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雪地上, 一队人马急急行军。
廖远吩咐前方探马仔细分辨着目标的路线,幸而这一队人马走过不过一个时辰, 簇新的雪地里, 痕迹宛然。
然而越往前走,他越是皱眉。原本说定的往西北方向的路线,怎么越走越偏, 好像往东北方向去了呢?
这帮牛皮吹破天的小子, 竟然根本没有按照城主大人提供的路线来走。
是发现情况不对劲儿了?还是说, 他们压根儿就没胆量去追周人的兵马?
哼, 肯定是后者, 一群油头粉面的小子, 身板儿也单薄, 一个个跟娘们儿似的。根据城主这几日话里透露出来的线索, 多半是控鹤营出身的。凭着一张脸媚上谋权的东西。
身为磐洛城的守城总兵,北地糙爷们儿,铁血真汉子, 廖远是最看不起这种东西的。
他皱起了眉头,不管这帮家伙因为什么改了道儿,反正不能坏了他们的计划。
“尽快追上去,将人全部干掉,然后再伪造痕迹和现场。”敲定了目标,廖远吩咐手下加快速度。
他这一次出来,可是带了五百精兵,对付四十几个骑兵根本手到擒来。
策马急追到一处狭窄的山道中, 前方探马突然来报。
“将军,不好,前面的马蹄印儿不见了!”
廖远率众停下脚步,喝道:“什么叫马蹄印儿不见了?这些人能飞天遁地不成?”
他极目远眺,果然看到前方白茫茫一片大雪,竟然没有丝毫痕迹。仰头看向四周,两侧山道倾斜,积雪深厚,突然心中浮起一阵不祥的念头。
他沉声道:“从这里向前,别无去路,不必犹豫,立刻追上去。”先通过这一处狭道再说,千万别在这地方被人包了饺子。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怕什么来什么。
廖远带着人冲锋了半截,前方传来一声惊叫,夹道尽头的道路,被好几棵倒塌的大树给挡住了。
而大树的另一侧的小山丘上,几个年轻骑兵正策马停驻,遥遥望着夹道之内。
领头的玉面朱唇,风姿不凡,正是那个叫庞徽的年轻人。
廖远沉着脸,高声呼喊道:“原来是庞小将军,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秦诺端坐马上,笑盈盈招呼道:“唉呀,原来是廖将军啊,我等正在追击敌寇,却听到后方探马来报,说有一支兵马,鬼鬼祟祟跟着我们,似乎不怀好意的样子,只好在这里设了个套儿。”
廖远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庞将军误会了,我等正是奉了城主命令,前来支援庞将军的。”
秦诺拍了一下手,笑道:“原来如此,只是早晨听城主的说法,那些贼寇是出现在西北方向的,你们怎么往这边来了?”
狗日的,这不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吗?廖远在心里头咆哮着,脸色憋得通红。
他是个粗豪的脾气,并不喜欢这样文绉绉的扯皮,简单评估了一下敌我双方的距离和人数,四十几个人对五百个人,怎么看都是己方占上风。
反正一会儿都是死人了,哪里用得着这么废话!
他朝身边的副官打了个手势,对着秦诺几人冷笑一声:“这不是跟着小将军的脚步吗,我也想问一问,你们这道儿选得不对吧?”
话音未落,身边几十个骑兵策马冲了上去。
大树虽高,但对顶尖儿的骑兵来说,也不是跨不过去。也就是对面这群靠脸吃饭的废物,以为凭着这点儿小心机就能挡住他们了。
然而几个人还没越过障碍,突然一阵飞蝗般的利箭劈头盖脸射了过来。
当头十几个冲锋的倒霉蛋挨了个正着,顿时惨叫着跌下马去。
这帮兔崽子,果然早有防备!
撕破了脸皮,廖远也懒得遮掩了,杀气腾腾地冲着后面的属下一挥手,“一起上!”
