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宗祠里,金穗认得了姚家族中大佬们的脸。
晌午饭格外有特色,姚家宗祠前有数个大鼎,鼎里烹煮粥食。等一套祭拜祖先的繁琐礼仪走完,恰好时至正午,一个个站得头昏眼花,那几口大鼎里散发出食物的清香。
等煮好之后,金穗便站在一口鼎边掌一把大勺,族中子弟帮忙接碗,碗里各放一只调羹,金穗饿得腹中唱空城计,一边面带僵硬微笑,一边舀粥添进碗里,而姚长雍就对金穗解释这是谁谁谁家的姚某某——女人们一辈子只有两次机会进夫家宗祠,第一次是作为新妇禀告祖宗,第二次是牌位,所以分粥时,其他媳妇得在外面恭恭敬敬地饿肚子,连姚老太太都不例外。
能为姚家族人分粥,据说是姚府主母的殊荣,从这一天起,姚家子弟都认得了金穗的脸,分粥的寓意是,以后他们吃饭,就要靠她和姚长雍了,坑爹的寓意啊!
据说这个"钟鸣鼎食"的传统是从慕容家继承过来的。
在金穗快要撑不住时,终于给众人分完粥了,整个祠堂大门内只有金穗一个女性,连丫鬟都没有,姚长雍亲手给金穗添了碗粥,两人抱着碗到树下吃。金穗尝了尝,粥里面有肉糜,鼎是铜鼎,也不知道有没有把铜锈洗干净,不过味道还不错,想来因着这个沿袭多年的传统,姚家的肉糜粥越熬越好吃。
吃完粥,姚家现任老族长宣布姚府四孙媳吃了姚家饭,从此后是姚家人了,又祷告一会儿,这才散了。
金穗从姚家祠堂出来后,晓烟和锦屏赶紧上来扶她,两人看似扶她,其实相当于把她架起来了,到了马车上,金穗方觉得腿软,一个小丫鬟半跪在地上给她揉着小腿。
姚长雍笑眯眯的:"辛苦娘子了。"
金穗扯了扯嘴角,上下眼皮打架:"不辛苦。"总得把祖宗伺候舒服了,她日后的日子才能舒服。
姚长雍朝金穗靠近了些:"马车很稳,你在我肩膀上靠一会子吧。"
金穗摇了摇头,谁知过了会儿,她眼皮沉重地抬不起来,劳累两天的身子吃不消,不自觉地睡着了。姚长雍微微叹口气,在肩膀上垫张素净的软帕子,把金穗的脑袋掰过来靠着,以免衣裳上的金线硌到她的肌肤。
下车时,姚长雍朝小丫鬟使个眼色,小丫鬟精乖地跑去跟姚老太太悄声禀告。姚老太太唇角含笑,眼含宠溺:"你们四奶奶的年纪小,经不住折腾。"又扬声对身后的人道:"到此散了吧,各自回房歇着去,老大媳妇,你和我来,我有些话和你说。"
姚大太太看了眼后面,姚长雍那辆马车没动静,再看姚老太太身边有个小丫鬟离开,瞅着面善,细细一想是镜春苑的,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又无奈,又有些生气,敢情她没招惹、没为难金穗,莫名其妙就成了恶婆婆?不就是哼了一声么?
兀自气了一通,到底上前扶了姚老太太回荣禄堂。
金穗睡到半下午时才醒,小丫鬟们打水的打水,拧毛巾的拧毛巾,金穗洗漱完,锦屏给金穗戴上那副高绿翡翠镯子,这一通打扮下来,又换了身宝蓝色的裙子,高贵冷艳,比上午那身红色的礼服要显得有距离感。
"四爷在正堂里等四奶奶,镜春苑和镜明院的仆妇管事们恭候四奶奶,给四奶奶请安。"银屏蹲身说道。
金穗对着镜子微微笑了笑,发现自己的脸的确不适合这种冷艳,好像戴了面具一般,多看几眼,也就看顺眼了,总归镜子里的人是自己,遂敛了脸上的笑意道:"嗯,我省得了,起身吧。"
晓烟给金穗描眉,眉梢斜飞入鬓,冷艳里便增添了凌厉感。
金穗起身,扶着晓烟到了正堂。
姚长雍坐在主位上,听到动静,自然地扭头过来,这一看之下微微愣怔,暗暗惊叹,化妆果真是一门神奇的艺术,一张脸居然能百变如此,叹归叹,眼里却赞赏地看着金穗,甚至主动起身扶金穗过来。
底下的人见四爷平心静气地喝茶等四奶奶,还不许丫鬟去叫,等四奶奶自然醒来。而四奶奶来了,四爷甚至主动起身相迎。这礼遇,果真如府中传言,四爷是很中意四奶奶的。
金穗先朝姚长雍福个礼,姚长雍给面子,她也不能打姚长雍的脸。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地分主次站在正堂上。
姚长雍先看了眼金穗,金穗点头,姚长雍便铿锵顿挫地扬声道:"这是你们四奶奶,从此后,见四奶奶如见我!四奶奶的话,就是四爷我的话,但凡有忤逆者,按府中规矩惩处!"
