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山风温柔, 夕光落在身上, 带着些许暖意。

矣姀眯着眼睛看天边那片绚烂的晚霞，满足地弯起唇角。

“谢谢你, 巫大夫。”

巫渺颔首，随后缓慢地踱步至一旁的架子前，开始收拾晾晒的药草。

白术走过来，仔细地看了看矣姀的脸，压着声音，有点惊疑地道, “矣姐姐？”

矣姀嗯了一声。

白术瞪圆眼睛，“还真的是！”

矣姀：“……”

想到什么，矣姀幽幽地看着白术, “这里除了我以外, 还有别的病人么？”

白术摇头, “原来是有的，不过几日前他们已经痊愈下山去了。”

“……哦。”

矣姀想了想，“那我什么时候能痊愈？”

“你？”白术眼珠子转了一圈，“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这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白术却是认真地想了想，“半年以后吧。”

“这么久？”矣姀很是惊讶, “那……”

“这已经算快了。”白术打量矣姀一眼, 点了点头, “依我看，你大概需要更长时间。”

矣姀愣住。

“一年吧，一年后就差不多了。”

白术以语重心长的神态作结, 然后走过去帮助巫渺收拾草药去了。

矣姀陷入沉思。

一年……

虽然她已经醒过来了，但是她需要休养一年才能好……

这么长的时间……

在岁云山……

矣姀开始估算自己到底还剩有多少盘缠，够不够用。

可没等她想出个大概，巫渺拿着一筛药草从她身边路过，还顺道扔下一句话，“大氅滑下了。”

矣姀慢了半拍，“……嗯？”

巫渺进了屋子放置好药草又出来，弯腰顺手帮矣姀把大氅理好后，然后又翩翩然地去整理药草了。

矣姀看着日落之下的两个身影，一个温润，一个朝气，再看看云海里逐渐浓重的绚烂，慢慢地，嘴角往上扬了扬。

当初她从绡州离开，来到岁云山没多久，她的身体便支持不住了。

幸好巫渺和白术那时候已经赶回岁云山，她幸运地得到了他们及时的救治。

上天终是眷顾着她的。

世人皆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此次醒来后，她会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不为任何所胁迫，她能随心所欲地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巫渺和白术很快便收拾好院中的药草，两人朝矣姀走去的时候，白术先发现了矣姀的异常，“公子，矣姐姐怎么皱着眉……难道又昏睡过去了？”

巫渺加快步伐走到矣姀的身边，伸手在她额间一探，眼中掠过一丝了然，“身子太弱。”

白术：“……”

此刻应该说风太大才比较正常吧？

白术兀自琢磨时，巫渺已经推着矣姀往屋里去了。

施完针用完药。

巫渺看了一眼榻上面容苍白的女子，偏头对白术道，“你明日下山一趟。”

白术有些惊讶，还没有问出为什么时，巫渺已经将原因道来，“白大婶估计要许久才能忙完家中的事情，她的身子比我预料的要虚弱许多，离不得人，今日暂且将就，明日你下山去寻一个手脚伶俐的人回来照顾。”

“好。”

——

再睁开眼睛时，矣姀看到一个和白术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小姑娘坐在她的旁边，她低着头，手里正端着一碗药，热腾腾地冒着白汽。

矣姀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没想到闭眼睁眼后，那个小姑娘还在。

她发出微弱的声响，小姑娘猛地朝她看来，甜甜一笑，“矣姐姐你醒了！”

矣姀回应一声，又有些好奇，“你是？”

“我住在山下的木双城，白术哥哥下山找人时，我阿爹和阿娘正好见到，便答应了这件事。”

矣姀点了点头。

“白术哥哥说，以后我负责照顾矣姐姐的起居，直到矣姐姐痊愈。”

矣姀再次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玉。”

杜玉是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

虽然偶尔会有点粗心大意，但是时间久了，熟能生巧，她倒是把矣姀照顾得妥妥帖帖的，让人连半分错处都挑不出来。

在她的照顾下，矣姀的身子好转了许多。

此前无法行走，半个月过后，她已经能在杜玉的搀扶之下，每日里走上小半刻钟。

一切都在渐渐地好转。

不过矣姀还是会时不时头疼，她的手指也不如以前灵活，带着些许僵硬，有的时候会无可避免地碰倒东西，杜玉总会笑着帮她捡起来，然后安慰她不要着急，等过了稍长的时间，一切都会恢复如初的。

矣姀会微笑着点头，但心里头总觉得有些荒凉，空空的。

她的手若是无法恢复，她……

又该如何？

在矣姀再次失手把一个茶盏打碎，杜玉轻声安慰她时，巫渺出现了。

与他眼神接触一瞬，矣姀低下头去的时候感觉巫渺快步朝她走过来。

手心被他托起，掌下一片温暖。

矣姀想要把手收回来，男人指尖下压，恰好把她手指压住了。

巫渺用指尖揉捏了几下矣姀的手，皱了皱眉。

忽地偏头看了杜玉一眼，沉声道，“杜玉，你过来。”

“公子……”杜玉的声音有点怯怯的，神情也有点怯怯的。

矣姀有些意外。

巫渺看起来挺温和的，不知道杜玉为什么每次见了他都像是碰到了天敌一般，浑身僵硬，声音小得都有点听不到了。

“去打一盆热水过来，然后让白术把药箱带过来。”

“哦，好……”

眼见杜玉的身影快速地消失在门外，像是预感到了些什么，矣姀眼巴巴地看了巫渺一眼，干巴巴地道，“巫大夫，这是要……做，做针灸？”

