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烦意乱地睡在床榻上, 秦诺几次翻覆,都难以合眼。
直到下半夜, 才勉强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 仿佛一个女子向自己走了过来,她身段窈窕,眉目婉约, 含笑凝望着自己, 无限温情。
是霍幼绢。
他抬手, 霍幼绢顺势倒在他怀中。仰头望着他, 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期盼和温柔。
秦诺再也按耐不住, 低头吻上了花瓣一样诱、人的红、唇。
两人倒在了床榻上, 温暖的床榻带着栀子花的清甜香气。
怀中的佳人温柔可亲, 宛如一只温柔的花朵, 迫不及待要在自己的掌心绽、放。
两人热情的拥、吻,纠、缠,他凝望着心爱之人的面孔, 无限深情,然而,是什么时候……怀中女孩的容貌,熟悉又陌生,竟然从霍幼绢变成了昨天仅有一面之缘的何家女孩。
秦诺大惊之下,猛地睁开了双眼。
目光尽头是天蓝色的帷幕,金线织成的巨龙在银白的云朵间翻飞起舞,矫健神勇。自己还在寝殿里面!刚才只是一个梦。
秦诺心神微动, 他往自己被子里伸出手。
静默了片刻,他叹了一口气。
男人就是这么麻烦,总有种生、理现象无法克制。
睡意全消,他干脆坐起身来。
外面服侍的宫人早已经听见了响动,只是皇帝不发话,不敢进去。
年轻的皇帝习惯比较特殊,不喜欢值夜的人在寝殿内。就连亲信的李丸值夜的时候,也是在屏风外面的。
听见皇帝的呼唤,李丸这才带着两个小太监进了内殿。
秦诺吩咐道:“将被褥整理一下,朕去书房再歇息片刻。”
说完,起身往后殿走去。
虽然对皇帝的吩咐大惑不解,李丸还是赶紧给他披上大氅,另有四个小太监提着灯笼跟着。
去了后殿书房,秦诺冷静了下来。
在书案前随意翻看了两本折子,就百无聊赖地扔到一边。
还是去后面小床上睡一会儿吧。
书房也是有歇息的地方的,预备着皇帝看书看累了小憩。
刚进了偏厅,还没等合眼,李丸磨磨蹭蹭挪了进来。
“怎么?”秦诺没好气的问道。
李丸略一犹豫,低声问道:“皇上,是否奴才去传宫女过来?”
宫中有种专门的美人,都是小选入宫的,虽然出身低微,只是普通清白门户的女儿,但容色都是绝顶。平日里充任宫女,若有机遇,便可以侍寝,之前分配到自己身边的绿荷就是这一种。
好不容易将烦躁的内心压下去,这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诺冷笑一声,只说了一个字,“滚!”
李丸不敢再说,老老实实退避出去。
被他这么一打扰,秦诺也没了继续睡觉的心思,干脆回了书房,继续看折子。
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奏折,自己是否应该庆幸,李丸还算有眼色,没有说要请霍幼绢过来。
刚才的那点儿春、梦绮思,秦诺非常清楚,其实只是少年人的正常生、理现象而已。
梦中的人先是霍幼绢,最后关头却变成了何氏女。并非他对何氏女有所恋慕,只是白天所受到的某种刺激引发了这个年龄的正常反应。
说白了,就跟宝哥哥看到薛姐姐洁白的手腕子兴起的念头一模一样。
喝了一杯凉茶,秦诺感觉渐渐平息下来。
乾元殿外的李丸却没有这么平静了,在走道上来回走动着。
皇帝显然是不愿意亲近那些宫女的,也是,之前绿荷就看不上眼,想必皇上喜欢的,还是知书达理,才智敏锐,内外兼修的女子,便如霍小姐。
可是也不能请霍小姐过来啊。
这些日子霍幼娟在乾元殿中担任女官,他日常相处也多了,看得出来,这位霍小姐极有才华,又有见地,而皇帝对她也爱重,将来肯定是要封妃迎娶的,不可能如此轻易亵渎。
唉,想起皇帝跟霍小姐的这段缘分。原本自家主子是个王爷,他并不想让霍小姐当女主人。但主人当了皇帝,情况又不一样了,皇帝本来就应该三宫六院,霍小姐作为宠妃也无妨的。只是如今看,皇帝只怕有荒废六宫,独宠一人的架势啊!
日常虽然秦诺从未表露过自己的心意,但是蛛丝马迹还是瞒不过李丸这样近身侍奉的人。
霍小姐终究是进过先帝后宫的人,这将来怎么分说啊?而且霍家是什么门第,将来……
“你唉声叹气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李丸转头一看,是东泊过来了,手里还捧着一摞资料。
对这位老同事,他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将今晚的事情低声说了一遍,之后又满脸忧虑。
“只是,霍小姐这样有才华,将来当了妃嫔,会不会干政啊?还有这名分将来怎么分说,以嫂为妻,咱们又不是北朔那种蛮子地方,皇上只怕要受人议论啊!”
