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三。革命党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婉澜与谢怀安在园子里分别,一个去处理祠堂的事情,一个去寻婉恬来商量对策。谢婉恬这个天生的千金小姐近来又迷上了烧陶,婉澜对她提一提这件事,她便顺势要求事毕之后,婉澜要在府里给她做一个窑炉。

婉澜不由苦笑:“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时候,我的亲妹妹,你怎么还想着玩呢?”

婉恬抿嘴微笑:“国破家亡才是生死攸关的大时候呢,我的亲姐姐,你和大哥把一个电灯看得这般重,我也是理解不来,难道这电灯装不上,你们的计划就不实施了?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安慰罢了。支开父亲容易的很,但怎么说服父亲接受,却是难如登天了,尤其是你们还选了这样一个如此激烈的办法,公然忤逆他的意思。”

婉澜皱着眉,在额角上敲了敲,道:“真是头疼。”

婉恬又反过去安慰她:“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不必太忧心了,反正给祠堂装个电灯也用不了多久,不如劝父亲去北固山的别苑里观梅,那怕当天去当天回也是来得及的你若是同意,我就去跟父亲提一提。”

婉澜又道:“这主意是好,但这两天都提不得,我方才在书房里看到父亲似乎是遇到了公务上的难处,你这个时间提,他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婉恬摊了摊手:“再迟几日就要过年了,那时候父母亲更没心情赏什么梅花。”

婉澜不说话了,因为她也没什么好主意。谢府地方宽阔,从前门到后门都要走上好一阵子才能到,在诗文戏本里,这样的深宅大院总是会充满了各种秘密,然而到她这儿,在这么大的一个府邸里,想要瞒着父母做一件事情竟然能这么困难。

这对姐妹双双沉默了好一阵,婉澜才开口道:“你说我让母亲去和父亲提一提北固山的事情,行不行的通呢?”

婉恬摇了摇头:“母亲从来不过问这些事情,还是我们姐妹自己去提才行。”

谢家在北固山上有一处宅院,也是个祖宅,每一代族长都会将它翻修一回,用以招待镇江每年中举的士子,这是镇江的一件大事,也是谢家的传统。然而自打太平天国之乱后,谢家举家北逃,回来就停了这个传统。

北固山的别苑是谢道中的一块心病,别人都以为谢家停了这传统是因为财力不支,可他自己清楚,身为镇江父母官,灾乱之时竟然不顾百姓自己脱逃,那绝不是君子能做的事情,说句大不孝的话,他父亲死在避难途中,是幸事,倘若活到灾乱平定,曾国藩绝不会姑息这么一个贪生怕死官僚。

可是子不言父过,他纵然是心里明白,嘴上却也不能指责父亲,只能对这传统缄口不言,在他看来,谢家已经没有资格再做镇江的父母官了。

这件事情除了谢道中自己,别人都不清楚,婉澜和婉恬姐妹自然也无从知晓,她们在谢道中跟前提了一句,便眼看着他变了颜色,婉澜比婉恬更会察言观色一些,看到父亲这个表情,立刻先怵了三分。

但他却也没有发火,毕竟这不是女儿们的过错,只和颜悦色地问道:“怎么想去北固山了呢?”

婉恬乖巧地答道:“听说北固山的梅花都开了,所以想去看看。”

谢道中点了一下头:“和你母亲一起去吧。”

婉恬歪着头看他:“父亲呢?”

谢道中对她笑了一下,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父亲还有公务,就不去了。”

婉恬和婉澜对视了一眼,又道:“可是我希望父亲能一同去,我们姐妹从没有去过北固山的宅子,澜姐这就要出嫁了,日后能在一起时辰越来越少,父亲就陪我们去一次吧。”

谢道中极轻地皱了一下眉,语气软了几分:“父亲真的有极重要的公务,年后若有时间,再陪你们去赏梅。”

婉恬还想再说什么,婉澜却打断她,问谢道中道:“父亲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谢道中摇了摇头,并不愿多谈:“找你们母亲商量别苑事情吧,让她带着你们过去。”

婉澜又看了一眼谢婉恬,后者正向她递了眼色,示意她退出去,然而婉澜眼眸一转,这眼神便递了个空,谢道中尚在案头对着面前纸页愁眉不展,婉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为他按摩肩颈上紧绷的肌肉:“父亲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如说出来,也好集思广益。”

谢道中有些意外,因为她与往日大不相同的固执,似乎一定要让他说出个什么来,否则就决不罢休一样,他向后扭头,看了婉澜一眼,道:“这是父亲的公事,做女儿的不必关心。”

婉澜笑了一笑,徐徐道:“昔年晋阳公主侍奉在唐代太宗身边时,也常常为太宗排忧解难,女儿虽然没有明达的才情,却也是有同样的心意在的。”

谢道中沉默了一会,长长地“唔”了一声:“你在京城应该听说过这个人,叫孙文。”

婉澜心里一惊,又急忙控制好脸上的表情,慢慢地“嗯”了一声。

谢道中继续道:“他逃去日本之后,办了个报纸,发表了一篇演说,叫做……叫做三民主义与……”

婉澜脱口而出:“三民主义与中国前途。”

