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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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死过一回,分明早早便在九泉之下打了个来回,而今又有何惧?

骄阳似火,将站在天光底下说话的她也染上了碎金般的颜色,夺目耀眼,却又舍不得叫人移开眼。燕淮定定望着她,只听得自己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好容易才平静了些,这会却又全乱了套。

一声又一声,犹如擂鼓,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他身上蹦出来一般。

静默着,时间飞逝,风声渐起。

他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朝谢姝宁伸出手,努力微笑,一字字道:"若真要下地狱,也只我去便好。"

谢姝宁微怔,旋即粲然一笑,并不多言,只伸出手,迎着那只摊开的手掌递了过去,正色说道:"绝不会有那样的时候。"

绝不会!

前一世,他尚能走得那般远,高高地站在年幼的嘉明帝背后,当他的摄政王。今世,他又焉会坠入炼狱?

至少,她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掉进去!

谢姝宁攥紧了他的手,放缓了声音说道:"死的那个,是狐三是不是?"

听她提起狐三,燕淮面上露出两份讶色来,须臾却又变作了隐隐的自豪之色:"我以为自己算无遗漏,却忘了算你..."临别之际,他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敢,生怕自己多看了两眼便忍不住推翻全盘计划,因而他一项项算计过去,却没多往谢姝宁身上想,何况他一开始便认定到了日子,她必然是要南下延陵的。

谁知,她非但没走,竟还找到了自己。

明明应该懊恼才是,他这会心里充斥着的,却满满都是对谢姝宁发觉那是狐三而突生的骄傲。

他认识、喜欢的阿蛮,合该是这样的人才对!

手下微微用力,他竟是彻底舍不得松开了。

先前的那些迟疑、挣扎、退缩,在这一刻似乎都成了空,哪怕天崩地裂,他也再也不想放开她。

"先前周嬷嬷出事时,狐三伸过手。"他牢牢牵着她的手将她领到院中那两条石凳前,等她坐下,这才用不舍地松了手,一根手指便要松上好一会,简直恨不能长在一块。

一阵烈风吹过,将谢姝宁披散着的长发吹得高高扬起。

她手忙脚乱地去抓,素白的手指在墨色发丝间翻飞,却苦于风大,半响不曾将头发握拢。

燕淮就站在她面前,见状下意识伸手往她身后一探,虚虚一抓,一把又厚又密的青丝便安安稳稳地躺在了他的掌心里。

日渐炙热的风仍在一阵阵地吹,但那把长发,却再没有胡乱扬起。

说白了心迹,他倒忽然间便连丁点尴尬羞怯之色也没了,握着她的长发,面对面看着她,轻笑:"糟,我可不会挽发。"

谢姝宁瞥他一眼,将头发从他手中接了过来,道:"你若会才是糟。"

未娶妻的男子,竟会梳女子发式,那可才真叫古怪。他不会,再正常不过。

谢姝宁四下一看,只见二人方才摔倒之处躺着几截颜色极好的断簪,不禁唏嘘,随即从身上掏出一方只在角落绣了枝辛夷花的浅青色帕子来,权当发带,将头发松松给绑了起来。

一面绑着头发,她一面指示起了燕淮:"去把那几截断簪拾起来吧,回头拿了赤金补一补,兴许还能用。"

燕淮便三两步走了过去,巴巴地捡起,搁在掌心里带过来。

他打量了两眼,道:"成色这般好的玉簪,倒不常见。"

说话间,他蓦地想起方才那只玉镯来,虽不曾细看,但似乎也是罕见的贵重之物。

"还算是寻常,只这枚是先前娘亲给的,就这么丢了未免可惜。"她摇了摇头,伸手去接了过来倒在一旁的石桌上,"万幸,瞧着像是还能接起来的。"

燕淮循着她细白的手指看过去,指下躺着几抹翠色,鲜艳欲滴。

他心尖一颤,仰头看了看天际,忽道:"你娘怕是不会高兴..."

