矣姀骤然回神。
她低头看了看纸上已经干了墨迹, 落在霍如歆脸上的目光满满的都是惊讶和疑惑, “霍尚功, 你……”
霍如歆怎么会在那张纸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她不是应该写上矣姀——她的名字才对吗?
怎么会……
“你不必太惊讶, 也不必……心怀愧疚。”
“我之所以会写下自己的名字, 是因为我想要去北际。”霍如歆摩挲着手中的杯盏, 神情坦然道。
“为, 为什么?”矣姀愣住,“霍尚功, 你为什么要去北际呢?你去了北际,那闫大哥他怎么办呢……”
矣姀有些着急。
其实, 若是真要她去北际, 她也是……没有关系的。
毕竟……
听闻矣姀突然提起某个人, 霍如歆笑容慢慢敛起, 良久,她用一种黯然而苍凉的语气道,“我选择去北际……便是为了他。”
“为了……闫大哥?”矣姀想不明白,“霍尚功, 闫大哥不在国都城吗?你为什么要到北际国去找他?”
先前不是有消息说, 那些将士们都已经解甲归田了吗?
既然如此, 霍如歆只要好好的再在宫里待上两三年,就可以出宫去和闫大哥团聚了啊……
霍如歆为什会突然选择在这个时候里,要去北际呢?
难道闫大哥他……
想到某种可能,矣姀的杏眸不敢置信地睁大。
不,不会吧?
如果真的是, 那霍尚功她……
“对。你想的没错。”
霍如歆看见矣姀的神色,知道她已经想明白了。
她低低笑了一声,眼眶却瞬间红了,“他不在了。”
“几个月前,我做梦,梦见他死了……”
“不是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吗?我一直在等着他回来,等着他等我出宫,然后我们可以真正地在一起……”
“没想到,还是晚了……”
“我昨天去了一趟宫门,想打听打听有有关于他的消息,没想到……”
“他在那封信里说过,如果有一天他回不来了,他会拜托别人把祥云钗交给我……”
“宫门处的那个吴侍卫,昨天把祥云钗给我了……”
霍如歆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使劲地收紧手心。
“咯吱咯吱……”
掌心中的东西因为被用力挤压而发出了某种森然的声音。
矣姀这才发现,原来霍如歆的手里还握着某种东西的。
“咯吱咯吱……”
没过多久后,有一点朱色忽然从霍如歆的手里渗了出来……
矣姀大惊,“霍尚功,你的手……”
矣姀要替霍如歆包扎,但是霍如歆微微摇了摇头,避开了她。
她看了矣姀一眼,幽幽地笑,“虽然他不在了,但是我还是想要去走一走他曾经走过的地方。”
“你说,他会在那里等我吗?”
——
从尚功局离开,矣姀的心情不谓是不复杂的。
首先是因为霍如歆和闫大哥一事。
其次便是,因为霍如歆要去北际,她不再是“被选定之人”,她可以继续留在宫里,还会在不久后的将来取代霍如歆成为新一任的矣尚功……这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情。
但是……
魏知隶对此的表现还是有些伤害到了她。
因为她是“被选定之人”,魏知隶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和她相处。
想起两人共乘马车时的沉默,矣姀失落地抿了抿嘴唇。
他……终究不是很喜欢她吧。
也不是不喜欢。
他应该是喜欢她的。
可是他对她的喜欢,只有那么的一点点——那一点点的喜欢,不足以承担任何的意外。
一有任何的变动,他便会立即抽身离去,让一起清零,让一切回复到最初的模样……
矣姀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她是有些傻了。
明明不住的告诫自己,在宫里不应该对他人动心的,即便是控制不住的动心了,也而不应该把这种感情表现出来。
可是她如今,不仅动心了,不仅表现出来了,还让他人清楚地知道了……
……这很不好。
从今天起,对于他的喜欢,便到此为止吧。
她不能再这样的继续深陷下去了。
她与魏知隶是没有办法在一起的,而且,魏知隶也没有多喜欢她……
她不能再放任自己沉湎于他虚无缥缈的温柔之中……
回到司事阁的时候,矣姀看着司事阁里只增不减的女史们,微微有些头疼,“你们……”
一旁等候已久的女史们看到她眼睛微微一亮,然后瞬间把她里外几层地包围起来,“矣司制,矣司制,矣司制……”
矣姀不适地皱起眉头。
她们那么多人把她围起来,每个人还都不停地在说话……
那些声音聚集在一起,听久了,矣姀听不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的同时,还觉得她的双耳都在隐隐发痛……
“你们先安静下来,我有话要说。”
艰难地使女史们安静下来后,矣姀迎着她们一双双期盼不已的目光,忽然觉得要把那些话说出来……很艰难,也很残忍。
要她们远离故土,这本就是一件残忍的事情。
可如今,这样的消息,居然还要由她来传达……
她……
“矣司制,你怎么了?”靠近她边上的一位女史看见她的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神情紧张地问道。
矣姀看了她一眼,想起她是那个说她上有年迈父母,下有年幼小弟的女史,她微微深呼吸,“我没事。”
“矣司制,你实话实说就好。”边上忽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其实你去找霍尚功时,我们大多数人都已经想好了。既然这是命,我们不怨任何人。”