堂下众人都是聪明人,轻轻抬眼看了眼金穗,把金穗的脸记在心上,遂迅速垂下眼帘,不敢直视,齐齐喊了声:"是!"整齐划一地跪下,又齐声道:"见过四奶奶,四奶奶大安!"
喊罢,各磕了一个头。
身前的人瞬间齐刷刷地矮了半截身子,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金穗心底震撼,以往只看到姚府富丽堂皇的外表,内里规矩严苛如此还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难怪姚长雍的正妻之位是个香饽饽呢。
姚长雍唱白脸,金穗自然要唱红脸,声音肃穆中含着一丝威严和柔和:"大家都起身吧。"等众人起身后,顿了顿道:"我是新妇,管家经验不足,以后还要仰仗各位帮我管好镜春苑和镜明院,共同服侍四爷。无规矩不成方圆,府中极讲规矩,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在我这儿,规矩得讲,理也得讲!院子里的规矩暂依了旧规矩,各司其职者有赏,坏了规矩者有罚..."
室内寂静,静的在地上掉根针都听得到,仆妇们管事们垂着头,姿态极为恭敬,但这番话有多少人听进去却不清楚了。
金穗这番话的确留了余地,这是她以后生活一辈子的地方,没的给自己找不自在,不好的规矩当然要改,当然,目前她能动的地方也只有镜春苑,镜明院是姚长雍的地盘,她不会插手。
姚长雍朝她点头微笑,金穗眨了眨眼,她在黄府也训话,不同的是,黄府是她和黄老爹的,说话就比较直白,黄府人事简单,不用绕弯子。姚府注定不如黄府那般平静,可她不打算把心机精力浪费在跟仆妇管事们的缠斗上,就得看月婵的心计手段了。
训完话,锦屏点着花名册子让大家依次上来领喜钱,金穗注意到,离她最近的是镜春苑的管事媳妇们,领头的是姚长雍乳娘韩嬷嬷,接下来是金穗的陪嫁管事媳妇月婵,三个大丫鬟晓烟、锦屏、银屏在她身边伺候,小翠是二等丫鬟,金穗原来有两个二等丫鬟,一个叫甘草,一个叫甘菊,甘草梳头,甘菊刺绣,姚长雍自己也另有三个二等丫鬟。这是跟在身边伺候的就已经够乱了,还有其他管洒扫、小厨房、草木等等的管事媳妇们。
管事媳妇们和大丫鬟后面站的是一溜三等丫鬟和没等的小丫鬟及婆子,再后面是是镜明院的管事和小厮,属于外院的,加上金穗的陪房。男子们没进屋,一排排站在屋外,领喜钱时也是在门口领的。
唱完花名册,金穗分派活计,镜春院的大管事仍是韩嬷嬷,二管事是月婵,月婵兼管她的嫁妆,三个大丫鬟和六个二等丫鬟因是用惯了的,便不动。其他人,也不动。
金穗的嫁妆有多少,月婵不是很清楚,但也知晓是一笔不菲的数字,月婵虽然只是个副手,但能管金穗的嫁妆,依然是金穗的个人管家,最信任的人,也就没什么不满。
而且那韩嬷嬷有些年纪了,大管事迟早是她的,说实话,她在姚府内没根基,当大管事的确十分勉强。
金穗干脆利落地分派完活计,大家发现和原来差不多,不过多伺候一个人罢了,院子还是那么大的院子,原以为新奶奶年轻,有四爷宠着会轻狂地大刀阔斧改规矩添人手呢,谁知是虚惊一场。
当然,有眼力的人,比如韩嬷嬷发现,金穗除了管嫁妆的几个人以及三个贴身丫鬟外,竟然没有往院子里塞自己人,这也是大家虚惊一场的原因。她掩下眼底的惊讶,瞥了眼留在当场的几个人,便随着大家退下去。
留在堂上的几人自然是金穗邻近嫁期新买的陪嫁,那几个人在黄府的时候便没分派活计,金穗说一切依照旧例,这些本没有活计的人自然要留下来问清楚了,吃白饭是吃不久的。
金穗安静地听她们焦急地问完,不缓不慢饮了口茶,刚才说了许多话,有些口渴,这才道:"你们是我的陪嫁,自然是帮我照管嫁妆的。稍后我空暇了手,给你们安排出位置来,你们先安心住着。"
如此解释一通,这些人才退下去。
金穗想扭扭僵硬的脖子,发现姚长雍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顿时忍住了。(未完待续)