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奕譞望着快步走上来的韩永寿,星子般的双眼有一瞬间的明亮,韩永寿来到楚奕譞跟前,行了礼,将身后的产婆带了上前,笑道:“皇上,小皇子带来了,刚刚在建章宫哭了一阵儿,这会又睡着了。”
楚奕譞看着近在咫尺的襁褓,深呼吸了好几次,才伸出手去接那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小家伙,掀开那拼接了五颜六色布头的襁褓,楚奕譞终于目睹了这个他迟了三个月之久才能仔细端详的小脸。
伸出手指逗弄了小家伙,楚奕譞笑的有些傻,看着他不乐意地皱了眉摇着脑袋,乐道:“这小子像朕……看他不乐意地小样儿,性格也必然像朕……”
没人去质疑楚奕譞这个像朕的缘由以及孩子皱眉的原因,御花园里一片静谧,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家伙。
许是被楚奕譞逗弄的不耐烦了,小家伙如在建章宫一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踉跄的嗓音,十足的底气,竟是有着不震耳欲聋的音量,于是,安静地御花园里瞬间如炸开了锅一般,窃窃私语起来,所有人都知道被废的薛妃生了个女儿,身体孱弱,能不能养大还是个未知数,不足为惧……这个孩子又是谁生的?莫非是皇上与哪个不知名的宫女春风一度,珠胎暗结,所以那善妒的薛妃便一气之下犯了皇上忌讳,被贬去业德庵不成?
大家如此一想,便有些解气又有些担忧,解气的是,皇上终是破了独宠薛妃的局面,叫那趾高气扬的女人尝到了冷宫的滋味,忧愁的是这皇长子一旦出现,那他们的女儿……
“薛相,你上来看看……”
谁知,正在大家愁肠百结,想破脑袋的时候,楚奕譞一道清冷的,微带着一丝兴奋的声音让他们如坠冰窖……
一侧座下,薛书和早已伸长了脑袋想要看一眼孩子,奈何楚奕譞把的严实,丝毫不肯示人的模样,这会儿听到楚奕譞的喊声,眼睛猛地变得澄亮起来,施施然地站起身,儒雅的身子,冷静的双眼看上去平静无比,却终是从他有些快的脚步泄露了端倪。
薛书和亦是小心翼翼地扒了襁褓,看着小家伙挥舞着小拳头不断嚎哭的声音,低沉地笑了起来,开口:“依臣看……还是像薛妃娘娘的多……娘娘小时候便是如此爱哭的。”
楚奕譞拧了下眉,复又舒展了,笑道:“是,她是爱哭……”只是,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了,似乎有……一生那么长了。
从这句对话里小皇子生母的身份昭然若揭,又是与小公主同一天办百日宴,可想而知,这一子一女都是薛妃所出,于是,原本窃窃私语变成了哗然大惊,百官几乎是同时变了脸色,袁老将军气的胡子颤抖,一个眼神示意,一旁的一名四品官员便噌地一声站了起来,对楚奕譞道:“皇上,这小皇子莫非是薛妃所出?”
楚奕譞紧了紧孩子的襁褓,抬头望着发问的人挑了挑眉:“正是……如此说来,朕还有件事要宣布,朕意欲立皇长子为太子……”
“皇上!”不等楚奕譞说完,那站着的四品官员便大声地阻止着,而他身后亦是立起了好几个官员,“皇上切不可如此鲁莽,微臣知道皇上得此一子不易,但是在没有弄清楚小皇子的身份之前,皇上怎能就这样定下东宫?!”
楚奕譞脸上的笑意消失的一干二净,看着这官员一字一句地道:“你什么意思?”
那官员却不卑不亢,微仰着头,似是蔑视地看了一眼那花花绿绿的襁褓,不屑地道:“微臣只听说了薛妃产下一位公主,这小皇子三个月来都毫无音信,今日突然出现,臣未免起疑,若当日薛妃确是产下一子一女,为何只有生下女儿的消息传出来?皇上莫要被骗了!怕是薛妃为了翻身找来的孩子也未尝可知……”
楚奕譞平静了一张脸,看着那官员唾沫横飞,厚厚的唇一张一合之间吐出让他愤怒不已的话,死死地咬了牙。
“再说,薛妃在业德庵几个月,这孩子还真不好说,说不定是哪个……”
“拖出去!斩!”终于,楚奕譞的怒火全面爆发了出来,一双眼眸闪着风暴,看着那官员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心中是滔天的怒火。
“皇上!微臣无罪!微臣为皇家血脉着想,皇上如何能诛杀微臣?!那是昏君所为!”