东泊冲他翻了个白眼,吐槽一句:“你真是当着太监的命,操着皇帝的心。”
李丸被她噎地半死。
***
秦诺正坐在殿内烦躁着,突然门开了。
一个窈窕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秦诺身体一僵,等看清楚来人是谁之后,立刻松懈下来。
东泊抱着一大摞文书走了进来,“皇上。”她躬身行礼,然后将文书放到了桌案顶上。
“奴婢听李丸那小子说皇上今晚睡不着觉了,不如趁这个功夫,先多看看文书吧。”
秦诺无语,还是从善如流的接过,翻开第一页,略扫两眼。他抬头望着东泊。
东泊的神情静谧恬淡。
“东泊,你真好。”秦诺真心实意地感慨道。任何老板有这样的属下,都会感觉很贴心很省力。
自己手中的是岭东何氏的资料,还有一部分裴家的。总之就是关于整件事情的相关人等。
东泊笑了笑,上前将烛火拨弄地更亮一些。
在明亮的光芒之下,秦诺聚精会神看了起来。
岭东何氏秦诺之前也了解过,早年,只能算是地方上的二流门第,后来因为大周立国之初及时投效,捐助了银钱马匹,才得以提升地位。他家是商贸起家,富豪之后,按理说这种人家应该着重培养家族子弟精研学问,修习武道。但何家也不知怎么了,家族中最有才华的年轻人,技能点都是点亮在经商之道上了。在文武两道上也有子弟投身其中,但都混得一般,所以家族在朝堂一直没什么势力,也被顶尖儿的门阀所看不起。
但再看不起,也架不住人家有钱,会钻营,近年来又攀上了裴翎这棵大树,有了裴家的保驾护航,在北疆和西域的生意做得更加风生水起。
而何氏的女儿会跟裴拓定亲,是因为裴拓的母亲就是出身何氏。
当年裴家被抄家,几个最小的儿子因为年幼而幸免于难,其中就包括裴家五郎裴鸿和六郎裴翎。
两人被发配军中为奴。其中裴鸿辗转被分派到了一位军官麾下,这军官恰好是何氏的旁系出身。他闲暇时候返回家中探亲,带着侍从亲兵。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家中的女儿便对裴鸿一见钟情了。
虽然沦落北地为奴,但裴鸿出身不凡,文采斐然,再加上裴家人天生的俊美贵气。也难怪这位小姐暗中倾心。
但她已经被家族定下了婚事,知道父亲是万万不可能同意自己与裴鸿的事情的,两个互相倾心的少年男女只能私底下来往。一来二去,竟然珠胎暗结了。不久之后,两人的私情果然被族人发现了。
当时朝中庆王一党势大,极有问鼎大位的可能。裴家作为得罪他的逆党,眼看着不可能再有出头的机会。
何家愤怒又惊慌,但女儿已经怀有身孕。只能先隐藏消息,以身染恶疾为名,与原定的未婚夫退了亲事。然后给女儿灌了一碗打胎药,将她送去了山上庙里,决定关押一辈子。
而裴鸿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直接被打了个半死,然后沉潭了。
本来一对苦命的野鸳鸯就要到此为止了,那知裴鸿是通晓水性的,他被丢进湖里之后,自己拼死挣脱了束缚,偷偷游上了岸。他不敢在人前露面,让何家人知道他死里逃生,必死无疑。
在周围打听了许久,得知自己的情人被关押的地点,便沿着山道潜入到了山上。
两个苦命的小情人在山上重逢,不胜悲喜。
山上的寺庙清冷孤寂,与世隔绝,何家人也大意了,只隔一段时间给这个女儿送些米面粮食。
就这样,原本孤单凄冷的深山寺庙,反而成了两个有情人的爱巢。
两人在这里隐居避世了数年时光。期间庆王势力越发膨胀,差一点儿登上太子之位,发现裴家不甘心当年的冤案,暗中勾结太子余党之后,对裴家赶尽杀绝。而裴鸿因为名义上已经是个死人,反而逃过了第二次诛杀。
只可惜因为当年的杖责和沉潭,裴鸿身体受伤严重,再加上山间寒冷,归隐之后身体每况愈下。
何小姐牵挂丈夫,冒险下山找医生来诊治,一来二去,终于小两口的消息再一次泄露了出去。
何家震怒,虽然那个时候,庆王一党早已经倒台了。但何小姐这种行为,无疑是在何家的脸上狠狠抽打了。
想要上山将这个奸、夫捉拿下来酷刑处死,但裴鸿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不等何家人报复,便撒手人寰了。
剩下的何小姐终究是家族血脉,她的父母爱女心切,苦苦哀求,才保下性命。幸而当时何小姐的父亲在军中也算有点儿势力,族人才没有逼迫太甚。
而何小姐悲痛欲绝,想要寻死之际,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想到这是心爱之人的遗腹子,为了保住这个孩子,何小姐也是费心了心思。她苦苦哀求家人,甚至自请再入庙中。
幸而她的家人对这个女儿还算有一丝亲情。终于答应她,将孩子生养了下来。
这个孩子,便是裴拓。
族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是因为那时候景耀帝已经登基,大赦天下,裴家虽然没有恢复官爵,但罪责已经被一笔勾销了。
何家虽然对这对奸、夫淫、妇非常鄙视,但何小姐的父亲在军中也算有了些声望地位,他出面维护女儿,家族捏着鼻子勉强忍了。但族中对这个私生子,从来没有好脸色。
裴拓的幼年时光,似乎很不快乐啊!资料上并没有记载太多,但一句“族人薄之”,足够让秦诺感受到一种秋风扫落叶的严酷。
尤其裴拓四岁的时候,何小姐就因为积郁成疾,撒手人寰。丢下了裴拓一个人无依无靠。好在这样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
裴翎在军中如彗星般崛起,权柄日盛,征伐南陈一举功成,更是奠定了无上地位。在裴拓八岁那一年,他派人将这个侄子接到了自己身边,亲自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