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我悄悄告诉他:“我家大人,是金吾将军裴照。”

师爷一脸的恍然大悟,甚至背过身子,暗暗朝我拱了拱手,

低声道:“原来是裴大人手下的羽林郎,怪不得如此了得。”

羽林郎那群混蛋,我才不会是跟他们一伙儿的呢!不过这话

眼下可不能说,中原有句话说的好:好汉不吃眼前亏。

师爷走回案后去,附在县令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万年县县令的脸色隐隐变得难看起来,最后将惊堂木一拍:

“既然是金吾将军的人奉命行事,那么有请裴将军来此,做个公

证吧!”

我身子一歪,没想到县令会来这么一招,心想要是裴照今日

当值东宫,这事可真闹大了。他如果不来,或者遣个不知道根底

的人来,我可惨了,难道说真要在这公堂上打一架,而后逃之夭

夭?

后来裴照告诉我,我才知道,万年县县令虽然只是七品官

儿,可是因为是天子脚下皇城根前,乃是个最棘手不过的差事。

能当这差事的人,都是所谓最滑头的能吏。万年县县令被我们这

样一闹,收不了场,听说我是裴照的人,索性命人去请裴照。官

场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哪怕裴照给我讲上半晌,我也想不明

白。

凑巧今天裴照没有当值,一请竟然还真的请来了。

今天裴照没穿甲胄,只是一身武官的制袍。我从来没有看他

穿成这样,我从前和他也就是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大部分时间都

是他在东宫当值,穿着轻甲。所以他走进来的时候,我都没大认

得出来他。因为他的样子跟平常太不一样了,斯文得像个翩翩书

生似的。他见着我和阿渡,倒是一点儿也不动声色。万年县县令早就

从座位上迎下来,满脸堆笑:“惊动将军,实在是万不得已。”

“听说我的人将一个无辜孩子推下河去,我自然是要来看一

看的。”

“是是!将军请上座!”

“这里是万年县县衙,还是请你继续审案,本将军旁听就

好。”

“是是!”

万年县县令将原告被告又从头问了一遍。

我觉得真真无趣。

尤其听那县丞说道:“人本自私,最为惜命,你与他素不相

识,又不识水性,却下水去救他,不是心虚是什么?若不是你推

下去的,又何必心虚,既然心虚,那么必是你推下去的无疑!”

我再次朝他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最后还是那俩孩子一口咬定是我把人推下水,而我则断然否

认。

万年县县令故意为难地问裴照:“裴将军,您看??”

裴照道:“我可否问那孩子几句话。”

万年县县令道:“将军请便!”

裴照便道:“还请大人将那小女孩先带到后堂去,给她果饼

吃,等我问完她哥哥,再教她出来。”

万年县县令自然连声答应,等小女孩被带走,裴照便问那落

水的孩子:“你适才说,你蹲在水边玩水,结果这人将你推落河

中。”

那孩子并不胆怯,只说:“是。”

“那她是从背后推你?”

“是啊。”

“既然她是从背后将你推下河,你背后又没有眼睛,怎么知道是她推的你而不是旁人?”

那孩子张口结舌,眼珠一转:“我记错了,他是从前面推的

我,我是仰面跌下河去的。”

“哦,原来是仰面跌下河。”裴照问完,便转身道,“县令

大人,带这孩子去换件衣服吧,他这身上全湿透了,再不换衣,

只怕要着凉受病。”

县令便命人将落水的男孩带走,裴照再令人将女孩带到堂前

来,指了指我,问道:“你看着这个人把你哥哥推下河去了?”

“就是他!”

“那你哥哥蹲在河边玩,是怎么被她推下去的?”

“就那样推的呀,他推了我哥哥,哥哥就掉河里了。”

裴照问:“她是推的你哥哥的肩膀,还是推的你哥哥的背

心?”

小女孩想了片刻,很有把握地说道:“他推我哥哥的背。”

“你可想清楚了?到底是肩膀,还是背心?”

