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叶凝香此刻通红的双眼,还有苍白的面容,魏询十分担忧地点了点头,随即便故意露出个踏实的微笑:“你放心,这里交给我。”
正当叶凝香准备离开时,一个侍从慌慌张张地闯进了他们所在的房间,并未理会他的失礼,一边大喘着气一边大声说道:“魏大人,叶大人,宁……宁王殿下来大理寺自首了。”
说话间,慕夕泽竟然已经走到了他们的房门外。
“我是来自首的,我便是挪用军饷案的幕后主谋。”
叶凝香紧抓着慕夕泽的手臂,力道大得几乎都要将他上衣的衣料撕破,先前含在眼圈中的泪,此刻也已经流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慕夕泽在空气中胡乱摸了几下,最后找到叶凝香的脸颊,很温柔地拭去了她面上的泪痕,微笑着说道:“小叶子,如今你也算是为官之人了,可不许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哭鼻子了!”
“我问你为什么这样做?”叶凝香的声音更大,手上的力道也更强。
“凝香,别这样,冷静点,我们还是等到其他官员过来时再一起审问宁王殿下吧!”魏询从后处拉住叶凝香的胳膊,又揽住叶凝香的后腰,终于将几乎失控的叶凝香从慕夕泽身边拉走。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大理寺所有有官衔的人员全都聚集在审判大厅,慕夕泽此刻就站在大厅中央,面色平静得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而叶凝香为了在众位官员的面前撑颜面,故意在审问之前涂了层厚脂粉,又特意坐到距离慕夕泽最远的地方,生怕她会在审问过程中再次情绪失控,也生怕这些本就不服她的官员看出她刚刚哭泣过而心中更加不满。
审问开始后,慕夕泽就好像背稿子一般十分顺畅地讲述着他的犯罪经过。就在这一切看似顺利的时候,厅外的侍从又匆匆禀报,而这次的话显得更加不可思议。因为侍从说一直毫无踪迹的齐昇也来大理寺自首了。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还十分平静的慕夕泽竟也有种惊慌失措的感觉,当即朝那侍从反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只是还未等侍从答话,屋外却传来十分响亮的男声,“是真的。”说话的人正是前任兵部侍郎,中书令齐常庸的独子齐昇。
“齐……齐兄。”慕夕泽先是十分惊讶,不过只一瞬便恢复先前的平静,甚至还流露出身为王者的强硬态度。“齐兄,挪用军饷案与你毫无关系,是我收买了齐山替我做事,你以为你因为兄弟情义替我顶罪我便可以逃脱罪责吗?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以免你的父亲担心。”
“宁王殿下,你以为你替我顶罪我便可以逃脱罪责?”说完,齐昇突然跪在慕夕泽面前,几乎是哭着说道:“殿下,你为了我不惜散尽家财,甚至替我顶罪,您的恩情齐昇永世不忘。可是殿下,就算我有千万种理由,毕竟还是做了违法之事,这罪责也该由我来一力承担。”
说话间,齐昇从袖口掏出一个不算太大的小折子,恭敬地呈到大理寺卿的面前。
“这是我这几年来挪用军饷的罪证,与兵部军饷分配的账目都是相匹配的。”
不知为何,在得知真正的幕后主使并非慕夕泽后,叶凝香就好像心头的一口闷气突然散开一般整个人都变得顺畅起来,尽管她不愿承认,可是此刻她的心中确实有了那么一丝欣喜,因为慕夕泽终究没有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因为叶凝香是皇上钦点的钦差大人,大理寺卿在与诸位同僚商议过后,将最终讨论的结果告知叶凝香,并请叶凝香做出最后的定夺。
这大理寺卿的女儿便是前些时日在王府暴毙的宁王正妃,虽说最后所谓的凶手宋天翁畏罪自尽,可毕竟他这女儿的命是回不来了。从那以后,他对于宁王总有着莫名的敌意,而这次事件又牵扯到宁王的挚交,他便故意给了重判。
而其他官员都是大理寺卿的下属,自然都不敢违逆他的意思,以至于最后叶凝香接到他们呈上来的审判结果是齐昇在任期间私自挪用军饷,给离国军队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故判处斩首,三日后行刑。
当天下午,叶凝香急忙进宫找慕景沅做最后裁决,听到这样的结果,慕景沅半点都没有犹豫,当即说道:“就按大理寺众官僚的意思办。朕亲自监斩。”
“诺。”
大概是已经定了齐昇死罪的缘故,宁王府中的守卫已经撤去。在漆黑的夜色之中,宁王府内显得十分落寞,甚至有些萧索。慕夕泽居室内房门紧闭,此刻他正虚弱地坐在软塌之上,而他的面前正跪着一个人,他的心腹顾连城。
“连城办事不利,致使齐昇逃走,还请公子治罪。”
“他是铁了心想逃,铁了心不愿让我顶罪,不是你的错。”接着,慕夕泽朝顾连城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继续说道:“就算我替他顶罪,皇上也要不了我的命,不过他就不同了,想要救他的命,难啊!”
