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渐渐地暖和了起来,薛如意的肚子已经遮不住了,行动也甚是迟缓,董元太后来过业德庵一次,奈何薛如意铁了心,丝毫不肯让步,只是眼观鼻不观心地与她对坐,任她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肯妥协半分,她终是无奈地离去了,虽然当日留下了流溪照看,但第二日便被薛如意打发了回来,对这流溪委屈的眼睛,董元太后莫可奈何,只得就此作罢。
“娘娘!我来!”一旁的花俏伸手掂过薛如意手上的扫帚,根本容不得薛如意拒绝。
“花俏,我不再是娘娘了……”薛如意无奈,赶走了流溪,却怎么都轰不走这个丫头,甚至背着她也剃度出家了,这让薛如意那如死灰一般的心中感到了一点的温暖,看着眼前身穿灰色僧袍,固执地替她打扫的女孩儿,薛如意微微闭了眼,阻止了眼眸中那一点泪水的滑落。
“那我就喊小姐。”花俏赌气地不去看薛如意,一意孤行。
“还是这么小心眼儿。”薛如意忍不住咧了嘴吧,却在触上门口立着的来人时僵住了笑容。
薛书和撩起前袍迈进了业德庵的门槛儿,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薛如意,眼眸中满是心疼和沉痛。
“意儿……”
“爹……”薛如意忍了多日的委屈这一刻全数爆发了出来,吃力地扶着腰身冲到了薛书和的怀里,骇的薛书和一头的冷汗,连忙将怀中的小女儿扶好,在花俏背过身去偷偷抹泪的时候,搀着她在厢房内坐了,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薛如意的肚子。
“这又是何苦……”薛书和不大赞同地摇了摇头。
薛如意收敛了泪水,却依旧抽抽噎噎,连带着那已是显了怀的肚子也是一上一下,看得人心惊,薛书和抽了袖口中的帕子给女儿擦了擦脸,皱紧了眉头:“与皇上置气也要有个分寸,爹先不说伴君如伴虎,惹恼了皇上比不会有好果子吃,但是你如今这个模样,岂不是连着孩子跟你一起受罪?”
薛如意猛地抬起头,脸上的委屈再现,抿了抿唇才冷冷地开口:“我不为他的权,不为他的财……爹!女儿只是想找一个自己爱的人,有错吗?孩子是我的!与他无关!就算将来生他下来我也是交给太后的!”
“意儿……不要意气用事。”薛书和微微蹙了眉,叹息了一声,“好了,皇上自己也知道错了,在冷宫里不吃不喝都三天了……铁打的人也经不住,如今御药房和太医院都乱成了一团了,你也该消消气,有了台阶就回去吧。”
然,薛如意却只是冷了脸,抬头看着薛书和,那刹那间见到亲人的欣喜和脆弱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却是麻木地问:“皇上让您来的吗?”
薛书和皱了皱眉,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是,皇上如今昏迷不醒,太医束手无策,口里喊得都是你……是太后担忧,见劝不回你,才让我来的……”
薛如意低垂了眼眸,深吸了口气换上平静到甚至微微带了点笑容的脸色,对着薛书和道:“娘死的时候,太后不让你回家,你便不曾回来,连娘想要见你最后一面都成了奢望……八王乱政的时候,太后要你佯装权臣,然后托表姐下水,你便如她所言,最后害死了表姐……今日,爹,太后的话依然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你忘了她在皇上将你贬谪边境之地时的无动于衷吗?你忘了她过河拆桥的嘴脸了吗?!为什么呀……”
薛书和脸色一阵难看,沉默了许久,才慢慢起了身,对着薛如意平静地道:“看来我不是个何时的说客……你先好好休息吧,别想那么多。”
看着薛书和转身离去的背影,薛书和只觉得暗无天日,垮了双肩,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但仍然阻止不了泪水滑落脸颊,讽刺地一笑:“爹爹,你竟是比女儿还要糊涂吗?天家哪里还有真情……”
薛书和的背影顿了顿,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好好休息。”
薛如意端起桌子上的残茶,小小的抿了一口,望着茶碗里色泽黄褐的茶水,忍不住大笑起来:“都是疯子!都是疯子!”
“吱呀”木门再次被打开了,薛如意以为是花俏进了来,只是闭了眼睛,伸手飞快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说道:“你扫完了?”