小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反正不是肩膀就是背,哥哥

蹲在那里,他从后头走过去,就将哥哥一把推下去了。”

裴照朝上拱了拱手:“大人,我问完了。两个孩子口供不

一,前言不搭后语,疑点甚多,请大人细断。”

万年县县令脸上早已经是红一阵白一阵,连声道:“将军说

的是!”连拍惊堂木,命人带了男孩上来,便呵斥他为何撒谎。

那男孩起先还抵赖,后来县令威胁要打他板子,他终于哭着说出

来,原来他父母住在河边,常做这样的圈套。

他与妹妹自幼水性便好,经常假装落水诓得人去救,等将他

们救起来,便一口咬定是被人推下河去的,贾氏夫妻便趁机讹诈

钱财,一般救人的人百口莫辩,自认晦气,总会出钱私了。没想

到我今天硬气,非得上衙门里来,进衙门贾氏夫妻倒也不怕,因

为大半人都觉得小孩子不会撒谎,更不会做出这样荒谬的圈套。我在一旁,直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父母,

更没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圈套。

裴照道:“现下真相大白,我的部下无辜救人反倒被诬陷,

委实冤枉,大人断清楚了,本将军便要带走这两人了。”

县令脸有愧色,拱手道:“将军请便。”

我却道:“我还有话说。”

裴照瞧了我一眼,我上前一步,对县令道:“你适才说道,

人本自私,最为惜命,我与这孩子素不相识,又不识水性,却下

水去救他,不是心虚是什么?这句话大大的不对!我舍命救他,

是因为他年纪比我小,我以为他失足落水,所以没有多想。爱护

弱小,救人危难,原该是所谓正义之道。你自己爱惜性命,却不

知道这世上会有人,危难当头不假思索去搭救其他人。你原先那

样糊涂断案判我罚钱,岂不教天下好心人齿寒,下次还会有谁

挺身而出,仗义救人?我不敢说我做了如何惊天动地的事,但敢

说,我无愧于心。告诉你,这次虽然遇上了骗子,下次遇上这样

的事情,我还是会先救人!”

我转身往外头走的时候,外头看热闹的百姓竟然拍起巴掌

来,还有人朝我叫好。

我满脸笑容,得意扬扬朝着叫好的那些人拱手为礼。

裴照回头瞧了我一眼,我才吐了吐舌头,连忙跟上去。

他原是骑马来的,我一看到他的马儿极是神骏,不由得精神

大振:“裴将军,这匹马借我骑一会儿。”

出了公堂,裴照就对我很客气了,他说道:“公子,这匹马

脾气不好,末将还是另挑一匹坐骑给您??”

没等他说完,我已经大大咧咧翻身上马。那马儿抿耳低

嘶,极是温驯。裴照微微错愕,说道:“公子好手段,这马性子

极烈,平常人等闲应付不了,除了末将之外,总不肯让旁人近

身。”“这匹马是我们西凉贡来的。”我拍了拍马脖子,无限爱惜

地抚着它长长的鬃毛说道,“我在西凉有匹很好的小红马,现在

都该七岁了。”

裴照命人又牵过两匹马,一匹给阿渡,一匹他自己骑。我看

他翻身上马的动作,不由得喝了声彩。我们西凉的男儿,最讲究

马背上的功夫,裴照这一露,我就知道他是个中好手。

因为街上人多,跑不了马,只能握着缰绳缓缓朝前走。上京

繁华,秋高气爽,街上人来人往,裴照原本打马跟在我和阿渡后

头,但我的马儿待他亲昵,总不肯走快,没一会儿我们就并辔而

行。我叹道:“今天我可是开了眼界,没想到世上还会有这样的

父母,还会有这样的圈套。”

裴照淡淡一笑:“人心险恶,公子以后要多多提防。”

“我可提防不了。”我说道,“上京的人心里的圈圈太多

了,我们西凉的女孩儿全是一样的脾气,高兴不高兴全露在脸

上,要我学得同上京的人一样,那可要了我的命了。”