看着那大臣挣扎嚎叫的模样,楚奕譞恨不得上去掐死他,但一旁的薛书和却相对冷静得多,只是对楚奕譞拱手行礼道:“皇上,何大人所言不错,臣愿意证明小皇子的身份,让何大人死的心服口服……”
“薛贼!你果真不安好心!”一旁的袁老将军再次敲打着桌子嚷嚷了出来,一双眼睛如喷火一般瞪着薛书和,薛书和却只是淡淡一笑,转身看着座位上的袁老将军。
“薛某是不安好心,还是有人借机生事,自有皇上定夺!何大人,你怀疑小皇子身份,不过是因为你事前并不曾听说小皇子的存在,误以为薛妃娘娘只诞下了一个女儿,此为其一,其二便是觉得薛妃娘娘在业德庵时日已久,怕是皇嗣不是皇上所出,薛某说的可对?”
那何大人被两名禁卫军架着,冷哼了一声,并不回答。
薛书和眼中寒光一闪,继续道:“大人还有什么疑惑尽可说出来,薛某好一一为何大人解惑。”
“你若能证明那两样便也算你本事了,还要其他什么原因?”何大人讥笑着。
薛书和淡淡地勾了勾唇,道:“既然何大人没有别的疑惑,那薛某就从第一个开始吧……何大人,薛某问你,你如何得知薛妃诞下了一位公主?”
何大人张了张嘴,还没出声便被薛书和抢了去接着说道:“当然,皇上将小公主抱回宫的时候已是整个皇宫都知道了,那之前,薛某问你,你可见过薛妃?”
“不曾!”
看着何大人赌气的模样,薛书和一笑:“你既然不曾见过薛妃,当初皇上将小公主抱回皇宫之时,你为何没有出声质疑?反倒因着小皇子的出现而反应如此之大?不过是因为‘母凭子贵’这个缘由罢了,何大人,你也是有私心的啊,听说……您的女儿也是为宝林?”
“薛书和!你血口喷人!我何胜东行的端做得正!哪里有你那般龌龊心思!”何大人气的面红耳赤。
薛书和却只是一声冷笑,不理会他的叫骂,继续道:“至于你的第二个缘由……薛某当真替你脸红,当初薛妃有孕,太后娘娘看重不已,哪里会有差池?皇上离宫之时,娘娘已查出一个月的身孕,此是其一,你莫不是认为这后宫里有人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惑乱宫闱不成?你当吾皇是傻子不成?!其二,薛妃娘娘离宫之时已然显怀,这个,流溪姑娘该是可以作证。”
薛书和看向一旁的流溪,流溪恭敬地对着楚奕譞行了一礼,道:“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在薛妃娘娘入住业德庵之后曾去探望过,彼时娘娘确是已然显怀了。”
薛书和对着她点了点头,再看向张嘴想说什么的何大人立刻堵住他的话头道:“而自薛妃娘娘入住业德庵之后,皇上便派了重兵把守,任何外人没有允许不得上山,山上的僧尼就算想要下山也要经过层层盘查,如此情况下,别说偷运一个孩子上山,就是飞进去一只苍蝇,怕是白梅卫也会把它揪出来捏死的……何大人的这点怀疑根本是无中生有的,大人可以不相信禁卫军的能力,却不能不相信皇上近身护卫白梅卫的忠诚吧?若是不信,这里还有产婆……”
薛书和话音刚落,那产婆已是迫不及待地上前,指着何大人道:“你这老头太不讲理了!别说升斗小民家里孩子都是认得倍儿清的,这皇家子嗣谁敢胡来?!民妇自从进入庵堂便不曾离开过娘娘,每日都与沈大夫一同查看照顾娘娘,还有花俏姑娘,直到娘娘生产,再说,生产那日皇上也在,如何容得你这糟老头子胡说八道!”
被一个市井民妇训的脸红不已的何大人气的直喘息,却实在找不到话说,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谁知,那产婆毫不畏惧,更是对着他啐了一口才算舒了气,当下也不再理会他,只是对着楚奕譞跪了下去,恳切地道:“皇上明察,小皇子是在皇上带着小公主走后不久诞下的,因着谁都没料到是双生子,那时皇上已经走远了,他们又不让民妇出去,所以才不曾及时回禀皇上!”
楚奕譞只是点了点头,其实他在山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之所以没有回去便是为了让薛如意多与孩子相处……直到她欲罢不能才好!