巫渺轻轻颔首。

矣姀瞬间垮了脸色，犹豫一会儿，继续干巴巴地道，“能不能……换个方式？”

她怕疼。

其实在岁云山这么久，巫渺为她做了许多次的针灸，这本应是一个逐渐接受的过程，但矣姀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一看到巫渺拿起金针，她就只想到躲他躲得远远的。

巫渺微微挑眉，“你想换什么方式？”

矣姀噎住，缓过来后有些讪讪地道，“你是大夫……”他怎么问她呢？

巫渺扶着矣姀往榻边走，头也不抬，“你还知道我是大夫？”

“……”

矣姀乖乖闭嘴。

不一会儿，杜玉端了热水来，白术拿了药箱来。

矣姀放弃挣扎，自觉地在榻上躺好，只是……她脸上怎么看都是一副明显的生无可恋。

白术毫不留情地取笑她，“矣姐姐，你怎么到现在都未能习惯？”

心知巫渺不会改变主意，矣姀躺平任嘲，懒得连眼睫都不动一下。

白术的笑声于是更大了些。

沾着暖意和湿气的柔软布料很快拂过她的手心，一下又一下，矣姀忍不住想要缩回手，下一刻手腕却被人扣住，那人声音还很清冷，带着些许严肃，“别乱动。”

矣姀睁开眼睛，巫渺指尖正捏着一枚细长的金针。

她眼神一紧，忍不住屏住呼吸。

巫渺捏着她的指尖要刺入，半途却又止住。

他悠悠地看了矣姀一眼，“眼睛闭上。”

矣姀闭上眼睛，指尖很快微凉刺疼，不过极短的一瞬，但她身子还止不住小小地抖了一下。

巫渺皱了皱眉，但金针刺入的动作却依旧干脆利落。

一枚两枚三枚……

巫渺终于收手。

矣姀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手，只觉得有些惨不忍睹。

这么多金针插在她的手上，有点像，有点像……放置冰糖葫芦的架子？

巫渺注意到矣姀的表情，轻轻地瞥了她一眼，矣姀立即闭上眼睛，乖巧地躺好。

过了许久，巫渺忽然开口，“还想刺绣么？”

矣姀睁开眼睛，发现白术和杜玉已经不在屋里了，屋里此刻只剩下她与巫渺。

男人眼眸平静，乍一看去有些清冷，但细看须臾又觉得温润，蕴着世人眼中少有的慈悲。

矣姀点了点头，心里却没底，有些惶然，“能恢复如前么？”

巫渺点头，“可以。”顿了顿，他又道，“但你要配合。”

“我一直都很配合啊……”

矣姀说话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她已经不敢直视巫渺的眼睛。

她有一点点心虚。

嗯，只是一点点。

“前天没有针灸，昨天的药只喝了一半，药浴时间不够，也没有练琴……”

矣姀羞愧，伸手想要捂住自己的脸，奈何手指才动了动，已经被人扣住了手腕，“别动。”

矣姀此刻已经有些无地自容。

思绪乱做一团，无法思量什么，听了巫渺的话，只凭着感觉慌乱地道，“我，我头疼……”

她企图蒙混过关，奈何巫渺早已识穿她的招数，不紧不慢地道，“既然头疼，再扎几针就不疼了。”

矣姀瞪大眼睛。

反应过来后，她干干地哈哈两声，“其实……也不是很疼，忍一忍就过去了，不劳烦巫大夫不劳烦巫大夫……”

此幕正好被端着汤药回来的白术看见，白术又是笑，“矣姐姐，你的骨气呢？”

矣姀默默地看向白术，白术正笑着把汤药放在一旁，“公子，药好了。”

巫渺点了点头。

又等了一会儿，取了金针喝完药，矣姀想着待会儿她还要去泡药浴，想想便觉得甚是繁琐，倒是在一旁的巫渺，眉目平和，不急不躁，矣姀看着看着，心情逐渐地平静下来。

“巫大夫……”

“嗯。”

“每日重复，不会觉得繁琐厌倦么？”

“你觉得繁琐厌倦了？”

矣姀张张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其实她也并非是认为巫渺对她的治疗手段过于繁琐，她只是……

每天几样事情做下来，短期内却并没有看到什么明显的效果，她大概是……急躁了。

一时没忍住错问了句子，倒叫巫渺看出了她的内心所想。

这令她既羞愧又尴尬。

“怎么不说话？”

巫渺面无表情，矣姀慎重地想了想，极小声地道，“我错了。”

巫渺似是听到又似是没听到，单手端起汤药递过来。

矣姀接过，不发一言地小口喝完。

喝完以后，抬头时她发现白术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她清咳一声，“怎么了？”

怎么这样看着她？

她方才也没做什么奇怪出格的事情。

白术要说些什么，嘴唇方动，巫渺忽然站了起来。

巫渺走了。

白术又是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她。

矣姀微恼，“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白术的目光有些复杂，“矣姐姐，这么长时间以来，你或许看到一切都在很顺利地转好，虽然很缓慢，但……你能如此安稳无忧，那是因为有公子在为你彻夜翻找医书寻找应对之策，所以，你，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

“能不能对公子好一点？”

“我……”矣姀有些惊张，“我要如何对他好……一点？”

“谨遵医嘱，不要随意打乱疗程。”

不遵医嘱，打乱疗程。

这罪名有点大……

矣姀下意识争辩，“我没有……”

“你有。你知不知道你前天没有做针灸，半夜起热，公子才睡下没多久，又被吵醒……”

面对白术略带着些指责的目光，矣姀无法辩驳，只能耷拉着脑袋，“好，我知道错了……”

白术看着矣姀低落的样子，嘴角不为人知地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