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芳没有立即去捡筷子, 愣在那里没有说话。倒是邵豫棠若无其事地弯下腰, 捡起了筷子, 唤来卢舢，叫他去换一双新的。随后又自顾自地夹菜。

玉芳见他吃得津津有味，恼羞成怒地瞪着他道：“你至于这样羞辱你三姐吗？”

他抬起头，依旧是慢慢地咀嚼, 等嘴里的食物嚼烂了下咽了方放下筷子掏出纸巾擦了擦嘴，看着她说：“原来你打心底里也觉得跟他好是很羞耻的事情。你是我三姐, 我用得着羞辱你吗？是你自己不想要你这张脸了。”

玉芳笑道：“你说的没错, 我就是不要脸了。”

“你何苦。”邵四摇了摇头。

“我喜欢他。”

“他心里根本没有你。”

“那又怎么样？”玉芳毫无顾忌, 语气坚定, “你现在为什么愿意娶静姝了？我了解你, 若不是因为喜欢她，你是不会答应娶她的，是什么原因让你对她的态度做了这样的转变？难道后来不是为她一颗真心打动了吗？我也是像她喜欢你那样一直喜欢着喻维坤, 可是静姝能够坦坦荡荡地喜欢你，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喜欢你这件事情，我却只能在背后默默地看着喻三，我得把自己的喜欢藏着掖着不让任何人知道，我有时候真羡慕静姝，你知道我忍得有多么难受吗？我喜欢喻三, 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别说把身心给他，就是把命给他我也愿意, 他不喜欢我又怎么样？我相信总有一天，他终究会回头正眼看我的。”

邵四知道她是回不了头了，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跟她不一样，三姐，你是有夫之妇，你可以喜欢喻三，你有这个权利，但你们是叔嫂，你喜欢他就必须接受外人的指责，你想坦坦荡荡地喜欢他，那就离婚。”

玉芳道：“离了婚我还可以每天见到他吗？离婚后我和他还是前叔嫂的关系，我去找他就不会再受人指责了吗？左右都是让人瞧不起，那我为什么不继续做喻家的二少奶奶？”

“然后生下喻三的孩子？让你、喻三兄弟和整个喻家都落人笑柄吗？”

玉芳扬手打了他一耳光：“你在向着谁说话？真是喻家的好女婿呵，想的都是喻家的脸面。”起身便走。

邵四将她拉住。

玉芳边甩手挣脱，边气急败坏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往后静姝嫁了你，她就是邵家的人了，跟喻家没有多大干系，你就不要插手来管喻家的事。”

“你说的是哪里的话？”邵四抱住她道：“三姐，你明知道我是在为你着想，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得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玉芳渐渐冷静，一下子瘫在他怀中，仰着头，泪目盈盈地望着他，呜咽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怀了他的孩子的？”

“刚离婚的那段日子，喻三十分消沉，每天在金霞门那些风月场地醉生梦死。有一回，二哥刚好也在那里，王川当天给二哥开车，很晚了，他见二哥没有出来，不确定二哥是不是要在里面过夜，进去找他，刚好撞见你扶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进他的厢房，那个男人，正是喻三……”撞见的人其实不是邵家的司机王川，另有其人，邵二当天在金霞门也是子虚乌有，邵四起初犹豫着，准备说是自己，或者豫光，但马上想到喻三离婚后消沉的那段日子，他和豫光仿佛正在监狱。

“所以……二哥，也知道了吗？”

邵四道：“王川把这件事情烂在心里，后来只告诉了我，自知道的那天起，我就派人盯着你，结果又看到了些什么，不用我多说了，我想问你一句，你怀孕的事，喻三知不知道？”

玉芳摇头：“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求你别告诉他，他是不会让我把孩子生下来的。”

邵四看得出来，她是非常想生下孩子，若劝她逼她不生这个孩子，未免太残忍，可若生下孩子，她和喻家的脸就要被丢光。“你若在喻家生了孩子，外人不知道，喻家人会怎么看你？你跟喻维兴结婚这么多年没有孩子，喻家人不会不知道他不能生孩子吧？”他没有其他的办法，若她想要孩子，那就得离婚，先让她回邵家，之后找个机会安排她去德国，让身在德国的朋友帮忙照应她，或者可以安排她去广州、去香港，等生了孩子以后，她若是想回来，便回来，对外宣称孩子是领养的。可是他知道她不会答应，她既想要孩子，又不想离开喻三。