谢道中有些吃惊,又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对,就是这个名字,这篇文章最近在国内很是流行,镇江的报馆就刊登过。”

婉澜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抿着嘴笑了笑,温声道:“前些日子与怀安谈起过一次。”

谢道中道:“他与我也说过,当时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镇江日报社将它看得重的很,已经接连几日发表评论了。总督大人今天与我发了电报,怀疑报馆的人是革命反贼,让我从严处理。”

谢婉恬向来对这样的正经事不感兴趣,也懒得参与,谢道中话音方落,她便瞧着这个机会打断他们,随便找了个理由告退。婉澜此刻的心神全被集中起来应付与谢道中的谈话,无暇管她,只胡乱应了一声,反倒是谢道中又叮嘱了两句,这才放她离开。

婉恬告退后,谢道中沉默了许久,忽然抛出这么一句:“镇江是有革命党在的。”

婉澜问他:“您很肯定?”

谢道中从桌上拿起了一本单有封皮没有名字的书册,递给婉澜,她有些疑惑地接过来,扉页上提了一首诗,她轻声念出来:“半壁东南三楚雄,刘郎死去霸图空。尚余遗业艰难甚,谁与斯人慷慨同?塞上秋风悲战马,神州落日泣哀鸿。几时痛饮黄龙酒,横揽江流一奠公。”

“这诗好大的口气,三楚雄是谁?”她说着,又翻了一页,入目赫然是四个大字——三民主义。

她忽然明白这本书的作者和来源,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听说孙文曾经求见过李文忠公,而且上了一道书给他,有意投靠,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文忠公没有见他,也可能是见了,却不欢而散,”谢道中说着,短促地笑了一声:“那道书的内容我也曾经有所耳闻,大体上就是劝文忠公效仿西方制度,兴办学校,培养人才,着重保护工商业什么的,都是朝廷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也算是得偿所愿。”

婉澜没有接口,她知道父亲的话还没有说完。

“只是有一点,”谢道中顿了一会,又道:“听说……他求见文忠公之后没多久,忽然就与大清势不两立了,这速度之快,好像就是前脚被文忠公拒见,后脚就造反了一样。”

他说着,又笑了一下:“这在那道上书里可是一点都看不出来的。”

婉澜慢慢“嗯”了一声,道:“古人常说要礼贤下士,约莫就是这个道理。”

谢道中轻轻叹了口气:“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只是觉得,文忠公虽然没有见他,却也并没有不重用他的意思,不是交给他一本农桑会出国筹款的护照了吗。”

婉澜道:“那可是心怀天下的人,区区一本护照,怎么打发得了这一腔壮志呢?”

谢道中呷了口茶,似乎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微微笑了一笑:“我听你言语里的意思,似乎是很赞同这个人。”

“谈不上赞同不赞同吧……”婉澜想了想,慢慢道:“只是国家至此,紫禁城里的天潢贵胄们却依然没有力挽狂澜的打算,而人总是需要一个盼头的。”

谢道中反问她道:“你过得不好吗?”

“很好,”婉澜道:“可是这种好,却并不踏实。”

“对啊,人心尚如此,更何况国情?”谢道中将她手里的册子拿过来,又翻了几页:“开始容易,延续却很难,将这个政权毁掉,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在实力足够的时候,什么都不必考虑,只需要大刀阔斧破坏,然后在废墟上建立新制度即可。但如果是打算修补一个已有的政权……就好比修一个房子一样,一堵墙上破了个洞,你只能去补这个洞,而不能将这面墙全拆了重建,因为在拆之前,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墙是不是支撑房顶的那一面。”

“如果因为拆了这墙而塌了房顶,那被砸死砸伤的就是在这房子里住的人,”婉澜道:“但依靠这些人生活的蝼蚁鼠虫却能活下来,撑到这房子的废墟被处理,撑到下一座房子建成。”

谢道中听她前半句话时,还颇有赞同之色,然而将这整句话听完的时候,却露出了凝重的表情。

然而婉澜却依然不知道困扰父亲的那一桩公务到底是什么——如果仅仅是张勋给他发报要求严查镇江报馆,那么他直接查了便是,何苦再此茶饭不思呢?

书房里一时静谧,各人沉浸在各人的心思里,相对无言。半晌之后,谢道中忽然开口:“你方才说的礼贤下士,是什么道理?”

婉澜一怔,先在心里思索了一下自己方才那话的前因后果,才定了定神,温声道:“文人易多心。”

谢道中将这话重复了一遍,忽而笑了起来:“你说的不错,阿澜,去告诉你母亲,让她派人收拾北固山的宅子,我要在那宴请一位贵客。”

===========================================================================

文中所提诗句名为《挽刘道一》,作者孙中山,诗中祭奠和追思的是萍浏醴起义烈士刘道一,是国父一生唯一流传下来的一首诗作。(未完待续)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至高降临女配她天生好命重生之为妇不仁弥天记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恣意风流命之奇书
相关阅读
你是我的半条命师父在上我在下血脉剑尊总裁校花赖上我六界封神宇宙裂痕流年往生流年浅唱重生七零有宝妻蛊医传人在都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