“小姐……”出口的声音温婉而悲凉,却分明不是花俏的声音,薛如意猛地张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竟是回不过神来。
“小姐……”女子再喊了一声,泪已是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身子也是一软,对着薛如意跪了下去,目光却正好扫过薛如意凸起的腹部,眼神猛地散射出一股恨意。
“知雨。”薛如意静静地吐出两个字,对于知雨的出现,薛如意虽然意外,却无动于衷,所有的事情,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知雨垂下了头,给薛如意磕了三个头,才渐渐地哭出了声:“小姐,你受苦了……”
薛如意却只是微微蹙了眉,看着这个跟了自己不到一年的丫头,甚至还是楚奕譞曾经的枕边人,如今却在她的面前哭的不能自已,似乎对自己的痛苦感同身受一般,让她有些费解。她从不记得知雨对她的感情如此之深,所以,面对梨花带雨的知雨,薛如意悠地更多的是困惑和戒备,戒备是因为知雨刚刚落在她肚子上的那一眼分外的凌厉,她是想对孩子吗?
手轻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薛如意故作镇定,微微扬起了下巴看着依旧痛哭不已的知雨微微皱眉:“别哭了……”
知雨却一点都没有收势的样子,不多时便已是抽噎不已,却在对上薛如意不甚耐烦的眼神后才略略有些收敛,只是出口了一句话:“小姐……严峰,严峰死了……”
“谁?”薛如意呆愣了一下,待意识到严峰是何方神圣后脸色变得惨白,撑着自己的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艰难地蹲在知雨对面,将她一把抓在手里,脸色惨白,哆嗦着双唇厉喝,“宇儿呢?!宇儿怎么样?!”
知雨被薛如意的样子吓了一跳,但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擦了擦眼泪,对薛如意道:“小皇子没事,还在明唐,李玄太子待他很好。”
长长地舒了口气,薛如意将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的心跌回了肚子里,也顾不得地上凉不凉了,一屁股坐了下去,却在下一刻皱了眉,凌厉地看向知雨:“严峰怎么会死?你又是谁?如何与严峰相识?又怎么会在这里?”
面对着薛如意一连串的问题,知雨敛了眉宇,泪又是一连串地落了下来,断断续续的哭诉中,让薛如意将事情大致弄了个明白。原来知雨一早便是薛如归派进墨城的白衣教众,当日为了联系薛如意,才演了出卖身葬父的戏码混进了流苏手下,与楚奕譞的一夜却是意料之外的,原本以为她闹一闹还能进王府,却不料,初玉比她更狠,竟是下了杀手……迫不得已,她才逃出墨城的,却没想到与同回京都的薛如意在路上相遇了……原本要传达薛如归的话地知雨,在听说薛如意已经接到了薛如归和薛相的召回信之后变闭口不提了,她将自己在薛如意身边的消息传给严峰之后,严峰却并不命她离开,反而让她保护薛如意的安全,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没想到我当初不过一个无权无势的丫头,竟叫这么多人费劲了心思……呵……”薛如意自嘲地笑了,复又看着知雨道,“我记得将严峰和宇儿都托付给了明大,那严峰又怎么会死?”
“小姐……”知雨忍不住再次泪如雨下,哭道,“小姐,您要为严大人报仇啊……严大人死的好惨,身首异处……他们,他们将严大人的头颅挂在了牢里,却派了重兵把守……小姐,小姐您想想办法吧……”
“他们是谁?”薛如意听得心惊,伸手轻轻地抚了抚腹部,似乎在安抚肚子中的孩子一般,但她心中却万分焦急,什么人会与严峰过不去?她临进宫之前曾亲自嘱咐过严峰要照看好宇儿,若严峰已死,那“他们”可会放过宇儿?!
“是皇上……”知雨恶狠狠地说。
薛如意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脑子飞速地旋转着,楚奕譞杀了严峰?但楚奕譞答应过会放了宇儿的……可他却杀了严峰?!
“不,不对……即使他当真想要斩草除根,但他人在大齐,宇儿他们又有明大这个明唐太子相护……他即使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在明唐皇宫为所欲为……肯定不是他……不然,便是你瞒了我什么!”
