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道是“乍暖还寒时，最难将息”，初春夜晚的风却依旧带着一丝冬天的寒意，久久不肯褪去，加上北枫苑被靠长河，更是夜深露重，未免寒气四溢，让人手脚发凉。

海兰那粗壮的身子都有些捱不住了，何况是轩辕紫烟。

但轩辕紫烟却偏生所有的注意力都留在那屋里的那个人身上，丝毫感觉不到天气的变化。

“小姐……”

见轩辕紫烟毫无反应，只顾盯着那枫树出神，海兰忍不住催得有些急了。

不料轩辕紫烟突然朝她投来一个威慑的眼神，让她顿时住了嘴。

“这几年来，全蒙云王照顾有加，我方才有一方栖身之地，虽然因为殿下的缘故，我与他注定立场相对，终有一天，会兵戎相见，但他如今命在旦夕，早已失去与殿下对阵的资格，难道我连看他最后一眼都还要推三阻四吗？这般薄情寡义，我轩辕还配活在这世上吗？”

轩辕紫烟说得甚是气愤，仿佛更生自己的气，海兰本就是个心机深沉之人，顿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冷漠，面上却诚惶诚恐，一副小心翼翼地样子。

“小姐息怒，奴婢不敢……”

她的三面两刀，轩辕紫烟看在眼里，却已顾不得防备了，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再说话。

月亮拨开最后一道余晖，冒了出来，清亮的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屋里的床头上。

慕云白早已醒来，无奈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而韩柳二人太过疲倦，竟靠在床边睡着了，而流云在门外守着，自然也不知道屋里的动静。

混沌的眼眸转了两圈，逐渐落在距离自己两寸远的焦黑之人的身上，混沌的目光顿时变得清亮。

就算她化成灰，他也不会忘记。

那闪电击中他的那一刻，他模糊之中睁开眼，就那一眼，他心中最后的遗憾终于圆满了——她还是来陪他了……

风里，雨里，还是闪电里，她都一直陪着他，一直不肯撒手……

他看见，她抱着他，还紧紧地抱着那根枫树，死都不肯撒手，明明她的身子颤抖着，最后一丝气力都已经丧尽了，也不知她哪里来的意志，竟然能一直咬着牙坚持那么久……

虽然只是几个间断的画面，但已经足以让他铭记于心了。

他用尽全力想要抬起手，替她擦掉脸上那漆黑的痕迹，可是他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分毫都不曾移动。

事到如今，就连这么个小心愿都成了奢望，他不由叹息一声，愣愣地望着她。

或许这样也是最好的安排……至少他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共同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共同存活于同一个世界，慕云白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般庆幸自己还活着。

望着那个黑乎乎的脸，就连昏迷的时候都还皱着眉，让人看得莫名的心疼。

好像这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般平和地，靠得这么近。

回想起前几天的“亲密接触”的经历，似乎都不太美好，要么是在被追杀的途中，那么是在救火的冰井里头，反正不是刀山就是火海，还真是一点都不够太平。

同床共枕，这难道不是夫妻最平常的状态吗？

可是偏偏他们成亲这么久，第一次同床共枕，竟然还是在如今这般奇怪的境地之下，慕云白不由嘴角闪过一丝苦笑，颇有些自嘲的味道。

看来，老天爷也是觉得他有太多没完成的事要做，也不忍见他就此丧命，方才将他从阎王的手上夺回来，多留他一些时日在这世上……

“……爷，你醒了？”

韩子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看见慕云白睁着眼，顿时一扫疲惫之意，欢喜地跳了起来。

慕云白被他的欢呼打断了思绪，却并无一丝恼意，光是重新见到好朋友的这份欣喜，就足以让他丢掉平日里的那一张冷漠脸，主动地热情相拥了。

或许是鬼门关前走过一圈的人，对生死别有一番体会，慕云白虽然口不能言，身不能行，却已经用眼神和面部表情向韩子文最大程度地传递出他的热情。

“你能醒过来，真的是太好了……”

韩子文激动得眼眶再次红了，柳灵素也被他的激动惊醒，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凌霄也醒了吗？”

此话一出，慕云白急忙用眼神示意，眼中的焦急都快冒出火来了，显然十分着急知道卓凌霄的情况。

“……她还没醒……”

生怕刺激到慕云白，韩子文小心翼翼地想着措辞，柳灵素倒是没有那么多顾虑，索性直接和他说了。

“凌霄为了救你，带着你一起被闪电击中，借闪电之力，让你心跳重启，但是她替你承受了绝大部分的重击，所以伤得比你重，至今都没有醒过来，你若是让她心安，最好好好地活着，等着她醒来！”

“还有你们两别再为了对方死去活来了，有什么事情大大方方地说清楚有什么不好！”

“凌霄的性子，我们都知道的，她不喜欢藏着掖着，也藏不住什么心事，你若真是中意那轩辕姑娘，就纳了妾室，好生对待着，让凌霄自由自在地在乡村做个乡野大夫也是极好的……”

原本柳灵素一心沉醉于医学，对这些男女之间的情爱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可是接连几次的经历，都差点让她的好姐妹丧命于此，她不得不一吐为快，毕竟这样的折腾就算他贵为云王也未必能够兜得住，每个人的性命可只有一条，当不得儿戏。

慕云白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当局者迷，身在局中，有时真是身不由己。

只见柳灵素顿了顿，突然面上带了几分娇羞，羞怯道：

“还有，我和子桑准备成亲了，等着你来给我们主婚呢，你们快点好起来吧！”

最后一句话，柳灵素原本是不打算在此刻说的，可是她害怕卓凌霄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她希望她的最后决定，能说给身处弥留之际的卓凌霄听到。

她希望她最幸福的时刻，能由她最好的朋友来一起见证，所以，这句话，她是对着昏迷不醒的黑炭卓凌霄说的。

可惜，那黑乎乎的卓凌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满脸的黑色模糊了她的五官，连喜怒哀乐都辨不明……

卓凌霄只觉自己走了好远好远的路，似乎踏遍了千山万水的距离，但是她却一直不能停留，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着一直往前走。

彼岸花的香味早已消失在脚边，她终于没有再次回到鬼门关，也不用再去面对白无常那张讨厌的脸。

可是那股力量要带着她去哪里呢？

鼻间传来一股熟悉的香味，她眼前突然一亮，瞬间豁然开朗。

“你来了？”

亮光闪过之处，一个白衣少年正所在那如火的江枫树下，捧着一本诗经，遥遥地朝她招手，声音温柔而深情，像是看自己千百年前的恋人一般。

可是，心底却有个声音一直在大声地呐喊着，他不是你的良人，是个过客！

可是，卓凌霄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一步步朝那白衣少年靠近。

突然，白影一闪，那个可恶的白无常突然出现卓凌霄的面前，身上还是散发着那股讨人厌的味道，挥之不去。

“远离他，荣华富贵，长命百岁！”

那白无常拿着哭丧棒在手中不停地挥舞着，想要扰乱卓凌霄的视线，却被她一把抄在手里，狠狠地将他打了一顿。

“让开！”

卓凌霄恶狠狠地怒吼一声，将那哭丧棒扔回给那满脸哭丧的白无常，拍了拍手，威胁道：

“再拦老娘的路，小心你的帽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