他们五百个人,不信收拾不了这群兔崽子。
秦诺叹了一口气,本来还想着让你们多活一会儿的。
就在廖远带着队伍发起冲锋的瞬间,突然一阵巨响传来,抬头看去,是两侧的山道上,五六块巨石从山顶上滚落下来,黝黑的石块在素白的雪地上留下深深的痕迹。挟带雷霆万钧之势,直冲下面夹道而来。
下方的队伍纷纷策马闪避。
巨石终于砸到了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凭空几个惊雷砸到了这个荒蛮的山道中。
可惜,这样声势巨大的攻击,杀伤力却少得可怜。
廖远带来骑兵都是精锐,骑术精湛,石块落到地面,只有三四个人被擦伤,其余都成功避开了。
廖远冷笑着看向对面,人少就是这么可怜,若是五六十块巨石一起落下来,也许还能有些效果。但五六十块巨石,哪是他们这点儿人能推动的。
就在他要抬头狠狠嘲讽对手的时候,一眼望过去,对面的秦诺却露出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耳边忽然传来低沉的巨响,仿佛是千军万马奔腾一般。
廖远看向山道两侧,顿时魂飞魄散。
山道两侧厚厚的积雪,竟然像是从地面上剥离一般,铺天盖地向着下方滚落。
是刚才那五六块巨石,落到地面产生的震动,引发了一场小型的雪崩。
狭窄的山道内避无可避,廖远嘶吼一声,赤红着双目拼死抽打马匹,想要跨过巨木冲出去。
然而落雪来得比什么都快,天下任何马匹都不会有这样电闪雷鸣的速度。
转眼之间,奔袭而来的雪浪吞没了骑兵的大部分。
只有最前面的廖远因为胯、下是百里挑一的骏马,堪堪冲了出去。
他惊魂未定地转头望去,狭窄的山道之内什么都不剩了。甚至连挡路的巨树,都没有了丝毫痕迹。
间歇的,平整的雪面上出现一点儿凹陷的痕迹,似乎有什么活物在底下动弹着。那是一时不得死的同伴,正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但动静也没有持续太久,随着落雪一层层埋上去,很快只余下平整的雪地了。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廖远只觉得牙齿咯咯作响,他也自诩身经百战,却从未经历过这样一场战斗,如此干净,如此残酷。
后面的裴拓和晏畅几个人,看着光洁的雪面,也不禁感觉心头发冷。
死得这么憋屈,就算是敌人,也忍不住有些同情了。
但同情归同情,该干的事儿,还是不能耽误。
晏畅举起弓箭,对准了对面的廖远后背。正犹豫着这样偷袭是不是不太礼貌,毕竟之前酒宴上,大家还一起喝过酒来着。
旁边皇帝抬了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秦诺开口道:“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前来追杀我们?”如果磐洛城窥破了他们的身份,那么肯定是在城内动手更加便捷,将人放出城外,说明根本没有认出身份来,却要派人尾随追杀。
秦诺想要解开心中疑惑,可对方似乎没有配合的打算。
廖远被他的声音惊动,终于从崩溃中惊醒过来,他机械式地转过头,盯着秦诺几人的目光满是赤红。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低吼声:“畜生,你们这些畜生!”充满的仇恨和怒火的目光,恨不得将对面的人焚烧殆尽。
然后在这份恨意的驱策之下,他策马冲着丘陵杀奔过来。
一幅恨不得同归于尽的架势。
秦诺无奈,嘟囔了一句:“明明是你们先要来杀我们的好不好?这种认赌不服输的态度实在有问题啊!”
之前的北朔皇帝也是,明明也是你们勾结了秦勋,趁着和亲的时机,想要破开城门,南下攻伐的好不好?被反将一军,趁机灭掉,竟然恨得咬牙切齿。要脸吗?这副赢了老子天下第一,输了是你畜生不如的嘴脸是怎么回事儿?
北朔的教养和民风真是很成问题啊!
晏畅瞥了皇帝一眼,暗暗嘀咕了一句:是因为您老人家的手段……真是一言难尽啊!
北朔的风气就是看重英雄,皇帝要是被你当阵斩杀,人家绝无二话,但是被你锁在城内用火、药生生轰死,还死无全尸……还有眼前的骑兵,要是技不如人,也就算了,但死得这么憋屈。
看着毫无痕迹的雪地,想象一下底下的风景,晏畅不禁打了个哆嗦。
眼瞅着廖远已经冲锋到面前了。
裴拓犹豫了一下,“需要生擒吗?”刚才皇帝好像还想问一些问题呢。
然而没动他们动手,突然一支利箭破空袭来,如一只掠过战场的白鸟,骤然停驻在廖远的脖颈上。
在秦诺几个人诧异的目光中,这位发动起最后唐吉坷德式冲锋的勇士,抬手握住穿过脖颈的利箭,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满心不甘地跌落在了地上。
只余他的战马,发出一声悲鸣,低头拱了拱地上的主人。
看了一眼地上死不瞑目的廖远。秦诺抬头望向对面的小树林。
刚才的利箭就是从那里发出的。
伴着廖远掉地的声响,一个英朗的声音从林中传出:“这位小将军的疑惑,不如让我来代替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