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董四嫂来了?”这会儿施母端着盆子从灶屋里头走出来,看见篱笆外头站着的妇人,笑脸迎着。
“哎你咋回事儿啊,扯着嗓子叫这么久都不出来!”那妇人并没有因为施母的笑脸就缓和,反而斥责之意更盛了。
施夷光站直了身子,她一边看着染缸里头的纱,一边听着两人的话,一边又提醒着自己的处境。她不能出手。
施母一边走到染缸旁边,一边扯着笑道:“我这不刚好进去端水了么。”说着,她走到染缸旁边将手里的木盆放下,看着那篱笆外的妇人道:“四嫂叫我做甚?”
董四嫂看着施母,白了她一眼,才道:“我们家簸箕被狗儿咬坏了,借你们家的用用。”
“啊?”施母听着,脸色有些尴尬,而后有些小心的看着讪讪道:“上次你借我们家的锄头还没还呢。”
“我下回一起还就是了。”董四嫂声音又开始不耐起来:“哎,不就一个锄头么,你至于记这么久么?!”
“那还有更早之前借的锹和锅呢?”施母站在染缸旁边,有些犹豫:“还有更早借的扫把和碗筷。”
“这么久的事儿你都还记着呢?”董四嫂看着施母,脸上带着不可思议,而后嫌弃的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你心眼咋这么小呢,鸡毛蒜皮的东西难不成我还会给你黑了不成?”
施母看着董四嫂咄咄逼人的气势,为难的张了张嘴。嘴还没张圆,只听董四嫂哼哼一声:“你到底借不借?!不借我就走了。”
施母扯着嘴笑了笑,而后点点头:“四嫂都开口了,能不借么。”说罢,转身,走向房檐下,拿着放着的簸箕,走回去,隔着篱笆递给了董四嫂。
董四嫂不耐烦的拿过簸箕,连句谢都没道,而后目光又向院子里头扫了去,最后目光一定,伸出手指一指:“那个,扫把一起给我拿过来。”
“上次我们家的扫把不是才给你么?”施母转头看着皱起了眉头。
“怎么,我就不能再借一次?”董四嫂仰着脖子,斜着眼睛睥睨的看着施母。
施母没有讲话,只是有些怯怯的看了一眼董四嫂,而后又转身拿起房檐下放着的扫把,走到篱笆旁,恭恭敬敬的递给了董四嫂:“四嫂拿去用吧。”
董四嫂一把拿过施母手里的扫把,又哼哼唧唧了几声,这才离去。
施夷光站定,看着董四嫂五大三粗,高昂着头颅的背景,面上沉沉。
施母看着走远的董四嫂,叹着气摇了摇头,回头,见着施夷光面无表情的沉着,全然没有平日里的调皮捣蛋样,那双沉着的眼睛像是看不透的死湖,施母不知为何,心上一颤,急急问道:“光儿,你怎么了?!”
施夷光眼中神色一敛,眼睛一弯,嘴一撇,平日里的俏皮样瞬间出现在脸上。她转头看向施母:“娘,这死老婆子打我头!”
说着,两眼汪汪的伸出手指了指头上的两个包子:“看,你今儿才给我扎的头发就被弄坏了!”
“啊?”施母看着施夷光一脸委屈又冒火的样子,以为自己将才的一眼是错觉。她心下一松,又看向她头上散乱的两个包子头:“没事儿,娘再给你扎便是。”
说着,施母在腰上系着的犊鼻上了手上的水,走到施夷光旁边,解开她头上的两个包子头,重新梳理起来。
施夷光乖巧的任由施母系着头发,小声的问道:“娘,这董四嫂总是来咱们家借东西么?”
“嗯。”施母轻轻的‘嗯’了一声,又长长的叹了口气,没多说。
“她都借了些什么啊?”施夷光嘟着嘴又问道。
“锅碗瓢盆,桌褥板凳,扫把簸箕,铁锹锄头,能借的都借了遍。”施母一边叹着气一边说着。
施夷光听着,抬头看着施母挑起眉:“都没还??”
施母扁了扁嘴,摇摇头头:“没。”
“为什么不去要?”施夷光眉头皱了皱。
施母一边梳理着施夷光的头发,一边道:“哪儿敢去要啊。”
“为什么不敢?”施夷光眉头皱着的又深了深。
“这董四嫂娘家的弟弟,是咱们苎萝村里宰,谁敢得罪她?”施母说着,又是唉声叹气一声:“她不还也就不还了,谁敢得罪官老爷家。”
说着话的功夫,施母已经将施夷光的头发给扎好了。她摸了摸施夷光的包子头:“好了,染纱罢。”
施夷光应声,而后转身跟着施母一起搅着纱来。
“爹知不知道董四嫂的事儿?”施夷光抬头,看着面前的施母问道。
“哪儿敢让你爹知道呀。”施母抬着眉眼看了眼施夷光:“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晓得了,还不得闹大。”
说着,施母停了停,又叹了口气:“跟里宰家闹,有什么好呢?”
“所以你就这么一直低声下气让那董四嫂予取予求?”施夷光看着埋着头倒水的施母,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不然呢?”施母看着施夷光,瞪了她一眼:“你知不知道董四嫂是个什么人?”
“什么人?”施夷光接话问道。
施母张了张嘴,又停下,又摇着头叹了口,连倒着水的盆子都停了下来:“你董家四叔的亲娘,被董四嫂给赶出了门,一把年纪了睡在那猪棚边上,又打又骂,给剩汤剩水还是好的。常常一天吃不了一点儿东西。就去岁冬日,太冷了,没熬过,死在了猪棚旁边的乱棚子里,还是过路的马大叔发现的,发现的时候都死硬了。”
说着,施母长叹了一声,看了看天儿:“人家都说现在不孝是大罪,结果呢?”施母说着,看向施夷光:“就这么活活被虐死的,该要砍头的罪。最后她们娘家的里宰来了,判了个是冬天路滑摔死的。你说,咱们怎么敢惹?”
不过一个里宰而已,跟村长差不多的官儿,蹲在旮旯里头没人管就无法无天了。
她抬头,一边搅着手里的棍子,一边看着施母:“就是上次判我是被一头千里宝马撞到河里的官么?”
施母点点头:“那就是董四嫂的亲弟弟。”
“董四嫂害死了她婆婆,就这么心安理得的过了?”施夷光听着,不过一个里宰而已,就能只手遮天不成。
施母却没有听出施夷光的问题,只道:“心安理得也不算,她婆婆死后,她在她们家贴满了黄符纸,供案上摆了灵牌,每天供的比她自己吃的都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