“你死心了?”下一刻,楚奕譞抬头,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何大人,挥了挥手,让人拉了下去,接着赫然站起身,怀中的孩子已是停止了哭泣,此刻正瞪大了眼睛望着头顶父亲冠冕上的游龙好奇地不眨眼睛地看着。
楚奕譞目光阴沉地扫了一眼下面默不作声的大臣,嗤笑:“何大人该死不是因为他质疑了小皇子的身份,而是质疑了朕。是不是朕的孩子,朕难道不比在座的众位清楚明白?你们质疑了小皇子,便是质疑了未来的东宫,以后的帝王,如此,朕怎能容你们?!各位大臣还是好自为之……诤谏也要有个度。好了,这件事就此掀过去了,朕今日册立了东宫,稍后会让人颁布诏书宣告天下,皇太子赐名……”
“皇上……”蓦地那奶娘尴尬地出声,众人都惊诧地望着她,看得她脸色红红的,但傻大胆的她却没有觉得畏惧,只是不习惯地搓了搓手,诺诺地道,“娘娘来之前……曾嘱咐民妇,说,孩子的名儿起好了……让,让民妇与太后娘娘说一声,民妇,民妇刚刚忘记了……”
“嘶!”
底下一众人都吃惊地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产婆,或者是透过她看着业德庵上那个不可一世的女人,咬牙切齿或是无奈摇头。
“叫什么?”只有楚奕譞平淡无波,只是掀了掀眼皮望了一眼紧张的产婆,连一旁的薛书和都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只怪自己的女儿太争强好胜。
“娘娘说,单名一个寻字。”产婆赶忙回话,心里舒了口气,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楚奕譞玩味着这个字,寻……楚寻……为微勾了唇,笑道:“孩子是思字辈,便叫楚思寻吧……”
于是,下面等待楚奕譞反驳的大臣们彻底地失望了,原以为这薛妃出了红尘便自此与他们无关了,却没想到如此阴魂不散,长此以往,回宫还不是指日可待吗?!
“皇长子与长公主生母薛氏暂在业德庵祈福休养,孩子由太后代为照管,至于罪臣薛书和,念在其被贬期间垦荒务农,西南今年已是大获丰收,不仅解决了大齐去年洪河水患造成的灾难,更是充盈了国库粮仓,朕复其左相之位,与右相一起辅政。”
听着楚奕譞没有要接薛如意回来,众位大臣不由得舒了口气,却又感觉原本早已做好了鱼死网破,死谏楚奕譞处死薛妃的话就这样被他三言两语地堵在了喉间,而所有的视线又都被转移到了薛书和复位其职的事情上来,一时间便也放过了薛如意。
华灯初上的时候,薛如意站在业德庵的门口已是等了几个时辰了仍不见产婆回来,不由得心里着急,正来回踱步的时候,却赫然看到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影步履蹒跚地上着台阶,薛如意仔细地瞧了,这才发现赫然便是抱了寻儿去皇宫的产婆,心中一喜就要迎上去却见产婆喝的醉醺醺的,怀中哪里还有孩子的影子,心下陡然一凉,薛如意已是不顾一切地跑了上千,抓住产婆的肩头一阵摇晃:“孩子呢?!你把孩子给谁了?!”
那产婆听着薛如意的声音,呵呵一笑:“给娘娘请安……”
看着她不着四六的模样,薛如意一阵气结,揪起她要下跪的身子便大喝:“你把孩子给谁了!寻儿呢?女儿呢?!你倒是给我带回来一个啊!”
许是被薛如意歇斯底里的模样吓住了,那产婆的酒瞬间醒了一多半,看着薛如意眦目欲裂的模样不由得瑟缩了肩头,低着声音道:“皇上和太后说,让孩子在宫里住段时间……”
颓然地放了双手,薛如意气的哭了起来,好你个楚奕譞!混蛋!女儿被你抱走了,连儿子也不给我了……
“楚奕譞!你个混蛋!”实在是气急了,薛如意顾不上忌讳,站在业德庵门口对着前方破口大骂,也不在乎自己恨得牙痒痒的那个人听不听得着。
可,哭过之后,无奈还是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那产婆好言相劝,才将薛如意劝了回去,屋内,花俏早已等的不耐烦了,奈何手里的的活计没做完,还要赶着给小皇子做件小衣服来穿,不然今晚再尿湿就没衣服了……
可左等右等,小皇子没等来,却等来了哭的稀里哗啦叫骂不停的薛如意,看着她如此不顾形象,花俏吓呆了,听完了事由,花俏亦是气愤不已,可再看那产婆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才蓦地明白,这怕是楚奕譞逼着薛如意回去的招数了,不由又有些讪讪地,直到薛如意哭累了,花俏才安慰着她上床歇息,等到明日再说,总归那是孩子的亲爹亲祖母,不会为难了孩子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