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光宫中的画像比宫女子鸢来得更快一些。
当那幅等身画像被宫人缓缓地展开时, 矣姀听到了四周传来了一大片或是惊诧或是倒吸气的声音。
抬眸看去, 矣姀怔住。
画像上的女子, 坠马髻, 三重衣, 素手纤纤, 细腰盈盈, 面若芙蓉,语笑嫣然。
除了衣裳的颜色与她的不一致, 其余的……
怎么说……
乍一看上去,她会以为那是她的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与她神似。
或者说, 她与画像上的女子神似。
在场的众人都知道, 这画像是从储光宫那里拿过来的, 而储光宫是储存燕国历代主要皇族成员画像的地方。
矣姀内心里泛起某种涟漪。
她定定地看着那幅画像, 忽然间觉得有些迷茫。
画像上的女子,当真是燕国的德容皇后吗?
她与她之间,当真有那么相似吗?
她往四周看。
很多人都在看着她,目光一时落在画像上, 一时落在她的身上。
两两对比几次后, 他们开始压低声音, 交头接耳。
矣姀收回视线,心情隐隐的都有些慌乱。
不知道穆长豊是否已经到了木双城,如果他已经到达,或许……她无可避免地还是要连累到了他了。
若她真的是含珖公主,昭皇要如何处置她尚是未知之数, 鉴于她与穆长豊之间的关系,昭皇肯定会派人清查穆长豊的身世,如此一来,若穆长豊真的是她的哥哥含璋太子,那他定然会有性命之忧……
不知道身在安圩城的燕国将士如今处境如何,是生是死,是投降还是继续顽抗……
还有小封启,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存活着……
……
“陛下,宫女子鸢带到。”
忽然听到宫人的禀告声音,矣姀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正说着话的宫人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粉红色曲裾的宫女。
那宫女身材有些丰腴,年纪看上去大概四十岁左右。
她站在大殿上,微低着头,面容很平静,行礼的姿势也很标准,行为举止看不出半点慌乱。
矣姀好奇地多看了她两眼。
没想到她似是有所发觉,忽然朝她看了过来。
矣姀躲闪不及,与她的眸光直直对上。
那宫人看了她一会儿,没什么表情地把头转回去了。
昭皇看了一眼子鸢,“子鸢,你可有办法确认?”
子鸢低着头,“回陛下,这世间,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奴婢对此并没有十分的把握。”
“没有十分,那有几分?”
“三分。”
“暂且一试。”
“是。”
子鸢走到矣姀的面前,先是做了面容上的观看后,然后微微弯腰对昭皇道,“陛下,奴婢需要借偏殿一用。”
昭皇颔首,“允。”
子鸢带着矣姀到了偏殿,到一换衣的屏风后时,她看了一眼尾随而至立于屏风外的其他的宫人,清了清嗓子说道,“姑娘,请你把衣裳脱了。”
矣姀站在原地不动,“你可是要看我身上的红色小痣?”
子鸢愣了一下,用一种没有情绪的语气说道,“姑娘,请你把衣裳脱了。”
矣姀抿了抿唇,低头解开了腰间的绸带……
重衣被拉下,子鸢绕到矣姀的身后,忽然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气音道,“你确实是含珖公主,至于你要不要承认,奴婢都会配合你。”
子鸢把矣姀的重衣重新整理妥当,低头系绸带的时候,她像是在忽然间想起了什么,眼眸里涌上些许深切的哀伤,良久,她轻叹了一声。
矣姀看着她,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子鸢把绸带系好后,又给矣姀整理一下她腰际上悬挂着的佩环。
待一切都料理好后,她抬头看她,微微一笑,用嘴型问她,“如何?”
矣姀心中疑惑子鸢是怎么就断定她就是含珖公主的,但是目前的情景并不利于她询问,于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思量,她都不能承认这个身份。
子鸢笑着点头。
回到正殿,子鸢向昭皇禀告,“回禀皇上,奴婢记得含珖公主身上腰际处有一朵花瓣形的胎记,但是这位姑娘身上并没有,故而奴婢以为,这位姑娘并不是含珖公主。”
昭皇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子鸢,朕向来喜欢赏罚分明。你若是对朕有所欺瞒,这后果不是你个人多所能够承担的。”
子鸢淡定自若,“回陛下,奴婢所言不敢有半分虚假。”
“好。”
“既然还不能确定,不知道众位卿家可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大殿内寂静无声。
不一会儿后,这种寂静被一人打破。
站在昭皇身边的侍人弯腰朝昭皇说了一句话后,昭皇点了点头。
“刚刚有位卿家提议可用滴骨法。民间有言,‘以生者血沥死者骨渗,即为父子。’,朕以为,若想要辨认眼前的女子是否是含珖公主,可采取这种办法。虽然对逝者不敬,但是毕竟是为了血缘相认,无可厚非……”
“陛下不可……”
“陛下三思……”
“陛下请慎重……”
大殿内的大臣忽然跪倒了一片。
昭皇的眼神在变得骤然间变得犀利起来。
他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冷声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李衾出列,朗声道,“陛下请息怒。眼前女子是否是含珖公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如今已经一统三国,今后这世上再无燕国公主。”
“请陛下息怒。”
“请陛下息怒。”
“请陛下息怒。”
……
群臣声声呼唤,昭皇难看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许。
他松了紧皱的眉目,摆了摆手,“李卿家所言甚是,刚刚是朕冲动了。”
群臣又是再呼,“陛下圣明。”
“罢了,你们先下去吧,此事来日再议。”
“是,微臣告退。”
朝臣依次退出长信殿的时候,有一宫人急忙忙地逆行而入。
只见他急忙忙地走到御座下,弯腰呈送上信件,恭敬地禀道,“陛下,北际使臣穆长豊已经到达木双城,此刻他正侯在宫门前,陛下可要现在便接见他?”
