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温和的魏知隶忽然沉下脸色, 矣姀有些意外的同时, 心里也在不住地打鼓。
她有些不安, “你, 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魏知隶语塞, 漂亮的眸子里甚至还有几分罕见的狼狈, “我……”
难得四平八稳的魏知隶也会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矣姀有些惊讶, “嗯?”
“你为什么生气?”魏知隶忽然问她,平稳的语气带着隐隐的无措。
矣姀愣了愣, 反应过来后便是干脆地否认,“我没有生气。”
“你有。”魏知隶看了看她, 忽然镇定下来, 十分肯定地说, “你有。”
矣姀张张嘴, “我先前确实是有些生气,但是我现在已经想明白,我……我不生气了。”
她先前差点就昏了头,还好现在她已经想明白。
魏知隶沉默了一会儿, “想明白了什么?”
矣姀往四周看了看, 确定附近除了她和魏知隶外再没有别的人, 她这才大胆地对上魏知隶的目光,“我……”
魏知隶皱了皱眉,“是不是因为悦儿和你说了什么?”
“……是。”矣姀垂下眉睫,“不过我想,那大概是悦儿的错觉。”
也是她的错觉。
“如果我说, 那不是错觉呢?”魏知隶定定地看着她,呼吸微乱,专注的漆黑瞳孔中倒映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矣姀惊讶地睁大眼睛。
不是错觉?
魏知隶他知道他现在在说些什么吗!
如果他是清醒的,那他应知道,他现在所说的话,是在变相地承认——他喜欢她……
他……是清醒的吗?
“如果我说,那不是错觉,你愿不愿意……”
魏知隶忽然一边说话一边靠近她,低低的声音随着某种微暖的气息轻柔地拂过她的脸颊,矣姀忽然觉得她的心神在刹那间恍惚……
“矣姀,你愿不愿意到我的身边来?”
他温柔的声音像是某种古老的咒语,带着摄人心魂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沉/沦。
矣姀愣愣地看着某张在她面前不断放大的俊美面容,脑子忽然就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思考半分。
他在说什么?
……不知道。
他为什么在笑?
……不知道。
她的世界里忽然就只剩下他温柔似水的眼神……其他的,她再也看不到,也想不到。
“矣姀……”
他在呼唤她的名字,用一种温柔至极的声音。
矣姀的眼睫颤了颤。
“答应我,好不好?”
答,应,他?
矣姀的眼睫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也喜欢他,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可是……
她不能。
答应他以后,她便再不能与他并肩而立。
她会成为他的妾,然后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她会因此失去自我。
她再也不是能与他以朋友相称,闲暇时可以谈笑风生的人……
“不……”
他的唇要贴近她的那一刻,她猛地侧头。
他的轻吻于是落在她的脸颊上。
温柔的触觉让两人各是一震。
矣姀心里惊慌不定。
清醒过来的瞬间,她慌乱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魏知隶已经把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
她身前是他,背后则是那棵枝叶青青的柳树。
她无法后退,侧脸的时候,发髻上的步摇甚至还打到了柳树上,发出细小的轻灵声音……
矣姀猛地伸手去推魏知隶。
魏知隶被她推得后退了一两步。
他愣愣地看着她,虽然神情依旧镇定,但是他脸上和耳朵上的浅浅绯红却已经把他纷乱的心情出卖……
“矣姀……”他的薄唇动了动。
话没多说几句,但是脸上和耳朵上的绯红色却是越来越深了……
“……魏大人请自重。”
矣姀站直身子,甩下一句话后,她看都不看魏知隶便脚步慌乱地从另一个方向走了。
魏知隶怔怔地看着矣姀离去的背影,低垂的眉睫掩去了眼中复杂汹涌的情绪……
匆匆地离开鸣柳道后,矣姀快走一阵,没多久便回到了尚功阁。
檀香见是她,笑口盈盈地要打招呼,没想到矣姀急忙忙地路过她,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的案桌后然后背对着案桌坐下来……
檀香:“……”
矣尚功是怎么了?
怎么出去一趟,回来之后,感觉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檀香耐不住想要问矣姀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咋然想起矣姀出去前曾经说过她是要去处理一些个人私事,在此前提下,檀香即便是满心地想要明白其中究竟,也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毕竟矣姀是尚功,而她只是伺候她的侍人……
不该问的事情不能问,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一盏茶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檀香抬头,矣尚功依旧背对着案桌坐着,整个人纹丝不动。
檀香托着腮帮子,心想矣尚功该不会是坐着坐着就睡着了吧……
她想要唤一声矣尚功,但是又怕惊着她。
她想了想,也许她可以轻手轻脚地往前走几步,绕到矣尚功的身前去看看她是否是真的睡着了……
这样想着,檀香依着想法往前走了一步,也就一步,她听到了女子淡得毫无情绪的声音及时响起,“别动……”
檀香大惊,“矣,矣尚功,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背对着她的人声音愈发浅淡,“我在想事情,你安静一些。”
檀香吐了吐舌头,“是,矣尚功。”
檀香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案桌前。
矣尚功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檀香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拿着一本文书在翻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了细细的声响。
抬头一看,矣尚功终于从案桌后站起来了。
眼看着矣姀又要往外走了,檀香懵了,“矣尚功……”
矣姀收住脚步,“嗯?”