裴照又是淡淡一笑。

我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说错话了,于是连忙补上一句:“裴

将军,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好人,我看得出来。”

“公子过奖。”

这时候一阵风过,我身上的衣服本来全湿透了,在万年县衙

里纠缠了半晌,已经阴得半干,可内衣仍旧还是湿的。被凉风一

吹,简直是透心凉,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裴照说道:“前面有家客栈,若是公子不嫌弃,末将替公子

去买几件衣服,换上干衣再走如何?这样的天气,穿着湿衣怕是

要落下病来。”

我想起阿渡也还穿着湿衣裳,连忙答应了。

裴照便陪我们到客栈去,要了一间上房,过了一会儿,他亲

自送了两包衣服进来,说道:“末将把带来的人都打发走了,以免他们看出破绽漏了行迹。两位请便,末将就在门外,有事传唤

便是。”

他走出去倒曳上门。阿渡插好了门,我将衣包打开看,从内

衣到外衫甚至鞋袜,全是簇新的,叠得整整齐齐。我们换上干衣

服之后,阿渡又替我重新梳了头发,这下子可清爽了。

我打开门,招呼了一声:“裴将军。”

门外本是一条走廊,裴照站在走廊那头。一会儿不见,他也

已经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裳,束着发,更像是书生了。他面朝着窗

外,似乎在闲看街景。听得我这一声唤,他便转过头来,似乎有

点儿怔怔地瞧着我和阿渡。

我想他大约在想什么心思,因为他的目光有点儿奇怪。不过

很快他就移开了目光,微垂下脸:“末将护送公子回去。”

“我好不容易溜出来,才不要现在回去呢!”我趴到窗前,

看着熙熙攘攘的长街,“咱们去喝酒吧,我知道一个地方的烧刀

子,喝起来可痛快了!”

“在下职责所在,望公子体恤,请公子还是回去吧。”

“你今天又不当值。所以今天你不是金吾将军,我也不是那

什么妃。况且我今天也够倒霉的了,差点儿没被淹死,又差点儿

没被万年县那糊涂县令冤枉死。再不喝几杯酒压压惊,那也太憋

屈了。”

裴照道:“为了稳妥起见,末将以为还是应当护送您回

去。”

我大大地生气起来,伏在窗子上只是懒怠理会他。就在这时

候我的肚子咕噜噜响起来,我才想起自己连午饭都没有吃,早饿

得前胸贴后背了。裴照可能也听见我肚子里咕咕响,因为他脸红

了。本来他是站在离我好几步开外的地方,但窗子里透进的亮光

正好照在他的脸上,让我瞧了个清清楚楚。

我从来没看过一个大男人脸红,不由得觉得好生有趣。笑道:“裴将军,现在可愿陪我去吃些东西?”

裴照微一沉吟,才道:“是。”

我很不喜欢他这种语气,又生疏又见外。也许因为他救过我

两次,所以其实我挺感激他的。

我和阿渡带他穿过狭窄的巷子,七拐八弯,终于走到米罗的

酒肆。

米罗一看到我,就亲热地冲上来,她头上那些丁丁当当的钗

环一阵乱响,脚脖上的金铃更是沙沙有声。米罗搂着我,大着舌

头说笑:“我给你留了两坛好酒。”