昭皇的手指在龙椅上轻点几下,脸色忽地阴冷下来,“把他请进来吧。”
“是。”
穆长豊领着北际与之同行的官员走进长信殿的时候,矣姀几乎要控制不住想要流眼泪的冲动。
他陷入困难的时候,在帮助方面,她无能为力。
她的力量弱小到连打探他的消息都成为一件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如今在异国他乡再见到他,依旧是一身飘逸的白衣,但是面容却清瘦了许多,她心中除了心疼以外,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懊恼和对他一波既平一波又起的处境的担忧。
她不知道她这一次是否能帮得上他,不过……若是有机会,她必当竭尽全力。
注意力回到当前。
简单的寒暄过后,昭皇和穆长豊的对话直接地进入了主题。
“昭皇陛下,”穆长豊的态度不卑不亢,“在下此行是代表北际为解释常乐公主暴毙一事而来。常乐公主她……”
“你不必再说。”昭皇高坐上首,语气不冷不热地打断了穆长豊的话语,“穆相,朕的皇妹离开亲人远嫁北际,一路辛苦只为了让大昭和北际两国和平长存。如今舍妹忽然暴毙,可见是北际待薄苛刻于她的缘故。既然北际没有和平相处的意向,大昭在与燕国交战虽然有所损伤,但是北际既然要挑起战争,我大昭也绝对不会怯场!”
穆长豊往前走了一步,“昭皇陛下误会了。常乐公主之死另有原因,还请昭皇陛下能够听在下仔细陈说。”
昭皇沉默。
穆长豊见状继续说道,“昭皇陛下,常乐公主的真正死因是慢性中毒。因为常乐公主的死亡过于突然,我皇过于伤痛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他特地请了北际最厉害的仵作来寻找令常乐公主死亡的原因。”
“据常乐公主的贴身侍女描述,常乐公主在死亡的前几天开始大量吐血,宫中的御医在诊治后却并没有寻到任何的病源,他们连夜翻阅古籍,尝试着开出药方,但是却都无济于事。”
“常乐公主的病,或者说她身上中的毒,蔓延得很快。没过多久,常乐公主便坚持不住了。她逝去以后,肌肤冒出了很多的深红色的斑块,脸部尤其多……仵作正是由此判断常乐公主是中了一种名为雾白的□□。”
“□□?”
“正是。”
穆长豊继续解释,“雾白如雾,无色无味,一次过量便可使人在顷刻里死亡,但是若是每次都只是少量服用,短期内反而会有养颜焕白的效果,服用者并不会有性命之忧。”
“常乐公主会突然死亡,想必是因为长期使用雾白的缘故。”
“雾白虽然有养颜焕白的效果,但是其只适用于短期内使用。长期使用下来,雾白含有的毒素会在服用者的体内日积月累,损害五脏六腑,一旦服用者的身体无法继续吸纳雾白,服用者的五脏六腑便会大量出血,身体也会迅速崩坏……这正是常乐公主忽然大量吐血,突然死亡的原因。”
昭皇笑意微冷,“依穆相的说辞,穆相认为朕的皇妹是死于谋杀?有人使她在不知不觉中服用雾白,又在这样的时机中使之死亡,以挑起大昭和北际之间的战火?”
“非也。”穆长豊大胆地直视昭皇,“在下认为,常乐公主是死于自杀。”
“荒唐!”昭皇猛地从龙椅上站起来,“这就是你们北际给出的理由?朕绝不接受!”
“昭皇陛下请息怒。”穆长豊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或许这样的理由令陛下你有些难以接受,不过在下并无半句虚言。”
“昭皇陛下,栖白膏流行于北际的宫廷之中,大抵每个后妃每人手里都会有一盒。栖白膏由宫廷的司药司所制,所派,故而每个后妃领到的都是一样的材质,但是因为使用方法或者是肤质不一样,后妃们使用的效果也并不一致。”
“常乐公主出事后,我们曾向她的侍女们打听过,常乐公主最是喜爱这栖白膏,每天里早中晚都会各用一次,想必那雾白正是被有心之人藏在了栖白膏中,随着使用进入了常乐公主的体内累积直至最后生效。”
“一派胡言!”
“昭皇陛下,”穆长豊满脸严肃,“无论是从国土大小和国民多少来看,北际都远远比不上大昭,正是因为如此,北际自知与大昭保持和平的重要性。”
“常乐公主是两国之间和平的象征,北际上下无不对她充满了感激和尊敬。此次常乐公主遭遇不测,绝非我北际所愿意看到的,为了还常乐公主一个公道,我们已经迅速地找到了陷害她的凶手,还把她带来了此地,是生是死,全凭昭皇陛下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