“你要去哪里?”
“……处理私事,很快便回。”
“……哦。”
矣姀又一次来到了鸣柳道。
此时的鸣柳道空无一人。
她四处张望,一边想着赵徽聿会不会早就已经从常乐宫里离开了,一边又猜想着赵徽聿应该不会那么早就离开,毕竟,若是常乐公主真的很喜欢他,她的婚期又在即,她一定会抓住这最后的时间与他相处吧……
矣姀在柳树下走来走去,也不清楚她到底走了多少圈后,她终于看到鸣柳道的另一侧传来了些许声音。
应该会是他吧?
矣姀忍不住循着声音走过去。
鸣柳道的另一头,一身绯色的赵徽聿正慢慢地走着。
矣姀看到他时,心情竟然有些雀跃,“赵徽聿!赵徽聿!”
“矣姀?”赵徽聿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满目的惊讶,“你怎么会……”
“我在等你。”
“等我?”赵徽聿顿了须臾,随即快步走过来,“找我有事?”
矣姀点点头,“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你说。”
他已经许久未曾见她待他这般平和的模样,今日一见,竟然有些如处梦境之中。
“我以后不能出宫了,你能不能帮我把月钱转交给我的阿爹和阿娘?”
矣姀朝他伸出手,手心里安静地躺着一个浅蓝色的荷包。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谢谢你。”矣姀一边道谢,一边把手上的荷包放在赵徽聿的手上。
赵徽聿微笑,“不用客气。”
“那……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回尚功阁了。”
“……”
“你现在是尚功了?祝贺你。”
“嗯……谢谢。”矣姀的手指微动,“那个……你现在是尚书右丞?”
“嗯。”
“祝贺你。”
“谢谢。”
“……一起走吧,反正也顺路。”
“啊……好。”矣姀试着放松心情,“好。”
反正只是一段路,大概是没有关系的。
“赵大人!赵大人请留步。”
忽然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矣姀回头一看,发现后面追上来一个面熟的粉衣宫人。
是笙月。
她手里拿着的……一块锦帕?
眨眼睛,笙月已经走近他们。
她先是神色有些惊疑地看了矣姀一眼,然后才笑着把手里的锦帕递给赵徽聿,“赵大人,你的帕子落在了常乐宫,公主发现后便即刻让奴婢给你送了过来……还好你没有走远。”
赵徽聿把锦帕接过来,客气道,“多谢公主,多谢笙月姑娘。”
“赵大人太客气,你毕竟教□□习画,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公主交代的事情奴婢已经完成,奴婢便先回去了。”
“好。”
笙月走后,矣姀的视线在赵徽聿手里的锦帕上一触即走,“这块锦帕……你还留着?”
赵徽聿手上的锦帕,绣着她熟悉的竹子——是她多年前送给他的锦帕,不过那锦帕现在看起来已经很陈旧了。
没想到他现在还带在身上。
“嗯。”赵徽聿应了一声,神色自然地把锦帕收入袖子中。
矣姀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但是鬼使神差的,她还是说,“这块锦帕已经旧了,还是扔了吧……”
赵徽聿愣了愣,随即微笑地看着她,“嗯。”
矣姀:“……以后会有人给你绣过新的锦帕的。”
赵徽聿面色无异,“嗯。”
矣姀:“……”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赵徽聿笑着看矣姀,“嗯?”
矣姀:“……没,没有了。”
“嗯。”
看清楚矣姀的窘迫,赵徽聿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吧。”
“……嗯。”
“你大可担心,我一定会把月钱交到矣大娘手里的。”
“……嗯。”她其实并不担心这个。
她知道赵徽聿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两人结伴走了一小段路,一路过来,两人除了先前那几句寥寥的话语后,便再也没说什么话。
沉默,沉默,依旧是沉默……
久而久之,矣姀觉得自己好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沉默上……
矣姀觉得有些尴尬,于是便刻意地走快了些。
赵徽聿本来是看着前方的,此时忽然看了她一眼,然后也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终于走到岔路口,矣姀松了一口气朝赵徽聿道别,“那……再见了。”
赵徽聿点头,嘴角一抹浅笑,“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