你吓得!”
温寒醒来,
四下环顾了一下,对于自己晕倒前前后后的事情她记得不是很清楚,脑袋木然,反应迟钝,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努力了很久,等嗓子嘶哑地能发出一点声音后,却又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她的思维已经迟缓到如此地步,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行了温大夫,好好吃,好好睡,没什么大毛病,别自己作践自己了,苦的是自己,别人可瞧不见。”
医生和护士陆陆续续地走来,人影攒动,有护士给她调了滴速,又有人给她量血压、测体温,周遭的环境乱哄哄的,一波一波地涌动着。温寒浑身僵硬地看着,她的脑袋里像是灌了铅,没法正常地思考,思维滞缓。她怔怔地看着天花板,即便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她还是觉得胸口坠胀,心情低落,格外地难过,好像没什么值得她开心、值得她留恋的。
她意识到这是很危险的状态,却无法控制。
输完液,护士给她拔了针,她看着针尖涌出的血,心底突然有一种释放的快感。她一把夺过护士手里的针,狠狠地冲自己手臂扎进去,尖锐的针尖破皮而入,那种放大的刺痛感终于让她麻木的肢体有了知觉,她把针拔出来,准备再刺进去。
刚要动手,就被护士呵斥住了:“温大夫,你干吗呢!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护士夺过她手里的针,拿了创可贴贴在她流血的针眼处,一边埋怨,“你也真是的,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自己扎得这么深!”
温寒摇摇头,却不想开口说话,只是自己在心底默默回答,我不是不小心,我是故意的。
见她已经清醒过来,也没什么其他异常,其他人就各自忙手里的活,骨科又接了一个骨折的,那个大夫跑过来叫她:“温大夫,实在不好意思,你病着我还得麻烦你。这儿有个楔形骨折的,是闭合性骨折,得请你帮忙!”
温寒只是呆愣着,她努力地回忆着这些名词,明明很熟悉,像是吃饭睡觉那么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这是干什么的,她又应该干什么?
她被领到手术台上,她熟悉这样的场景,也知道自己以前对这个工作是很娴熟的,可她现在却不愿意动手,脑袋仿佛生锈了一般运转不了,她握着骨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旁的医生着急了,抬手碰了碰她:“温大夫,这个怎么清理呢?紧紧挨着动脉,一不小心就容易造成大出血,你平时是怎么处理的?”
她平时是怎么处理的,她不知道,好像处理过,但是现在她忘了,她不想去思考,不想动手,她觉得格外地厌烦。于是,她把骨勺扔下,径直离开,无视了所有人异样的眼光。
回了公寓,她抱腿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地板,脑袋里空茫茫的一片,觉得这种状态最舒服,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思考,她心口闷闷的,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格外地难过。
邹亦时救灾演习结束之后,几乎没有休息,身上还穿着作训服,就驱车返回部队。
路上他问李副官:“部队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部队能有什么情况,无非是想问温寒的情况,李副官斟酌了一下,明天还有演习,不能有任何差池,于是选择了隐瞒:“没什么,一切安好。温大夫……也挺好的。”
邹亦时眉心一皱,扭头看向窗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开口问道:“她……没找我?”她不是要请假吗?不是说要买药吗?他跟她置气完了之后就后悔不已,他不是在惩罚她,而是在惩罚自己,他虽然气不过她心里有别人,可是自己偏偏没有出息,狠不下心来。想给她个教训,可每次最心疼的还是他自己。
他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哪怕她把他的一片真心喂了狗,他也照样舍不得。
看到邹亦时眼底的温柔,李副官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温寒绝对是红颜祸水,邹上尉已经失去了一次机会,这次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于是他咬咬牙道:“没有,温大夫一切挺好的。上尉,我们就在附近休息吧,别回部队了,明天还有演习。”
“还是回去一趟吧。”不看她一眼,邹亦时的心就不上不下得没有着落,看到她好好的,他才能安心。
“邹上尉,你最近太累了,不能这么折腾了。”李副官面色严肃,仅仅为见温大夫一面,他就要来回折腾近十个小时,这又是何必!当真是鬼迷心窍了,难怪古语有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之说,照这么看来,也不无道理!