玉芳愁眉深锁，泪珠一粒粒地往下落，将他胸前的衣裳湿成一大片。她清楚地知道，或许这眼前的四弟可以帮她的忙，于是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他的双手，膝盖一软便对他跪下，她泣不成声，说得断断续续，“帮我，求你……”便是多年前，刚从苏南被接回邵家，两手分别搭着左右两个弟弟的肩，一起面对堂上的邵立民夫妇跪下，嘴里喊出的“父亲、母亲”，也比此时的声音听起来有尊严，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这样低声下气过。

几乎是立马被他捉起，她又瘫着身子往下跪。

邵四再次将她拉起，伸手抹去她的眼泪，轻声说：“你是我三姐，我怎么会不帮你呢？可是三姐，你想要的太多了。”

“你也没有办法帮我吗？”玉芳仰头望着他，失望从眼底溢出。

***

静姝那一觉睡了很长时间，醒来时已到了吃晚饭的时辰。她换了一身衣裳，走下楼去。

仿佛有什么开心事，在场的人一个个笑逐颜开的。四姨太先抬头看见了她，笑道：“静姝，大家正说你呢，你就来了。”

“说我什么？”静姝笑着看过去，正对上静思暗沉沉的脸色。

静秋雀跃着抢答：“说六姐马上要和我四表哥结婚。”

“哟，瞧瞧老六这神情，一下子懵了，”四姨太问，“一定很惊讶吧？”

“什么？”

四姨太笑道：“喻家和邵家马上又要亲上加亲了。”

静姝疑惑地看向喻太太。

喻太太笑得合不拢嘴，身边的喻老爷道：“邵家提议将你和豫棠订婚的日子提早，我同意了，结婚的日子仍然在你从女子高中毕业以后，过两天，我们两家再合计一下，会将结婚的日子也定下来。”

静姝默然坐下。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

喻家惯例，人到齐了才动筷子。三姨太问：“怎么不见玉芳？”

喻太太道：“和豫棠一起走了，姐弟两人叙旧，豫棠说会让卢副官送她回来，这个时辰还没回，定是在外面吃晚饭了。”

大家这才拿起筷子。

席间的话题又在静姝和邵豫棠身上。

九少爷喻维伦似是心情不佳，随手将一双筷子拍在桌上，道了句：“我吃饱了。”起身跑了出去。

喻太太下意识地去看喻老爷的脸色，果然如她意料之中的冷，他嘴里嚼着菜，凸着眼神，追逐那跑出去的孩子身影。

四姨太见机道：“这孩子怎么吃这么少？也不知道我那远在重洋的老八现在过的怎么样了？”

喻之原收回视线：“嗯，我也想这孩子了，最近怎么也没来信，真叫人思念。”

喻太太心神难宁，抬头望了对面的儿子喻三一眼，微微皱起眉头。

吃了晚饭上楼，静姝一推门，房间里灯突然亮了，静姝的心也跟着一跳。

维伦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的双手别在身后，走到了她的眼下，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她。

静姝问：“维伦，你怎么不回房睡觉，是来找六姐玩的吗？”

维伦摇头。

“不是？”

维伦却忽然说：“你怎么还是要跟他结婚？”

他的神情和静姝记忆里的某个神情重合，那是这个身体苏醒以后，第一次见到他，他数落她的时候。

“你很讨厌他？”

维伦点头：“你都为他险些死掉了，我怕你以后又为他去寻死。”

原来那次他知道六小姐是刻意寻死。

“不会的，你放心。”静姝摸摸他的脑袋。

“那你答应我不嫁给他。”

静姝道：“我做不了主，除非离家出走，不然，父亲母亲都不会同意。”

“看来姐姐还是喜欢他，”维伦冲她露出一双白眼，“他不是真心喜欢姐姐的，曾经，我在放学的时候，看见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看见了好多次。”

静姝觉得有些好笑：“那不是很正常吗？你看三哥，四哥，他们身边不是也有很多女性朋友。”

“不一样，都是同一个女人。”维伦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捧出一张小小的相片，“都是这个女人。”

静姝伸手接过，惊讶道：“你是怎么翻出来的？你是不是翻过我的房间了？”

“你明明知道他喜欢的是这个女人不是你，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维伦说完，飞快地跑了出去。

静姝用拇指轻轻抚着相片，失了神。

刚才错怪维伦了，这相片是她前几天拿出来看了的，忘了放回去锁着，只随手夹在桌上一本常翻的英文书里。

当时和冬恩一起从剧院出来，刚好碰见他，这就是那张刚好从他钱夹里掉出来的相片，时间过得太久，冲淡了她对前世的记忆，她都忘了这是什么时候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