最后一句,薛如意厉声呵斥着知雨,知雨缩了缩头,将身上染了血的书信拿了出来,递给了薛如意。
薛如意疑惑地结果书信,看着那上面干涸发黑的血迹,忍不住有些想吐,但她强忍着作呕的欲望,拆开了信封,入眼,是薛如归清秀有力的字迹:
小意,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愿你如今一切都好,也但愿这封信一直不会到你手中,如果这些但愿都落空的话,小意,那我希望你能接受这些事实。兰姨并非扬州知县的女儿,而是大燕鲁王府的郡主,兰姨究其一生创建了白衣教,最后把她留给了你,而我则是负责在你接手之前打理教内事务。可是,小意,我如今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没有听从兰姨的话,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路,因为我心里的恨被埋的太久却无从发泄,虽然我动用了白衣教的力量,却也有小心保护,因为我知道这是兰姨一生的心血,她留给你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你受困能有人救你于水火,但愿我的自私没有将它暴露于众。
我一直都知道,这场博弈的最后胜利者会是谁,即使我有心回转,也斗不过老天,你能嫁给他是我这辈子都没想到的事,可是小意,你比我幸福,也比我幸运,我身上背负的太多太重,只希望你能活得轻松,可是,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怕是离幸福太远了。但是我和兰姨都会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幸福,看着你快乐,我们会保佑着你。严峰是除我之外对教里最了解的人,你尽可信任,还有,请替我照顾好宇儿,此生,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他。
手无力地垂了下去,薛如意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苦笑:“姐,严峰死了……你最信任的人死了……我却没能帮你照顾好宇儿……姐,你生我的气了吧,一定是……”
轻轻地折起信纸,薛如意看了一眼有些呆愣的知雨,微微一笑:“你可以走了。”
知雨猛地回神,不解地看向薛如意:“小姐……您不跟我走吗?”
薛如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失笑地摇了摇头:“我如今走不了。”
知雨随着她的眼神也停留在她的腹部,眼神一瞬间变得恶毒起来,蹭一下站起身,怒视着薛如意:“小姐!您是为了这个孽种吗?!严大人和太后死的那么惨!您怎么还能怀上敌人之子!小姐,您现在就跟我走!我们去杀了狗皇帝,为严大人和太后报仇!”
薛如意知道她口中的太后是薛如归而不是董元,但薛如意却没能如她所愿的站起来,只是冷漠地盯着知雨:“如果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知雨梗了脖子,怒火冲天地望着波澜不惊的薛如意,但还是晓得尊卑有别,只是语气不善的道:“小姐请问。”
“严峰为何会出现在大齐,你,又为何会出现在大齐。”薛如意声音冰冷,让知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紧紧地闭嘴不提。
薛如意脑海里灵光一现,猛地瞪大了眼睛,吃力地扶着桌子站起了身,瞪着知雨道:“围场行刺皇上的是你们?!”
“是!”知雨恶狠狠地咬了牙。
薛如意无力地闭了眼,连给这个丫头一巴掌的力气都没有,薛如归彼时如此高位却轻易不敢动用白衣教的势力,他们倒好,一场刺杀将白衣教暴露于楚奕譞的眼皮子底下,当真是愚不可及!两代人的心血怕是就要如此付诸东流了……
“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薛如意攥紧了手里的信,深深地叹了口气。知雨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薛如意,“小姐……难道你不要我们了吗?”
薛如意心口亦是难过,却无力争辩,只是挥了挥手:“解散白衣教,让大家各谋出路去吧,总比做刀下冤魂的好……”
知雨不敢置信,但,看着薛如意丝毫不容妥协的面容,咬了咬牙:“就当我从没来过!”
一甩衣袖,知雨愤恨地推开门,飞奔了出去,却没有发现业德庵围墙外的山林处,一抹衣角一闪而逝。
“属下以为,娘娘不该应该挑此重任。”门口,白野隔着窗棂看着屋内一动不动的薛如意。
薛如意瞥了他一眼,冷笑:“为何?”
白野轻吐了口气,淡淡地说:“白衣教掌握在娘娘手中,比掌握在大燕手中要好,娘娘父亲所创的白衣教可不单单是已故的薛太后心中所写的那么简单,好不容易熬到两代教主去世,为了皇上,娘娘也不该将这块肥肉扔给大燕。”
薛如意哧笑了一声,冷冷地抬眸对上白野:“为了皇上?楚奕譞的事与我何干?你们要斗自去相残,不要牵扯上我,不管是大燕的阴谋,还是大齐的阳谋,我都不屑一顾,贫尼已是出家之人,置身红尘之外,红尘之内的恩怨与我毫不相干。”
白野皱了眉,看着薛如意一副傲然的模样,眼中闪过不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