若没有这些事,他自然不担心,可而今他的处境,极不合适。

谢姝宁仅听他方才说的那一句跟燕家有关的话,便知这事若叫母亲知道了,还得闹出好大一番波折。

她娘千盼万盼,可只盼着她能嫁户好人家,嫁个知冷知热,家世清白,家中人口简单的好儿郎。

"瞎担心什么!"谢姝宁嗔了句,问他道,"先前那件事,他们本就是冲着娴姐儿来的,照你的话看,狐三暗地里助了他们一臂之力?那就难怪你会挑上他了。"

既有异心,何况又是差点害了娴姐儿的人,那便是早晚都要收拾的,能拿来做个替身,再好不过。

想到那具尸体,她不禁蹙了蹙眉:"皇上已将狐三当做是你..."说着,她揪住了他的衣襟,"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好端端的,闹出一场假死阴谋来。而今全天下都将狐三当做是他,以为成国公燕淮年纪轻轻便已殒命,若他再顶着这个身份出现,以肃方帝如今多疑的心思,不立即发话要了他的脑袋,那九成九都是睡迷糊了。

思及此,她又急又气,攥着他的衣襟晃了两下,皱着眉头说:"往日里瞧着你也是个主意正的,这回办的事怎么瞧着一点不对!"

先是假死,又特地留了信让吉祥如意放了小万氏母子,一边安置好了燕娴的事,自己却悄悄藏于泗水。不论怎么看,都没一件对劲的。

"那天晚上,外祖母同我说了一番话。"燕淮苦笑了下。

时至此刻,他原本觉得无法说出口的那些话,似乎也都变得不要紧了。他想要她,自然就不能瞒着她,谁叫那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他不疾不徐地将当日万老夫人告诉他的话,复述给了谢姝宁。

将上头的痂撕开,露出下头血淋淋的筋肉,还有从他出生之前便已经开始腐坏的人生。

仿佛说了,便真的就麻木了。

"我生下来便是个笑话。"说到最后,他轻轻叹了声。

谢姝宁听得懵了,心中一跳,脱口道:"只一面之词,并不一定便是真的!"

虽然,她已信了八分。

若真是如此,那前一世燕淮为何每逢燕景忌日,必风雨无阻前去上香祭拜,却从未去见过亡母大万氏一面,便说得通了。

头顶上明明还是大太阳,她却觉自己背上刹那间便已是汗涔涔一片,冰凉。

她出了会神,方道:"万老夫人焉能糊涂到那等地步..."

私自换了长女跟次女的婚事不提,甚至还让燕家戴了一顶天大的绿帽子。在她心中,燕家、万家的脸面,难道便真的什么也不是?还是她仗着两家都是世家,不便撕破脸,还是她认定燕景就一定会吃这个闷头亏?

谢姝宁心神不宁地想着。

燕淮道:"一面之词,自然不能全信。"微微一顿,他紧接着说起,"我花了三天时间,亲自一个个问过去,每个人的口径皆不相同。然而有一点,却始终未变。"

他凝望她片刻,徐徐道:"她入门只七个月,便生下了足月的我。"

谢姝宁脸色微变。

"不论如何,她在嫁入之前,便已有了我。"燕淮说起大万氏来,像在说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谢姝宁望着他,见他神色冷凝,心中忽然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戚。她轻声说道:"也许,他们本就两情相悦,只是一时情难自禁..."

那样的话,于理不合,于情却勉强能够圆一些。

"你还记得平郊外的胡家吗?"燕淮忽问。

谢姝宁颔首,她怎么会不记得。

燕淮几乎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那日虽来不及多说几句话,却多少也曾提了些。她原是在我娘跟前伺候的,忆起往事,立即便能想起来的,是我娘时常念叨的一个字——靖。她怀我时,不过才及笄没多久,又自小被娇宠长大,怕疼怕累怕苦,夜里时常梦魇。回回都在梦里念叨着一个叫阿靖的人。"

"胡嫂子,一直以为她说的是阿金..."燕淮喃喃地说,"阿金是我娘未出阁前身边的大丫鬟,却在她出阁前夕,死了。夜里梦魇,急呼丫鬟的名,再正常不过,人人都只当她念旧仆,谁也不曾有过疑心。"

他永远不能忘自己听到外祖母说出"赵靖"这个名字时,心头的震荡。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他仍只想信几分,可庞大如同凶兽的事实却张牙舞爪地朝他扑了过来,由不得他不信。

"还有那块玉,小时不明为何上头有个靖字,不敢问家中长辈,便去问乳娘。乳娘说,靖字有平安之意,这是母亲在盼着我平安长大。"他嗤笑,"全是胡话!"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

他看向谢姝宁:"你瞧,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像个笑话?"

谢姝宁面色微白,蓦地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这一握,敌得过千言万语。

他心头一松,道:"家业、爵位...燕家的一切,既不是我的,我便还他们。至于该是我的,我一样也不会落下,他们容不下我便罢,可连娴姐儿也想要置于死地,实在太过不堪!"

心念电转,谢姝宁忽然失笑,"铁血盟的人只跟随历代成国公,你既连爵位也舍了,为何不索性一道将铁血盟丢给燕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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