接下来的三天里,慕夕泽明目张胆地为齐昇四处奔走,不过就好像有某种力量提早就将慕夕泽面前每一道出路都堵得死死的,致使他这三日全都是无功而返。
第四日一大早,断魂台前便围满了士兵,慕景沅早早便在监斩之位坐好,而叶凝香站在他的身后随侍。而此刻在慕景沅身旁坐着的人便是被慕景沅强制下旨坐到那里观刑的慕夕泽。
叶凝香觉得一个犯了十恶不赦重罪之人在被判罪之后应该是狼狈不堪甚至是面带悔意的。不过这齐昇却又很大不同,他的身上虽然满是伤痕,却始终挺直了身躯,双眼也是炯炯有神。虽然知道他即将身首异处,他却没有丝毫恐惧,更没有丝毫悔意,就好像并没有将他的生死看作什么重要的事。
正常来说,皇帝亲自监斩的案件无一不是大案要案,寻常百姓一是害怕皇上的威仪,二是害怕无端受到牵连,能有胆量在断魂台观看行刑的寥寥无几。
不过今日却是十分反常,因为在士兵包围圈外老早就聚集了一大群人,这群人男女老少全都有,却只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各个穿着寒酸,看起来就像是生活在底层的穷人。
这样的人们越聚越多,最后竟将队伍浩浩荡荡地延伸到了永安街道。接着那些人就像是事先练习过一般,朝着慕景沅磕头,一边磕头,一边齐声高呼:“求皇上开恩,饶恕齐大人!”
慕景沅大怒,当即抓了一名闹得顶欢的百姓,那百姓竟有种视死如归的感觉,跪下来动情地说道:“求皇上放了齐大人,齐大人是为了我们这些穷人才挪用军饷的,若是没有齐大人,我们恐怕早就饿死了!”
通过那百姓接下来的话语,叶凝香得知这齐昇将挪出来的军饷投入富恒商会投资,又拿投资赚的钱赠给离国各地的穷人,虽然只有短短两年,却也不知不觉挽救了无数条生命。
从法理角度上,齐昇难逃死罪,可是从情理上看,齐昇却着实是整个离国的大功臣,果然有些时候,是非善恶并不是简单一两句话就能评判的。
慕景沅恶狠狠地看着慕夕泽,充满恨意地说道:“想不到这刑场之上,宁王还给我备了份大礼!”
“他们恩人将死,他们于情于理都应该知晓,至于他们如今前来此处,却全都是他们自己自愿的行为,与任何人无关。”
慕景沅不喜欢被慕夕泽压制的感觉,于是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喊:“行刑!”
“等等。”慕夕泽突然出言阻止,接着跪地请求道:“臣想再同齐昇说几句话,还望陛下恩准。”
慕夕泽这话与其说是在恳请慕景沅,更不如说是知会他一声,因为不等他答应,慕夕泽便起了身,朝齐昇所在的方向走去。起先还有些个士兵想要阻拦他,却当即被他一个阴冷无比又充满杀意的眼神吓得退到了一旁,惊恐之中他们似乎还听到这样的话语:“你们也想同齐昇作伴吗?”
这个时候的慕夕泽因为吃了大量对抗九尾狐妖力的丹药,双眼再次回到失明的状态,于是有些费劲地找到了齐昇所在的位置,之后十分恭敬地跪在齐昇身边,良久才开了口。
“齐兄,对不起,我不能救下你的命。”说完,慕夕泽很深情地朝齐昇磕了个头。
“殿下,我齐昇从不是个逃避责任的人,从我做了这事的第一天起,我便知道今日这样的结局,但是我不后悔。”
齐昇闭上双眼,决绝地说道:“动手吧。”
慕景沅冷笑一声,再一次大喊道:“行刑!”
刽子手就好像期待这一时刻已经好久了一般,只听那边话音刚落,齐昇的人头便已落了地。
在齐昇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叶凝香觉得她的心好像被冰冷的利刃刺透一般,既疼痛又寒凉。明明就是那个罪魁,就是该这样当众斩首,不得好死的,可是当齐昇真的死在自己面前时,她的心中却燃起无限的愧疚。
只要她愿意,只要她的心中没有只想着复仇,她完全可以向慕景沅求情,就算看在自己对慕景沅的救命之恩的面子上,慕景沅一定会饶了齐昇这条性命的,不过她却没有这样做。
这世上的人和事有时候很是可笑,你越是厌恶什么样的人,到最后你便可能真成了那样的人,你越是厌恶什么样的事,到最后在你身上便真的可能发生那样的事。
断魂台周围处处可听见百姓们跪倒在地哭天怆地的哀嚎声,那样悲痛的声响瞬间便将整个靖安城笼罩在一片愁怨之中,让每一个经过此处的人都不禁心痛。
慕夕泽始终跪在齐昇的身边,他下身的衣裳早已被齐昇流出的鲜血尽染,他的面容苍白如雪,虽然十分平静,却憔悴得令人心疼。
“回宫。”慕景沅起了身,双手向后一甩衣袖,露出一个十分得意的笑便离开了断魂台。
待断魂台上参与行刑之人撤的差不多时,慕夕泽终于缓缓起了身,只是他刚一起身便觉得一阵晕眩,接着便失去了意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