车子一路狂飙,等回到部队后还不到十点,邹亦时脚步未停,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一路进了女兵宿舍,李副官又气又急,拦也拦不住,劝也劝不动,跺跺脚,只能追上去。
邹亦时敲门的时候,温寒第一时间冲过去开了门,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他之后,她一直沉重的胸口突然有了一丝释然,她脑袋木然,可还是下意识地觉得,只有在这个男人身边,她才是安心的。
“这几天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又瘦了,嗯?”看她乖顺的样子,邹亦时心情大好,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原本只是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若是换作平常,她的反应要么是漠视,要么是排斥,邹亦时早已经习以为常,而这次她却突然拿脸颊在他掌心蹭了蹭,眼睛半合着,乖得像只小猫。
他的心口也像是被轻轻地蹭了一下,顿时变得柔软异常,她收起了所有锋芒的样子反倒让他受宠若惊,不知所措。
温寒半晌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只是抬头看着邹亦时,他被她看得莫名其妙,低声问她:“怎么了,有话和我说?”
“邹亦时。”她轻声叫他,声音沙哑。
“嗯,你说。”他看着她,满脸宠溺。
她想说什么,但是突然间就忘了,她明明有话和他说的,可是脑袋里一片空白,此刻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很重要的话,只能和他说才管用的话,她怎么就忘了呢?
见她半天没开口,邹亦时也没再等,不以为意地摸摸她的脸,柔声道:“等想起来再说吧!”
“嗯。”见他要走,温寒伸手拽着他的袖子,又问,“等我想起来,我可以去找你吗?去你的办公室!”
“可以。”邹亦时想吻她,又觉得不合时宜,隐忍着作罢,转身离开。
邹亦时离开后,温寒花了很长时间去回想自己要说的是什么,等额角的跳痛逐渐加重时,她才突然想起来,对,她要和邹亦时请假,她要去看病!
她一路狂奔出去,不顾站岗士兵的阻拦冲进了办公楼,她在他办公室门口被拦下,她衣冠不整,不修边幅,她完全注意不到,心中只有一个执念,那就是她要看病,她要买药,这个念头魔怔一般地掌控了她的大脑,于是,她不顾士兵的阻拦,在门口喊邹亦时的名字。
而在办公室里的邹亦时此刻脸色铁青,心烦意乱,糟心事儿一桩接着一桩,张恒远又跑来想霸占他的功劳,竟然和司令申请明天的演习由他来完成。邹亦时气得只想冷笑,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天下,他张恒远倒是好意思觍着脸三番两次地过来蚕食。
除了这个事,刚才有个陌生号打电话过来说萧然然突发急性心肌炎,正在做抢救,得家属签字。萧然然一路追随他过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身边没有其他人,再说了,她父母把她托付给他照顾,就算他撇得清两人的感情,出于两家世交的交情,他也有责任把她照顾好。
他气急败坏地掐掐眉心,拎了外套出门,刚走出去,就见温寒正堵在门口,见他出来,她一把扯住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邹亦时,我要买药!我得吃药!”
“好好好,这里有部队医生,你找他们开药。”邹亦时抬步要走,她死死地拽着他,像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但是心里烦乱,也来不及仔细思考,勉强耐着性子说:“有什么事我们明天说好不好?我现在有急事,得马上走。”
“邹亦时,你别走,你留下来陪我吧!”温寒揪着他的衣摆,下意识地开口,她现在思维混乱,做不到平时那般冷静镇定,所有的想法都是遵从本能,她想让他留下,心底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温寒,你听我说,萧然然病了,现在在抢救,没人给她签字,我得立刻赶过去,你明白吗?”
“邹亦时,我也病了,我也病了。”温寒死死地拽着他,不让他走。
邹亦时突然觉得心烦意乱,之前还觉得她足够善解人意,可是没想到无理取闹起来会这么没有分寸,根本不考虑现在是个什么局面,就这么蛮不讲理,说到底,还是他把她惯坏了,惯得一点都不懂得体谅别人。
“行了,萧然然正在抢救,我必须立刻赶过去,你是哪里不舒服,看着活蹦乱跳的,赶紧回去休息,别给我添乱!”邹亦时冷着脸掰开温寒的手,头也不回地下楼离开。
温寒看着他离去,心口突然变得悲凉,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她不想这样的,或许是因为犯病了,她一直伪装的坚强便立刻崩塌,她竟然从来不知道,她会如此依赖这个男人。
她以为她对于这段感情是无动于衷的,却没想到不知不觉就深陷了。可惜,到最后,她在他心里还是没有萧然然重要,他为了萧然然连夜奔波,满脸都是不加掩饰的担忧,而他口口声声说的关心自己,到头来在自己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说,你不要添乱。
在他眼里,她的依赖,仅仅是添乱。
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抵不过关键时刻他的本能反应,他能放任部队铁一般的纪律纵容她,却不能在她和萧然然同时生病时毅然决然地选择她。
到头来,她还是逃不过自作多情,她以为她在他心中有多重要,这么看来,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