“对对对,矣司制,你只管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无论好坏,我们都不会怪你的,你放心……”
“是的,矣司制,你就赶紧说吧,我们等了你好久了……”
……
“我说。”
矣姀开口的时候,司事阁瞬间安静下来了。
再次面对着那一双双期盼的眼睛,矣姀心里莫名难受,但是她还是冷冷静静地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是这样的,十个人。针绣房,妙张阁和天/衣阁各是三名女史,剩下的一个名额……不属于女史。”
“被选中的人会是谁,现在还无法得知。待皇后娘娘的懿旨下来后,一切自然见分晓。”
“这几天里,你们当中有谁……说不准……你们还是各自做一下准备吧。”
“我知道的便是这么多,若无其他事情要说,你们都散了吧。”
众女史面面相觑。
矣姀不知道她们还想要从她这里知道些什么,便只好耐心地陪着她们站。
好一会儿后,众女史忽然齐齐朝她行了一个礼,“谢谢矣司制,矣司制,我们告退了。”
矣姀愣了一下,不忍再看地偏过头去,“都退下吧。”
“是。”
女史们离开后,矣姀回到自己的案桌后坐好。
手抬起要去拿文书,落下时却是摸着一空。
凝神看去,矣姀看到雅典制苍白着一张脸在看她,而她的手里则拿着她刚刚要拿的文书……
矣姀:“……”
“把文书给我。”矣姀挑了挑眉。
雅典制怯怯地看了矣姀一眼,小心得不能再小心地问,“矣司制,还有一个名额,落在了谁的身上啊?”
矣姀知道雅典制在担心什么,是以她也没有和她兜圈子,只是言简意赅地挑明,“不是你。”
雅典制愣了愣,“不是我?”
矣姀嗯了一声。
“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雅典制很激动,她难以自控地在地上转了一个又一个圈圈,浅紫色的裙摆随风扬起,漾出了几道好看的弧……
矣姀怔怔地看着欢欢喜喜的雅典制,微微有些失神。
雅典制是高兴了,其他的那些女史们……唉。
皇后娘娘的懿旨在三天后如期下达。
矣姀看着霍尚功面容平静地接过懿旨,想起那些即将要随常乐公主去往北际国的女史们,虽然已经早知会有今日,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凄然。
霍尚功,还有那些女史们,她们此行随着常乐公主去北际国……
一旦踏出大昭边界,或许以后都没有办法再回到大昭了吧……
环顾四周。
得知自己被选中了的女史都哭了。
可唯有安静地站在众人面前的霍尚功,手里拿着接过来的懿旨,沉寂如水的眼眸中却是静静地泛起了名为期待的涟漪……
矣姀垂下眉睫。
纵他人千般万般不愿,但是霍尚功是心甘情愿,奔赴着爱而去。
……幸好。
——
多日之后。
宫里有很多宫人不明白霍尚功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尚功位子不做反而是要随着常乐公主去北际国时,对于这背后的原因,茶余饭后的时间里,事不关己的宫人们兴致勃勃地对此进行了各种各样的猜测。
有人说,霍尚功要去北际,是因为她与北际使臣穆长豊一见钟情了……
有人说,霍尚功要去北际,是因为常乐公主指定了要她去……
也有人说,霍尚功要去北际,完全是被某个女子逼的。逼迫她的那女子手段十分厉害,如果霍尚功不答应去北际,她可能很快就会没命……
那女子谁?还能是谁?当然是刚坐上尚功之位的那谁谁谁呗……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四处乱窜的流言中,也有人说,霍尚功要去北际,是因为她喜欢的人在大昭与北际的战争中战死沙场,她惊破众人眼睛的一意孤行不过是想要去为他祭奠……
……
听着檀香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要把她刚刚探知到的各种不同版本的流言都说出来的时候,矣姀笑了笑,伸手给她倒了一本茶,“别说了,过来喝杯茶吧”。
檀香受宠若惊,“矣尚功,奴婢……谢谢矣尚功。”
“不客气。”矣姀轻轻点头,“檀香,流言如何,我不在乎。你以后不要再去探听这些了。”
檀香啊了一声,润白的小脸蓦地红了起来,“是。”
半个月前,因为霍尚功突然的举动,宫里有关于她的流言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虽然在某种版本的流言中,矣姀被描绘成了总是陷害霍尚功且最后导致霍尚功远走北际国的心机女子,但是这也并不妨碍她在流言疯传之时,成功地坐上了尚功之位。
矣姀明白,她能如此顺利地成为矣尚功,这其中,其实少不了霍如歆的助力。
霍如歆在流言传到了皇后娘娘,太后娘娘的耳里之时,及时地站出来为她澄清,没有让她不明不白的受冤枉。
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也因为没有误解她,很快便把她任命为了矣尚功。
回顾这些年来,是霍如歆把她领进了宫门,又是她,最终把她推上了尚功之位。
虽然在中途的时候,矣姀曾经怀疑过霍如歆是否要害她,但是如今看来,曾经的一切,不过是她过于谨慎,以致于有些草木皆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