她看到阿渡身后的裴照,忍不住瞟了他一眼,米罗乃是一双

碧眼,外人初次见着她总是很骇异。但裴照却仿佛并不震动,后

来我一想,裴家是所谓上京的世族,见惯了大场面。上京繁华,

亦有胡姬当街卖酒,裴照定然是见怪不怪了。

这酒肆除了酒好,牛肉亦做得好。米罗命人切了两斤牛肉来

给我们下酒,刚刚坐定,天忽然下起雨来。

秋雨极是缠绵,打在屋顶的竹瓦上铮铮有声。邻桌的客人

乃是几个波斯商人,此时却掏出一枚铁笛来,呜呜咽咽地吹奏起

来,曲调极是古怪有趣。和着那丁冬丁冬的檐头雨声,倒有一种

说不出的风韵。

米罗听着这笛声,干脆放下酒坛,跳上桌子,赤足舞起来。

她身段本就妖娆柔软,和着那乐曲便浑若无骨,极是妩媚。手中

金铃足上金铃沙沙如急雨,和着铁笛乐声,如金蛇狂舞。那些波

斯商人皆拍手叫起好来,米罗轻轻一跃,却落到了我们桌前,围

着我们三个人,婆娑起舞。

自从离了西凉,我还没有这样肆意地大笑过。米罗的动作轻

灵柔软,仿佛一条丝带,绕在我的周身,又仿佛一只蝴蝶,翩翩

围着我飞来飞去。我学着她的样子,伴着乐声做出种种手势,只

是浑没有她的半分轻灵。米罗舞过几旋,阿渡却从怀中摸出一只筚篥塞给我,我心中顿时一喜,和着乐声吹奏起来。

那波斯胡人见我吹起筚篥,尽皆击拍相和。我吹了一阵子,

闻到那盘中牛肉的香气阵阵飘来,便将筚篥塞到裴照手里:“你

吹!你吹!”然后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吃起来。

没想到裴照还真的会吹筚篥,并且吹得好极了。筚篥乐声本

就哀婉,那铁笛乐声却是激越,两样乐器配合得竟然十分合拍。

起先是裴照的筚篥和着铁笛,后来渐渐却是那波斯胡人的铁笛和

着裴照的筚篥。曲调由婉转转向激昂,如同玉门关外,但见大漠

荒烟,远处隐隐传来驼铃声声,一队驼队出现在沙丘之上。驼铃

声渐摇渐近,渐渐密集大作,突然之间雄关洞开,千军万马摇旌

列阵,呐喊声、马蹄声、铁甲撞击声、风声、呼喝声??无数声

音和成乐章,铺天盖地般袭卷而至,随着乐声节拍越来越快,米

罗亦越舞越快,飞旋似一只金色的蛾子,绕得我眼花缭乱。

那乐声更加苍凉劲越,便如一只雄鹰盘旋直上九天,俯瞰着

大漠中的千军万马,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大风卷起的尘沙滚滚

而来??等我吃得肚儿圆的时候,那只鹰似乎已经飞上了最高的

雪山,雪山里雪莲绽放,大鹰展着硕大的翅膀掠过,一根羽毛从

鹰翅上坠下,慢慢飘,被风吹着慢慢飘,一直飘落到雪莲之前。

那根鹰羽落在雪中,风卷着散雪打在鹰羽之上,雪莲柔嫩的花瓣

在风中微微颤抖,万里风沙,终静止于这雪山之巅??

筚篥和铁笛戛然而止,酒肆里静得连外面檐头滴水的声音都

听得清清楚楚。米罗伏在桌上不住喘气,一双碧眸似乎要滴出水

来,说:“我可不能了。”那些波斯商人哄地笑起来,有人斟了

一杯酒来给米罗,米罗胸口还在急剧起伏,一口气将酒饮尽了,

却朝裴照嫣然一笑:“你吹得好!”

裴照并没有答话,只是慢慢用酒将筚篥拭净了,然后递还给

我。

我说:“真没瞧出来,你竟然会吹这个,上京的人,会这个的不多。”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命之奇书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农家娘子美又娇我收了幼年大佬们做徒弟穿成绿茶女配后我出道了弥天记至高降临恣意风流替身的我跟正主在一起了
相关阅读
带着异能兴农家当神探遇见法医灵农传婚聘傻丫修仙记终极挑战王爷离婚吧特工教师传奇重生之悍女青叶五行天
作者匪我思存其他书
东宫 明媚 爱你是最好的时光 星光璀璨 爱你是最好的时光II 来不及说我爱你 虐心教主:匪我思存作品集 佳期如梦 当时明月在 佳期如梦之今生今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